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有质:新生代农民工的面子认同及文化转型
——以旅游消费为例
2021-09-16郭晓琳
郭晓琳
一、问题提出
农民工消费行为被视作积极融入城市生活的实践方式之一,是近期的研究热点。新生代农民工是指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后,户籍身份在农村,成年以后进城务工的流动群体。国内有关新生代农民工消费问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一是关于新生代农民工消费结构、代际差异等现象的叙述及其影响因素的研究。他们用于消费的比例高于储蓄、消费以生存型消费为主、逐步向享受型与发展型消费转型[1],在消费结构上与城镇户籍80后外来人口趋同[2]。消费结构特征上的地域性差异不明显,生活方式差异性相对显著[3]。在影响因素方面,多是从个人因素、家庭因素、工作因素、区位因素等方面考量的,收入水平、社会保障、群体性、婚姻缔结、人生规划[4]等因素被反复提及。二是新生代农民工的消费认同研究。作为流动群体,新生代农民工往往会将融入城市的梦想转化为日常的消费实践,从中找寻一系列对自我、社会的认同。他们以个性化的物化消费,来重塑自我认同和消费倾向。个体化的消费是为努力再造更自由、平等、有价值、受尊重的消费主体以及两者之间的相互建构[5]。他们通过不同形态的文化消费建构起外显和内隐的社会认同[6],而女性新生代农民工采取两栖消费的策略,以对应于她们的两栖身份认同[7]。三是新生代农民工的具体消费行为研究,如耐用品和日用品消费[8],手机消费[9],网络游戏消费[10],新媒介消费[11],社交媒体消费[12]等。新生代农民工的炫耀性消费现象也逐渐受到关注[13],甚至有人认为这是他们建构社会认同的第三条路径[14]。学者们发现,新生代农民工的消费呈现出典型的矛盾性: 一方面,他们努力在城市消费以实现身份认同并融入城市;另一方面,他们又尽可能储蓄以汇钱回家[15],是有别于城市市民与农民的第三方消费群体[16]。
新生代农民工的消费现象及其产生的一系列社会影响引起了广泛关注,然而对这一群体的旅游消费及其社会文化意义的探讨却很少。旅游作为当下普遍而又重要的一种文化消费形式,已从曾经的奢侈品变为必需品,成为民众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衡量民众生活质量和获得感、幸福感的重要标志[17]。之前有研究认为新生代农民工通过各种文化消费积极融入城市生活,淡化或隐去自己的原先身份,那么旅游作为一项典型的中产阶层文化消费,新生代农民工的参与度如何?如果旅游可被视作一种融入城市生活的消费实践,他们是否会出现某种程度上的示同,觉得很有面子?远离了乡土社会的场域,这一流动群体的面子认同是否出现了一些新特征?这些困惑是本文问题意识的缘起。
全球流动在近一个世纪大大增强,资本、人员和信息与日俱增的移动特性正在将一个“社会性的社会”建构成“流动性的社会”[18]。对流动的研究正在超越地理交通研究和社会研究的二元视角,在多元视角中整合形成统一的研究框架,上升为一种“新流动性范式”[19-20]。区别于传统的流动性研究,新流动性范式不仅关注物理意义上的流动现象,更关注流动过程所产生的经验、实践、差异性和多重社会关系,赋予流动现象更加丰富的社会文化意义[21]。从新流动范式的角度看,新生代农民工身体的移动不单是物理空间位置的变化或距离的产生,更是主体在社会结构中上下流动的表征和途径。城乡流动和旅游流动,看似都是地理位置上的移动,意义却迥然不同。进城务工,流动的空间可以很大,但它是一种生产的流动,是为有更好的工作机会,是一种为求生计的“不自由”流动。旅游流动,则是一种消费的流动,是一种“自由”流动。当它成为一种典型的中产阶层消费方式,谁能够进行这一流动,意味着经济实力的增强和闲暇时间的增多,社会地位的提升,个体有更大自由选择的权力和能力。新生代农民工这一庞大群体在中国大规模的城镇化进程中产生,他们对旅游消费的面子认同作为大流动社会的一个文化缩影,既是由城乡社会的生产方式塑造的,也是由消费社会的消费形态塑造的,是这一群体在城乡迁徙过程中的身份重构和价值取向的反映。面对中国特色和典型的社会文化事项的复杂变化,研究快速城市化进程中国内城乡、城市之间、中微观尺度环境中流动的群体,将一定程度上丰富我国人文地理学对微观尺度和过程动态中社会现象的研究,开拓更为广阔的视野,从多个层面作出动态分析和解释[22]。
