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清代临安府地区农业地理的演变与空间分异
2020-12-15张勃林
马 勇,张勃林
(1.云南民族大学 云南省民族研究所/民族学与历史学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2.扶沟县教育体育局 包屯高级中学,河南 扶沟 461300)
清代是临安府地区农业经济发展的高峰时期。清军入滇后,朝廷及地方要员即开始着手恢复因战乱而毁坏的农业经济,通过赋役优惠政策励民垦种,兴修水利,使临安府地区的社会经济得到极大发展,人口迅速增长,高产农作物广泛引种,农耕技术与制度以及农业格局都发生了较大变化。
一、清代临安府地区的农业状况
(一)人口的变化
明末清初,政权交替,持续不断的战乱和天灾,使云南大量人口死伤逃亡。“沙普之乱”时,临安府地区是战乱重灾区,大西军为“入攻沙定洲,派通海军民运粮至佴革竜,死亡几半。”(1)魏荩臣修,阚祯兆纂:康熙《通海县志》卷一《沿革事考》,见《中国地方志集成》,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年版。蒙自境内“汉夷入城避难,饥疫毙者万人,城以外屠戮殆尽。”(2)王锡昌等纂修:续修《蒙自县志》卷九《戎事》,上海:上海古籍书店,1961年影印本。
云南时局稳定后,临安府地区的人口迅速恢复。而民户人口的增长,是农业经济发展的重要表现。康熙五十年,临安府属人口为19,914丁口(约99,570人)(3)吴慧:《清代人口的计量问题》,载《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88年第1期。“顺、康、雍时的丁口数,分别乘上丁与人的换算系数5,可得其实际人口数。”,雍正九年为25,978丁口,20年间增加6,064丁口。乾隆七年,临安府属实在户数为35,724户,51,548丁;乾隆六十年达73,115户,293,433丁,(4)阮元,王崧,李诚等修纂:道光《云南通志》卷五十五《食货志·户口上》,清道光十五年刻本。是临安府有资料记载以来人口增长最快的时期。临安府人口的增长,还得益于乾隆朝以来“内地民人贸易往来纷如梭织,而楚、粤、蜀、黔各省携眷世居其地租营者几十之三四”(5)江濬源:《介亭文集》卷六《条陈稽查所属夷地事宜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的商贸、工矿移民。如“个旧为蒙自一乡”,因产锡矿,“商贾贸易者,十有八九,……四方来采者不下数万人。”其中“楚人居其七,江右居其三,山陕次之,别省又次之。”(6)李焜纂修:乾隆《蒙自县志》卷三《厂务》,乾隆五十六年刻本。在“跬步皆山,不通舟楫”的交通条件下,商贸、工矿移民的粮食需求难以通过外部转运来满足,大部分只能“惟有教民勤力开垦,使无遗利”(7)《清高宗实录》卷三百一十七,乾隆十三年六月壬午,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就地供给,粮食需求使得人口变化与农业发展相辅相成。
清末,由于灾荒、瘟疫、战乱等因素影响,临安府地区人口增长放缓。光绪十年,临安府属户数减少到55,283户,208,409丁,(8)龙云,卢汉监俢,周钟岳等纂,李春龙等点校:《新纂云南通志》卷一百二十五《庶政考·五》,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343页。人口增长出现低谷,比道光十年人口减少一半以上。云南大幅度人口减少除统计严重缺漏外,始于嘉庆十六年、止于光绪二十九年、遍及云南大部地区的鼠疫大流行是这一时期人口锐减的直接原因。鼠疫所及“漏户不漏村”,人口“死亡过半”“一些村寨人烟灭绝”(9)《新纂云南通志》卷一百六十一《荒政考三·附灾疫》,第504页。,临安府地区亦无幸免。咸丰六年至同治十三年,云南又爆发了以杜文秀为首的回民大起义,人口伤亡严重。咸丰五年至光绪元年,由于云南时局动荡,此期间没有正式的人口统计。此后光绪年间,云南人口开始逐步复苏。宣统元年,临安府户数增加到130,517户;宣统三年,户数达到148,607户,人口649,687人。(10)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志编纂委员会编:《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志》卷一《人口篇》,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190页。
由于临安府江外土司地区“系夷户,未编丁”,无人口数据可考。“其间事实或因或革,半多无案可稽。必欲得其原委,亦綦难矣。”(11)《续修建水县志》卷二《户口·十五猛附》,见《中国地方志集成》,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年版。因此,清代临安府地区的人口数字,实际要远大于官方所载的人口数字。
(二)土地的垦殖
