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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湾渡人物(二题)

2020-11-18

湛江文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驼子新化汉口

◇ 何 石

徐坨子

发源于湖南都梁府的涂江和源自广西资源猫儿山、成为资江源头的夫夷江冲击出了一块小平原,这就是徐坨子的胞衣之地——泥湾渡。

坨子坨子,恐怕与身体的形状和长度有关。管他怎么叫,徐坨子也不计较,慢慢地就成诨名了,真名倒是被时间淡忘了。泥湾渡有多少年的历史,恐怕徐坨子的上几辈祖宗都没有谱,家谱上只告诉他们:明朝万历年间,江西吉安有一帮躲灾的难民来到了泥湾渡的这块平原上垦荒,那就是徐坨子的祖先。这里依山傍水,旱涝保收,向来是县内江北最大的粮仓。又因为两条江水在此汇合,水运条件优越,历来又是航运发达的内陆小港口。晚清到民国,这里是木材和矿产、山货、农产品对外出口的码头,徐坨子清楚地记得他那又矮又敦实、铿锵有力的父亲人称“徐锉子”,就是一个走水路的船老板。“徐锉子”那时代大家眼光不高,能在宝庆府、新化,最多也就跑到益阳,拉点山货换点物质就知足了。因为路上险滩多,徐坨子小时候常常要跟船去看世界,多被父亲拒绝了。但这个徐坨子有心计,常躲在装货的垛子里,让父亲和伙计们爱恨杂陈。后来干脆就许了他,让他壮大了胆。徐坨子四五岁就跟着父亲在江里拉屎撒尿,还时不时就要争抢船上的橹把子,天热时父亲把他丢到江里解渴,人多了挤不下时他扎个猛子就不见了……在水里混久了,胆子也大了,到了十几岁,他居然糊弄起新化人的毛板船来。

所谓毛板船,那船上的每一块板也不需要过刨子打桐油,越粗越好,一块块镶起来,用大马钉钉了,上面竖一根原木做桅杆,把当地很不值钱的煤或者野生动物的皮毛,茶叶、土豆、红薯等农产品等往船上装,毛板船体积大,载重多,本来就不大灵便,又要在涨大水的时候放,船被水势所裹挟,稍一偏离主航道会触礁撞岩,风险性特别大,打烂船是常事,做毛板生意的弄不好就血本无归,倾家荡产。因而不论是当老板或是当船工水手,放毛板船都有很大的冒险性。当老板的敢冒险,是因为老板的利润特高,流行的说法是:“十艘毛板中途打烂了七艘,只要有三艘到达汉口就有赚头”。这话并不夸张,真的,一涨水能放十艘毛板船的大老板,当然是有赚不蚀的,倒霉的是那些资本并不雄厚的中小业主,一次只能放一艘两艘船,第一次船丢了,可能尽其所有加上亲朋的借贷,重整旗鼓再搞第二次,如果第二次仍然倒霉又打烂了船,那就一辈子也爬不起来了。不过做毛板生意赚了钱的还是多数,尤其是新化那边的老板,他们偏开了邵阳的几个险滩,每年总有两千艘以上的毛板船放到益阳、汉口。

徐驼子和他的伙计们,很多人就把性命或者全部的老本送给了邵阳县的凤凰滩和孔雀滩。有一次他押了三艘毛板船过凤凰滩,因为涨大水,滩前的洄水凼流速很急,第一艘船的弟兄把橹荡起来,因为第一橹吃水太深,整个船跟着卷进了漩涡,紧接着第二艘船也跟着卷了进去。徐驼子见势不妙,指挥着第三艘船上的船工赶紧一边用篙逼着船减了速一边将橹轻点江水偏离了航向,成功远离了洄水凼。眼见着那两艘船像越转越疯的陀螺,徐驼子却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花了老价钱请当地的水手用绳子套了铁爪子把船钩住,一头绑在岸上的老樟树上,才化险为夷免却了一场大灾难。

尽管跑毛板船总归是赚多赔少的营生,但徐坨子有五个儿子,却没有一个跟着他跑过汉口。究其原因,尽管徐坨子总是三缄其口,但后来还是被人揭穿了。原来这里却有一个不便公开的秘密:随着徐驼子的毛板船越放越多,腰杆子也直了很多,汉口街上一讲“徐驼子”上岸,很多商家和窑子的姑娘就盯上他。有一天一个黑帮混混请了窑子的姑娘打配合,硬是把徐驼子身上的现银敲了个精干,最后只剩了一根裤衩在寒风中瑟瑟发颤。徐驼子由此无颜再闯汉口,也断了跑汉口的财路。后来大儿子死缠硬磨着要跟徐驼子跑江湖,徐驼子无奈,只答应打造了毛板船跑新化,把船卖给新化的老板,赚一点小差价,其他的利润心甘情愿让给新化人去赚。所以,等第三个儿子野三爷和其他好几个兄弟长大,徐驼子也未曾答应过他们跑过毛板船,他怕儿子们闯不出险滩,也怕他们在汉口寻花问柳步他的后尘。因而最艰难的时候,他宁愿让不满十岁的野三爷去给保长当保丁,这样可以免一个兵役指标,还可以挣几石谷子回来,也未让他去新化、益阳、汉口赚过毛板船的活钱。

