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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看雪》“故国之思”解读献疑

2020-09-26罗春菊

文学教育 2020年9期
关键词:误读文本解读

罗春菊

内容摘要:在教学过程中,有部分教师对张岱的经典作品《湖心亭看雪》作了“故国之思”的解读,但其所提出的“沿用崇祯纪年”“金陵人的回答”的依据存在一定的谬误,造成了这一误读。我们对文本的阅读提倡多样化解读,前提是应当充分尊重客观现实,让解读回归文本。

关键词:湖心亭看雪 误读 文本解读

张岱,一名维城,字宗子,号石公、陶庵、蝶庵、天孙、六休居士等,浙江山阴(今浙江绍兴)人。他是明清之际的史学家、文学家,文学创作方面以小品文见长,以“小品圣手”闻名于世。

《湖心亭看雪》是张岱小品文中的代表作品,亦是初中语文教材当中的经典名篇,其淡雅流畅的笔调、痴迷于自然山水的高洁情趣、不随流俗的闲情雅致对一代又一代学生的审美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在实际教学过程中,对这篇小品文的主旨解读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其中,“故国之思”的解读引发了笔者的思考。笔者究其解读的逻辑依据,发现其所依凭的例证无法充分论证这一观点,特此献疑,以供方家考量。

一.纪年问题

有人指出,《湖心亭看雪》采用明代“崇祯”年号来纪年,此时明朝已亡,而张岱却仍沿用前朝年号纪年,由此可见张岱心怀故国,不服清庭。

《湖心亭看雪》开篇即记:“崇祯五年十二月”。崇祯,是明思宗朱由检的年号,亦是明朝作为大一统王朝的最后一个年号。崇祯纪年从崇祯元年一直延续到崇祯十七年,以崇祯皇帝自缢殉国为终止。《湖心亭看雪》作于明亡之后不假,但是作为一篇回忆性小品文,它所记述的是明亡之前(崇祯五年)所发生的事情,自然采用的是明代年号纪年,使用“崇祯”纪年,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因此,这个“证据”是站不住脚的。提出者没有理清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主观臆断,认为作者到湖心亭看雪是明代灭亡后的事情,因而产生了沿用前朝年号、心怀故国的误读。

实际上,在明朝败亡之后,确实有沿用“崇祯”年号的实例。明朝灭亡之后,李氏朝鲜的一些士族在私下仍然使用崇祯年号,如崇祯纪元后八十三年(1710年)、崇祯后再癸丑(1733年)、崇祯后百三十八年(1765年)等等,这是因为朝鲜李氏王朝不满清政府对其进行的政治、军事上的胁迫,因此怀念故主,故而沿用崇祯纪年。这与本文的写作背景不相同,不可一概而论,若是看雪的事件发生于明亡之后,且张岱继续沿用“崇祯”纪年,自当作“故国之思”理解,但事实并非如此。

二.“金陵”的回答

有人提出,《湖心亭看雪》第二段记叙了作者在亭中与他人同饮,离别时“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作者问的是姓氏,记录下来的回答却是“金陵人”,金陵是明朝的国都,由此可见,文章暗含了作者怀念故国的悲戚之感。“客此”,客居于此,更有故国不堪回首,此身无所归依的漂泊落寞之悲。

明代最早由朱元璋称帝,以应天府(今南京)为都,尔后朱棣迁都顺天府(今北京)。南京曾是明朝首都不假,南京古称“金陵”亦不假,但是,何以作者此处遇见一个金陵人即为怀念旧国呢?这二者之间似乎缺乏必要的逻辑关系。与其说“金陵”强调的是故国旧都的历史旧故,倒不如把它理解成小品文留白的艺术手法

小品文是散文的一种,其篇幅短小,内容精悍,情思隽永,往往采用比较闲散的记叙方式。《湖心亭看雪》的主要事件在于“看雪”,与亭中人相遇只是当天意外的奇遇,对方的姓氏名号更属微末,不需要详尽记录,故而一笔带过。且这样含而不露的写法,让读者更有想象的空间,金陵这样风雅柔软的水乡,才能滋养出这样懂得欣赏清景的人,使得文章更有张力。再者,张岱与亭中人萍水相逢,因同赏深夜雪景而结识,君子之交淡如水,能共赏这样的雪夜幽景,畅饮而别就足够了,相逢何必曾相识,不必刨根问底追问再三。这样的闲淡,应该更符合张岱深夜看雪的幽寂心境。

三.张岱与故国之思

以上两种论调,都把这篇文章的主旨往“故国之思”上引导,究其因果也是有迹可循的。张岱出生于官宦世家,高祖张天复、曾祖张元忭、祖父张汝霖相继登进士,其父亦曾为兖州鲁王府长史,家学渊源深厚。張岱自己也多次参加科举考试,甚至意欲效仿先贤,修撰一部明代巨史。对于这样积极入世、有着报国之念的读书人来说,家国情怀往往特别强烈。

