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的符号·嬗变的主题
——浅谈民国题材谍战剧叙事策略的趋同
2021-03-07吴皎洁
吴皎洁
(上海立信会计金融学院,上海 200120)
“谍”在《说文解字》中释义为“谍,军中反间也”。《孙子兵法》第十三篇《用间》中也提到“欲素知敌情者, 非间不可用”。“间谍”二字背后所指充满了“谎言”“背叛”“阴谋”等复杂又沉重的词语,他们赋予了这份职业天然的故事感和极强的矛盾点,可以挖掘出令人咂舌的传奇事迹。“间谍”作为一种古老又神秘的职业,在人类浩瀚的历史和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并扮演了许多至关重要角色。特洛伊的木马、卧薪尝胆的勾践、冷战时期的罗森堡夫妇等,几乎每一个故事都千回百折、山重水复、刀光剑影,是不同的民族、国家、利益、意识形态之间的暗流涌动,这些故事充满戏剧性,是可以登上银幕的绝佳题材。
各类谍战电影和电视剧从“冷战”伊始大量涌现,美、苏两大阵营的针锋相对,让东西方世界几乎形成了完全割裂的政治划分,这个时期的间谍类影片除了惊险刺激外,也反映了当下人类对世界的未来无的放矢,是沉重和踌躇的。冷战结束后,国内谍战类型的电影电视剧如雨后春笋般大量涌现,近代以来,“谍”类题材的电视剧多如牛毛,每年有数以千万的资本砸进这类电视剧的拍摄。从2006年的大热谍战剧《潜伏》开始,投资的金额已经高达两千多万元,到2016年的《麻雀》投资1.5 亿,2018年的《爱国者》被卖到1.6 个亿,2020年的《秋蝉》电视台买入价格将近5 亿,还有众多同类型剧投入市场后,反响平平,毫无水花。2010年后,许多青春偶像的流量演员逐渐参演此类型电视剧,偶像演员的演出报价高昂,导致电视剧的制作费用也水涨船高。但高投资、高成本、高价格的类型电视剧在大量投入市场后,往往因剧本或演员表演等方面不够过关,部分电视剧质量良莠不齐,一些作品在播出时纷纷遭观众吐槽剧情“逻辑混乱、不够严谨”,出现人物、剧情过于“神”化等问题。热门题材播出后却得不到良好的收益,究其原因,通过整理发现,谍战剧在当下已成流水线式生产,国内部分谍战片制作模式趋于统一,剧情架构不尽相同,都有相似的叙事策略和叙事方法,当观众在长时间接触此类作品后,开始了解剧情套路,审美疲劳,笔者将这些作品一一解构,发现他们的叙事规律大致由两个部分组成。
1 特殊的符号体系
“符号”是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载体。“艺术中使用的符号是一种暗喻,一种包含着公开的或隐藏的真实意义的形象; 而艺术符号却是一种终极的意象—— 一种非理性的和不可用言语表达的意象,一种诉诸直接的知觉的意象,一种充满了情感、生命和富有个性的意象,一种诉诸感受的活的东西。”[1]苏珊·朗格这段话指出艺术作品中符号具有意象性的特点。当下许多民国谍战剧中,“上海”几乎是所有故事发展的中心点,以“上海”为圆心,情节不断向外扩张,让“上海”成为造梦所指,成为艺术作品中的“海上旧梦”,也是此类型剧中惯用手法之一。