三藩之乱平定后,云南巡抚石文晟上疏朝廷议减屯赋科则,“查滇省屯政,……目睹荒芜田地甚多,百姓甚众,……报垦无几,随行饬催,旋据百姓纷纷具呈:熟粮额重,无力开垦。”(12)江濬源纂修:嘉庆《临安府志》卷十九《艺文·请减屯粮疏》,见《中国地方志集成》,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年版。朝廷考虑到云南长期战乱,民生凋敝,屡次蠲免钱粮,复发帑金赈济。除“将有主荒田令本主开垦,无主荒田招民垦种,俱三年起科”(13)《清圣祖实录》卷一,顺治十八年二月乙未,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外,还施行“愿在他乡入籍者,开明作何生理;愿屯田者,编入保甲,官给牛种,派以田亩开垦”(14)《清圣祖实录》卷一百一十九,康熙二十四年二月丁酉,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的励民垦荒政策。至康熙五十一年,“人民渐增,开垦无余,或沙石堆积而难于耕种者,亦间有之,然则山谷崎岖之地已无弃土,皆尽耕种矣。”(15)《清圣祖实录》卷二百四十九,康熙五十一年正月壬午,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次年,康熙特诏滋生户口永不加赋。雍正时,开垦活动继续被统治者所提倡,“国家承平日久,生齿殷繁,土地所出,仅可赡给,偶遇歉荒,民食维艰,户口日滋,何以为业?惟开垦一事,于百姓最有裨益。”(16)《清世宗实录》卷六,雍正元年四月乙亥,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乾隆时,“云南所属,山头地角,坡侧旱坝,尚无砂石夹,可以垦种。”(17)岑毓英修,陈灿纂:光绪《云南通志》卷五十七《食货志二之一·田赋》,光绪二十年刻本。“云南夷户除耕垦官屯、民田仍按亩起科外,其所耕种夷地皆计户纳粮,免其查丈。”(18)道光《云南通志·食货志》卷五十八《田赋二》,道光十五年刻本。期间若发生灾害、战事,朝廷亦酌情免地丁钱粮。乾隆三十二年至三十四年清缅战争期间,清军途经的建水、嶍峨、阿迷、通海钱粮全行蠲免,至于石屏、宁州、河西、蒙自,也免十分之五。(19)江濬源纂修:嘉庆《临安府志》卷六《丁赋》。道光七年,成熟民田地已达9,200顷39亩1分,成熟屯田地733 顷 90 亩 5 分,(20)道光《云南通志·食货志》卷五十七《田赋》。光绪二十一年,府属上中下三则田共9,976顷84亩,(21)《新纂云南通志》卷一百五十《财政考一·岁入一》,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43页。土地垦辟不断推进。
上述情况虽然不一定表明临安府地区土地开垦已达到极限,但当时较易开垦的土地已经基本垦辟无余。由于地形所限,“临属地虽广袤而山多田少,鲜有肥腴。时雨偶愆,龟坼之形随见焉。”(22)嘉庆《临安府志》卷七《风俗》。“全滇田赋仅足当三吴一大邑。”(23)陈权修,顾琳纂:雍正《阿迷州志》卷十三《田赋》,雍正十三年抄本。因生态破坏造成的一些荒地,表层土壤流失,多夹杂沙石,地力已大不如前,农作物产量极低,在入不敷出之下,复垦土地也会再次荒芜,光绪十年,官方统计的临安府地区荒芜田地就达“2479顷22亩”(24)《新纂云南通志》卷一百五十《财政考一·岁入一》,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43页。。
至于临安府江外土司地区,土地开发亦较早,《蛮书·云南管内物产》载“蛮治山田,殊为精好,灌田皆用源泉,水旱无损”。哈尼族先民在隋唐之际就已经在此区域从事农耕活动。明“洪武中,有夷民吴蚌颇开辟荒山,众推为长。”(25)嘉庆《临安府志》卷一十八《土司志》。入清以来,哈尼族民众继续在江外开山造田,耕地面积逐渐扩大至“层层相间,远望如画”(26)嘉庆《临安府志》卷一十八《土司志》。的程度,继而“耕山牧豕,纳粮赋”(27)刘慰三:光绪《滇南志略》卷二《临安府》,清光绪年间抄本。。
(三)水利设施的兴修
“水利所关农功綦重。云南跬步皆山,不通舟楫。田号雷鸣,民无积蓄,一遇荒歉,米价腾贵,较他省过数倍,是水利一事,尤不可不亟讲也。”(28)道光《云南通志》卷五十二《建置志七之一·水利一》。“通省有水利之处,凡同知、通判、州同、州判、经历、吏目、典吏、县丞等官,请加水利职衔,以资分办。”(29)嘉庆《临安府志》卷十九《艺文·兴修水利疏》。由于朝廷的重视,云南平坝河谷地区兴修了众多水利工程,扩大了灌溉面积。“在尽人之力,以通地之穷。比岁农利灌溉,年多顺成,亦既有效矣。”(30)师范编,王文成等辑校:《〈滇系〉云南经济史料辑校》,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304页。
一个地区水利工程数量的变化能直接反映该区域在某个时段的水利成就。清代临安府地区的水利工程数量由清初到清末呈现出波动式发展。据清代临安府地区有关地方志统计,康熙二十九年临安府境内有水利工程32处,至雍正十二年达98处,道光十五年则减至63处,而光绪十七年和二十七年又稍增至76处和73处,宣统年间增至80处。(31)吴连才:《清代云南水利研究》,云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5年,第81~82页。在时间分布上,康雍乾时期临安府境内所修水利工程较多,水利事业蓬勃发展并达到鼎盛。清中期由于国力衰退,临安府境内大都是维护原有水利设施,新建极少。而咸同战乱不仅严重破坏了临安府地区的社会经济,也使境内水利设施处于老化失修状态。光绪年间,云南局势渐趋平稳,临安府地区水利事业有所恢复。需要指出的是,清后期临安府境内的水利工程虽都能载入地方志,但因朝廷无力投入巨资修缮而规模较小,散失了部分水利功能,其实际效能无法和清前期相媲美。在空间分布上,府治建水县的水利工程数量最多,雍正至宣统年间共有98处,其次是石屏州有60处,再次是通海县有51处,嶍峨县有50处,河西县有42处,宁州有34处,阿迷州有32处。(32)吴连才:《清代云南水利研究》,云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5年,第81页。