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妆点语也。(《陶庵梦忆自序》)[1]

明朝覆灭之后的张岱确实也坚守着自己的士人气节,效仿先贤“不食周栗”,不侍清庭,他甚至想过以身殉国。但心念《石匮书》未成,因而苟活于世,在穷困潦倒之际,以“梦忆”的方式,回溯曾经的时光,记录下明末最后的鲜活。在《陶庵梦忆》和《西湖梦寻》两本回忆性著作当中,亦得见作者触景伤情,抒发议论,寄托故国之思的篇目。

戊寅,岱寓鹫峰寺。有言孝陵上黑气一股,冲入牛斗,百有余日矣。岱夜起视,见之。自是流贼猖獗,处处告警。壬午,朱成国与王应华奉敕修陵,木枯三百年者尽出为薪,发根,隧其下数丈,识者为伤地脉、泄王气。今果有甲申之变,则寸斩应华亦不足赎也。孝陵玉石二百八十二年,今岁清明,乃遂不得一盂麦饭,思之猿咽。(《钟山》)[1]

此段,张岱在介绍钟山时,回想起了曾经寓居于此的所见。他将后来的甲申之变与王应华挖掘百年老树来修缮陵墓,伤了地脉联系在一起,再念及孝陵曾经的历史,不禁悲从中来。

乙酉方兵,划江而守,虽鱼艖菱舠,收拾略尽。坟垅数十里而遥,子孙数人挑鱼肉楮钱,徒步往返之,妇女不得出城者三岁矣。萧索凄凉,亦物极必反之一。(《越俗扫墓》)[1]

在《越俗扫墓》篇中,张岱记述了越地清明热闹的风俗,最后笔锋一转,写了乙酉年(顺治二年)因兵乱,清明节的惨淡情况。今昔对比,曾经的热闹繁华更加突显了现今的失国之悲。

由此可见,明朝覆灭之后,张岱确实怀有深深的黍离之悲,《陶庵梦忆》当中确实有寄托故国之思的篇章,但并非每一篇都以此為基调。相比于这样偶然显露的易代之悲,回忆繁华往事、记述民风民俗似乎才是《陶庵梦忆》更加明显的主题。

四.让文本解读回归文本

河北黄骅市教研室的陈金强在谈到这类误读现象的时候,曾提到:“随着新课程改革的深化,个性化阅读得到前所未有的发扬,多元解读充分解放了师生的思想,但也有不少人因此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以至于有些专家和教师患上了解读观点多多益善症——解读越多越好,说法越新越好,观点越奇越好,脱离文本,不顾语境,片面解读,信口开河,主观臆断。”新课程改革所提倡的个性化阅读、多样化解读是符合时代发展规律、尊重多样化阅读感受的先进的阅读方式。教师在教学过程当中应当鼓励学生做到个性化阅读,充分尊重学生的个人阅读体验,这点毋庸置疑。前提是这样的阅读体验是基于客观现实的,若是罔顾事实、过分追求所谓的“个性化”只会适得其反,长此以往,会让学生养成生搬硬套,说空话、套话的应试思维,与真正倡导的语文素养背道而驰。因此,并不是提出的观点越新越好,而要基于对文本内容的客观认识。在此,针对这类文本误读现象,笔者提出个人的一些小见解。

1.对文本的解读应当尊重客观现实,知人论世。在充分查阅资料的基础上,尽量还原创作情景,让文本尽可能地贴近客观创作背景再来解读,才能更接近文本本身。而这需要教师有丰富的知识储备以及不断学习的觉悟,不断扩充自己的知识领域,不断提高个人专业能力。只有充分尊重文本写作的客观性,才能有效避免误读现象的出现。

2.对文本的解读切不可“为了解读而解读”,片面追求观点的“假、大、空、新”,以至于脱离文本,陷入过分解读、误读的误区。我们要在尊重客观现实的基础上追求新颖、多样化。追求解读的“好看”,已经偏离了解读

3.对文本的解读不可先入为主,套用观点。《湖心亭看雪》“故国之思”主题的误读正是受了这样先入为主的思想的主导。大家了解张岱的作品中有故国之思的寄托,因而在解读过程中套用这样的观点,带着这样的观点在文本中“找证据”。殊不知,正是这样本末倒置的做法,违背了文本阅读最基本的原则,让文本解读远离了文本,走向了个人臆想的歧途。

因此,文本解读应该回归文本,从文本出发,在充分了解写作背景的前提下,结合个人的阅读体验,感悟文本、解读文本,才能领悟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点点情思。

参考文献

[1]张岱.陶庵梦忆西湖梦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作者单位:广东省广州市铁一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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