二、研究设计与数据收集
本研究的主要内容有两方面,一是关于新生代农民工的旅游消费状况,二是关于新生代农民工对旅游消费的面子认同。之所以分析他们的面子认同,是因为“面子”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以面子为核心的社会评价是熟人社会的一大特征,面子认同是熟人社会价值取向的典型反映,也是维系社会关系的重要前提。农民的面子认知差异背后是村庄结构、组织程度、社会流动等一系列更深更复杂因素的影响和作用[23]。根据之前的设想,他们迫不及待地希望融入城市生活,去除身上的符号标签,那么面对旅游这项典型的城市中产阶层消费方式,是否也会出现某种程度的示同,觉得这些事情很有面子?通过对新生代农民工旅游消费的面子认同研究,可以观察城市消费实践赋予他们的意义,有助于揭示大流动社会这一流动群体的价值观念变迁。
本研究采用问卷法收集数据,问卷的主要内容涵盖两部分。第一部分涉及旅游频次、出游时间、消费金额及目前工作生活状况等问题;第二部分是关于旅游消费中的面子认同,采用笔者于2014年开发的旅游者面子认同量表[24]。
本次调研于2019年的7月在宁波的鄞州、象山、奉化等地的大型工厂、社区发放问卷,这些地方是新生代农民工的工作和生活聚集地。现场共计发放问卷500份,回收有效问卷464份,问卷有效回收率为92.8%。经过筛选,符合1980年以后出生,16周岁以上的样本数为362个。具体的人口统计特征如表1所示。
表1 样本的人口统计特征
三、数据分析
(一)旅游消费情况
过去三年间,新生代农民工平均每年的旅游次数、旅游时长、旅游花费都明显低于城市中产阶层(1)城市中产阶层旅游活动及面子认同的数据来自笔者2014年的收集,样本构成为公务员、教师、企业中高层管理人员、企业主、专业技术人员,年龄为21—40岁,有效样本量为336个。。过去三年未出游的比例占到一半以上,在有出游的群体中,旅游时长多集中在1—3天,以短途为主,人均花费在500元以下和500—1000元的占到7成以上。新生代农民工的旅游消费呈现出游频率低、旅游时长短、消费节俭的特征(见表2)。
表2 旅游消费情况对比(%)
(二)对旅游消费的面子认同
旅游消费的面子认同量表由17个题项组成,这里依次采用探索性因子分析和验证性因子分析来完成,分别通过SPSS20.0和AMOS20.0来实现。在探索性因子分析中,17个题项的KMO值为0.879,Bartlett球形检验的显著性水平p<0.001,表明样本很适合作因子分析。通过方差最大正交旋转(Varimax)进行主成分因子提取,最终得到4个因子,累计解释方差为61.78%(见表3)。
表3 面子认同的信度与效度检验
本文采用AMOS20.0进行验证性因子分析,各项拟合数据如下:
x2=80.273,df=29,x2/df=2.768,NFI=0.956,RFI=0.953,IFI=0.970,CFI=0.969,RMSEA=0.062。由此可见,面子认同四因子的模型和数据拟合良好,达到了统计学意义上的可接受标准。
由表3可知:各因子的Cronbach’s α值均高于0.7,题项具有良好的信度。各因子的AVE值均高于0.5,CR值均高于0.7,收敛效度良好;除消费本位型面子和个性彰显型面子区分度略弱外,其余各因子AVE值均大于其与其他因子的相关系数的平方,区分效度良好。
通过探索性因子分析和验证性因子分析,可知面子认同的四维度模型在新生代农民工样本中得到了验证,分别是:消费本位型面子、关系交往型面子、个性彰显型面子、文化资本型面子。其中,消费本位型面子源自旅游中相对较高的消费,文化资本型面子源自旅游者自身相对丰富的旅游经历,关系交往型面子源自旅游情境下和谐的人际关系,个性彰显型面子源自旅游者特立独行不走寻常路的旅游活动(见表4)。
表4 相关系数及平均提取方差
(三)与城市中产阶层的面子认同差异
