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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底层小人物的温情叙述

2020-09-29康香莹

青年文学家 2020年27期
关键词:独特性小人物温情

摘  要:在底层文学的书写中,作家通常是以小人物的悲惨命运为题材,以此唤起读者对现实的关注。然而,这些关于苦难的题材往往会有令人审美疲劳之嫌。因此,温情叙述的小说模式便成为底层叙述中一道别样的风景。《圆寂》就是这样一篇作品,作者笛安通过书写乞丐袁季的乞讨生活,对处于城市底层的小人物给予了温情的关怀与想象,向读者展示了他们面对苦难时的独特态度。同时,作者也独具匠心地运用了多种写作手法,从不同角度展现人物的美好品德。作为一部当代作品,《圆寂》中的温情叙述与京派作家的温情写作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但由于时代的发展与生活环境的不同,这部作品在内容又有着自己的独特之处。

关键词:笛安;《圆寂》;底层;小人物;温情;独特性

作者简介:康香莹(1997-),女,汉族,河南省兰考县人,郑州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27-0-03

中国现当代文学一直有描写底层小人物的传统,现代文学中的阿Q、祥林嫂、祥子、鲁侍萍、小团圆媳妇等,以及新世纪作家笔下的九财叔(《马嘶岭血案》)、明惠(《明惠的圣诞》)等人物,都给予了读者深刻的印象。他們都经历了悲苦的生活,反映了不同时代下,底层小人物的多种遭遇。作家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塑造的人物,常常起着“引起疗救的注意”的作用。他们所受的种种磨难常常带给读者心灵的震撼。但太多的苦难书写难免有题材单一、审美疲劳的弊病,因此,温情叙述便成为描写底层小人物的文学作品中一道别样的风景,如汪曾祺的《受戒》,表现了乡下小儿女的纯真感情,迟子建的《盲人报摊》表现了夫妻间相濡以沫的温情,而“80后”作家笛安的《圆寂》则呈现出残疾人身上美好的人性。这些作品通过作者的诗意想象,将底层小人物的苦难弱化,旨在挖掘出他们内心深处光明的部分,是作家对“人”的关怀的体现。与大多数植根乡土的底层小人物的书写不同,在《圆寂》这篇小说中,作家将目光投向了生于城市却遭遇不幸的残疾人群体,扩大了底层的书写范围,彰显出他们不一样的生活态度与处世哲学。“阅读笛安,我们不单单能看到主人公的悲欢离合,更能看到作者对于这个世界的独特理解方式,看到一个年轻的灵魂与现实种种的对抗。笛安的创作在同辈作家中显示着独有的魅力和属于文学的希望”。[1]

1.《圆寂》中的温情叙述

《圆寂》于2008年10月获《小说选刊》首届“中国小说双年奖”,并入选中国小说学会2008年度优秀小说排行榜。小说讲述了龙城的一条胡同里,有一位没有四肢的残疾人,名为袁季。母亲去世后,哥哥做了裁缝女的倒插门女婿,对他不管不顾,袁季只能靠乞讨度日。期间与一位叫做普云的五岁女孩成为好友。后袁季受到小混混的欺侮,被普云寺方丈救助,自此固定在寺门前乞讨,与普云再未相见。十二年后的一个夜晚,袁季与17岁的普云相遇,此时的普云沦落为贫困的卖身女,她带袁季回到自己的住处,二人分吃了小贩赠予袁季的烤红薯,普云用自己的身体回报了袁季。又过了八年,袁季依然在乞讨,而普云已经过上了奢华的生活。当她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回到普云寺祈福时,看到袁季安详的眼神,忽然释怀了一切。整篇故事在温情的氛围中展开,作者以一种极为包容的态度展现出城市中底层小人物的苦难,但这显然不是故事的重点,作者旨在通过描写小人物生活中温馨或苦涩的片段以及细腻的心理感受,表现出一种人道主义关怀。

