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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遵宪诗歌美学思想的现代建构※

2021-04-17周晓平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21年9期
关键词:黄遵宪美学诗歌

周晓平

内容提要:黄遵宪诗歌美学思想丰富而博杂,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风格。黄遵宪诗歌着重发掘新事物、新思想、新意境,开启了现代诗歌美学的崭新面貌。他在思考如何实现口语化、自由化、个性化、现代化的问题中,为促进现代新诗美学思想的诞生做了大量思想与舆论准备。其“新派诗”带来了民族人格的更新,焕发出现代人文精神的新气息。他的美学思想赋予了中国新诗发展的新前景。在诗歌美学的历史长河中,黄遵宪是中国现代美学建构的第一代奠基者。

黄遵宪的诗歌美学思想在近代到现代的诗歌美学建构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的诗歌创作亦是“诗界革命”中最为重要的一环,为“五四”新诗的产生与发展做了卓有成效的准备与铺垫。黄遵宪在继承中力求创新,使他找到了新的美学尺度。其诗歌美学已成为中国近现代美学范式创新的范例:意识与视角、领域与对象、风格与方法。正是黄遵宪、梁启超、王国维、蔡元培、鲁迅等从不同的侧面与层次,共同开拓了中国现代美学的先河,他们是中国现代美学建构的先驱。

一 裂变中的守成与开拓:传统形式与新思想、新意境

黄遵宪在《杂感》中写道:“俗儒好尊古,日日故纸研,六经字所无,不敢入诗篇……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即今流俗语,我若登简编,五千年后人,惊为古斓斑。”1该诗是他对传统主题诗歌的扩充和张扬,道出了因循守旧终将被历史淘汰的道理。无论是学习还是创作都应有创新,这就是古代美学中的“创新意识”。它拓展了人们思想的维度,更孕育着一种可贵的进取精神,对传统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黄遵宪在年轻的时候就提出了“我手写我口”的诗歌主张。认为诗歌创作要从心灵出发,心怎么想,手就怎么写。无疑,这是对过去传统诗歌创作中一成不变之范式的挑战。新的时代、新的环境、新的审美趣味向诗人提出了新的创作要求,因此在创作中要有高度的独立性、主体性与自觉性。这种创作态度是在传统基础上的应变,是谓“扬弃”。其实,黄遵宪有意识地弘扬汉魏古风,其古体诗写得很美。他提倡以文为诗,并打破诗歌与散文的界限。“用古文家伸缩离合之法以入诗”,正是用散文的手法写诗。黄遵宪提出“复古人比兴之体”,这是对传统诗歌创作方法精华的继承。而“以单行之神,运用排偶之体”则涉及了诗歌体裁的解放问题。

黄遵宪于茫茫诗海中,手辟新洲。“新世界诗”以传统的诗体写海外的新理新事,传达出一种全新的理趣,同时注意技巧与风格:“其练格则自曹、鲍、陶、谢、李、杜、韩、苏,迄于晚近小家,不名一格,不专一体,要不失乎为我之诗。”2这样的美学革新新标准,树立了诗歌美学新风尚,譬如:“茫茫东海波连天,天边大月光团圆,送人夜夜照船尾,今夕倍放清光妍。一舟而外无寸地,上者青天下黑水。登程见月四回明,归舟已历三千里……举头只见故乡月,月不同时地各别,即今吾家隔海遥相望,彼乍东升此西没。嗟我身世犹转蓬,纵游所至如凿空……九州脚底大球背,天胡置我于此中?”3这首诗将当时颇为时尚的新事新理巧妙地寓于诗中,其诗作中描写了西方自然科学的新成就,开辟了前所未有的新境界。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格律五言、七言句式难以胜任充分表达的需要,传统的形式必须得到突破,自由化的形式成为诗歌发展的趋势,而散文化正是诗歌在形式上创新的必由之路。其《冯将军歌》《赤穗四十七义士歌》等均体现了这一新的内容与形式的要求。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古代诗歌美学的更新,正是从黄遵宪开始播种的。

