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司马谏议书》文本管窥
2021-03-12郭晓翔
摘要:《答司马谏议书》一文一方面担负着为新政辩护的重任,另一方面又承担着抨击反对者的重任。由于写信人和收信人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文中呈现出刚柔两种不同的语言风格。试从遣词造句和语言形式入手,探究文本语言刚和柔的表现方式,并对这两种语言风格的融合情况进行探讨。
关键词:《答司马谏议书》;文本解读;语言风格;刚柔
《答司马谏议书》是一篇书信体文章。学生对于书信体文章的学习需要把握三个方面的内容:写信的目的、写信的对象、书信的语言风格。书信的语言风格是由写作目的及作者与读者双方关系决定的。从写作目的上看,作者王安石旨在向司马光阐明新政实施的原因,为新政辩护,但是细读文本后会发现,这封书信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对司马光等反对派予以批评和抨击。从写信人和收信人的关系上看,王安石和司马光亦敌亦友。一方面二人是政敌,在政治上有难以调和的矛盾冲突;另一方面二人又是朋友,如信中所言“重念蒙君实视遇厚”。好友之间的交流应是亲切委婉、真挚柔和的;敌人间的话语交流应是咄咄逼人、富有攻击力的。这样的“柔”与“刚”在信中是否有体现?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语言风格是否可以调和呢?
一、何处见“柔”
昨日蒙教,窃以为与君实游处相好之日久,而议事每不合,所操之术多异故也。虽欲强聒,终必不蒙见察,故略上报,不复一一自辨。重念蒙君实视遇厚,于反覆不宜卤莽,故今具道所以,冀君实或见恕也。
……
无由会晤,不任区区向往之至!
首段作者运用了很多的谦词和敬词,如“蒙教”“窃”“冀”“见恕”等,而尾段的“不任区区向往之至”虽然只是一句书信体的套话,但也表达了写信人对收信人的敬意。即使是朋友之间有了冲突,这样的谦词和敬词的使用往往能化解一半。
除此之外,王安石称呼司马光“君实”是十分亲切的。称呼对方本字而不直呼其名,也不称呼其官职,也是出于二人多年的友谊。由此看来,王安石在表达观点和驳斥对方之前是极其柔和而客气的。
二、何处显“刚”
书信的正文是从第二段开始的,这也是“刚”体现得最明显的地方:
盖儒者所争,尤在于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
王安石在驳斥司马光时第一步强调了“名”和“实”的关系。“名”指的是司马光提出的罪名,“实”是变法的现实。名实关系的讨论是作者反驳的大前提,只要证明对方所说名不副实,就自然地完成了辩驳。
司马光先前写给王安石的信中多次引经据典,常用孔子和孟子的语录来支撑自己的观点,甚至连用了七个“孔子曰”。王安石若要辩驳必须以儒者所公认的要求发端,用对方津津乐道的标准作为自己的论据,这样只要证明名不副实就自然地得天下之理。虽然这一句并不见任何的“刚”,但是却又令人胆寒。
某則以谓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
这段话共有四句,均为判断句,四个“不为”形成一种强烈的语势,对变法的程序和目的进行辩护。前两句强调变法的程序合理合法;第三句强调变法的目的为国为民;最后一句绵里藏针,笔锋一转,把矛头指向反对变法的人,称司马光等人的言论是“邪说”,司马光等人是“壬人”。前三句王安石的辩驳还处于防守的态势,到了第四句则变成了攻势。
值得注意的是句子长短的变化,四个否定意味的判断句,一句比一句短促,一句比一句强劲。辩护的内容充沛且富有条理,反击的句子简短而有力。“刚”的味道就在这样强硬的表达和句式的变化中显露出来。
司马光认为“侵官、生事、征利、拒谏”这四个罪状导致了“天下怨谤”的现象,而王安石对这四个罪状进行了澄清,论证这些与“天下怨谤”的现象没有因果关系。在完成对新政的辩护之后,王安石对“天下怨谤”的原因进行了分析,将矛头对准了反对势力:
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上乃欲变此,而某不量敌之众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则众何为而不汹汹然?