袁季的故事来自于笛安幼时的一次见闻,“笛安七八岁的时候,李锐骑着二八自行车载她过普善寺,遇见一位没有四肢的乞丐,整个下半身塞在一个小椅子里。李锐停下车,给笛安一块钱:‘你去给他,他真的需要。一直到三十来岁,笛安还会见到那个乞丐。”[2]父亲的温情启蒙使笛安对于这些遭受苦难的底层小人物有了发现的自觉,她会主动对他们投以关注的目光,想象他们在苦难中的所思、所想、所感。

作品中有许多令人感到温暖的描写。母亲曾经是袁季最温暖的港湾,她用故事和幻想给袁季支起了一片希望的天空:“母亲告诉过他,他的手和脚就在这四个肉团里面,到了一定时间,自己就会长出来的。……小时候的袁季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四肢会在某一个清晨像发芽的植物那样从自己的身体里破土而出,因为他知道非常英勇的三太子哪吒就是从一个肉球里面出来的。”[3]而邻居们和居委会的帮助,也使袁季有了活下去的依靠:“每一天早上,胡同里的邻居在上班的时候,顺便把他和他的小椅子一起搬到街口,傍晚下班回家的时候再搬回来”“总是有邻居会给袁季做饭或者洗衣服。后来居委会的人也来了,带来了好多看着让人眼花的表格。”[4]可以说,母亲的温柔与呵护,社会的帮助与关怀,使得袁季在面对生活的诸多艰难时,始终以善良纯净的心理面对。善良与温暖是可以传递的,因此,对于哥哥的冷漠,袁季从未指责抱怨;对于他人的施舍,袁季报以真心的感激;给好奇的孩子们表演穿衣服,看到他们“开心地鼓掌欢呼,袁季也会在这清澈干净的欢呼声中露出满足的笑容”。[5]在袁季身上,作者更多地表现出他在生活中的坚强与淡然,他接受的善,以及他所表现的善,都在作品中洋溢着温暖的气息。

这是一种独特的视角,亦是一种深刻的主题。当同龄作家还在青春文学的疼痛中挣扎时,笛安已经突破了关注自我的局限,承担起关注社会的责任。这与其上一代作家的写作精神是一脉相承的,然而笛安又有着自己的特色。在关于底层的书写中,贾平凹、莫言、陈应松等五十年代作家集中观照底层小人物精神的缺失、物质的匮乏、生活的残酷等现实问题,如《秦腔》反映了乡村生活的鸡零狗碎;《蛙》表现出特定时期底层群体在计划生育的政策中,关于孩子的痛苦与挣扎;《马嘶岭血案》更是通过一个血淋淋的案件展现城乡冲突。但笛安并未像这些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那样叙写底层小人物的怨愤、不满、仇恨、麻木等黑暗心理,在她的笔下,饱受苦难的残疾者、乞讨者依然对这个世界抱有美好的态度,卖身女也为自己的经历有强烈的羞耻之心,他们原谅、忏悔、感恩。可以说,《圆寂》表现出一种更加完美的人性,表达了底层小人物淳朴善良的精神实质和顽强不息的生命力。除了《圆寂》外,迟子建的《盲人报摊》对恩爱夫妻的描写、王祥夫的《半截儿》对残疾夫妻相互扶持的描写,都表现了类似的主题。作家将笔墨集中在描写人与人之间的深厚情感、对世界的善意等光明美好的方面,用浪漫的手法给予人物温度。这样的写作在唤起读者怜悯的层面并不弱于现实主义的底层书写,而且更能赋予人物独立的人格,给予读者以希望,增加了文学的审美作用。

2.温情叙述如何表现

以温情的态度写作,并非是忽略生活的阴暗面。一味歌颂美好,反而使作品有虚假的嫌疑。因此,在对真实与想象的把握上,以及情节设置的技巧上,作者需要更为细致的构思。《圆寂》就很好地处理了以上的问题。

