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式“（X）真是V了”的语块构成与语用功能

张雪敬，李春红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一、引言

在现代汉语口语中，“（X）真是V了”是常用构式，如：“我真是醉了”“我真是吐了”等。目前学界对“（X）真是V了”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构件“真是”的讨论。董祥东（2008）对“真是”在语境中的变化和其判断功能的迁移进行分析，认为“真是”的判断功能向假设功能偏移，有向话语标记方向发展的趋势。郑娟曼（2012）认为“真是（的）”是贬抑性习语构式，具有责怪能力，“真”和“是（的）”都丧失了本来功能，共同组合成不可分割的整体，在交际中能成功使用的默契是来自于内、外语境使用中例频率和类频率的频繁刺激。田素玲（2015）讨论了“真是”在凸显情绪方面的情态功能以及出现在不同句类的频率。本文基于上述研究，从构式角度出发，力求缕清“（X）真是V了”中“真是”和X搭配、VD 组合以及其在构式中的语用功能，并概括出“真是”类动词搭配逐渐话语标记化的规律。本文语料除特殊标注外均来自BCC语料库和微博。

二、“（X）真是V了”的语块构成

（一）“X”的构成

“X”是该构式中说话人表达自己对某人或某物的判断或情感态度的指称，其中“X”既可以是人称，也可以是物称，但是二者所占比例很不均衡，“X”是人称的明显占据优势地位。

1.X是人称代词

“X”可以是人称代词，第一、第二、第三人称均有，通过定量和定性分析，我们发现X对人称代词的选择是不均衡的。

“X”可以是第一人称：

（1）火锅你们喝锅底我也真是佩服了。

（2）我对象也可以，我真是服气了！

“X”可以是第二人称：

（3）你可真是倾注了感情啊。

（4）你真是拼了……我服了。

“X”可以是第三人称：

（5）他真是可惜了。

（6）有你这样的朋友，他真是倒了大霉了才被你忽悠了。

通过对BCC语料库对话部分进行检索发现，“X”是第一人称“我”有636个，“X”是“你”有509个，“X”是第三人称“他”仅有5个。由此可见，“X”对人称代词的选择很不均衡，第一、第二人称处于绝对优势，主语是第三人称的情况非常少，约为0.5%，概率非常低。

2.X是指人的NP

X也可以是其他名词短语，可以是称呼性指人的名词短语，定中短语或同位短语，也可以是其他名词短语。

（7）孩子真是饿了，再环保也别吃勺啊。

（8）你和聂博文真是够了！

（9） A：杀马特只服你。

B：我帅帅哥可真是过奖了。

（10）国人的素质真是提高了，好棒！

3.X是指物的NP

（11）这件红衣服真是亮了。

（12）大哥大真是拯救了总裁家防晒难用黑历史，不过版本有点晕，帅奔你用的是有香还是无香版？据说两者是有使用感区别的。

（13）A：“鸡爪火锅真是够了。”

B：“怎么，想要吗？我可以考虑带你去吃。”

（14）今年春晚真是赢了。

（15）突……突破天际……天蝎真是够了……默默的嘲笑天秤。

（16）国际接待服务部真是包揽了帅哥美女！

上述例句中 “X”虽指事物，但这时的“X”仍和人或人类活动密切相关，这件红衣服看起来鲜亮是因为被人穿在了身上，大哥大也是在特定时代人们使用的通讯工具，“鸡爪火锅真是够了”意思是人们对鸡爪火锅的味道欲罢不能，春晚是由人类演出并由人类观看的大型联欢晚会，天蝎座是人们对自己星座的认知，国际接待服务部是人们提供服务、享受服务的部门。由此可见，当X是指物的NP时，这类NP仍与人类活动息息相关，此时的“X”仍具有较高生命度。