临安府江外土司地区的“哀牢山下,稻田甚广”,其水利设施多用泉水、溪流引灌。“土人依山麓平旷处开作田园……至山势峻极,蹑坎而登,有石梯磴,名曰梯田。水源高者通以略彴,数里不绝。”(33)嘉庆《临安府志》卷二十《杂记·内编》。《滇南闻见录》载:“山田层级而下如梯形,泉水流注,最宜于稻。……更有于两山之间架一木槽,引此山之水通于彼山,其法甚巧。”(34)吴大勋:《滇南见闻录》上卷《天部·稻田》,云南省图书馆藏本。“山家引水用竹,空其中,百十相连,跨溪越涧,或用搘阁,或架以竿,或垫以石,延缘沟塍,直达厨灶,唐诗所谓‘刳木取泉遥’也。”(35)嘉庆《临安府志》卷二十《杂记》。
(四)农作物种类的丰富
1.粮食作物
清代临安府地区粮食作物品种丰富,“稻、粱、黍、稷、麦、菽、荞、麻、薏苡,以至荑稗,八属大略相同。”(36)嘉庆《临安府志》卷六《物产》。
(1)稻谷。“惟稻之种为最多,有以色名者,如红、紫、黑、白、金齿、长芒之类;有以味名者,如黏、糯、香、泛、甘、软之类;有因地异名(山地与涂泥各种不同),因时异名(早收在夏末,迟收在深秋,各种不同)。又于一色一味一时一地之中,而种类各殊者(如黑谷有数种,糯谷有数种)。”(37)嘉庆《临安府志》卷六《物产》。“稻种甚多,而宜于冷水谷,其谷最耐旱,晚熟。”(38)刘慰三:《滇南志略》卷二《临安府》,清光绪年间抄本。冷水谷适合江内的气候,种植广泛。清代临安府地区的水稻种植主要集中在农业生产条件较优越的江内坝区和江外的哈尼梯田。这些地区水利条件好,地势坡度相对平缓。如蒙自“县属沙坝、何家寨一带出者为上”(39)宣统《续修蒙自县志》卷二《物产·植物》,上海古籍书店影印本。,宁州“土下泥多宜水稻。”(40)《黎县旧志·物产》,台北:成文出版社,1974年版。明清两代戍兵屯田,兴修水利,沿湖沿河地区农民已多使用“龙骨水车”提水灌田,使水稻种植面积有所增加,且向山坡攀登种植。此外,清代临安府地区的稻谷大部分为一年一熟,在地方志中未有双季稻的记载。
(2)麦类。麦类作物“为次于稻作之主要作物”(41)《新纂云南通志》卷六十一《物产考》。。云南种植的麦类作物为“每年一次黄熟之期,小麦较大麦迟,而燕麦又较小麦迟。”(42)《新纂云南通志》卷六十一《物产考》。由于麦类作物种植面积较小,且多种在山区边远之地,故在清代文献资料中多作为全省的通产类作物来记述。麦类作物忌炎热久雨,在临安府多分布于江内各州县旱地山麓等气候温和之地,江外土司地区分布极少。其中荞麦适合于海拔更高和土地贫瘠的地方,“滇荒寒原野及寡雨坡地山民多栽种之。”(43)《新纂云南通志》卷六十一《物产考》。
(3)豆类。临安府地区豆类有“黄豆、白豆、红豆、饭豆、绿豆、豌豆、青豆、鼠豆、蚕豆、刀豆、褐豆、靴豆、方豆、寸金豆、四季豆”等。(44)祝宏,赵节纂修:雍正《建水州志》卷二《物产》,清雍正九年修,民国二十二年铅印本。豆类作物因其用途广泛,种植繁多,仅建水县就产豆15种。(45)雍正《建水州志》卷二《物产》。其中蚕豆是小春的主要粮食作物之一,“叶为羽状,复叶花色白,有紫黑色斑点,子房成荚,若蚕之向空翘举,故名。”(46)《新纂云南通志》卷六十二《物产考》。
(4)杂粮。临安府地区广泛种植粟、黍、蜀黍等谷类作物,它们有很多变种,各地叫法不同。粟即谷子、小米,有粳、糯之分。黍,也称稷,即黄米,多用作酿酒。蜀黍,俗称“高粱”。“滇产粟类,虽不及稻、麦之重要,然性耐旱干,又能久藏备救荒及作饲料,亦次要之作物也。”(47)《新纂云南通志》卷六十二《物产考》。
自明代中后期以来,临安府地区便逐渐引种外来农作物品种,丰富了当地农作物结构。由于外来的马铃薯、甘薯、玉米等农作物具有耐寒、耐瘠、耐旱的特点,“不论地之肥硗,无往不宜”(48)李焜纂修:乾隆《蒙自县志》卷五《物产》,见《中国地方志集成》,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年版。,适合在土壤贫瘠、水利条件差、耕垦难度大的山区种植,故在临安府地区得以广泛种植。
(5)玉米。玉米俗称较多,常见的有玉麦(或御麦)、苞麦、苞谷(或包谷)、玉蜀黍、玉秫、玉高粱等名称。玉米原产美洲,早在明末就有记载。《农政全书》载:“别有一种玉米,或称玉麦,或称玉蜀秫,盖亦从他方得种。其曰米、麦、蜀秫,皆借名之也。”(49)徐光启:《农政全书校注 (中)》,石声汉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629页。康熙《云南通志·通省谷产》条目中收录了玉米,说明玉米已经是全省性的种植作物了。玉米在清初所占粮食的比重不大,还不是大宗粮食作物。康熙《宁州志·物产》列有玉秫、玉高粱,已在坝区、半山区、山区种植,当地农民称之为“玉麦”。可见玉米已在临安府地区逐渐推广种植,并被归为当地的物产行列。清中后期,随着临安府的农业垦殖重心转向山区,“玉蜀黍……四乡亦多为粮食大宗”(50)宣统《续修蒙自县志》卷二《物产·植物》,上海古籍书店影印本。,玉米逐渐成为当地民众的基本口粮。