我们将新生代农民工群体的面子认同对照城市中产阶层作了一个单样本T检验。表5的结果表明,新生代农民工四个维度的面子认同和城市中产阶层均存在显著差异。除了关系交往型面子的认同显著高于城市中产阶层,其余各维度面子的认同都显著偏低。城市中产阶层对旅游消费的面子认同程度从高到低依次是:文化资本、关系交往、个性彰显、消费本位。而新生代农民工的面子认同程度依次是:关系交往、文化资本、个性彰显、消费本位。
表5 面子认同的对比
(四)流动经历对面子认同的影响
为了进一步探讨流动经历对新生代农民工面子认同的影响,把性别、家庭年收入作为控制变量,将在本市工作时长引入回归方程,统计结果如表6所示。
表6 面子各维度的回归分析
从表中可以发现,以男性为参照,女性对关系交往型面子和消费本位型面子的认同度更高。家庭年收入对四个维度的面子认同均有显著正向影响,说明面子认同以经济为基础,随着收入的增加,对面子的认同度也相应提升。城市流动经历在对新生代农民工面子认同的影响上产生了分化,对关系交往型面子和消费本位型面子的影响并不显著,而对文化资本面子和个性彰显型面子产生了显著影响。具体而言,在对文化资本型面子和个性彰显型面子的认同上,在目前所在城市工作时间2—3年及以下的群体差异并不显著,而3年以上群体对比半年以下的对文化资本型面子和个性彰显型面子的认同度都显著降低。文化、个性显然代表了城市生活的消费价值理念,这些元素在新生代农民工群体心目中的认同度并没有与日俱增,随着城市生活时间的变长,他们愈发不认同这两种类型的面子。
新生代农民工是一个高速流动的群体,往往在年少时期即进入城市,起初对城市中产阶层的文化消费有着向往和追求,比较认同旅游消费带来的面子提升,而随着城市生活阅历的丰富,他们逐渐意识到自己终将无法扎根城市,更是与中产阶层相去甚远,当阶层晋级的“里子”无法获得时,对面子的追逐也有一个急转而下的变化。可以推论,新生代农民工通过消费的方式,构建并维持想要塑造的市民身份,但两者的关系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变化发展的。起初,他们会通过不断努力试图跨越阶层的阻隔,消费模仿和外显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市民身份的诉求,但这种尝试可能会随着城市生活时长力不从心,彼时的不再认同或许是一种妥协和自我保护。
四、研究结论
就面子认同的内涵而言,可以根据面子认同体现的价值取向分为物质导向和精神导向,分别概括为文化资本型面子和消费本位型面子。消费本位型面子源自旅游中的高档享乐消费,有面子的个体重视当下的物质享乐体验,以消费水平超越一般参照对象和比肩更高阶层为荣。文化资本型面子源自丰富的旅游经历,有面子的个体重视文化气质的积累,以阅历见识、审美趣味的胜人一筹为荣。从注重物质到注重精神,是一个逐步递进并升华的过程,旅游活动的“由经济入,到文化出”的特点也契合人们对此的价值期待。与城市中产阶层类似的是,新生代农民工群体也认同旅游活动对文化资本积累的作用,以及由此产生的社会正向评价。
就面子认同的外延而言,可以根据主体社会活动的行动范围分为个体化和群体化,分别概括为个性彰显型面子和关系交往型面子。面子的主体必须是人,人作为社会动物具有群体属性,在传统语义与实践中,面子基本都是关系交往型的,隐含着人际间的互动。市场化让人从各种组织群体中解体出来成为原子化的个人,所以传统乡土社会中较为边缘的“个性彰显型”面子在现代与后现代社会中日渐增多。较之城市中产阶层,新生代农民工群体对从一系列特立独行的旅游活动中获得面子的认同度偏低,而对旅游活动的社会关系维系和再生产认同度较高。
新生代农民工对旅游消费的面子认同反映了这一群体从乡土社会流动到城市社会中的价值取向,我们可以将这些特点作如下归纳:
(一)对乡土关系网的认同和重视
面子发端于熟人社会,以面子为核心的社会声望评价和人际关系交往是熟人社会最重要的特征之一。新生代农民工最为认同关系交往型面子,传统乡土社会里的人际交往法则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新生代农民工户籍在农村,多数是成年后进城务工,这让他们从自己熟悉的乡土共同体中分离出来,过渡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城市于他们而言意味着远方,发现自己置身于“遥远的”空间是一种令人紧张不安的经历[25]。