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是谁?
——“青年”概念界定中的问题及原因探析
2021-01-02刘宏森
刘宏森
改革开放以来的40多年中,青年研究界一直涌动着构建“青年学”的冲动。然而,迄今为止,“青年学”的构建,依然处于艰难起步阶段。这种状况,与青年研究中存在的一些基础性问题长期未能得到妥善解决直接相关。其中,多年来,青年研究中的不少重要概念,甚至一些基础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尚未得到准确界定,就是一个重要的瓶颈性问题。比如,“青年”这个概念是青年研究和“青年学”构建中一个极其重要的奠基性概念。“‘什么是青年’这一问题无疑是青年学的逻辑起点”,“青年研究的基础理论主要围绕‘青年是什么’这一逻辑起点展开,对概念、范畴、规律及理论体系架构等基本问题进行探索”[1]。实事求是看,对这样一个概念,40多年来,不少青年研究者尝试进行界定,但迄今为止,尚无一种被视为公允的界定。其间有哪些值得探究的问题?
一、“青年”等核心概念缺乏公允的界定
人们通常认为,“青年”既是社会生活中的一个特殊群体,也是人生的一个特殊阶段。然而,“青年”的特质是什么?“青年”是一种年龄的事实,还是一种文化的特质?是一种生理现象,还是一种心理特质?很多年来,人们惊奇地发现,在不同的语境中,“青年”这一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有着很大的差异。“青年”成了一个人人使用,却又说不大清楚的概念。安德鲁·海伍德(Andrew Heywood)指出:“一个可对任何人有任何含义的术语有陷入毫无意义之境地的危险。”[2]
(一)“青年”概念界定的历史梳理
“据不完全统计,截至2014年12月,国内已出版相关著作近二十本。在CNKI数字资源平台进行检索,以‘青年本质’为主题,搜索到期刊论文89篇,博硕士毕业论文7篇;以‘青年’‘本质’为双重关键词进行精确检索,搜索到期刊论文24篇。这些成果分别从不同角度对青年的本质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3]。
当代中国青年研究起步于20世纪70年代末。40多年过去,从数量和质量上看,探讨“青年特质”的优秀论著不算多。
1.“青年学”教材中的“青年”概念界定
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出版了多种“青年学”教材。这些教材主要包括夏林主编的《青年学》(河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6月出版),谷迎春、杨张乔所著《青年学导论》(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10月出版),黄志坚主编的《青年学》(中国青年出版社1988年1月出版),金国华主编的《青年学》(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年出版),以及万美容所著的《青年学概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3月出版)。
夏林的《青年学》以较大篇幅引述了马克思、斯大林、毛泽东的论述,界定了“青年”概念:青年是社会中最富有特色的“一群”,处于人生的准备阶段,既有成长中表现出来的优良品质,又有成长中带来的“自然缺点”。“青年不仅是成长中的一群而且是一支最有生气的社会力量”;“青年不仅是一直有生气的社会力量,而且是一支现实的、敏感的政治力量”;“马克思主义一直把青年看作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很显然,领袖的观点和论述是夏林的《青年学》对“青年”概念进行界定的主要依据和基础。在此基础上,他对青年进行了这样的界定:青年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4]。
