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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会意字的衍生和接受研究①
——兼论当下的会意字教学

2021-01-21于芝涵

殷都学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会意会意字造字

于芝涵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引言:问题的提出

文字作为记录语言的符号,代替口头语言跨距离完成表达思想和交流情感的功能,一个必要的条件就是这套符号系统被接受,换言之,只有被使用者接受的语言记录符号才能称其为文字。汉字作为一种表意文字体系,古文字阶段的字符主要通过形体表达词义(以甲骨、金文阶段的象形字、指事字和会意字为典型代表),这种表意文字系统被用字者接受,并流传至今,说明造字者“表意”之“意”和用字者的“识意”之“意”可以契合。

或许出于我们对自己语言文字的习以为常,中国学者很少讨论会意字的接受问题,但早期会意字不像象形字可以通过形体特征相似直接表意,也不像形声字因为有声旁提示语音直接和语言相关,在世界文字类型学视野下,外国学者对此类汉字提出了质疑:“在“六书”的四种结构中,问题最大以及最矛盾的就是会意这种分类”,“我们不知道许慎如何理解会意字,或者事实上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形声字,因为在我们看来,汉语的书写系统的发展,并不允许一个复合汉字没有表音的成分在其图形结构中,甚至会意字也必须有这样一个成分”,“这种汉字的类别真的是开启了一个‘异类’,这种异类不存在于汉语书写系统以外”[1] (P147-149)。另一方面,近年来有学界前辈从为语言研究注入新的活力的角度高呼“语言学和接受学相结合”[2]。因此,研究早期会意字的衍生和接受,找出其中的动因和机制,除了通过类型学参照进一步丰富世界普通文字学理论,也可以为当下的现代会意字教学提供理论支持。

一、接受理论、认识发生论与早期会意字的衍生与接受

(一)接受理论与早期会意字的衍生

“接受理论”又称“接受美学”,与现象学、存在主义哲学关系密切,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由伊瑟尔、姚斯等人创立,该理论非常强调读者(接受者)对文本意义的发现和再创造,其框架性的术语主要为“召唤结构”和“期待视野”。本文探讨早期会意字的接受,是把接受理论视为一种学术资源,来探讨会意字的衍生及接受机制,研究视点在接受理论和会意字、先民文化的交叉域。

许慎《说文解字·叙》以“比类合谊,以见指撝”[3](P314)定义会意,对此,杨树达先生以“会意者,合二文或数文以成字者,其所合之文互相融合、互相贯注而别成一意,其字之音义超然于所合之文外”[4](P15)理解会意,即会意字是把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意符进行组合,以显示新的意义,新字(词)的意义和语音不等于任何一个意符的语音和意义。所以,会意字字符就如同一种特殊的“召唤结构”,需要受众根据意符形体及其位置关系的提示去理解字符表达的词义。早期会意字丰富的异体形式,也直接证明会意字(象形字同理)只是一个刺激性的符号,通过形体的构成要素和结构特征来指引接受者来理解词义。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以文学、艺术类文本为研究对象的接受理论与会意字的接受仅仅是理论上的同源,会意字字符“召唤结构”和文本“召唤结构”有着本质的不同:受众对文学类文本的解读可以是任意的、创造性的,本质为审美性,但对字符的理解却只能是定向的,本质为交际性。

(二)认识发生论与早期会意字的接受

皮亚杰在20世纪60年代曾提出过著名的“S——(AT)——R”公式:刺激(S)被个体同化(A)于认知结构(T)中,才能对刺激(R)作出反应,即接受者在接受之前,有其原有的图式(认知结构),当外物契合其图式时,便会通过“同化”作用将其吸收,若原有的图式不能同化客体,主体就会根据外物进行自我调整,或改变原有的图式,或创立新的图式,以适应客体的需要,将其纳入其认知视野[5](P4)。M·Polanyi把人类的知识分为两大类:意会知识和言传知识,并且把意会能力看作是人认识外界事物和接受知识的最基本的能力,他指出:“人们借助知觉与具体的领会之间的促互作用,获得意会知识,这种意会知识又提供了一种框架或前后关系和一种模型,正是在这种框架与具体关系之中,以这种模型发生言传知识。”[6](P21-22)上述观点为早期会意字的衍生和理解提供了很好的解释:早期汉字以形体特征表达词义,其实质就是通过一种具象可感的简易符号表达人对外在物象及行为的体验和认识,字符形体表达的是造字者概念化后的结果。早期会意字通过意符及其之间的位置关系来表达词义,但人对外界物象的体验认知并不能完全被表达出来,再加上符号表达的局限性,造字者意会的知识并不能完全被表达出来,只能以“召唤结构”的方式进行传达。因此,受众在理解早期会意字时,必须以知觉体察会意字意符及其组合关系来“揣测”字符所要表达的意思,而共同的生活环境、生产劳作方式、生活习俗等共同的文化氛围,同一历史时代人的知识背景和思维方式基本处于同一水平,因而认知和理解具有“历史相似性”,所以,会意字是作为意会知识(通过意会而概念化)进行传达,受众通过“S——(AT)——R”的认知分析过程来理解和接受(通过意会来揣摩字义)。

二、早期会意字的衍生机制分析:如何“比类合谊”

(一)比类合谊与召唤结构

另一方面,文字毕竟是人际交流手段,因此早期会意字的“以见指撝”必须表现出造字意图以提示词义。故而,以造字为目的的会意字意符的选择以及其位置组会有其内在的制约性。早期会意字作为一种特殊的“召唤结构”,其意符的组合并置必须以词义的传达为指归。