诸如2015年电视剧《伪装者》,讲述生活在上海的明家四姐弟卧底汪伪政府,支持共产党的故事。同一年的《代号》说的也是上海的英租界探长冯九思加入共产党的同时与恶势力做斗争的故事,2016年的《麻雀》主角“陈深”是在上海汪伪政府卧底、2018年的《小楼又东风》 写的是上海名媛吕晗芝的抗战之路,同年,《和平饭店》更是把上海代表性建筑“和平饭店”作为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所,还有更早前类似于《黎明之前》《X 女特工》《暗算》《红色》等也都以“老上海”为舞台,上演着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民国开始,“上海” 作为中国对外开放的主要窗口,它是中西文化融合的前沿、在各种阶级、民族、政治、社会矛盾的冲击下,囊括了高贵与低贱、上流与下流、贫穷与富有。夏衍笔下《包身工》中被压迫的悲惨上海纺织女工,再到张爱玲小布尔乔亚式的矫揉造作,把这个战火中复杂、纠结的城市,逐渐演化为烟雨朦胧、霓虹酒绿的欲望之城。“应和着全球资本、超级跨国公司收复失地的趋势,在新上海顿然起落的城市天际线下,老上海在不断地复制间,渐次成了扁平的一组物恋表象。”[2]它暗喻着混乱、冲突、奢侈、美人和权力等,逐渐呈现出形式化与符号化。
“老上海”作为特殊的符号意象,是整个民国谍战剧符号的集合,是表述整体意境的符号体系,体系中还包含着一些符号子集。精美的旗袍、 复古的西装、黑色老爷车、周璇的金嗓子、奢华的老式洋楼、戴着草帽的拉车夫……把事物的能指堆砌在一起,形成一个有特征的、完整的符号系统,营造成人们想象中的旧上海,也创造出来一种朦胧的、 有思维定式的、代表性的审美情境。
《伪装者》中于曼丽和汪曼春身着婀娜的华美旗袍,《局中人》里沈林一丝不苟的西装,《惊蛰》中陈山卧底的日本政府复古的家具、台灯,还有频繁在各种谍战剧出现的重要歌舞交际场所——“仙乐斯”“百乐门”“大都会”“丽都”,这四大舞厅本就是老上海的繁华所在,摩登的音乐和妖娆的舞女鱼龙混杂,也是谍战剧中传递情报或制造戏剧冲突的主要场地。“服装、汽车、家具”等在一起形成综合的语言系统,让整体艺术情境生成,使观众更容易带入剧情,相信戏剧表演带来的真实感。
民国题材谍战剧的戏剧场景构建,大体上是根据诸多导演和编剧根据零星旧报纸、旧杂志、旧影片综合起来加上自己艺术遐思创作出来的。旗袍一般是由特定的女性角色穿戴,西装也是有特殊作用的男性角色穿着,另外特定的家具、场所在一起形成具有“普遍性”的符号,从抽象的概念升华成为可感知的视觉意象。“因为,一方面时装的语言在这里必须是从假拟为真实的衣着中被推想出来的,另一方面……一个规范的个人,他被推选为规范的普遍性,并且,他必然表现为一种固定的、缺乏所有结合自由的言语。”[3]
时至今日,民国剧的创作者们已经把 “旧上海式”符号系统广泛应用,几乎所有诸如此类的电视剧中出现的人物、场景、事件几乎雷同,成为集中、精致又无个性特征的群体。观者从中感受到创作者拼命想要展示的故事意象,“老上海”“复古”“暗流涌动”“珠光宝气”等程式化的标签。但实际上,此类意境却是现在人们对那个年代人们生活状态的艺术幻想。在张爱玲的影响下,一旦涉及民国,就让人联想到上海,联想到上海,就想到复古的电车、霓虹纵深的宽敞街道、 妩媚的歌声,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暧昧气氛,慵懒令人晕眩,令人沉醉。创作者想通过这样影视化的方式堆砌一些有代表性质的符号,渲染戏剧的场景氛围来还原他们脑海中所构建对民国、间谍、冲突的梦境。
除却“旧上海式”符号体系,民国谍战剧中,对于卧底代号的符号运用数不胜数。譬如具有代表性之一的《麻雀》中的“麻雀”,《伪装者》里的“毒蜂”,《秋蝉》的“秋蝉”,《潜伏》中的“深海”……每一部剧都有属于自己的标志性代号,代号也是符号,而“意义必须用符号才能表达,符号的用途就是表达意义。”[4]所以不同的代号分别隐喻了每一位卧底人物性格和存在意义。如“毒蜂”王天风做事的狠辣和疯狂,不顾一切,“深海”余则成的沉稳和坚定,面对巨大的风险能够有条不紊,安顿好身边人。代号即定义,代号也是对人物个性和戏剧主题的抽象化概括。