谷迎春、杨张乔在其合著的《青年学导论》中提出:“青年是以性成熟平均年龄为起点的一个人类生命阶段,它是以其特殊的需求和作用而表现为最具能动性的社会群体,它以其自我意识与社会期望相平衡为中止点。”[5]黄志坚主编的《青年学》对“青年”作如下界定:“青年是人生年龄分期中的一个阶段,即从少年到成年的过渡。在这个过渡的年龄阶段,身体在继续发育成长,各种器官和机能达到完全成熟,思维、记忆、情感、意志、兴趣、能力、性格迅速发展,学习文化,积累知识,世界观逐渐形成;社会活动范围日益扩大,完成学业并获得职业,开始迈进成人生活。”[6]可见,谷迎春、杨张乔,黄志坚主要以“性成熟平均年龄”及社会化等相应特点为依据对“青年”概念进行界定。
20世纪80年代以后,“青年学”教材编写出版热很快消退。2016年,万美容出版了《青年学概论》。该书大概可算近30年中“青年学”教材编写出版的最新成果,值得特别关注。万美容认为“正确分析青年的本质必须首先了解人的本质”[7]。以此为基点,他根据马克思主义对人的本质的界说提出,“要通过对青年社会属性的了解来认识青年的本质属性”[8]。青年“在本质上就是以性成熟平均年龄为起点,根据个人需要而参与社会和文化的创造和消费,以自我解体和社会认同为发展终结的特殊主体。青年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都表现青年的本质,二者统一于青年的社会生活实践”[9]。
2.学术论文中的“青年”概念界定
20世纪80年代,“尽管青年这个词家喻户晓、人人皆知,若对青年概念的内涵与外延作一个确切的规定,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古今中外,至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11]。针对这样一种状况,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些青年研究者纷纷对“青年”概念进行辨析。
文献良在《青年概念试析》(1984)[12]中讨论了在“具体历史条件和社会关系”中的青年概念,以及青年的年龄划分问题。他“把青年的年龄定在十四岁至三十岁之间”。
楚岛生在《青年的概念》(1988)中提出,“青年是一个历史的概念”“青年是一个年龄的概念”“青年是一个社会的概念”。他认为:“所谓青年,指的是人类群体中一部分具有特殊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以及社会作用的年轻人,这一年轻人群体是由儿童向成年过渡的社会群体,是社会变革与发展的主体和生力军。”[13]
刘维群在《青年概念与青年本质之研究》(1988)中指出:“不少青年学的论著总是力求为青年的概念下一个全面的定义,总是希望将青年的生理方面、心理方面、社会方面的特征用一个定义完备地表述出来。但是,我们必须清醒地看到,作为青年学对象的青年,它不仅在众多的不同方面表现出许多特有属性,而且在同一个方面的众多层次上还会表现出许许多多的特征。如果我们想在一个定义当中穷尽这些东西,那似乎既无可能也无必要。”[14]他指出:“在青年的众多属性当中必有一类是具有决定意义的。它处于核心的统治地位,其他属性则受其支配和限制,并随之发展和变化。青年学的定义,正是要集中揭示这类最富本质意义的特性。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以简驭繁,提纲挈领,正确地、切当地反映出青年概念的内涵。”[15]“处于核心的统治地位”的青年的属性是什么?他认为,“只有其社会性方面的特征才能成为青年的本质的特有属性”[16]。问题在于,青年社会性方面的特征是什么,人们又如何去把握呢?