(二)早期会意字的召唤方式

早期会意字作为一种特殊的“召唤结构”,根据字符形体表达的字义与传达的词义关系,其召唤方式可以分为“对等性召唤”和“构意性召唤”两类。

1.对等性召唤

对等性召唤,顾名思义,即“字义”大体等于“词义”,字符通过意符及其位置关系来描绘词义的情景画面或刻意突出词义强调的部分来表现词义,字符形体是词的概念化要素的必要呈现。

2.构意性(2)“形局义通”也是“构意性”召唤,按裘锡圭的说法,“表意字的字形往往只能对字义起到某种提示作用……字形所表示的意义往往要比字的本义狭窄。”详细论述可参看裘锡圭《文字学概要》,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147页。召唤

构意性召唤,即“字义”不等于“词义”,字义并不是词义的引申,而是词义的具体的、个别的表现,字义表达词义的“构意”。这类会意字需要在体察意符及其位置关系的基础上进一步归纳其表达的概括性的词义。

三、会意字接受机制分析:如何“以见指撝”

(一)以见指撝和完型推导

许慎在《说文解字·叙》中用“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3](P314)来说明古人造字的选择范围。石定果析得小篆会意字构件281个,并统计了其构字时的使用频率,其统计显示“作为高频构件的那些字反映的是与人们日常生活关系最密切、最直接的概念。”[10](P157)会意字多表达动作、性状义(即会意字多为动词),而这些概念很难采用独体的象形符号直接表达,因此通过组合生义的方式,充分利用早期文字形义统一的特点来“场景性”地传达概念。故而,和先民生活息息相关的人、又、木、禾、水、火、皿、车、田、日、月等象形字成为早期会意字的直接要素,它们作为意符,通过形体及位置关系共同反映词义。

一个时代的文明发展水平往往决定其文化整体的基本视界,因此,以交际为目的的字符,传达的不仅仅是造字者个体的经验与体验,也是一种基本的社会经验。早期会意字意符及其位置关系所反映的大都为先民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事物或情景,因此接受者大多只需要对字符的意符及其位置关系进行观察、揣摩,体会其所传达之意,就能实现理解和接受。许慎对会意定义的“以见指撝”,是以同一时代先民认知的“历史相似性”为基础,通过完型推导实现。

(二)召唤结构与期待视野的契合

早期会意字以召唤结构的形式出现,接受者在面对新字符时有其预先的期待视野和认知框架,故而只有当会意字这种召唤结构契合接受者的期待视野时,接受才能产生。就人的认知而言,接受过程的发生并非完全消极被动,而是一个“同化、适应、平衡、吸收”过程。而不同类型的会意字调动的认识发生原理并不相同。

1.对等性召唤与同化、适应

对等性召唤的早期会意字的字义大致等于词义。字符通常以情景画面或刻意突出词义强调的部分来表现词义,而字符的构造所展示的大多是日常生活中最为常见的景象或情景,反映了同一社会中人们共同的经验和认识。所以,这类会意字因为可以直接调动接受者的生活经验或联想而被同化在受众的认知图式中:受众看到字符形体,可以通过回忆或联想理解字符表达的意思。

2.构意性召唤与适应、平衡

构意性召唤的早期会意字的字义不等于词义,字形反映的是词义的“构意”。受众在接受这类会意字时,除了分析字符意符及其位置关系所传达的字义,还要按照字符所表达的造字者的观念来重新理解字形和词义之间的对应关系。故而,接受者对这种不对等的理解多以适应或平衡的方式进入自己的认知结构。

四、从接受角度看早期会意字的繁化

结语:兼论当下的会意字教学

汉字经过不断发展演变,其表意特征渐趋淡化,字符的形符也逐渐义符化、记号化。就会意字而言,大致经历了“合形会意”和“合义会意”两个阶段:早期会意字多是两个或几个象形意符拼合而成的“合形会意”字,具有“图画”“场景”的意味,如“莫”,日暮的景象;“毓”,产子的情形。后来形符义符化,字符的画面性和场景性大大减弱。两汉以后新造的“合义会意”会意字则直接通过义符之间的语义逻辑来表达词义,如“尘、尖、甦”等。

对于当下的会意字教学来说,因为“合义会意”会意字的构件大都为成字部件,只要理解两个构件之间的语义逻辑即可理解字符表达的词义,因此,教师容易讲解,学生也更容易理解,倒是最能体现会意字特征和先民文化遗迹的“合形会意”类会意字随着汉字记号化的增强,其理据性严重削弱,又因无语音构件提示读音,反而成为汉字教学的一个难点。这类字通常以重复抄写达到识记的目的,但此法不但损害学生(包括汉语为母语的学生和汉语为外语的外国学生)学习兴趣,而且学生学习效率低下,容易滋生厌学和畏难情绪。对汉字教学而言,初级阶段的汉字教育,除了教会学生识别、书写汉字,还要让学生对表意汉字的构造特征和文化意蕴有所感受,激发学习兴趣。认知心理学中有一种“情景关联记忆”,认为“信息的有效提取,依赖于提取时的环境与编码时的环境相似程度,相似程度越高记忆就越容易”[11](P212),故而,现代的会意字教学可以利用古文字形体的召唤结构特征“恢复”早期会意字背后的文化背景,以还原造字语境来扩展和激发学生的期待视野。通过会意字的字理进行教学,才能触发认知过程“同化——顺应——平衡”中的“顺应——平衡”,让识字者更好地理解和接受会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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