温情叙述首先表现在对人物心理的細致描写上。小人物对关怀的渴望,残疾人对健康身体的向往,以及受到伤害后的绝望心理,都被作者用细腻的笔触表现出来。袁季与17岁普云相遇的那天晚上,是他一生中最为温暖的时刻,当普云把剥好皮的红薯送到他嘴边时,他一边吞咽一边流泪,因为“还是有人想得到,没有手没有脚的袁季吃东西的时候需要别人帮一把。[6]这是一段催人泪下的心理描写,作者将袁季多年来对尊严的期盼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此外,没有四肢的袁季对健康的身体也充满了好奇与向往,当普云用稚嫩的小手抚摸他的身体时,他的打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放心大胆地凝视别人的手,没有人知道他对这样人人都有的东西存在着多么巨大的好奇”。[7]类似的情形也在王祥夫的《半截儿》中出现过,没有双腿的半截儿在修鞋时常常偷看顾客的脚,或者贪婪地闻着鞋中的味道,“那味道对半截儿而言是诱人的”。[8]对于残疾人而言,他们渴望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羡慕正常人的躯体,但这种愿望最终只能转化为难以言说的怪癖留存心中。缺乏关怀加上身体的残缺,袁季们在受到欺侮时感到的绝望往往是更为深刻的,几个小流氓向袁季吐痰、扔秽物之后,又踢翻了他的小椅子,他挣扎着无法起身,“那是袁季此生第一次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9]

通过这些心理描写,作者细致入微地展现出底层小人物在种种际遇中的感受,拉近了读者与人物的距离,更能使读者感同身受,进而理解人物的处境。

其次,社会的阴暗面也是作者不避讳展示的内容,正是对这些冷漠、轻视、侮辱的描写,才更能凸显出善与宽容的珍贵,才展示出一个丰富真实的世界。袁季的哥哥在结婚后几乎再没露面帮助过弟弟,直到家中房子拆迁时,哥哥又以妻子怀孕为由讨要了赔偿给袁季的新房。哥哥的自私冷漠并未使袁季勃然大怒,袁季反而理解哥哥的不易,主动用新房换了哥哥逼仄的裁缝铺。而对于小流氓的侮辱,他除了悲哀和绝望,心中也未有一丝怨恨,甚至在多次遭遇类似的事件后,他还可以淡然处之。相较于哥哥的斤斤计较,袁季的宽容与理解是令人感慨和敬佩的。而哥哥的冷漠和不管不顾、小流氓和坏孩子的羞辱,则更显示出向袁季施以援手的邻居和寺庙方丈的无私与善良。多重的对比使善恶更加分明,在戾气日益严重的社会,《圆寂》中的恶更能引起反思,而善则更能带来希望与光明。这也是作者笛安的本意——“她不回避生活里的阴暗,包括她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但是在写作的时候,她勇敢地直面‘阴暗,并总是在追寻一种温暖的东西,表达所有丑恶尽头的希望和明亮。这些决定笛安作品的基本气质”。[10]

最后,在结局的安排上,笛安也是独具匠心,首先,她对人物姓名中暗藏的深意进行点明,“袁季”一名,与佛教中的“圆寂”一词同音,“圆寂”意为“诸德圆满、诸恶寂灭”,梵语音译为“涅槃”。作者作此安排,即是赋予了人物佛性——肢体的残缺、生活的艰难并未使他摒弃心中的善良,他以感恩与包容之心面对世事纷繁,所有的苦痛都像是达到涅槃必须经历的过程。可以说,这是一个在精神上达到完美的人。

但再理想的设定终归要回到现实,家财万贯却饱受屈辱的普云与安详幸福的袁季再次见面后,对自己的过去释怀,“因为她总算是知道了,那个曾经跟她同甘共苦的老朋友,袁季,现在是幸福的”。[11]小说到这里戛然而止,留下一个较为光明的结尾,似乎有了救赎的意味包含其中,这不得不说是作者匠心独具之处。但是回归现实,我们不由思考,未来的袁季能在寺门前乞讨多久,命运如何,普云又是否会因为过去的失足经历被威胁纠缠,那些来寺庙中祈福的苦难大众能否得偿所愿,这些都是不得而知的。作者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开放的结尾,淡化了悲剧与苦涩,给读者留下再创造的空间。这与某些现实主义题材的残酷书写是不同的,《圆寂》中没有惨烈的死亡,甚至没有激烈的情绪,以一种平淡的口吻讲述失去、得到、伤害、原谅,展示了生活的本色。

