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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嘴的绝活(外三篇)

2020-11-18

湛江文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小丁老太爷爷

◇ 成 峰

雨终于停了,大嘴叫来小丁说:“徒弟,准备一下,明天到袁家去捡瓦。”

“人家都没来请哩,您怎么知道?”小丁说。

“这是绝活,你准备就是了。”

晌午,袁家人果然来了,请大嘴去捡瓦。

“你们上半年不是捡过吗?怎么又漏了。”小丁忍不住问。

“东家说,屋上的瓦又被猫儿翻了。上次床头漏,这次床尾漏。”

“好了,我知道了。”大嘴挥挥手,打发走了来人。

第二天吃过早饭,小丁跟着大嘴上了屋。小丁按照师父的指导,对每一片瓦,每个地方,都尽心竭力,严格摆放,不敢有半点马虎。

收工回到,大嘴又说:“明天该李家了。”

果然李家的人就进了门。接下来的日子,大嘴几乎天天有活儿,而且一算一个准。惊得小丁五体投地,把大嘴当成了天人。

又是一场雨后,大嘴说:“袁家该来人了。”

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袁家没有来人,张家李家赵家王家,都没来。大嘴就纳闷了,问小丁:“徒儿,你那瓦是怎么捡的。”

小丁说:“我严格按照师父的要求,大头上,小头下,三分陇,两分沟……”

“我是说,屋上的那块破瓦放哪了?”

“扔了。”

“扔了?坏了。”大嘴一拍屁股:“你把咱的饭碗扔了。”

原来,大嘴每次捡瓦,总会特意留一块破瓦,这次放床头,下次放床尾,再下次放到堂屋。捡一次,换一个地方。于是东家家里就会出现,床头好了床尾漏,堂屋好了厢房漏,无论怎么捡,总会有一滴漏,有漏就得捡,所以大嘴的活儿总是源源不断。如今徒弟把破瓦扔了,没了漏,自然就没了活儿,也就没了饭碗。

奶奶的檀木箱

从小,我就对奶奶房里的一个檀木箱充满了好奇,那是我爷爷留下的。箱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我一直不知道。

爷爷是一名国军将领,他曾在1948年随部队南撤的时候,回家找过奶奶,之后便没了音讯。那年,爸爸才三岁。

有人说,爷爷走的时候,给奶奶留下的是一张藏宝图,也有人说,是一张美国花旗银行的本票。至于到底是什么,奶奶从没拿出来,也没人见过。我们只知道奶奶有个檀木箱,里面锁着家里最贵重的东西。

自从爷爷消失以后,奶奶的好日子也似乎到了头。先是两个老人先后离世,继而一场大火,几乎烧毁了所有的家产。

1966年,文革开始。奶奶作为国军将领的遗属,一顶特务的帽子,从天而降。奶奶被抓走了。金条被挖出来了,太公遗留的十块大洋上交了。至于藏宝图和花旗银行的本票,它们和奶奶一样,成了一个谜。

文革结束后,满头白发的奶奶,就守着那个暗红色的檀木箱过活。

既然是当官的爷爷留下的,里面肯定有好东西。有一次,我摸到奶奶的钥匙,趁她去摘菜的功夫,偷偷打开檀木箱,里面有个小布包。还没容我细看,奶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夺过箱子,劈面就给了我一巴掌。

从此,我再没敢动过她的樟木箱。

去年,百岁的奶奶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弥留之际,她让我打开那只小檀木箱,拿出里面的小布包。她把那包捂在胸口,脸上绽开菊花一般的笑容:“老头子,我守了一辈子,终于守赢了,你摆不脱我……”

我们迫不及待打开布包,从里面掉出一个发黄的信封,信封上赫然写着“休书”二字。

软弱的九儿

“九儿啊,你怎么这样软弱!那肥波和四眼要是再欺负你,你打不赢也要咬一口!”老太轻抚着九儿的头,嘴里絮絮叨叨。

九儿乖巧地靠在她的腿上,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鼻翼扇动。老太絮叨了良久,忽然一拍围裙站起来:“走,咱们吃饭去!”

“慢点,慢点!没人和你抢!”老太看着九儿狼吞虎咽,嘴里又絮叨开了,“要是俊儿能像你这么能吃就好了!他太挑食了,整天就知道吃什么肯德基、薯片!饭一口都不尝!我都一年多没见他了……”

九儿吃饱喝足,满足地抬起头。老太拍拍他的头:“走,咱们出去逛逛!”