(6)马铃薯。又名洋芋、土豆、山芋。“云南栽培时间不知何时,旧时以为有毒,名不甚彰,旧志均无记载。”(51)《新纂云南通志》卷六十二《物产考》。道光年间云南巡抚吴其浚作《植物名实图考》,其卷六载“洋芋,滇黔有之,绿茎青叶,疏密,叶大小长圆形状不一。根多白须,下结圆实,压其根则根实繁如番薯,茎长则柔弱如蔓,盖即黄独也。疗饥救荒,贫民之储。”在土壤贫瘠、缺乏灌溉条件的山地和高寒地带都能种植马铃薯,这对于解决云南包括临安府境内山区居民的温饱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7)甘薯。甘薯种类繁多,在云南通常称之为红薯、山薯、地瓜、薯蓣、沙莜等,清代云南方志多将其列为蔬菜类。自明清以来滇南就流行着“好个临安府,沙莜当晌午,肚子吃得胀鼓鼓,手里还拿着两大股”的民谣。民谣中的“沙莜”就是红薯,可见甘薯在建水一带广泛种植。甘薯受农业生产环境的影响较少,有利于临安府地区农作物种植结构的调整,极大地丰富了当地民众的食物来源。据乾隆《蒙自县志》载:“薯蓣亦名山药,红白二种,倘甸人王琼至坝洒携归,教乡人栽种。不论地之肥硗,无往不宜,周邑遍植,价甚廉,岁欠即以为餐,利甚薄。乡人德琼,岁祀之。”(52)乾隆《蒙自县志》卷五《物产》。
2.经济作物
清代临安府地区经济作物十分丰富,据嘉庆《临安府志》所载,蔬菜类有29种,果实类有28种,木材类有18种,药材类有33种,花卉类有49种,织物类有8种。(53)嘉庆《临安府志》卷六《物产》。其中甘蔗、烟草、棉花、花生等为主要经济作物。
(1)甘蔗。临安府地区很早就有关于种植甘蔗的记载。“云南蔗糖,名目甚多,而合子糖尤盛。……临安之人多种蔗,熬之为糖,糖凝坚厚成饼,二饼相合,名合子糖。临安人又善为糖霜,如雪之白,曰白糖,对合子之红糖也,其买卖大矣。”(54)王文成,江燕等辑校:《〈滇系〉·云南经济史料辑校》,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90页。临安府种植甘蔗,主要用于熬制蔗糖,分为白糖和红糖两种,质量上乘,产量和销量巨大,深得民众喜欢。“甘蔗有红白二种,宜热地。鸡街、沙甸一带多种。”(55)宣统《续蒙自县志》卷二《物产》。嶍峨在明清两代种植有罗汉蔗、芦蔗等品种,用牛拉木棍土法制糖是祖辈相袭。(56)峨山彝族自治县志编纂委员会:《峨山彝族自治县志》,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148页。宁州种植甘蔗始于明代天启年间(1621—1627),宁州诗人刘大坤在《早赴绿豆庄》中描绘盘溪一带“人环甘蔗语,鸟背木棉啼。”(57)华宁县志编纂委员会:《华宁县志·农业篇》,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第208页。可见清代临安府的蔗糖种植在全省占据一定的地位。
(2)烟草。“蔫亦作菸,俗作烟,本名淡巴孤,夷草也,初植于闽,今则遍天下皆尚之,滇省各郡无处不植蔫,而宁州、十八寨(今弥勒虹溪)多,而且佳。”(58)吴大勋撰:《滇南见闻录》下卷《物部·蔫》,云南省图书馆藏本。临安府境内种植烟草有较长的历史,明万历年间蒙自县新安所开始种植烟草(晒烟),“县属向只新安所一隅多种。”(59)宣统《续蒙自县志》卷二《物产》。烟农将烟叶用稻草绳穿挂在屋檐下晾晒,名“晒红烟”(俗称川烟),此后晒烟种植逐步在境内传播开来。咸丰元年,蒙自县新安所开始大面积种植“晒黄烟”(俗称刀烟),人们用烟斗和水烟袋吸食晒烟叶。(60)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志编纂委员会:《红河哈尼彝族自治州志·烟草篇》,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年版,第325页。
(3)棉花。临安府地区棉花“有木棉、草棉二种。草棉温暖坚韧,胜于木棉,江外多种。花有紫白二色,绩其花为布。”(61)宣统《续蒙自县志》卷二《物产》。棉花的种植已经推广到红河以南的江外之地,成为江外普遍种植的一种经济作物。部分土民“不耕田,种棉、采芦、捕猎为生”(62)张无咎修,夏冕纂:雍正《临安府志》卷七《风俗·附种人》,清雍正九年刻本。,棉纺织业成为普遍的一种家庭手工业,“妇人习女红,勤纺织,每深夜犹闻机杼之声。”(63)乾隆《石屏州志》卷一《地理志·风俗》。
(4)花生。又名落花松。乾隆、嘉庆年间临安府地区已有种植花生的记载。光绪年间蒙自、建水、阿迷一带坝区已普遍种植花生。蒙自“县坝草坝广种落花松以之榨油,光亮无烟,最宜个旧入洞采矿之用”(64)宣统《续修蒙自县志》卷二《物产·制造品》。,这表明榨花生油已作采矿照明之用。
(5)罂粟。俗称大烟,在民间本是一种药物。鸦片战争后,临安府境内“农家以利大贪种”(65)宣统《续修蒙自县志》卷二《物产·植物》。。因其久服成瘾,危害性强,光绪末年曾明令禁止种植鸦片,但毫无成效,一些地方仍大量种植,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才禁绝了鸦片的种植和吸食。
(五)耕作制度和技术的进步
清代临安府地区的农业生产方式,大体可分为坝区精耕细作和山区粗放生产两种。坝区汉族的种植技术为精耕细作,边远山区土著民族的种植技术较为简单、粗放。两者在整地、施肥、选种、薅锄、复种等农业生产各个环节方面的差异尤为明显。
“自前明开屯设卫以来,江湖之民,云集而耕作于滇,即夷人亦渐习于牛耕,故牛为重。”“黄牛特多,高大几比水牛,以耕田,以服车。”(66)檀萃:《滇海虞衡志校注》,宋文熙,李东平校,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54页。牲畜的大量饲养,使畜力在临安府农业生产中得到了更为广泛的使用,牛耕成为坝区最为普遍的耕作方式。如石屏、宝秀二屯,“屯军皆江南北人。田多瘠薄,农夫耕用两牛,前挽后驱。胼手胼足,终岁勤劳不休。”(67)乾隆《石屏州志》卷一《地理志·风俗》。而土司地区虽“春用牛耕”,但“耕毕则放之于野,秋成获稻亦贮之陌上。”(68)乾隆《蒙自县志》卷五《彝俗》。