吴端在《青年的虚像与实像——对中国的“青年”概念原创时期特征的探讨》(2009)中指出:“在中国的传统社会,一直存在着青年与少年这两个并存的概念,是同一存在体的两个不同方面的表示。‘少年’概念是指作为社会现实的青年,作为社会问题的青年,作为边缘化的、成长阶段的青年,需要与社会同一化的青年,是作为客体的、社会问题的、经济基础的青年。而中国社会在中世纪原创的‘青年’的概念则是指作为人的理想形象的青年,作为实现社会目标的青年,具有解体、解构、非同一化作用的青年,作为主体的、形而上学、上层建筑的青年。”[17]而“‘青年’的概念很可能原创于道教的经典。‘青年’概念不仅符合‘长生不老’和‘还年’这样一种永续性思想,而且也具备了‘积清成青’的道德文化;而‘方诸’(镜像)与青童并列,虚像与实像、现实与真实并存的现象,使青年从一开始就有了相互主体性的特征。道教对超越性和道德性的终极关怀,以及其自然史观的历史哲学,使得中国的‘青年’概念自原创以来一直是体现着中华文明的特征和对作为人的本质的青年现象的理解与诠释”[18]。吴端对“少年”“青年”等概念的辨析,提醒人们应该在历史、文化的视野下,考察和界定“青年”等概念的内涵与外延。
沈杰在《后现代语境中青年概念的重构》(2018)中,特别关注后现代社会背景下,青年概念含义的变化。他说:“这个时期(即“晚期现代性或称后现代性的时期”)原先一些重大标志性事件出现的时序打乱了,甚至出现的可能性都消失了,使最具有客观性和公度性的年龄指标失去了意义。因此,经典的青年概念正在失去其权威性。”[19]青年“年龄的社会标志性功能渐趋弱化”[20],为此,“与新的时代境况相适应,重建青年概念(关键部分是重新定义过渡期这一核心内涵),成为青年研究的一项重要学术使命”。这就需要“修正或扬弃以往关于过渡期的核心内涵”,“改造甚至放弃以往对于年龄范畴的规定性”,“充分地理论化青年正在呈现的一种新身份”[21]。
张良驯在《青年概念辨析》(2018)[22]中,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些学者对“青年”概念的界定、定义进行了梳理,并对这些界定、定义过程中存在的一些学理性问题,展开了较为系统的学术批评。张氏的论述下文再作适当展开。
(二)“青年”概念界定的主要特点
总体上看,青年研究者们对“青年”等概念的辨析和把握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1.关注把年龄作为界定“青年”本质主要依据的合理性
这方面的努力主要包括三种意见:
一是认为年龄是青年的本质属性。谷迎春和杨张乔,以及黄志坚以“性成熟平均年龄”及社会化等相应特点为主要依据进行界定。张良驯也持这种观点。他在《青年概念辨析》中指出:“青年概念的本质属性能够代表青年的本质,决定青年的性质,派生出青年的其他属性。这种本质属性就是年龄。”[23]
二是出于实际工作或制定政策需要,以年龄作为界定“青年”的主要依据。郗杰英和杨守建对青年的年龄划分,以及年龄划分的依据等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他们看到了“人生各个阶段之间的界限本身是模糊的。它不像性别界限,非此即彼。在以年龄来划分这些界限时,要划出适合所有人的年龄界限是不可能的”。但他们也指出,关注年龄问题,是因为“出于实际工作或制定政策的需要来确定青年年龄的界限,只能依据一定的标准,确定一个符合较大多数人实际情况的相对合理的年龄。并且,这个年龄界限还应该具有一定的弹性,既要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也可以根据具体的工作领域作出相应的调整”[24]。方奕也认为:“我们进行青年研究或者制定青年政策,首先考虑的因素是生理年龄,应当和青春期联系起来。”[25]
三是否定以年龄作为界定“青年”的主要依据。沈杰是这种意见的重要代表。正如前文所提,他认为:青年“年龄的社会标志性功能渐趋弱化”[26]“这个时期(即‘晚期现代性或称后现代性的时期’)原先一些重大标志性事件出现的时序打乱了,甚至出现的可能性都消失了,使最具有客观性和公度性的年龄指标失去了意义。因此,经典的青年概念正在失去其权威性”[27]。
2.关注历史、文化、经济、社会条件对“青年”概念内涵形成的决定性作用