久没下雨,狭长的马路上,灰蒙蒙的。九儿刚上马路,就被肥波和四眼围住了。

“你这两个家伙,天天欺负咱家九儿,看我打死你!”老太怒骂着扬起拐杖冲了上去。

突然,一辆小车飞驰而来,眼看就要撞上老太。一道黑影,九儿飞过来……

“砰!”的一声,老太扑出马路,九儿倒在血泊中。

车门打开,两个黄头发的小伙下来,踢了踢地上的九儿。

“畜生!你撞了他,还踢他!”老太挣扎起来,疾声阻止。

“不就是一条狗?我赔给你五百元!”其中的一个黄头发轻蔑地说。

“放屁,你才是狗!”老太抱起九儿,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九儿,我的命根子啊!你走了,谁来陪我?”

一包点心

单位效益不好,大嘴下岗已经三个月了。

为了不让妻子过分担忧,他下岗的事儿,一直瞒着妻子。他每天早出晚归,到处找工作。总幻想着有一天能再次端起国老板的饭碗,做一个逍遥的国企工人。然而国老板的饭碗,总是对他不屑一顾,而普通的工作,他又不屑一顾。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三个月过去了,他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

妻子早在半年前就下岗了,一家人全凭大嘴厂里发的一点微薄的生活费在过日子。到了这个月,厂里连生活费都停发了,大嘴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了。

早上送儿子上学,路过街边一家卖葱花饼的铺子,儿子说:“爸,我同学说,这个葱花饼特好吃!”

“想吃吗?”大嘴瞟了一眼那金黄的葱花饼问儿子。

“不吃。”儿子紧抿着嘴摇摇头,目光坚难地挪向了别处。

大嘴分明看见,儿子喉头滚了几滚,那是吞涎的动作。大嘴知道,儿子的“不吃”全是强装出来的。

大嘴的心里泛起阵阵悲哀。想当初,自己上班那会儿,最瞧不起的就是这些在街边摆小摊的了,又脏又累,一身油腥味。没想到儿子居然开始馋嘴这些街边小摊上的食物了。

可是,他实在囊中羞涩,拿不出钱来给儿子买饼。

大嘴不由有些后怕。前段日子,长风厂有两口子,因为都下岗没钱,为了给儿子增加点营养,他们偷了一块肉,不想被人抓住现行,狠狠羞辱了一顿。回到家,两口子又羞又愤,一气之下,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带着儿子跳进了黄河。那天他还在心里鄙睨这两口子,不想这窘境,马上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一定弄点葱花饼给儿子尝尝,不能让儿子馋人家的东西,让他觉得低人一等……

回到家,大嘴找了一个烂菜棒子和半块煤球。用牛皮纸包成两包“点心”,然后又找出儿子穿小了的一件旧毛衣提在手上,急匆匆走到油饼店。装着很着急的样子说:“老板,切两张葱油饼。”

老板是个和他年纪相当的人,麻利切了两张油饼,递给他。

他接过油饼,摸了摸口袋,故作为难地对老板说:“哎呀对不起,我今天本来是和几个朋友一块儿到去临潼旅游的,他们都说你这儿的葱花饼好吃,让我来买两张,不想走得匆忙,钱包落车上了。这样吧,我先把手上的东西押你这儿,晚上回来,拿钱来取东西。”说完,他没容老板表态,放下“点心”和毛衣,提着葱花饼,匆匆走了。

葱花饼是吃到了,可大嘴却不好意思再往人家饼店门前过了,他害怕被人认出。

然而有一天,大嘴绕到马路对面去接儿子,不想还是被老板突然叫住了。那老板拿出他那两包点心说:“您怎么不来把你的东西拿走啊!”

大嘴脸一红,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说:“我没东西放这儿啊。”

“就是你的。”店主目光灼灼,毋容置疑。

“不好意思,我身上又没带钱!”大嘴只得说了实话。

“不要紧,钱的事以后再说吧。不就是两张葱花饼吗,想吃就来。”店主潇洒地一笑,把点心塞进他怀里。“我认得你儿子,小家伙蛮聪明的,和我儿子同班。”

大嘴红着脸接过店主递过来的两包“点心”,贼一样地逃了。

离开饼铺,大嘴松了一口气。他提着点心,走到一个垃圾桶旁,看看四下无人,正要扔进去,忽觉有点不对,这两包“点心”怎么软乎乎的温乎乎的,纸上还有油在渗出,一点没有他拿来时干巴巴的样子。他赶忙打开“点心”,咦,里面的煤球和菜帮子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两张金黄金黄的葱花饼,还冒着热气!

大嘴莫名地拿出葱花饼,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和你一样,都是下岗工人,刚开始也看不起这行,放不下架子,最后逼急了才学的这个。生活不容易,咱人穷心不能穷!有难处了不要怕丑,说出来大家想办法。如果你不嫌弃,明天到我这儿来,我教你手艺,然后找个地方,支一个摊子,咱自己给自己找份工作。”

大嘴拿着葱花饼,忽然感到,一股三春般的温暖,自心底升起。天下还是好人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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