4.X是VP

“X”可以是主谓短语、动宾短语，也可以是介词短语。

（17）有时候我们球迷还是需要做些什么，一般的也就算了，猩猩，不是侮辱人嘛，一般球迷也就算了，作为一个专业解说员这么说真是够了。

（18）同事说，小公主是皇帝杀的……我了个去，好有心计的皇帝啊……不去后宫争斗真是浪费了。

（19）因为确实给一张专辑打分是要认真听那么几遍的呢。对自家偶像都没路人那么热血刷分（星级暂且不论）真是汗颜了。

（20）记得高三的语文老师说我没学唱戏真是可惜了。

“X”是VP的情况不同于“X”是指人或指物的NP的情况，当“X”是NP或是人称代词时，如X在前文中已提及，或X是交际双方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物，X往往可省略。但当X是VP的情况下，构式“X真是V了”中的“X”是被推断或被假设的对象，此时该构式的作用多是总结判断，“X”作为被判断的主体和发话人寄托表达情感的部分，不可省略。

（二）“真是”意义和功能的变化

1.意义由传达感叹义向传达贬抑义过渡[1]7

吕叔湘（1980）对“真是”的解释：习用语，表示不满或者抱歉，其后有停顿。[2]668张斌（2001）对“真是”的解释：副词，表示对情况的肯定和确认，含有感叹意味。[3]715-716吴德新（2017）认为“真是”的基本意义可概括为对事实的发生或现象的出现与说话人的预期是否相符合，其传达的肯定、不满、抱怨等意义都是这个基本意义的具体体现。[4]13综合上述观点，结合语料分析我们发现，“真是”从单独使用到与其他成分衍生搭配使用，其意义并非是固定不变的，单独使用“真是”时，其意义传达的侧重点是抒发感叹；当“真是”出现在构式“（X）真是V了”当中时，“真是”的意义传达向贬抑义不断倾斜，多传递一些消极情绪，比如无奈、不满、抱怨等。如：

（21）“才红了那阵儿，吃也有得吃，烧也有得烧，这咋会儿，做过啦！”老乡们都这么说，“真是，这咋会儿，迷信活动倒死灰复燃。”（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A：史铁生 Y：1983）

（22）我回头一看，原来是鹤发苍苍、笑容可掬的成仿吾校长。他走向前来，望一望我满头满身的雪花笑道：“这真是，‘莫等闲、白了少年头’。雪地里唱《满江红》，别有风韵。”（人民日报 Y：1995）

（23）现在每天热了汗淌，真是醉了。

（24）就在这个时候，微微的有一阵酒气，夹着花香，在若有若无之间，隐约可闻。想道：“我真是醉了。怎样睡了这久，还是有这种酒的幻象？” （张恨水《春明外史》）

例（21），“真是”是由于实际情况和说话人预设的情况不同而阐发的感慨，是对迷信活动再次死灰复燃的不解的感叹。例（22）是“真是”搭配使用的情况，整体为抒发感叹情绪，“这真是”后有停顿，借用古诗句来抒发对雪地风韵的赞叹。此时的“真是”主要是传达感叹义。

例（23）（24）为“真是”出现在目标构式“（X）真是V了”当中的情况，此时“真是”和语境相联系，传达的感叹语义已不是句子重点，整个句子的重点信息在于交际过程中发话人的不满、抱怨情绪的显禄与传递，包含着消极情绪的贬抑语义；句子语义的传达重点也不在语句本身的字面意义。如例句（23）传递出对天气炎热的抱怨，例（24）是表达对自己看到幻象的疑惑之情，而非对自己真的喝醉酒的感叹之情。

综上，“真是”在其使用过程中，既可以传达纯粹的感叹语义，也可以传达消极情绪的贬抑性语义。当“真是”单独出现或和其他成分搭配使用时，意义传达重点在于抒发感慨。但当其出现在构式“（X）真是V了中”时，“真是”感叹义的传达被大幅缩减，“真是”与该构式的内容也并非单纯表现文本含义，其侧重点在于交际之中言外之意，传达某些积极情绪与消极的贬抑性情绪。

2.功能由判断功能向话语标记功能转移

“真是”由程度副词“真”和判断动词“是”组成，“真是”出现在句子中时，可以不充当句法成分单独出现使用，单独使用时主要用来传达一些消极情绪。如“真是，这雨怎么没完没了得下个不停”，此时“真是”是一种习用语，主要表达说话人对雨下个不停的不满和抱怨。“真是”也可以直接参与到句子当中充当句法成分，此时的“真是”多具有判断评价功能，可以表达对句子陈述内容的判断和对人或事物的主观判断，这种主观判断既可以是积极正向的，也可以是消极负面的。如：