临安府境内“土性有横土、直土之异。横土载水,点滴不漏,即取作土屋,可居百年;直土则一望赤地而已。”(69)嘉庆《临安府志》卷二十《杂记·内编》。对于土壤改良的技术,人们已有科学的认识与掌握,以改善不利的土壤种植条件。人们用“土化之法,以物地相其宜而为之种……其用在粪,骍刚用牛,赤缇用羊,坟壤用糜,渴泽用鹿,碱泄用狟,勃壤用狐,埴垆用豕,轻爂用犬……每遇直土,即弃之不顾,然亦可种果树木,以为百年之计。”(70)嘉庆《临安府志》卷二十《杂记·内编》。
江外土司地区受汉族耕作模式影响相对较小,较为完整地延续了传统的耕作模式。如“居山者为旱僰夷,种旱稻,用火耕。”(71)嘉庆《临安府志》卷十八《土司》。“糯比,居处无常,山荒则徙。”(72)《滇南志略》卷二《临安府》。扑喇“山居火耕,迁徙糜常。”(73)道光《云南通志·南蛮志·种人》。在不适宜精耕细作的山区,农业生产继续使用刀耕火种,采取轮耕、休耕,恢复土壤肥力。“山谷间,刀耕火种,肥地三载,硗地一年,又必视雨泽之及时与否,以定丰缺。”(74)宣统《续修蒙自县志》卷四《政治志·赋税》。而对于劳作时节的掌握,人们则以汉族历法为参考,根据长期对自然的观察、创造了自己的历法,按照自然物候的变化来安排各种农事、祭祀以及日常生活。哈尼族口口相传的《四季生产调》记载了哈尼族种植庄稼的过程。“做活人不要坐生根,农家人不要贪睡,一日做活拖沓,耽误十天粮食,一日劳动追不上,成家十年也难赶。男人犁田在十月,犁田不能过十月,若是犁田过十月,向下犁不断野慈姑根,向上犁不死荸荠根,犁田再多不值钱。”(75)白祖额收集,段贶乐翻译:《哈尼族四季生产调》,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5年版,第120页。
总之,明末清初的战乱以及天灾,致使临安府地区人口减少、土地荒芜,农业生产无法正常进行。三藩之乱后,临安府地区农业生产经历了一个恢复的过程。雍正、乾隆时期,随着人口大幅增加,为解决粮食问题,临安府各地大力兴修水利灌溉农田,实施鼓励垦荒的重农政策,进一步保障了农业的发展。由于坝区河谷地带耕地面积有限,临安府地区农业垦殖向地理条件相对差、开发难度相对大的山区拓展。其中人口的持续增加是清代临安府地区农业垦殖扩大的主要动力,为解决粮食问题,在江内的平坝、河谷地区,人们修建众多水利工程以满足稻、麦、豆等粮食作物的耕种灌溉需求;对于广大山地,则引进了适应性较强的玉米、马铃薯等农作物,以扩大粮食生产的范围。“不论地之肥硗,无往不宜”(76)乾隆《蒙自县志》卷五《物产》。的玉米和马铃薯,其耐旱、耐瘠、高产的特性,正适应了土壤贫瘠、水利条件差、耕垦难度大的山区种植,江外边远地区也由此成为了重要的粮食生产区。此外,清代临安府地区无论是在种植经验还是在农业技术方面,都较前代有了很大的提高。
二、清代临安府地区农业地理空间分异的成因
清代临安府地区位于云南南部边陲,北部属滇东高原,南部是哀牢山区,中部红河大峡谷横贯东西。它同时具有寒温热三带气候,紧凑而复杂的地理样貌和气候类型,使这里成为动植物王国,也是众多土著民族世代居住的家园。因此,临安府地区农业空间分异主要是由于自然条件与社会经济文化的空间差异所致。
(一)自然环境因素
在地形地貌上,临安府境内有南盘江、红河两大水系及其支流,其中红河从府中部斜贯,把临安府分为江内与江外两个地理单元。江内有众多河谷平坝,农业开发较早也较为成熟;江外“临属十司,秩较卑,壤较狭,势亦较险。官厅稍觉平衍,余皆群峰际天,层厓拔地,江流直泻,怒涛云奔”(77)嘉庆《临安府志》卷二《志图》。,其崇山峻岭的地貌使得自然条件相对恶劣,难以开发。
在气候条件上,临安府江内地区“最为善地。六月如中秋,不用挟扇衣葛,……地气高爽,无霉湿。”(78)嘉庆《临安府志》卷二十《杂记》。杨升庵亦有句云:“天气浑如三月里,花枝不断四时春”,临安气候之和可见。(79)嘉庆《临安府志》卷二十《杂记》。但江内地区过于集中的降水易造成洪涝灾害的发生,有关“六月大风雨、七月霪雨伤禾”(80)嘉庆《临安府志》卷十七《祥异》载:“弘治十一年六月,大风雨,寒甚;(万历)三十一年七月,霪雨伤禾;本朝顺治四年三月,蒙自大风自西南来。六月,大风雨”等。见《中国地方志集成》,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年版,第232页。的记载甚多。而江外地区“一境之内,一岁之中,而气候不齐。”(81)嘉庆《临安府志》卷十八《土司》。“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立体气候使江外地区土壤类型、自然植被、农作物等垂直分布差异远胜于水平分布差异。此外,江外地区是瘴疠多发之地,有“纳楼……地多瘴疠,隆冬亦如五月,三秋尚带烟岚”“亏容……其地山高水恶,四时恒热”“左能……道路险危,瘴疠时发”“思陀……地气险湿,四时恒凉,禾稼晚收,多发冷瘴,与纳楼、亏容之苦热者,又一气候”(82)王崧:《道光云南志钞》卷一《地理志·临安府》,清道光九年刻本。等记载。
总之,清代临安府地区气温、日照、雨量、土壤等自然条件复杂,适宜稻谷、玉米、木薯、茶叶等多种农作物品种的生长。江内各州县有平坦宽阔的坝子,地势平坦,气候温和,日照充足,是府区内粮食和经济作物的主产区;江外土司地区则是“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山高水长”的“梯田之乡”。红河、藤条江沿岸,气候炎热,土壤肥沃,雨量充沛,为适宜种植稻谷的地带。同时,临安府地区每年的雨量分布不均,山区水利化程度低,经常出现的干旱、霪雨、冰雹、大风等灾害,也限制着该地区农业的发展。