黄遵宪人境庐诗的审美目标是在诗歌创作中将传统的形式与新事物、新思想、新意境融合为一。由于黄遵宪对中国古典诗歌有较高的造诣与娴熟的技巧,有着很高的传统文化的修养,同时有着强烈的抒发新时代感受的热情,在追求诗歌的革新与突破方面显得游刃有余。他创作了不少以形象化的手法抒情说理的佳作。与朋友夜谈的诗句“花尚含苞春过半,月刚留影夜初三。丁当檐铁君休问,抽得闲身且絮谭”4妙趣天成,散发着江南仲春的馨香气息和温暖,透露出诗人怀才不遇而包裹复杂的寂寞心情。写晚霞中渡江的情景“霞红眉欲笑,山绿鬓遥删。鱼底深层睡,鸥边天地间”5,则宛如一幅对比强烈、宁静深远的风景画。

黄遵宪诗歌美学在异邦他国的反响很大,这在他同日本汉文诗人的交往中表现出来。明治维新后,日本有意识地学西方而摒东方。汉诗在日本的研究每况愈下,日本汉学诗人宫岛诚一郎则寄希望于黄遵宪这一黄钟大吕式的诗人来挽救。而面对汉诗在日本的如此境遇,黄遵宪亦欲拯救之。在日本,宫岛诚一郎是黄遵宪交往最为密切的友人。在他们的笔谈、信函中,作诗始终是桥梁,对于友人的诗篇,黄遵宪竭诚尽力校阅,并且多有中肯的评价。黄遵宪与宫岛诚一郎的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可视为明治年间中日文坛交流的一段佳话。黄遵宪认为,日本汉学诗人在审美与技巧方面一是不擅古体;二是不谙音律之美。关于“不擅古体”,黄遵宪批评宫岛之诗“足下七古疑似稍逊一筹”,并建议“多读李、杜、苏三家”;称赞菊池溪琴诗歌“骨气极好”,但也指出“至其长篇,时有剑拔弩张、不胜其力之态”。日本友人岗千仞问他:“彼帮诗人唯限律诗。往时江稼圃元来长崎之日,观邦人概为失体,果不见之。果然否?”黄遵宪表示赞同,“谓日本古诗概失礼,此太高之论”。他还常亲自吟咏,以彰显汉诗音韵的真正魅力。黄遵宪对日本汉诗,或者说对日本汉文学整体的缺失,有过一段真知灼见:“僕之蓄于胸中未高人者,曰日本人之弊:一曰不读书;一曰器小;一曰气弱,一曰字冗,是皆通患,悉除之,则善矣。”620世纪以来旧体诗日渐衰退,怎样才能真正获取自由表现的“新理致”需要进一步探讨7,而黄遵宪开创了这种诗歌审美的现代先河。

二 “诗界革命”与诗歌审美意识的更新

“诗界革命”口号的正式提出,体现了要求诗歌变革的新冀望,反映了诗歌发展审美需求的新前景。“新派诗”的产生则契合了这一时代美学心理的律动。

1840年之后,帝国主义列强打开了中国的门户,闭关自守的局面不得不改变。西方思想文化的涌进,前所未有地开阔了国人的眼界。它为诗歌创作打开了新的窗口,即出现了“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诗坛发展出现了新的契机。“诗界革命”的提出,强调吸收外来思想的重要性。“诗界革命”洋溢着进取的精神,对于拟古主义、形式主义的倾向,是极其有力的批判和否定。创新已经呈现出新的审美需求,呈现出“锐意欲造新国”的自觉努力。随后,小说界革命、文界革命也体现了这一美学原则。

其实,梁启超早有心中的“诗界之哥伦布、玛赛郎”,他就是作为“新派诗”第一人的黄遵宪。“诗界革命”之前,曾出现过夏曾佑、谭嗣同、梁启超三人之间互相酬唱的“新诗”,其出发点是积极的,愿望也是美好的。它反映了时代风气的变化,这就是诗歌创作要有别于长期以来主宰中国诗坛几千年的、戴着镣铐的旧体诗。但这种“新诗”是为新而新的,往往晦涩难懂,新名词的掺入,使诗句隐晦,令人不解,“新诗”在短暂的时间内夭折了。而黄遵宪的诗歌比“新诗”更能表现“新学”的内容,相对于传统诗歌而言,它是一种“变体”,为“诗界革命”一鞭先著。