一些研究者把目光投向历史、文化、经济、社会条件等多种外在因素,特别关注这些因素对于青年特质、青年概念内涵形成的决定性作用。李毅红指出:“当代青年概念内涵和外延变化的根本原因,是由青年与现实社会的实际联系决定的,是由当代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发展状况决定的。”[28]她据此指出,当代青年概念的新定义从三个方面作出了界定,揭示了其内涵的变化:其一,关于“身体发育已经成熟”;其二,关于“人格基本形成”;其三,关于“社会自立初期”[29]。 Jones认为“把青年概念化成一个与年龄相关的过程是最有用的。这意味着,对青年的强调不在于年轻人本身的内在特征,而在于经由社会过程(如学校教育、家庭或劳动市场)对青年的建构。年轻人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以特殊的方式参与这些制度”[30]。
针对社会发展给青年生存发展带来的新问题、青年社会中出现的种种新现象,在《青年、世代与社会变迁:世代理论的源起和演进》《世代分析:青年社会学的重要研究视角》等论文中,沈杰从“世代”理论视角进行了深入分析:“在后现代(1)沈杰原注:“后现代”这一概念至今不为所有的人所接受,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勉强用“全球化”来替代,因为后现代与全球化有着共时态发生的关联性。当然,吉登斯则用“高度现代性”(high-modernity)或“晚期现代性”(late-modernity)的概念来描述,贝克称为风险社会,吉登斯、贝克和拉什又称为自反性现代化(reflexive modernization)的境况。境况中,经济和社会宏观背景发生了变化,青年置身其中的具体生活场景呈现出变化,青年自身的主体特征也在经历变化。”[31]“可以预测,进入21世纪之后,青年的新身份可能在世界范围内成为青年期与成年期之间存在的一种常态化的状态。这一点正是新的青年概念或过渡期观点的核心。”[32]
3.关注不同学科视野下“青年”概念的多义性
刘维群指出:“由于实践要求的不同,我们可以从不同的方面去认识青年,从而形成关于青年这一事物的几个不同的概念。例如我们如果从青年的机体生命活动和体内各器官功能的特点和规律方面出发,就得出了生理学上的青年概念,如果从青年的认识、情感、意志等心理过程和能力、性格等心理特征方面出发,就得出了心理学上的青年概念。”[33]“由于各门具体学科关于青年概念的内涵和外延并不等同,因而在研究的出发点以及方法论原则上也必然有所不同。要想在同一学科当中把这些缺乏逻辑同一律的东西完满地调和起来,恐怕只会是一种理想。”[34]
对青年的研究离不开各门具体学科的支持,却又不能把各门具体学科对青年研究的成果简单综合起来。那么,应该怎么办?刘维群提出,一方面,要“从人的主体性结构着手,分析其构成成分及相互关系和相互影响,并透过人的各种属性所呈现的纷纭复杂的现象,通过对人的本质属性的了解来认识青年的本质属性”[35];另一方面,要“通过与处于相邻阶段的人的比较来看青年的本质”[36]。
刘维群的观点具有较强的代表性。但需要追问的是,如何“透过人的各种属性所呈现的纷纭复杂的现象,通过对人的本质属性的了解来认识青年的本质属性”?对此类问题,相关研究者似乎并未坚持追问下去。
同样需要追问的是,40多年过去了,青年研究界在对“青年”概念进行界定,以揭示“青年”本质等方面,付出了多少努力,取得了多少积极的成果?存在着哪些问题?这是青年研究学术史必须追问的一个问题。
二、“青年”概念界定过程中存在的问题
对“青年”等基础性概念缺乏公允界定,这种状况与不少青年研究者在概念界定过程中存在的一些问题直接相关。
(一)不符合青年的现实状况
梳理多种“青年学”教材,我们可以发现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这些教材对青年和青年本质所作的界定,其依据主要有两个——或者是作者自己的主观认识、主观感受,或者是马恩列斯毛的经典著作和论述。自然,概念的界定离不开人们的主观感受,也离不开一些经典的“本本”。然而,很显然,仅有这两者又是远远不够的。比如,“80后”年纪轻轻,前几年却说自己已经“老了”,那么,青年是“一直有生气的”的判断如何契合这样的现实?再比如,“从教育的角度,把青年首先看作学习受教育的阶段”[37],但在当今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特别是一些新技术新时尚方面,青年却对前辈进行着“文化反哺”(甚至有人认为我们已经进入了“文化反哺”时代)。