(二)行政建制因素
临安府地区行政区划在清初调整较为频繁。顺治十六年,“袭明制,临安府领州五县五长官司九”(83)鄂尔泰,尹继善修,靖道谟纂:雍正《云南通志》卷四《建置》,扬州:广陵古籍刻印社,1988年版,第569册,第108页。,即:宁州、阿迷州、建水州、石屏州、新化州;新平县、嶍峨县、河西县、通海县、蒙自县;纳楼茶甸、溪处甸、左能寨、亏容甸、思陀甸、落恐甸、教化三部、王弄山、安南等九土司。后经康雍乾三朝在“江外宜土不宜流,江内宜流不宜土”(84)魏源:《圣武记·雍正西南夷改流记》,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85页。的思想指导下,在设置开化府的同时,对临安府江内地区的嶍峨、宁州、石屏、蒙自等土州土县全部改流。此后,临安府领3州5县以及“十土司十五猛”,即:宁州、阿迷州、石屏州;嶍峨县、河西县、通海县、建水县、蒙自县;纳楼、亏容、溪处、思陀、左能、落恐、瓦渣、纳更山、阿邦、漫车等十长官司;斗岩、阿土、五亩、水塘、马龙、五邦、者米、茨桶坝、宗哈瓦遮、猛弄、猛梭、猛丁、猛喇、猛蚌、猛赖等十五猛。光绪十一年,临安府同知移驻个旧,设个旧厅。因“临安无南面之虞者,以诸甸为之备也。但地多瘴,流官不欲入,诸长官亦不请代袭,自相冠带,日寻干戈。”(85)张廷玉等:《明史》卷三百一十三《列传》第二百一《云南土司》,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版。朝廷因此在红河南岸地区保留了土司制度。
“临安于迤南为大府”,以府治建水为中心来看,“石屏、嶍峨障其西,宁州、通海、河西拱其北,阿迷、蒙自藩其东,十司、三猛夹江而居,作正南之屏蔽。”(86)嘉庆《临安府志》卷二《志图》。从中可以看出,清代设在临安府地区的行政建制,其江内地区为正式府州县的建制,反映出国家治理的力度已十分深入;其江外地区由于地处少数民族聚居地,统治者在其境内继续推行世袭土司制度,进而保证中央王朝的统治。这也是出于对该地区特殊地理位置(边防重地)及环境(如瘴气因素)的考虑。
行政建制的调整加强了江内各州县的一体化进程,朝廷对临安府江内农业经济发达地区的控制力度进一步加强,并逐渐向红河南岸方向推移。伴随着元明清王朝的不断经营,临安府地区的行政中心不断南移,由最初元代的通海,南迁到明清时期的建水,乃至清末蒙自被辟为对外通商口岸,清政府在此设立云南第一个海关,蒙自又逐渐发展成为该区域的经济、交通、政治中心。由此可见,临安府地区的政治经济中心由江内北部的通海逐渐向南部的蒙自推移,其农业经济发展的重心也随之不断南移。
(三)移民因素
临安府地区“自明以卫军实其地,衣冠文物风俗大类中州”(87)雍正《临安府志》卷七《风俗·附种人》。“方千里之广,民至百万之夥,所谓为滇上阃,为大府也。”尤其府治建水“乃若户尚诗书,人崇侈靡,男女贸易,朝暨于暮,其风俗也。”(88)李元阳:万历《云南通志》卷五《建设志第二》,民国二十二年刊本。这正是屯田戍守的军士移民使临安府“变夷俗向华风”的真实写照。就连江外地区的亏容甸长官司“地下湿上热,多瘴疠,常以安置有罪之人。”(89)周季凤纂修:正德《云南志》卷四《临安府》,嘉靖三十二年刻本。明末清初,大西军余部入滇,以永历帝为首,与清军周旋数年,其众多兵士流落在滇南地区。清代云南仍然是朝廷贬黜官吏、流放囚徒之地,内地人口相继流入,这对该地区各民族之间的交融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清前期,内地移民进入临安府地区的途径较多,大多是由个体农民因生计流徙而汇集的移民。改土归流的推进,为内地移民进入临安府地区消除了体制性障碍。在此背景下,大批内地移民涌入临安府地区。这些内地移民不仅数量众多,而且构成成份、来源地区和迁入途径也更为复杂多元。“未经开垦之区多有湖南、湖北、四川、贵州穷民往搭寮棚居住,砍树烧山,艺种包谷。”(90)《清宣宗实录》卷二百九十,道光十六年十月戊午条,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同时,随着绿营汛塘驻防体系不断向山区延伸,绿营兵丁及其眷属把汉族的农业生产技术和经验也带到了边远之地。而随着云南铜、银、锡等矿产的开发,各地涌入临安府开矿经商者日益繁多,移民数量长期保持在较高水平之上。“客民经商投向夷地,挈家而往者渐次已繁,更有本属单孑之身挟资迁入,至于联为婚姻,因凭借彝妇往来村寨。”(91)《介亭文集》卷六《条陈稽查所属夷地事宜议》。
在临安府山地农业开发的进程中,移民与土著居民的互动与融合,使该区域民族关系、民族构成及民族地理分布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清人评论“临属介在蛮服”“蛮夷错处”(92)嘉庆《临安府志》卷二《志图》。。汉族移民相较土著民族而言具有较先进的内地耕作技术和丰富的农业经验,汉族移民所到之处,通常会移植与其迁出地相似的农耕经济模式。明清时期云南不少边疆民族已习用铁犁牛耕,使用水碓、水磨、水车,在广大山区栽种马铃薯、甘薯、玉米等农作物。“自前明开屯设卫以来,江、湖之民云集而耕作于滇,即夷人亦渐习于牛耕。”(93)《滇海虞衡志》卷七《志兽》。尤其是马铃薯、玉米等农作物在山区得到普遍种植,这与内地汉族移民的示范带动作用是密不可分的。