他们的代号也包含对文化的迷思,还有对当时社会环境与人物命运的暗喻。代号式的符号简明扼要地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的艺术形象,具有特殊意涵。
2 嬗变的严肃主题
民国题材“谍”战类的电视剧因为题材自身的特殊性和限定情境在中国电视剧题材中独树一帜,与其他类型剧在戏剧主题、 内核与思考深度等方面壁垒鲜明。所以民国类谍战剧的基调就是通过不同的故事发展,不同的情节和人物,来描绘在这种大背景下人民的必然选择,与选择的原因,从题材来讲这是一种“严肃剧”。黑格尔对于“严肃剧”定义是“把悲剧的掌握方式和喜剧的掌握方式调解成为一个新的整体的较深刻的方式”“严肃剧”的叙述手段是深刻的,它所要揭示的背后的社会意涵也是深刻的,想要刻画的人性的迷思更是深刻的,加上“谍”字主题本身氤氲的肃杀氛围,让这一类型的电视剧除却冷峻和沉重的基调外,更有危机四伏之感。此类戏剧的核心追求便成为一个值得追问探究的社会文化谜题。穿越后冷战年代、犬儒主义所造就的历史雾障,修复历史纵深,寻找充满张力的现实切口以重访历史,便再度成为不二之选。”
早期的“谍战剧”或者反特剧的主角多数情况下都是“寡情”式风格,人物关系简单,对爱情的描写也着墨甚少,爱情在剧中的作用主要是用来烘托主角人格高尚和理想的纯粹,也是为了刻画反面人物的丑恶贪婪、穷奢极欲,他们的戏剧主题更多萦绕在意识形态的对立上,政治站位敌我分明,民族意识高于一切,也不会深入挖掘复杂的人性,更不会以爱情为主线叙述情节。从《潜伏》开始,爱情就逐渐成为民国式“谍战剧”的戏剧核心之一,《潜伏》里余则成有左蓝和翠萍,《风筝》里郑耀先有林桃和韩冰,《红色》中的徐天对田丹爱的深沉,甚至成为软肋和盔甲,《伪装者》里明台有曼丽对其倾心,同时也有陈锦云作为红颜知己,到2020年的《秋蝉》,主角叶冲更是与3个女性角色上演爱恨情仇。《伪装者》作为2015年的大热片,时至今日,被人们津津乐道的不是男主如何智斗汪伪政府,而是在选择了陈锦云作为妻子,没有选择更受观众喜爱的于曼丽。如果说《伪装者》等剧中爱情还只是民国“谍战戏”剧情的主线之一,并没有喧宾夺主、本末倒置。那从女性视角出发的2018年的《小楼又东风》在这一点上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剧情讲述上海名媛吕晗芝因父亲被汉奸杀害,家道中落,走上了抗战道路的同时与两个男人高晨、韩寿民游离周旋的爱情三角恋的故事。情节稚嫩、演员演技做作,有观众吐槽这个片子是打着谍战剧幌子的“霸道总裁偶像剧”。诸如此类的电视剧还有《麻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密查》《血色玫瑰2 之女子别动队》《红色追剿1949》等一大堆逻辑不通、剧情狗血、煽情过度的“雷剧”。
从这些电视剧的剧情发展线索可以看出,爱情所占戏剧主题的比例越来越大,有的剧甚至从故事辅线变为故事主线,原本民国“谍战剧”应有的严肃家国情怀的主题在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你侬我侬,琼瑶式的爱情贯穿始终,山河破败、民族存亡、底层人民痛苦的呼声都只是男女主角爱情的陪衬,是让男女主爱情萌芽的工具,他们出现的任务只是完成一次剧情的构建而已。