化疗药物耐药一直是恶性肿瘤疾病治疗的难点之一，发生药物耐药后容易促进肿瘤细胞的复发及转移，进而危及其生命安全。近年研究提出外泌体在肿瘤耐药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对外泌体实施处理或有助于改善耐药问题。现阶段研究中外泌体对恶性肿瘤耐药的影响分子较多，而此类报道均认为通过对外泌体进行抑制处置可逆转其耐药问题。有研究对乳腺癌细胞应用贝沙罗汀与没药甾酮进行处理，明显抑制了乳腺癌耐药蛋白表达，从而影响其耐药转运，阻滞外泌体释放，进而提升药物作用。间充质干细胞释放外泌体实施转染法处理以提高其anti-miR9表达，经处理后提高多形性成胶质细胞瘤细胞中miR9水平，从而影响到替莫唑胺对肿瘤的耐药性。

（25）宝先生伸手一拍大腿：“卫夫人真是博闻。”（爆炸 A：倪匡 Y：1994）

（26）那时候也没什么东西玩，要玩也就是坐在一起聊天。想想那个年代，也真是乏味透顶。（人生瞬间 A：何顿 Y：1999）

例（25）（26）中的“真是”出现在主语和谓语之间，充当状语，起到对谓语成分的修饰作用，具有判断评价功能，例（25）是对人物的积极判断评价，例（26）是对事物的评价，显示出说话人对当时那个年代消遣事物少的主观消极评价。此时“真是”不能够由主语和谓语之间移除单独使用，“真是，也乏味透顶”、“真是，卫夫人博闻”，移动后整个句子十分不自然；此时“真是”也不可去掉，去掉后句子也是不完整的。这两例并非本文讨论的构式中的“真是”。

当“真是”出现在构式“（X）真是V了”中时，“真是”的判断和评价功能逐渐减弱，“真是”结合整个构式可以在整个句子中单独使用，其前或后往往会有停顿，即使去掉也不影响整句语义。此外，“真是”在读音轻重缓急方面也出现了变化，由两字都完整发音重读变为轻读“真是”，重读其后的内容，因此我们认为构式“（X）真是V了”作为整体出现了话语标记化的倾向。以“真是醉了”为例进行分析如下：

（27）“觉儿……觉儿呀……我想我真是醉了……不然我怎么听到你的教诲……醉了……真是醉了……也糊涂了……”（独占天使 A：连清 Y：1998）

（28）她咯咯发笑，令岳涛不由叹气：“你真是醉了，醉得令我大开眼界。”“我没醉。”欧阳敏伸出左手食指摇晃强调，“真的没醉。”（冰与火共舞 A：张琦缘 Y：UN）

“醉了”的基本含义是饮酒后神志不清，例（28）就是对这层含义的表述，此时的“醉了”是岳涛对欧阳敏饮酒后的状态的判断和评价，并无说话人主观情绪和言外之意的传达，交际时说话人也往往会将“真是”重读，表示对自己做出的判断的强调，此时的“真是醉了”在整个句子中说明语义并承担前后连贯的作用，不能去掉。例（27）中的“真是醉了”并非表达饮酒后神志不清的含义，此时的说话人并未饮酒，“真是醉了”在此处传达对自我糊涂的精神状态的否定，此时“真是”读音轻且急促，“醉了”重读，“真是醉了”可删除，并不影响句意传达，“真是醉了”的言外之意才是交际重点。因此，我们认为“（X）真是V了”出现了话语标记化的倾向。

（三）“V”的语义特征

1.多为单音节动词且不可重叠。

2.可持续性弱，能够进入构式中的动词的动作边界较为明确，动作发生后不可延续或者可延续的时间短暂，不能够产生持久的影响。

3.主观性较强，构式所在的整个小句透禄出较强的主观判断，动词承载了发话人的主观判断和推论，因此动词具有较强的主观性。

三、“（X）真是V了”的语用功能

（一）传递感情

构式“（X）真是V了”传递的多为消极情绪，如：不满、无奈、抱怨、遗憾等；也包括一些积极情绪，如：感叹、赞美、惊讶、客套等。

1.消极情绪

（29）A：“他已经被我拿下了。”