汉族农耕生产方式的移植和覆盖范围的扩大,也造成了临安府地区民族性、多样性经济模式以及建构于其上的生态文化类型的萎缩,这对当地土著居民传统的社会风俗和习尚产生不利的影响。一些客商“往往以重利滚剥窝泥夷众,夷众蓄忿久。”(94)光绪《续云南通志稿》卷八十四《武备志·戎事杂记》,光绪二十七年刻本。“临安土司、掌寨地方,凡挈家带口租种为生者,……此等民人落业夷寨,畜妻生子,丁口渐繁,……若辈连村聚族,性匪驯良,其计谋较胜于夷愚,其徒众每联为汉党,视放债盘剥、占夺财产之事,藐若故常。或复诱使作奸犯科,供其巧攫。……近日携带家口之辈次第繁多,夷寨地方渐以艰窘,加以汉奸投入,朋比戕虐转成反客为主之形,鸠居鹊巢,牢不可破。”(95)《介亭文集》卷六《条陈稽查所属夷地事宜议》。虽然朝廷“严饬沿边各州县,凡内地民人,不准私往夷地贸易,侵夺夷人生计”(96)《清仁宗实录》卷三百二十九,嘉庆二十二年四月辛卯条,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制订了《流民租种苗田章程》,明令禁止汉族移民租佃、擅买夷民田地,并稽查往来人员,但随着日益增加的移民数量,土民势必处于劣势,生存空间不断遭到蚕食,民族间的矛盾被增加户口与赋税的效益所呈现出的繁荣所掩盖,直至酿成清中后期的反清民族起义。(97)李文龙:《移民视角下的族群互动与冲突——以清代临安府为例》,载《西南边疆民族研究》2018年第2期。
由上可知,清代临安府地区农业空间差异布局的成因是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这不但表现在临安府地区农业地理的面貌具有鲜明的时代风格,而且更有着突出的地域特征,由此揭开了临安府地区农业地理的新格局。
三、清代临安府地区农业地理的演变规律
受人文和自然环境等因素的制约和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清代临安府地区农业地理的时空分布呈现出了明显分异,即整体上分为江内与江外的南北差异,内部分为山坝结构的差异,有其自身演变的规律。
(一)沿江南北的山坝结构格局
在临安府地区,“间遇山地平坦之处,或数顷,或数十顷,可以聚集成寨,开垦种植者,土人名之曰坝。”(98)吴大勋撰:《滇南闻见录》上卷《天部》,清乾隆间抄本。汉族多生活在平坝,“窝泥”等生活在山区。汉、回等坝区民族以河西、通海、石屏、建水、阿迷、蒙自等地面积较大的坝子为中心,带动四周的开发,使江内坝区成为临安府乃至整个云南经济发达、人口密集的核心区域。受地理环境的影响,江内坝区的农作物以水稻、小麦、蚕豆、菜蔬为主,山地以荞麦、玉米、马铃薯为主。“在内地汉族移民较早进入的平坝地区,经济发展的‘内地化’趋势较为明显,该区域往往成为汉文化的聚合点和生长点。”(99)尹建东,吕响得:《汉唐时期云南经济发展的“内地化”趋势及特点——以农耕经济为中心的考察》,载《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5期。江内坝区的农业生产方式和技术水平已与内地趋同。土地的集约利用、轮作不歇的作物种植、水利灌溉的农田、精细的生产管理等,都反映着江内坝区农业精耕细作的生产方式。
江外地区的山地农业经济主要有狩猎采集、刀耕火种、梯田稻作等类型,与江内平坝地区相比,世居民族的生计类型更加多样化。如“倮罗,务耕作,饭多间以荞豆;僰夷,种槟榔、棉花为业,居山者为旱僰夷,种旱稻,用火耕;窝泥,种稻谷、棉花、靛草为业;沙人,居深箐有水处,善捕鱼,削竹伐木以为器用;朴喇,垦山种木棉为业;亏容甸土副长官司者,民俗专事稼穑;阿邦,民居依山附箐,杂植槟榔。”(100)嘉庆《临安府志》卷十八《土司》。
总体上看,山地和平坝都成为各族生息繁衍的历史舞台,由此形成特殊的地理生态格局“山坝结构”。山区是坝区天然的避难所,遇有战乱或灾荒,坝区民众即逃亡山区,开发山地,多种植荞麦、豆类、玉米、马铃薯等旱地作物。移民的迁入、人口的增加及战乱灾害的发生,是坝区民众向山区进行农业开发的重要动因。当然,人们长期以来主要依靠增加土地面积来提高粮食作物的产量,迫使坝区民众向湖泊、森林要地垦山、围湖造田,对环境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在农业景观格局上,江内地区多荒山秃岭,本身就是大量移民过度开垦造成的。江外土司地区山高谷深,居民数量较少,分布零散,并有对自然的崇拜、敬畏与保护的生态理念,这使得江外地区山林植被生态保护完好。尹绍亭认为,山地和坝子人类生态系统的差异性,归根到底,是山地和坝子自然条件和民族文化不同的表现。(101)尹绍亭:《人与森林——生态人类学视野中的刀耕火种》,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334页。
(二) 生产关系的转变
清代临安府地区的农业既受自然规律的制约,亦受社会经济规律的制约。临安府江内地区“改土归流”后,土地大都集中在地主、富农手中,封建地主经济占统治地位。红河南岸的江外地区仍由大小土司分割,土司们各占一方,向种地民众征收“官租”,土司及其亲属依仗权势,抢夺良田好地,称“官田”,这些“官田”的收获物大部分归土司。因此,江外土司地区封建领主经济占统治地位,但随着江内地主经济模式的影响和移民的进入,这一状况开始出现松动乃至逐步瓦解。
在封建生产关系束缚下,临安府地区的农业长期处于传统低效的手工劳作阶段,耕作技术没有跨越式进步,农作物产量仍较低下。即使是在“康乾盛世”下,广大的农民生活仍较贫困,“头冷蓑衣盖,脚冷灶灰埋”“衣裳穿成莲花片,裤子穿成马笼头”,这些民间流传下来的谚语就是当时贫苦农民生活的写照。无田少地的贫苦农民,“穷走江外富走厂”。“走江外”就是去江外土司地区谋求生计,那里是“江外河底,干柴白米,有命来吃,无命来死”的“烟瘴地区”,民间谚语所谓“十个到勐拉,九个不回家”之地,这表明即使逃荒到江外,许多人还是有去无还。而“走厂”就是到个旧地区当“砂丁”,日子照样艰苦异常。