把青年视为受教育者的界定,如何解释这样一种“文化反哺”的现实?还比如,“青年是人生年龄分期中的一个阶段,即从少年到成年的过渡”。但这个“过渡”期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前后有多长时间?在当今社会中,因为受教育期的延长,就业、婚恋等方面出现的新情况,“青年期”事实上被延长了,原先被视为“成年”标志的一些人生事件比如就业、成家立业等大大延后。一些人年已不惑,但依然没有结束学业,或依然没有成家立业,他们究竟是青年,还是中年?因此,毋庸讳言,这些“青年学”教材对青年概念的界定,与青年的实际状况往往不能若合符节。
(二)把青年概念作为一个可以自我设定的概念
张良驯指出:“有人把青年概念作为一个可以自我设定的概念。有观点认为,青年不仅是物理上的存在,而是观念上的、法律上的存在;青年概念不仅是一个年龄的载体,而且也是一种思想和理想,一种对制度变化和社会解构的需求;青年不是一种群体概念,是一种自由的思想;青年的自然(生物)属性是一种生命的虚像,更重要的是它是哲学的,宗教的,美学的,属于形而上学的范畴;青年不是一种群体概念,是一种自由的思想;‘青年与否’取决于思想和精神等观念性因素,以及是否参与政治革命等社会性因素;青年不仅仅是一种生理现象和青春期的一种心理表现,青年首先是一种文化现象。这些把青年作为思想观念的说法,令人眼花缭乱,匪夷所思。青年是人生的一个年龄阶段,怎么就能够说成是形而上学范畴,作为观念、思想、法律上的存在。如果可以把青年作为思想观念,那么也可以把少年、老年看成思想观念。这不只是抹杀了青年的特点,而且是模糊了青年概念。”[38]
1.随意定义概念。逻辑学关于定义有一些基本的规则要求:被定义项=属+种差。这里,“=”左边的是被定义项,“=”右边的则是定义项;定义项和被定义项的外延必须相等、重合,如此,“=”才能成立。在上述种种定义中,“青年”是被定义项,而种种“不再仅是”“不是”“而是”等等,都是定义项。以基本逻辑规则的要求衡量,这些定义都十分随意,不够严谨。比如,“青年不再仅是物理上的存在,而是观念上的、法律上的存在”中,姑且不论把“青年”视为“存在”是否合适,即使“观念上的、法律上的存在”也不能等同于“青年”,两者之间并不重合。这种界定至少存在着“定义过宽”的问题。再比如,“青年不是一种群体概念,是一种自由的思想”这一界定中,“青年”与“一种自由的思想”的外延如何重合?
张良驯指出的“青年概念使用的随意性”现象,与一些青年研究者忽视基本逻辑规范、规则,混淆概念之间的关系,特别是属种关系,“犯了用比喻界定青年概念的逻辑错误”等直接相关[39]。“犯了用比喻界定青年概念的逻辑错误”,指的是逻辑学关于定义的一种基本规则:定义项中,不可包含隐喻和含混的语词。隐喻是比喻之一种。一个比喻中,喻体的含义往往具有多义性而不够明确,这就使人们对本体的特征和特质有了解说的无限可能性。这就意味着喻体的含义与本体的特质之间,往往不能一一对应。因此,定义项中出现隐喻,往往不能严谨准确地揭示本体的特质。
无视定义规则的界定,只能使青年概念被界定得五花八门。五花八门不是百花齐放,而是对青年特点、特质无视,对概念界定基本逻辑规范无知结出的歪瓜裂枣。
2.随意添加定语。前文已经说过,在概念界定过程中,对概念“种差”的揭示,也就是在属概念之前加什么样的定语(修饰语)是难点所在。张良驯认为“有人把青年概念作为一个可以自我设定的概念”。“自我设定”主要表现为:“青年概念使用中存在随意添加修饰语的现象,如‘政治意义上的青年’‘社会意义上的青年’‘生理性年龄的青年’‘社会范畴意义上的青年’。这些说法不是严格的概念界定,容易把大众熟悉的青年概念说得玄乎。如果可以这样随意对概念加上修饰语,那么许多概念都会含混不清。有观点认为,作为一种社会范畴意义上而非只是年龄群体意义上的青年,是在现代社会的发展进程中产生的。这种说法自我定义,容易造成思维混乱。因为,按照这种逻辑,我们可以说,今天意义上的天空是古代没有的,今天意义上的国家是古代没有的。这样的说法,事实上是同语反复,对于正确的思维没有什么实际意义”[40]。
总之,随意使用概念、随意添加定语,较为集中地体现了一些研究者对逻辑规范的陌生、疏忽,甚至漠视。值得注意的是,对青年概念作出如上这些界定的研究者,还是青年研究界的一些知名学者。毋庸讳言,他们在概念界定等方面也存在着一些基本逻辑方面的问题。正是这些问题,使得青年研究界至今还难以准确界定“青年”等基础概念。缺乏对这些基础概念准确、清晰的界定,“青年学”何能构建?