王安石分析了导致“天下怨谤”的根本原因在于“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上欲变此,某力抗之。
此处“习于苟且” “不恤国事” “同俗自媚于众”是批评新政反对者的精神状态。“非一日” “多”作为修饰词,表现这种精神状态由来已久,且人数众多。“众何为而不汹汹然?” “汹”的本义是水势翻涌令人感到凶险,表现了反对者反对新政时的强烈情绪。对于国事,反对者得过且过,但对触及自身利益的事,却表现得尤为积极。两相对比,更加强化了王安石对司马光等人的批评和揭露。
“某不量敌之众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则是王安石突出自己的立场,借助“上”的权威,表达与反对者抗争到底的决心。此处值得注意的是王安石对对方的称呼从开始的“壬人”到“人”再到“敌”,已经完全把新政的反对者视为影响国家安定发展的头号因素。
此部分的“刚”体现在坚刚不可夺其志的决心表露,也体现在对新政反对者精神状态和反对行径的深刻揭露。
盘庚之迁,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盘庚不为怨者故改其度,度义而后动,是而不见可悔故也。
盘庚迁都作为一个事实论据,支持了如下观点:遭到怨谤的改革并不一定是错误的改革。这样一个论据对王安石的改革来说是一个很不错的支撑,为王安石的论证多加了几分力量。相比之下,王安石所处的境遇要比盘庚的境遇好一些。“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指出这场改革的怨谤者不是全天下的百姓,而是以司马光为代表的士大夫,从而暗示司马光等人夸大事实、编造并强加罪名的行径。因此,这部分的“刚”体现在论据本身强大的针对性上,同时也体现在王安石对司马光等人行径的揭露上。
如君实责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为,以膏泽斯民,则某知罪矣;如曰今日当一切不事事,守前所为而已,则非某之所敢知。
两个假设复句以退为进,看似要“知罪”,实则暗示王安石坚持改革,力争大有作为的决心。张志公先生在《汉语辞章学》中对这段话有这样的点评:“读下来似乎听见一种强烈决断的语气,仿佛看见一种以掌击案或者拂袖而去的神情。”如果加了“也” 或者“矣”,语气虽然平和了,但与王安石“拗相公”的形象则无法吻合。由此可见,王安石在正文最后一句中是带着情绪、带着决心、带着强烈的情感收场的,可谓“刚”劲十足。
三、“刚”“柔”能否并存
刚柔能否并存,问题在于二者之间是否有同一逻辑。如果二者之间存在或方法、或目的、或效果上的同一性,那么就能共存。
谦词和敬词能否与“刚”存在同一性?谦词和敬词表达的难道仅仅只是一种“柔”吗?在多篇中学文言文中谦词和敬词表达“柔”以外的例子有很多:
愚以为……不以臣卑鄙(《出师表》)
起,再拜,曰:“请说之。”(《公输》)
晏子避席对曰……(《橘逾淮为枳》)
“愚” “卑鄙”都表示谦逊。诸葛亮北伐前夕上《出师表》,欲以臣子谦卑的姿态使刘禅接受自己的观点。墨子、晏子在进行辩说时,都有表示谦逊的动作和言辞,措辞得体,态度谦恭,郑重而不失礼节,体现君子风度,有助于取得预期的论说效果。因此,以往的学习经历和阅读经验告诉我们:谦辞、敬辞不仅是一种风度的体现,有时还是一种论辩的策略,这种“柔”往往是以退为进,意味着“刚”即将到来。
细读文本,再去思考开头部分的谦词、敬词的使用,把谦词敬词真正地放到原文的句子中去,探查句子和句子之间的逻辑关系,做到“词不离句,句不离段”才能真正地探访到“柔”与“刚”的关系。
窃以为与君实游处相好之日久,而议事每不合,所操之术多异故也。
(译文:虽然我私下认为与您交往相好的日子很久了,但是议论政事来常常意见不合,是因为我们所持的政治主张和方法大多不同的缘故。)
虽欲强聒,终必不蒙见察,故略上报,不复一一自辨。
(译文:虽然想要向你强作辩解,但是终究一定不能蒙受您考虑我的意见,所以我只是简单地给您写了封回信,不再一一为自己辩解了。)
重念蒙君实视遇厚,于反西覆不宜卤莽,故今具道所以,冀君实或见恕也。
(译文:因为再三考虑君实对待我一向很好,在书信往来不宜草率,所以现在详细地说出我这样做的理由,希望您或许能够宽恕我吧。)
这几句话是多重复句,因果复句中套了转折句。在第二第三句之间实际上隐含了一层转折关系。这样的顿挫、繁复与第二段中的犀利、激进截然不同,读后感觉王安石有一些欲说还休、吞吞吐吐。为何会这样呢?
其实,诸多转折关系加上诸多谦词、敬词,恰恰反映王安石在写信开始时内心的纠结,也恰恰印证了王安石与司马光之间的关系——亦友亦敌。开头部分的谦词、敬词实际上是对朋友最起码的体谅和关照。但是王安石表面展现出的谦卑恭敬,加之這样的多重复句,实际上表达的是对司马光等人的失望、不满和愤怒。
总之,正文部分是把怒火倾泻而出,开头部分就是愤怒在暗流涌动;正文是犀利反驳,开头就是强烈克制;正文是战斗力的爆发,开头是为战斗力的爆发蓄势。虽然看似是两种矛盾的语言风格,但背后的逻辑却是一致的:柔是为刚服务的,柔的目的是为了刚。所以二者交织的关系就是以柔为策,柔中寓刚;以刚为刃,直指对方。
作者简介:郭晓翔(1992— ),男,上海中学东校二级教师,主研方向为初中语文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