相较于城市中产阶层,他们面临更多陌生环境的不确定性,为此,他们迫切需要社会关系网络的支持。新生代农民工的社会关系网络主要以血缘、亲缘和地缘等纽带形成的带有私人情感的初级社会关系构成,社会交往范围狭窄,常常局限于农民和农民工两个同质性群体,很少与城市居民和其他社会阶层交往,后者也很难被他们接纳和认同[26]。因此,他们的社会网络结构决定了创造和实现价值的地方主要来自家乡的熟人场域。即使是新生代农民工,随着结婚、生子、赡养老人等一系列生活实践的发生,其中的一部分会选择逆城市化的返乡回流[27]。在陪同家人旅游、为朋友买单等事件中体会到有面子,正是自身价值在熟人场域里的体现。他们虽然进入城市,但传统的乡土社会交往圈仍是其价值得以产生的根源和维系生命、生活意义的场所。体现在旅游活动中,他们重视维系家人、亲友的关系,甚至比城市中产阶层更加认同从中获得的积极社会评价。
新生代农民工特别重视乡土关系网还同他们的组织和生产生活方式有关。他们中的多数由同乡介绍至务工地,同乡同业的情况极为普遍。据我们的调查显示,他们首次参加工作的机会获得大多来自熟人关系的介绍。其中,父母亲戚长辈介绍占到34.5%,老乡介绍占到31.2%,自己到工作地的人才市场和企业占到20.3%,以地缘关系为基础的亲友老乡资源构成了新生代农民工的主要支持系统。在居住空间上,同乡、工友聚集而居的现象也很普遍。据我们的调查,新生代农民工自己住一套房的占到29.4%,大部分住在集体宿舍或合租,其中单人单间宿舍占25.9%,二人间集体宿舍占16.1%,普通住房中的单间占12.6%。在这样一个同乡、同业共同生产生活的场域里,新生代农民工群体日常面对的是大量的熟人和半熟人,他们对未来的交往有着比较明确的预期,一般遵循“人情法则”,注重礼尚往来。正因如此,关系交往型面子这一传统社会生产关系机制得到了延续和发展,熟人社会里的面子评价发挥着重要作用。
(二)对消费享乐的相对保守
新生代农民工对个性彰显型面子和消费本位型面子的认同度并不高,说明他们不太认同奢侈享乐或特立独行的旅游活动带来的社会正向评价。其中,消费本位型面子排在认同谱系的末位,是最不被认可的一种类型。这跟物质基础有关,旅游作为一项非生活必需品,是有钱有闲的产物,它依赖于一定的经济条件和闲暇时间,闲暇时间和可支配收入基本决定了出游与否和旅游的方式。据调查显示,新生代农民工群体的月平均工作天数在23—25天的占到27%,26—28天的占到41.6%,29天以上为14.4%,也就是说,这一群体能够享有双休周末的比例只有17%,大多数人基本没有充足的闲暇时间。他们的个人年收入3万以下的占到30.1%,个人年结余3万以下的占到66.5%,还有46.3%的群体遇到拖欠工资的情况,可支配收入明显低于城市中产阶层。奢侈享乐和个性彰显的旅游消费高度依赖于物质条件,当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还在为日常生计而奔波时,首先需要考虑的还是里子。
人并不能随心所欲地选择他所向往的认同框架作为行动依据,选择的背后很大程度上受到资源的限制。因此消费认同看似是自由的,实则是受限的,最后人们不得已选择跟自己经济实力和阶层地位相匹配的认同框架,这种受经济条件所制约的认同也称之为资源性认同[28]。在旅游消费的语境下,能够有能力进行奢侈消费的是少数高收入群体,而新生代农民工在经济条件和闲暇时间上都不具备充分条件。无论是出于现实因素的考量,还是受到社会舆论的制约,他们选择了符合自身经济和社会阶层地位的认同理念作为行动准则,在物质条件尚未丰裕的阶段,通过修正自己的价值理念来对抗消费主义的冲击也是一种理性选择。
(三) 对文化资本的向往追求
旅游作为一种文化消费,可以拓宽视野并积累文化资本,这是一种融入城市生活的可能路径。新生代农民工对文化资本型面子的认同仅次于关系交往型面子,反映了他们对文化资本在现代社会中的重要性有着比较充分的认识。文化资本的概念及其理论体系的产生缘于布迪厄对法国教育体制的研究,与常识认为的“学习能力的差异是由于天赋的差异”不同,他提出文化资本在不同阶层的分布差异而造成孩子学业上的差异,出身的不同导致教育环境的不同而影响其后来的人生发展轨迹。在布迪厄的资本理论中,文化资本被视为是一种可以累积性的劳动,它是一种可以累积的、可增值、可转换的资本形式[29]。在现代社会中,文化资本同经济资本一起构成了社会区分的两大原则,个人和团体必须同时掌握它们,将两者有效地结合起来,在数量和质量上都达到显著程度,才能赢得较高的社会声望。