(三)人地关系的演变
“天下盛衰在之庶民,庶民多国势则盛,庶民寡国势则衰。”(102)丘濬:《大学衍义补·治国平天下之要》卷十三《固邦本蕃民之生》,林冠群,周济夫点校,北京:京华出版社,1999年版。王朝国家一直把人口的多少作为其国势盛衰的标准。古代社会由于生产力水平低,土地资源并不能得到充分的开发,制约社会经济发展的关键就是人口数量,由此产生人地关系的不断转化。
清代临安府地区人地数量转化对农业生产影响很大。明代之前,临安府地区是一个诸世居民族分割聚居的封闭性地域,“滇本夷地,并无汉人”(103)《滇南闻见录》上卷《人部》。“夷人不啻百种,古时各据一方,各自为类”(104)《滇南闻见录》上卷《人部》。。明末天启年间(1621—1627),临安府户18,359,口274,248(含新化州与新平县),22,761丁。(105)刘文征:天启《滇志》卷六《赋役志》第四,古永继点校,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第222页。清初顺康年间,由于南明势力和三藩之乱几十年的兵燹,该地区人口减少,土地大量荒芜,人少地多的矛盾突出。康雍年间的改土归流打破了民族政治隔离状态,成批的移民涌入山区。不仅移民和土著居民参与山区开发,绿营兵及其家眷、商人、官员都卷入这一经济格局变革的浪潮中。康熙五十年,临安府人丁19,914丁口,(106)嘉庆重修《大清一统志》卷四百七十九《临安府·户口》,四部丛刊本,第28册285页。雍正九年时,临安府民屯丁口共25,978(户失考,仅成丁数)(107)嘉庆《临安府志》卷六《丁赋》。,已然超过明末天启年间丁口数。顺治十八年,朝廷施行开垦荒田的鼓励优惠政策,“将有主荒田励令本主开垦,无主荒田则招民垦种,俱三年起科,该州、县需给以印票,以永为己业。”(108)《清圣祖实录》卷一,顺治十八年二月乙未,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同时,大量湖广、江西、四川、贵州等省外移民纷纷进入云南,开垦荒芜土地。至乾隆中期,云南腹里地区已无荒田可以开垦,“滇省山多田少,水陆可耕垦之地,俱经垦辟无余,惟山麓、河滨尚存旷土,向令边民垦种,以供口食。”(109)《清高宗实录》卷七百六十四,乾隆三十一年七月癸酉,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
根据李中清的研究,人口密度是人口地理分布的最重要指标,人口的地理分布与其所反映的农业经济开发状况相关联。以1775—1825年的云南人口密度来看,临安府为近边缘区,其江内地区的人口密度1775年为9人/平方公里、1795年为14人/平方公里、1805年为16人/平方公里、1815年为19人/平方公里、1825年为20人/平方公里(江外地区资料缺乏未作统计)(110)[美]李中清:《中国西南边疆的社会经济:1250—1850》,林文勋,秦树才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51页。。由此可见,清代临安府地区的人口密度,虽一直呈上升趋势,但增幅到中后期1815—1825年间几乎停滞,这种人口地理密度的变化状况,亦是当时临安府地区农业经济开发状况的一个真实写照。
清中后期,朝廷日渐腐败,社会矛盾尖锐,人民起义不断,人口数量自然增幅有所下降。但总的来说,人口的增长,是临安府地区农业经济发展的结果。随着人口的增长,未及开辟垦种的山区也被开发。据曹树基的研究,仅嘉庆、道光年间,迁入临安府的移民至少达18.7万人,(111)曹树基:《中国移民史》第六卷,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69页。数量有限的河谷平坝土地承载能力逐渐达到饱和,人多地少的矛盾突出,人们的目光进而逐渐投向边远山区。伴随着朝廷政策的调整及新农作物品种的引进,掀起了边远山区耕垦的高潮。大量外省移民的迁入,“砍树烧山,艺种包谷”(112)《清宣宗实录》卷二百九十,道光十六年十月戊午条,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使玉米、马铃薯等新农作物品种在山区得到推广,加大了边地山区的人口承载力,进而为临安府地区的农业开发提供了必要的人力资源保证。临安府土著居民亦在山区垦殖,“其人居深山中……耕山牧豕”(113)道光《云南通志》卷一百八十三《南蛮志·种人》。,开垦了大量山地农田。
虽然清代临安府地区农业生产不断向山区拓展,但过度的耕垦也使生态环境失衡,造成自然灾害频发,反过来又影响和限制了该地区农业经济的发展。临安府同知詹广增在《宝华寺记》中记述建水至蒙自一带的森林植被状况时说“郡之南层峦叠嶂,一径蜿蜒几二百里”(114)佚名:《个旧县志》卷十六《艺文部》,民国十一年稿本。,由于开荒垦殖和采矿炼锡的兴起,森林“业经砍伐殆尽”(115)佚名:《个旧县志》卷八《实业部·林业》,民国十一年稿本。。人地关系的失调是清中后期频发自然灾害而严重影响和危害农业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
总之,清代临安府江内的坝区农业景观和江外的山地立体农业景观,共同造就了该地区农业地理格局的差异性,并以农业生产为核心衍生出各民族独特的传统习俗与文化。江内汉族的传统农耕模式讲求的是为了满足养活更多人口的需求,不断拓荒,进而精耕细作;而江外世居民族的农耕模式则更加注重人地关系的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