作者通过对人物心理、情感的把握,多重对比的运用,以及极具深意的结尾叙述故事,平淡中不乏醇厚的情感,简单的故事却包含了生活百态,将温情叙述运用到了极致。

3.温情叙述的继承与发展

从主题的角度来说,温情叙述实则是人道主义精神的体现,新文学伊始,“人的文学”便成为一个重要的话题,对人的关注一直为许多作家所重视。如沈从文、汪曾祺等京派作家致力于挖掘自然健康的人性,以平淡、含蓄的温情方式展示社会生活,体现了底层小人物特有的生命状态。《边城》《受戒》等作品也因此显现出独特的价值。可以说,在对美好人性的表现上,笛安与这些作家是有共通之处的,她的作品是对人道主义精神的延续。就像她在谈及《圆寂》的创作动机时说的:“最初在写这小说的时候,我并没有考虑我要去批判或揭露什么样的社会现象,我只想讲一个身临绝境的人怎么去跟自己的命运达成一种和解的关系,……这个小说的初衷我就是想表达这个,苦难中的幸福吧”。[12]

然而,时代与经历的不同,也使笛安的《圆寂》与大多数的温情书写有所差异。以京派作家为例,他们笔下的社会环境常常是乡村的青山绿水、竹篱瓜架,人物在这样的环境滋养下自是善良淳朴的,可以说,京派作家笔下的美好人性与纯净自然的环境是息息相关的。古老的乡土社会是许多作家笔下无尽的创作资源,通过对乡村生活的诗意书写,京派作家表达了自己对故乡人、事的眷恋。及至当代,诗意书写的代表作家迟子建也同样时以描写乡村环境中的美好人性见长。而出生于新时期的笛安,却从未有过乡村生活的经历,自幼在城市中长大的她,所有的“乡愁”都是属于城市的,她对于世情百态的书写,也都植根于城市:“比方说,房价为什么会像一个青春期男孩子的身高那样不可思议地疯涨;比方说,他们手里的股票到底该不该抛;比方说,看着龙城宽阔的马路上越来越多的奔驰或者是宝马,埋怨地问老天爷为什么他们也非常辛苦地工作却不能得到如此丰盛的回报”。[13]可以看出,笛安笔下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已经与京派作家笔下的生活有了巨大的不同,城市的生活更加浮躁,社会问题相对更多,但《圆寂》的主人公却依然在这样的环境下保持着内心的善意与纯粹,也因此显得更加可贵。

笛安不再像京派作家那样致力于世外桃源的书写,现实的肮脏与卑污、纠结与烦闷,也是她作品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因为‘生活的核心……依然是日复一日的烦琐,大多数时候的无意义以及追寻意义时候的种种荒谬。”[14]可以说,《圆寂》不仅有精神上对传统文学人道主义的回归,同时,也更加注重对现实和当下生活的表达。这是其作品独特性所在。这种写作方式也为当下底层文学的写作提供了另一种角度——底层文学不一定是要将血淋淋的现实和悲观苦难完全地展示给读者,不一定是要牺牲文学的审美来实现对现实的关注。作品中用温情的方式叙述故事,关注底层的精神诉求和坚韧的生命力以及美好的人性,更能使作品充满人情味与人文关怀。

参考文献:

[1]王婷:《论笛安》,《南方文坛》,2010年第5期。

[2]张宇欣:《笛安 如果不职业化,怎么写一辈子?》,《南方人物周刊》2019年第2期。

[3][4][5][6][7][9][11][13]笛安:《圆寂》,《十月》2008年第5期。

[8]王祥夫:《半截儿》,《人民文学》2003年第6期。

[10]舒晋瑜:《笛安:残酷的青春,隐忍的爱(文学新面孔)》,《人民日报海外版》2012年08月21日第07版。

[12]最小说人气作家笛安、消失宾妮、叶阐做客99聊天室,http://99read99.blog.sohu.com/132795639.html.

[14]笛安:《城里的月光》,《文艺报》2018年12月17日第2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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