客观上,新生代农民工在文化资本的拥有量上是弱势的,不管是以学历、文凭、技术等体现的制度化文化资本,还是以趣味、审美等体现的身体化文化资本。离开了乡土社会,城市生活重塑了他们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但他们的文化生活与城市市民始终处于隔离状态。尽管他们有着对融入城市生活的渴望,但受限于经济、闲暇等因素,现实中的文化活动却很匮乏。据调查,他们大多采取自娱自乐的方式,过去一年没有参加过企业组织活动的比例为56.9%,没有参加过社区组织活动的比例为69.5%,自己忙得没空参加和没有活动可参加是两大主要原因。但这些并不妨碍他们对文化资本的向往,相反,现实的贫瘠更促使他们对文化资本孜孜以求。立志使自己及子女在职业和教育方面达到远大目标,这是个人现代性的特征之一[30]。据调查,日常饮食、子女教育、房屋出租排在新生代农民工家庭支出的前三位,对子女教育的重视和投入,正是这一群体重视文化资本的体现。城市的务工经历让他们充分认识到文凭、技术这些客观化文化资本对职业发展和社会地位提升的重要意义,他们希望教育能改变子女将来的生活境遇,从而实现代际流动。
五、讨 论
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转型,是近代以来中国现代化历程的基本趋势,乡村的兴衰起伏往往与城市和工业化紧密相关[31]。新生代农民工是转型社会中的特殊群体,在城乡迁徙的时空转变中,他们不得不重新思考两组关系,一是与乡土社会的关系,与迁出地之间的情感、认同和责任;二是与城市社会的关系,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融入本地,跟城里人一样生活?对旅游消费的面子认同是他们的一个价值缩影,从中感知这一城里人的玩法,审视与城市消费理念的沟壑,进而形成相对稳定的价值判断。在熟人场域下,面子代表了社会声望和地位的评价,它兼具工具性和价值性,有面子的个体更受他人尊重,别人也更愿意给他面子。因此,关系交往型面子是乡土社会特征的典型体现,新生代农民工群体对此有着深刻认同。他们脱胎于乡土社会,比城市中产阶层更重视熟人场域下的价值实现。城市生活经历也形塑着这一群体的价值判断,新生代农民工的认同谱系中明显多了文化元素,在认同度排序上仅次于关系交往型面子。“有文有质”即是对这一特征的归纳,“有文”意为认同和重视文化资本的作用,这种倾向带有明显的城市化特征;“有质”意为认同乡土社会的交往法则和舆论评价,这种价值认同体现了乡土社会的根本属性。当“有文”的信念还随着城市生活实践的深入而改变时,对“有质”的坚持仍初心未改。
“从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商业社会及后现代信息社会转型过程中,中国从一个‘静态社会’向‘流动社会’转变,日渐步入“大流动社会”,分化、变迁和改革等大流动社会的本质特征在新生代农民工身上有着淋漓尽致的体现[32-33]。城与乡的横向流动中隐含着阶层地位纵向流动的诉求,这将深刻影响着社会角色的分配和身份认同的展演。一方面,流动作为资源和权利使得流动实践成为身份的一种表征,界定了主体在社会结构中的位置。另一方面,流动性使社群与个体的身份认同更加多样化、更具弹性[34]。为谋生计的生产的流动是第一步,身处城市,能否进行更多消费的流动才是在社会结构中确立位置的关键。从旅游消费情境来看,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生活的实践中是弱势的,但透过面子认同得以发现他们并不总是被动适应。他们从自己日常理性消费的实践经验出发,以一种对自己有利的方式习得城市消费文化,同时自觉创造着自己的消费文化属性和认同[35]。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有坚持,有扬弃,衍生出了一套适应流动的,比较多元化的,富有弹性的文化消费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