1987年,黄遵宪《酬曾重伯编修》自称诗歌为“新派诗”:“《风》《雅》不亡由善变,光丰以后益矜奇。”换言之,只有善于变化的诗作,才能继承千年以来的诗道。“善变”者,诗道之本;“矜奇”者,诗风之尚。他的诗歌恰恰体现了“善变”与“矜奇”的美学原则的艺术统一,反映了新的时代风貌和西方文明的新理新事。这得益于他对西方的了解,对国外新生事物的体察。其诗歌主要收集在《日本杂事诗》与《人境庐诗草》中。《日本杂事诗》几乎都是“吟到中华以外天”的诗篇,视野之宽阔,造诣之深厚,亘古未有。“公度少游东西各国,所遇奇景异态,一一写之以诗。其笔力识见,亦足以达真旨趣,子美直开诗世界,为古今诗家所未有。”8纪写时事正是黄遵宪诗歌“变体”的不可或缺的内容,《杂感》第一篇真实地描绘了太平天国起义的场景;《羊城感赋六首》则生动记叙了两次鸦片战争;《大狱四首》《琉球歌》《朝鲜谈》等记叙清朝政府外交上的失策;《罢美国留学生感赋》《逐客篇》《番客篇》叙写留学生、华工、华侨在国外的生活状况与困境。1895年后,黄遵宪又写下了《哭威海》《悲平壤》《哀旅顺》《东沟行》《台湾行》《马关纪事》《渡辽将军歌》等多首诗歌,它们反映了中日甲午战争等一系列的社会现实,此即“诗史”。

诗歌创作在黄遵宪的笔下成为无所不能表达的新鲜艺术。梁启超诗歌改革理论之“旧风格含新意境”的“新意境”,黄遵宪落实了下来。首先,“新派诗”应有“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这种所谓的“物”与“境”,就是取材与叙事十分广泛。其次,要“采近事”,特别是要引进西方的观念。黄遵宪把“旧风格含新意境”的诗歌主张推向了新的高度,并着手诗歌形式的“革命”。他对“旧瓶装新酒”的诗歌内容与形式提出质疑,认为诗的内容与形式的关系,毕竟不像酒和瓶子的关系那样简单。诗歌内容发展了,诗歌的形式问题也亟待解决。他力求革新,即倡导诗歌形式的“散文化”与“以文为诗”的主张。例如《旋军歌》等诗作,长句、短句参差互用,读来非常顺口流畅、气势磅礴,很能体现“诗界革命”的发展要求。

在“诗界革命”中,黄遵宪积极地从当时的山歌中汲取营养,他辑录当时的歌谣,赞美山歌的艺术性。黄遵宪在《山歌题记》中说:“每以方言设喻,或以作韵,苟不谙土俗,即不知其妙,笔之于书,殊不易耳。”并将当时的山歌与《诗经》并列:“十五国风妙及古今,正以妇人好知而成,使学士大夫操刀为之,反不能尔,以人籁为易,天籁难学。”20世纪上半叶新诗的“歌谣化”运动,即在一定程度上贯彻了黄遵宪的思路。他倡导“复兴古人比兴之体”,并从“旧风格含新意境”的探讨,过渡到探讨诗歌的社会功用问题。这是对“比兴”的新解。9在《人境庐诗草》正式刊行后,世人更普遍认为黄遵宪诗歌的成就与其叙写域外新境有必然联系。

三 诗歌美学中的生态意识:人性美、风俗美

中国现代美学的“生态意识”更多的是在审美层面进行的,它给予人的精神更多关注。强调人在敬爱、欣赏大自然的过程中,大自然反过来给予人丰厚的精神回馈,包括对人心灵的净化、提升以及给人带来的巨大的精神愉悦。客家青山绿水,山居文化发达。黄遵宪深谙故乡的风俗,在诗中多次提及大自然陶冶下的客家女性勤劳贤淑的美德,并发出由衷的赞赏,《送女弟》中,他这样写道:“俭啬唐魏风,盖犹三代民。就中妇女劳,尤见风俗纯。鸡鸣起汲水,日落犹负薪。盛妆始脂粉,常饰维(惟)綦巾。汝我张黄家,颇亦家不贫。”表现了对妇女辛勤劳作的赞美之情。他对客家女子的艰辛劳动、自然朴素的生活习惯进行了深情的描绘,对客家人的人性美、人情美进行了褒扬。

在黄遵宪的诗歌生态美学中,一个重要的设想是向民歌学习。其诗歌审美取法民间,放眼中外,这就使诗歌的审美产生了无穷的生命力。他创作了《新嫁娘诗》52首,把主人公的思想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既继承了古典诗歌的优良传统,又敢于将新事物、新名词、新思想注入诗中,充分表现了客家的人性美。黄遵宪诗歌美学对民俗精神的倚重显示了鲜明的民族性理念。民俗文化构成日常的、家庭的、习见的日常生活,其诗歌可称为“世俗哲学”。因此,只有留意民间的日常生活,沉浸在民俗的氛围之中,感受俗众的哀乐,自觉地把握民俗中积淀的集体无意识,才有可能对这个民族的历史和现状产生深刻的认识。