事实上,这些问题恰恰反映了青年研究界学理涵养不足的深层次问题。多年来,青年研究界一直有学者呼吁加强基础理论研究,但一方面,学者们忙于出问卷搞调研写报告,无暇进行基础理论研究,另一方面,对何为青年研究的基础理论和基础理论研究,不少研究者一定程度上也不甚了了。
三、“青年”概念界定问题产生的原因
青年概念界定方面存在着的“定义上的模糊性、在认定上的非史实性、在使用上的随意性”等问题何以会产生?在我看来,主要原因有两个方面:
(一)学术训练欠缺
张良驯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些学者对“青年”概念的界定(定义)过程中出现的问题的揭示是准确、深刻的。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他所采用的分析方法,主要是形式逻辑的一些基本方法。比如,关于概念定义的基本规则和方法等。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在“青年”等基本概念界定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主要还是一些基本的逻辑问题。这就启示人们,要破解青年研究中存在的问题,进一步提升青年研究的学术水平,需要青年研究者更好地拿起逻辑的武器。而要更好地拿起逻辑的武器,青年研究者们就必须不断强化科学思维方式的训练,着力提升把握问题、界定概念、把握论据、作出判断和推理等多方面的能力。强化科学思维方式的训练是强化学术训练的核心所在。
(二)对青年认知水平不高
对“青年”概念进行准确的界定,重点和难点在于对“青年”这个概念“种差”的认识和把握。青年的本质无疑是“人”,青年的特质则是使青年区别于其他人群的核心因素。青年身上既有“人”的共性,也有其群体的个性,即区别于其他人群的核心因素。“人”的共性决定了青年属于人类,群体的个性则使青年与儿童、少年、中年、老年之间有了根本上的区别,成为特殊的社会群体。对“青年”概念“种差”的认识和把握,既有赖于对“青年特质”(2)黄冬霞在《青年本质研究综述》中引用邹学荣在《青年学专题研究》中的观点:“青年本质实际上就是要研究青年之所以叫青年的规定性,研究青年这一事物和其他事物……以及青年这一事物本身内部的独特的规定性。”(邹学荣:《青年学专题研究》,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38、55页。)他们研究的“青年本质”,关注的实际上是青年“和少年、中年、老年的区别性”,“青年这一事物本身内部的独特的规定性”。所以,本文所说的“青年特质”,也就是黄冬霞等所说的“青年本质”。的研究,也有助于对“青年特质”的研究。对“青年”概念的界定与对“青年特质”的研究之间,互为前提,相互促进。而“青年特质”的研究,是丰富“青年学”基础理论、完善青年学科体系的前提,是青年学学科化发展的必然要求。
对概念进行界定,尤其是准确揭示概念的“种差”,这不仅仅是语言问题,更是人们对相关概念所指对象认知水平的问题。对“青年”等概念界定方面存在的问题,从根本上说,与人们对青年特质的认知水平不够高有关。而对青年特质的认知水平不够高,又与青年研究的整体水平不够高直接相关。