徐坨子是泥湾渡最后一代也是唯一一代毛板船的老板,到解放以后,随着夫夷江沿途电站林立,加上陆路交通发达起来,徐坨子和他的毛板船水运时代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李小缺

李小缺原来并不是这个名字,他父亲给他取了个名字的,但因为小时候放牛被牛踢瘸了腿之后,小伙伴们就叫他“李小瘸” 。人口普查搞登记时,他父亲想:既然叫成古了,不是还有点缺陷吗,不如干脆来个顺溜,就叫“李小缺” 吧。

自从李小缺的老婆徐大娘住院以后,泥湾渡村的村民好久没见过他的影子了。以前只要见到李小缺忽高忽低地瘸着腿牵着他那瞎子婆娘走出泥湾渡,或者从泥湾渡消失几天,就知道他又要出什么馊主意,去打政府的小九九了。不过,最忐忑的还是要数村支书李正军。当然,还有县妇联驻该村的第一书记周莲香副主席。

李小缺这些年和他老婆如法炮制给政府添了多少难处,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从乡里到县里,方圆几十里,他们可是“公众人物”了。前些年评低保对象时,李小缺因只有轻微残疾,村里就只给徐大娘评了个低保,他就把老婆牵去乡政府的办公室闹,死活不走,乡里开餐他们就跟着去食堂吃霸王餐;最过分的是,他居然怂恿他老婆在办公室里拉屎尿。乡里无奈,只得破例开了个口子,给已经拿了残疾补贴的李小缺又补了一个低保指标。自此,李小缺的胃口就越来越大,村里修通村公路占了他家不足两厘的自留地,他横竖要五千元的补偿。村里没法满足他,他又把老婆牵到交通局,几个部门做工作都劝不走。真是软劝不听,硬拉不行,让人尴尬,令人头痛啊!

当然,这里边最冤最屈的还要数李正军。他作为村支书,村里第一维稳责任人,只要李小缺夫妇有风吹草动,他就紧张得全身痉挛。无论李小缺夫妇俩走到哪,都会通知他去接人;即使电话打到周主席那里,最后还是会通知他去“迎候”。有什么办法?谁叫他是冤大头呢!他清楚地记得,去年搞精准扶贫户核定,只给李小缺夫妇核准了,他们死活不答应,非得给在外打工的儿子一家也评上才罢休。村里没法满足他,他们就去县里上访,被李正军领回村里后,没想到他们会偷偷地跑去市里越级上访。又是李正军租了车去把他们接回来,来回花了几千元。花了钱心痛,而挨了骂更不爽,让李正军头大了好一阵。

这回,徐大娘病的不轻,回来筹钱的李小缺耷拉个头,一个劲地唉声叹气,听说得的是一个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的病,治疗起来很困难,需要几十万。在县医院住了一段,转移到省城的大医院去了。李小缺把老婆托付给儿子照料以后,就回家东拼西凑筹措经费。他好像知道自己平日的表现势必会讨个没趣,确实借的不多。他设法低价处理了一些脐橙变了现,但毕竟杯水车薪,离几十万还有太远的距离,便带着遗憾悻悻地回了省城。

李正军是随团出外学习回来之后听到消息的,他第一时间找到周莲香商量对策。在妇联周莲香的办公室里,他们向省城的医院了解了徐大娘的病情和治疗方案。接着,县妇联在全县范围内发起了捐款倡议;李正军也以泥湾渡村为发起人,在水滴筹平台为徐大娘筹款;更大的支持来自县农保站的大病医保,一项针对精准扶贫户的直接扣付通道特许开通,免却了她回县报销部分的前期筹款负担。

当李正军和周莲香带着筹得的二十余万元善款赶到医院,在医院大门外的马路边,只见一个汉子公鸡啄米似的不住地向行人叩首,旁边是一个装满散票的纸盒,地上放着一张喷绘出来的求助信,上面写的正是徐大娘的病况,让两位书记不禁愕然失色。

这不是李小缺么?

李正军急忙上前要强拉李小缺起来,李小缺惶惑中依然呆若木鸡地跪着。周莲香朝李正军使了个往里走的眼色,两个人便径自跨进了医院的住院部。李小缺依然机械地忙活,似乎更坚定,更执着,看得出他的执拗里,有几分伤感,有几分悲悯,更有几分惶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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