黄遵宪游历四大洲,其诗除了反映欧美社会的政治、经济制度和宗教文化、教育等方面的内容,还叙述了人类历史上的重大事件以及异域的风土人情与山川地貌。这给闭关锁国的清王朝带来了新鲜的气息。《香港感怀十首》中对婚丧嫁娶、饮食起居、服饰娱乐及乡村社会的描写,宛如一幅幅优美的风俗画。在日本当参赞期间写的《都踊歌》,记录了日本民歌中与舞蹈有关的民风民情。此外,黄遵宪还有多首诗吟咏樱花,生动活泼、通俗易懂。使人想起黄遵宪涉渡南洋之时叙写太平洋岛屿的奇花异草及居民生活情况,字里行间充满了浓郁的东南亚岛国的乡土生活气息。

《日本杂事诗》中对宗教文化的反映也比较全面,远古图腾崇拜、中古佛教神道、现代天主教等均在黄遵宪的观照范围内。对于这类宗教事务,黄遵宪是持保留态度的,学习西俗,要结合本国的国情。黄遵宪也主张“拿来主义”,他注意到明治维新后的文明新俗,尤其是妇女社会地位的提高,女子社会地位的提高,可以促发新文明、新风俗的产生。他借鉴日本经验,后来在湖南新政时倡导女权,提高妇女地位。

黄遵宪对日本下层老百姓的生活也曾作过考察,如写妓女的痛苦:“花阴月亮羊车过,供鬼挪揄作鬼妻。”写仆役的文身:“刺画其身,光怪陆离,不可逼视。”写人力车夫汗流浃背的奔跑:“滚滚黄尘掣电过,万车毂击复竿摩;白藤轿子葱灵闭,尚有人歌《踏踏歌》。”人力车夫,多为壮年男性,上有老下有小,家庭负担重,故干活特卖力。他们在狂风暴雨与炎炎的烈日之下东奔西窜,日晒雨淋,痛苦不堪,而坐在轿子中的洋人,上有车帘遮日挡风,下面伴着车夫的脚踏拍子击手唱歌,人情冷暖,跃然纸上。诗人还注意把民间传说和历史故事融合在诗中,带给读者无尽的联想空间,启迪心智,丰富了诗作的意蕴。

出使日本期间,黄遵宪遍访名胜古迹和名山大川,各种迷人风光尽收眼底,因而奋笔挥毫,一一笔录,展示了丰富的异域奇景。《日本杂事诗》凡200首,该书用“风俗书”的形式全面介绍了日本的历史传说和民俗风情,涉及历史、地理、政治、历法、文学艺术、新闻出版、学校教育和宗教等,蔚为大观,向人们展示了一幅幅斑斓多彩的日本“民俗画”10。诗中特别重视对明治维新后出现的新闻报纸、博物馆、博览会、统计表、西式医院、电报等新事物进行描述,其民俗文化价值弥足珍贵。

四 诗歌美学思想现代建构的启迪

黄遵宪诗歌美学的现代建构,主要源于他文艺思想上的突破与发展。以新思想评判古今得失,观察新异景物,歌颂现代文明,使古典诗歌审美的表现范围不断扩大。对黄遵宪来讲,诗是一个可以盛装任意事物的容器,一切都可以通过诗人的眼光加以变化而入诗,异乡异景、工业文明、国内外政治事件……诸如此类,尽被黄遵宪纳入了诗歌表现领域。

中国的文化与诗原是一体化的。黄遵宪的诗明确贯彻着中国文学传统的载道意识与诗学审美,他的诗力图将自己想到的都表达出来,他在《与任公论诗》中说:“吾论诗以言志为主体。”在动乱频仍的社会大变革时代,黄遵宪重视诗歌的社会作用,以诗歌鼓吹文明、宣扬变革,所以他的诗往往从世界的角度看中国,反映中国的政事与变动,这些诗外的功夫,使他的诗沉厚丰富、充实新颖。

黄遵宪的诗歌构成了中国文化哲学的一部分。从中国小农经济的客家社会走出来的黄遵宪,他的诗歌美学浸染了客家人“天人合一”的美学思想。这种“天人合一”的美学思想既是客家的,更是中华民族的。他的诗歌理论与创作已不单纯对中国新文学的建构有特殊意义,更重要的是它已渗透到文化转型时期的政治、经济、历史、民俗诸领域,对中国新文化的建立有着特殊价值。