1.与青年研究对青年群体的认知水平较低直接相关。多年来,对现实生活中青年的思维方式、价值理念和行为方式,对青年世代转换频率日益加快、青年群体分化现象日益明显、青年日益走近社会发展的前台等现象,对青年在教育学习、就业创业、社会参与、婚姻爱情、权益维护等多方面面临着的问题和困难等,青年研究还了解不多,更谈不上广泛、深入。近期,青年中有所谓“躺平”现象。其背后的原因有哪些?青年不思进取?社会财富分配、社会管理中存在着问题?对这些问题及其背后的原因,青年研究还很难拿出依据充分、论点鲜明的意见来。这就使得青年研究难以在帮助学界、社会和党政准确把握当代青年特质方面,有更大作为和贡献。
2.与青年研究对青年历史的了解和把握不够直接相关。青年的本质是在其长期发展的历史过程中逐步形成和体现出来的。不同时代的青年都有自己的特质。同时,作为人类社会中的一个特殊群体,青年又似乎有着千百年来一脉相承的群体特质。这种一脉相承的群体特质是什么?对这些问题,青年研究界的研究还处在语焉不详的阶段。邝海春认为,我国历史上没有“青年”概念[41]。这样的论断有多少史学研究的依据?吴端认为:“‘青年’理念是中国文明史中一个重要的思想领域。”[42]中国历史上的“少年”“青年”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和区别?毋庸讳言,由于资料匮乏、研究队伍薄弱等多方面的原因,青年研究界对青年的历史和历史上的青年,还缺乏更多的了解和理解。缺乏对青年的历史和历史上的青年的了解和把握,必然会直接影响到人们对青年本质的把握。
总之,消除“定义上的模糊性、在认定上的非史实性、在使用上的随意性”,界定好“青年”概念的内涵与外延,需要青年研究者不断增强学术研究能力,严格遵循逻辑规律、学术规范,严谨治学;需要青年研究者从青年的历史和青年的现实这两个基本维度,进行长期的深入研究和学术积累,透过种种青年现象和问题,更深入、准确地把握青年的特质、青年现象和问题背后的实质。
结语·要从多维度深化对“青年”等概念的研究
在不少青年研究者学术训练不足、对青年特质认知水平不够高的当下,要想推出一个关于“青年”的公允的经典定义,绝非易事。按照“被定义项=属+种差”的定义要求,界定“青年”概念的关键,在于说清楚在“人类”这一属概念中,“青年”作为种概念的“种差”。“青年”的“种差”,就是“青年”作为种概念与“人类”这一属概念中其他种概念之间本质上的区别。而要说清楚“青年”的“种差”,就要在“人类”这一属概念之前加上必要、充分的定语。加什么样的定语才是公允的呢?然而,概念界定绝非仅是语言文字方面的问题,它取决于人们对概念所指事物的认知水平。唯有准确把握了青年的特质,人们才能说清楚“青年”的“种差”。
青年研究界必须花大力气,从以下几个维度强化对“青年”的研究:
青年的基本形态。在不同社会条件和文化背景下,青年包括什么样的人类群体?
青年的基本特点。在社会各种群体中,青年群体体现出了哪些特征和特质?
青年的基本意义。在社会生活中,青年群体发挥着怎样特殊的作用?
青年的历史发展。由古至今,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青年的形态、特点和作用,有过什么样的变化?其中蕴含着什么样的规律?
在难以给“青年”这个概念下定义的情况下,从以上几个维度进行多方面的深入研究,有助于不断推进青年研究,提升对“青年特质”的认知水平。对“青年特质”的认知水平越高,越有助于准确揭示“青年”的“种差”,自然,也越有助于界定清楚“青年”概念的内涵和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