以《小楼又东风》为例,电视剧在后期调色时运用了强大的美颜滤镜,让演员的皮肤看起来吹弹可破,肤白胜雪,并且在拍摄时用了许多特写镜头,怼脸直拍,放大了演员的五官,还有众多男主角泳池出水秀肌肉的前景,让演员英俊的五官充斥在整个屏幕上,给予观众最直接的视觉冲击,用此种方式来吸引观众的视线。女主角的各色旗袍、精美的首饰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她生活在奢靡的西式洋房中,出门执行任务时总会有各种机会邂逅男主。谍战剧戏剧的核心矛盾从国仇家恨转移到女主角和谁谈恋爱上,该剧原本宣传的追求信仰、卧底抗战精神也就变成了一桌精致又甜腻糕点中的点缀。
但也并不是所有类似剧都没有提及民国谍战剧“严肃剧”的核心,也有创作者会用镜头去叙述那个年代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2020年《隐秘而伟大》是一部颇受好评的民国谍战剧,讲述的是身在上海市警察局的基层小警察顾耀东在进入职场目睹了政府的黑暗,民众凄惨的生活后在战友和爱人的帮助下转而投向共产党、投向光明和理想的故事。其中有一个转折之处,描述跟主角顾耀东一起在上海弄堂生活的单亲爸爸杨一学被冤枉偷了皮鞋,最后入狱而死。他的死激发了主角与黑暗势力抗争的决心,也让主角认识到了只靠温和、 隐秘的手段是无法与罪恶达成和解的。杨一学的死激发了主角的反抗精神,用这种失衡的、 不公的社会现象赤裸裸地展示出那个时代罪恶与善良、光明与黑暗对峙。本剧中同样也有谈论爱情的戏剧情节,顾耀东和沈青禾的爱情也是本剧的主线之一,但是主创们在表现爱情时没有把它当作一件与政治斗争和生活体验完全割裂开来的事物,而是把它润物细无声的浸透在整个剧当中,让它融会贯通。全剧从人性的角度出发,从顾耀东一个小人物的普通人视角,管中窥豹式较为客观的向观众展示了那个特殊的年代小人物的悲欢离合、人物命运的曲折走向和特殊的剪辑手法精巧,叙述手段不留痕迹,是一个把爱情和信仰、生死、存在、国家等人类的终极问题熔于一炉的静水流深似的谍战作品。
20 世纪50年代的反特谍战剧的主题较为单一,剧情模式化,对人物心理描写不够,也缺乏个性,对人性的挖掘不够深刻。斯托罗维奇认为:“艺术不仅向别人传达感情,而且传达思想。不过,艺术不单传达而是仿佛力图暗示这些感情和思想,使人相信它们的正确性”[6]随着新时期电视剧行业发展的逐渐成熟,其仍然保持二元理论意识形态的对立不变,也赋予了谍战剧主角更多的情感纠葛和人物性格,加深了戏剧冲突,叙述角度更多样,戏剧主题更加丰富,多线并行,让观众可以从不同的深度、广度来感受戏剧想要表达的核心内容与主题思想,不再唯立场论,在民国这个特定的时间点上,让谍战剧的创作模式推陈出新。
3 结语
民国式谍战剧是我国特有的类型电视剧,杂糅了谍战剧的悬念、背叛、阴谋、生死等元素,这些标签统统放在一个复杂时代背景下,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在现如今国民经济一片大好的情况下,电视剧行业发展欣欣向荣,民国谍战剧创作也在慢慢形成较为统一的叙事策略,逐渐构成一个相似、完整、宏大的戏剧世界观。运用同样的符号系统搭建戏剧情境,同质化、类型化的叙事模式,是民国谍战剧创作流程成熟的标志。叙事的主题也从单一的理想烘托、政治歌颂、两党对立等元素转化为深入刻画人性,塑造完整的人格和带入哲学性质的思考,在转化的过程中,也有偏离“严肃”轨道的作品,也有人试图从与众不同的角度描绘故事,重新定义民国式谍战剧。这些创作路径的探索为以后民国谍战剧发展提供新的方向,成为电视剧创作者们前进路上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