事实上,在当时的氛围下,诗歌创作确实存在缺陷,即诗歌的艺术审美在作者的笔下并未“超越自我”,由“物境”升华为真正的诗境。而常因诗之过于简单粗率,沦为标语口号。而黄遵宪诗歌中所追求的这种在中国古典诗论中被称为“言外之意”“味外之旨”的审美境界,一直以来并未得到足够重视。《今别离》四首是展现这一文学审美的代表性诗篇,它用的是古代乐府诗中的传统主题,写的却是现代科学的新成就。以轮船、火车、电报、照相和东西半球昼夜相反这一自然现象来抒写男女离情,新颖别致,是“以旧风格含新意境”的绝佳之作。他呼唤“新意境”就是要求新的社会思想。理论上明确地把内容变革摆在首位,无疑抓住了“诗界革命”的关键。11

在长期漂泊中形成的客家文化,一直秉承着浓厚的“寻根意识”和强烈的祖灵崇拜传统,恪守着自身文化的同一性,拒绝同化和消融。崇尚“正统”与“正义”、追求超越是其思想性格的主导。这种传统在黄遵宪身上体现为变法改良的政治实践以及“感人为用”的功利主义的诗歌美学追求。这种价值取向,印证了客家文化在现代转型严峻的现实挑战面前所爆发的生命力。在中国传统审美关系的长期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主体审美心理与现实功利自然趋同的倾向性和审美定势。其内在人格的修养则关注人的情操风貌。前者是客观的善,后者是主观的善;前者强调意志实践,后者强调道德萌发。保留了中原遗风的客家民间文化对黄遵宪的诗歌创作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新派诗”的出现,使诗歌的审美活力在中国传统诗歌的基础上得到了较大程度的扩展。“我手写我口”这一富有强烈时代气息的诗歌理论成为新时代的宣言,成为“五四”新文学的精神之源。其诗歌美学思想的直接目的,是造就具有独立自由的精神力量的人格,涉及对人或主体的理解。

黄遵宪对诗歌如何实现口语化、自由化、个性化、现代话这一问题的思考,为促进现代新诗美学思想的诞生做了大量思想和舆论准备。郭延礼认为黄遵宪的诗歌,表现了诗人的一种新的审美取向。他为西方文明的进步感到欣喜,并把对西方文明的人生体验诉诸诗歌。开阔了古典诗歌的审美视野,增添了中西文化交融的时代内容。同时,也给传统诗坛吹进了一股强劲的革新之风,封闭的诗歌传统要打破,西方的新思想、新事物、新理念逐渐进入中国诗人的审美范围。

黄遵宪借助民间文学的题材、体式和语言的多重活力激活了萎靡不振的古典诗歌,又利用它的通俗性和普及性来宣扬维新思想,把诗歌作为开发民智的有利工具。他取法民间文学的审美尝试同样引起了后人的注意,“正由于他(黄遵宪)能够重视民间文学,从那里吸取营养,所以他的诗歌能摆脱因袭模拟,而呈现出清晰与泼辣的民间气息”12。对黄遵宪诗歌影响最大的是客家民间文学,即客家山歌。其独特之处在于以民歌风味的语句阐述“诗外之诗,诗中之人”的诗歌内容。另外,客家民间广泛流传的谣谚也使这位诗坛巨子受益匪浅。他的诗歌展现了清新自然的民间诗歌美学。

注释:

1 2 3 黄遵宪:《黄遵宪集》,吴振清、徐勇、王家祥编校整理,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89~90、79、131~132页。

4 5 钱仲联:《人境庐诗草笺注》(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660、682页。

6 参见陈铮《黄遵宪全集》,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690页。

7 蔡毅:《日本汉诗论稿》,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15页。

8 徐世昌:《晚晴簃诗汇》,载张永芳《诗界革命与文学转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4页。

9 陈丽红:《赋比兴的现代阐释》,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年版,第180页。

10 《戊寅笔话》(卷21),载郑子瑜《黄遵宪与日本友人笔记遗稿》,早稻田大学东洋文学研究会1968年版,第175页。

11 参见魏中林《清代诗学与中国化》,巴蜀书社2000年版,第193页。

12 任访秋:《中国近代文学作家论》,河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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