B：“哎～那真是可惜了！我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30）我家没人喜欢吃梨，但还是买了两箱想支持一下果农，结果十二天了都没收到，查看物流显示前两天就送达了，离谱的是我的收件地址在广西，快递却送到山东去了……要退款，客服敷衍着一直不退，真是醉了。

（31）我这掉了之后一直被坑啊！也不能我一打五啊，被坑的我真是无力了。

上述例句则是构式在交际中传达的消极情绪。例（29）结合语境传达了发话人的遗憾、惋惜，此时的“真是可惜了”的字面意义和其在交际中的实际意义主要由动词“可惜”承担，且字面意义与交际意义一致，无话外音或言外之意的传达。例（30）传达了说话人对客服敷衍的行为的抱怨不满。例（31）则是说话人在游戏操作中与队友配合不当导致游戏长期失误后的无奈与抱怨，动词“醉”和“无力”承载的语义在隐喻与转喻的作用下发生了变化，使得纯粹的字面意义不再等于交际中实际传达的意义，因此要注意“（X）真是V了” 在交际中表达的说话人的言外之意与情绪的把握。

2.积极情绪

（32）是啊，那还真是多亏了您的教导呢。

（33）我觉得你下次必须请我们去你家吃你做的饭，天天这样诱惑真是够了。

（34）A：“看到你学生证半价，突然觉得我毕业了用不了了。好心碎！”

B：“对吧，真的。门票半价很划算的，最庆幸的就是我趁毕业前去了，学生证也真是值了。”

上述例句均在交际中传达了积极情绪。例（32）是兼称赞与客套的情绪，将该例句放到师生答谢对话中时，传达出的情绪一方面是对听到教师对自我夸奖的客套，另一方面是对教师无私教导的称赞。但同一构式在句子中传达的情绪并非固定不变，“真是多亏了”也不是固定传达积极情绪，当构式语境改变至说话双方有争吵时，说话人语音语调改变时，会将传达积极情绪的构式变为传达消极情绪。例（33）表达了对友人厨艺的赞美，例（34）表达了对可享受学生优惠的窃喜与感叹。

（二）传递态度

构式“（X）真是V了”在交际中还可起到传递态度的表达作用。主要传达发话人对所谈论的事项话题的赞同、反对或是责问的态度。同时，此构式传递感情和传递态度并不是割裂的，当构式传递赞同态度时往往和积极情绪相关联，传递反对或责问时往往与消极情绪相关联。

1.赞同

（35）A：“啥？你老眼晕花了吧？”

B：“还真是眼花了，没点进来看。”

对话中的“真是眼花了”传递出对交际中他人判断的赞同，是对他人判断的肯定，同时传递出的情绪也是积极轻松的。

2.反对

（36）既然你知道不利，还说下次还是考六十，这如此消极我还真是打败了。

（37）我真是服了，你这么没心没肺的让喜欢你的人那么担心你了！他们的爱这么廉价啊，就不值得你发个状态告诉他们你没事。

例（36）传递出了说话人对他人考试成绩不理想且不思进取的状态的不赞成、反对的太对，同时有一种无奈和抱怨的情绪。例（37）是说话人对他人没心没肺粗枝大叶的行事风格的反对和强烈的不满的情绪。

3.责问

（38）我们家有好几只一毛一样颜色但是不同品牌的口红。真是见鬼了！！

（39）终于结束了，问的问题很幼稚还不如唱歌了。真是醉了，我的陈冠希。

例（38）传达了说话人对家里口红颜色一致的责问和抱怨，例（39）“真是醉了”则是传达了粉丝对偶像见面会的流程和活动设计部责问以及包含着强烈的不满情绪的吐槽。

四、结语

构式“（X）真是V了”中的“真是”在该结构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其意义和功能都发生了变化，意义由传达感叹义向传达贬抑义过渡，功能由判断功能向话语标记功能转移；能够出现在该构式中的动词出现频率也不一致，高频动词有单音节、不可重叠、可持续性弱和主观性强的特征；该构式的语用功能主要是传递感情与传递态度。作为现代汉语口语中的常用构式“（X）真是V了”的研究还有待进一步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