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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审美表现论下蒙古族英雄史诗《格斯尔》英译研究

2020-09-18吴晓春

语文学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阿尔勒史诗蒙古族

○ 吴晓春

(内蒙古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一、引 言

蒙古族史诗《格斯尔》与藏族《格萨尔》并称“格萨(斯)尔”,是中国三大史诗之一,是一部跨民族跨国界传播的活态史诗。它是我国蒙、藏族人民集体创作,在藏、蒙、土族等民族间传唱,国外主要流传于丝绸之路国家,如蒙古、俄罗斯、巴基斯坦、尼泊尔、不丹等。朝戈金先生认为:“‘格萨(斯)尔’是族际文化互动、国际文化交流以及人类文化多样性的鲜活例证。”[1]它不仅填补了中国文学史上没有史诗的一项空白,而且是世界上最长的史诗。

《格斯尔》史诗一直以书面和口头两种形式在蒙古族地区流传。书面手抄本的核心是北京木刻本与北京隆福寺本,共13章。此外,目前在国内外发现的其他各种手抄本和木刻本十多种,它们是乌素图召本、鄂尔多斯本、咱雅本、扎木察莱诺本、诺木其哈敦本、卫拉特托忒文本和图瓦本等。还有一批口头演唱本,诸如:琶杰演唱本、罗布桑演唱本、散布拉诺尔布演唱本和金巴扎木苏演唱本等[2]。其中第一个汉译的版本为安柯钦夫译的琶杰演唱本《英雄格斯尔汗》,于1959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1960年,桑杰扎布汉译木刻本《格斯尔传》由人民出版社出版。(陈岗龙、哈达奇刚汉译木刻本《十方圣主格斯尔可汗传》由作家出版社2016年出版。)

为实现国家文化战略,宣传“中国形象”,加强民族史诗的对外传播,汉语版《英雄格斯尔可汗》首次在国内被吴松林[3]译成英文,于2011年由吉林大学出版社出版。这是国内唯一的史诗《格斯尔》英译版本。该本呈韵文形式,共包括五章,采取“亦步亦趋的翻译(translation proper)”[4]也是唯一有汉语原本对照的英译本,为从传统译学的角度来做《格斯尔》英译研究提供了学术支撑。

史诗《格斯尔》英译研究属于少数民族典籍翻译的范畴。民族典籍翻译是我国典籍翻译的重要组成部分,翻译的内容包括民间传说、英雄史诗、小说戏剧等民族文学作品。在用英语把少数传统文化推介到世界舞台过程中,由于文化差异造成翻译的复杂性始终是翻译策略选择的难点。本文以英译《英雄格斯尔汗》文本为例,试图用刘宓庆提出的“文化审美表现论”来分析译者如何在不同语际间实现史诗文化信息的有效转换[5]。

二、理论框架

刘宓庆提出的文化审美表现论,简称为文化表现论,是实践与理论相结合的文化翻译的终端研究。翻译研究包括了语义表现、文化表现和审美表现三个层级或者维度,文化表现论在本文中包括文化表现和审美表现的问题。在翻译过程中,文化表现受到多种因素的制约,这些因素涉及不同的语言形态,语言表达的内在意义,不同文化的审美价值观和传统以及原文作者的不同心理特点等。因此,文化翻译中整个的文化表现问题的主要内容就是文化审美,包括了文化信息的优化诠释和择善从优的表现。刘宓庆把意义作为文化表现论的核心问题来对待,提出文化表现论的科学性必须以意义的转换为依据,而艺术性必须追随表现手段的从优原则。

在汉英互译中最常用的文化信息双语表现法有对应和代偿。对应的方法主要是模仿,而代偿有替代、阐释和淡化三种[5]。

“模仿”(imitation; mimesis)或“动态模仿”(dynamic imitation)实质上是以原语为原型的基本对应,只用目的语模仿原语的文化信息表现形式,大体相当于直译,有利于两种文化的沟通,忠实于原文,是文化翻译表现论中的主要方式之一。例如太极中的“弓步”译成“bow step”就是文化翻译的模仿表现形式。

替代(substitution)是重要的代偿手段,仅次于模仿的文化信息双语转换手段,指通过变通达意,根据原文的本意在译语中另找替身来做解释。比如“He that lies down with dogs must get up with fleas”可以翻译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阐释(explanation)是比较常用的代偿手段,指用翻译的办法化解原语的文化信息。例如对中国哲学中重要概念“阴”的翻译表现式分别为:“yin, an inactive force derived from the activity which reachesu its climax”。

淡化(decoloration或deculturation)也是常用的代偿手段,指文化意义的淡化或者消除。例如:“金陵十二钗”译成 “Twelve ladies in Nanjing”。淡化文化翻译表现式在诗歌与典故翻译中运用较多。

笔者对《英雄格斯尔汗》英译文本的分析主要目的在于研究对应和代偿两种表现法如何实现史诗文化意义的优化诠释和语言表现的择善从优,从而助力于推进蒙古族史诗英译的对外传播。

三、文本介绍与译文分析

《英雄格斯尔可汗》共有5卷内容,分别是《镇压十二头魔之卷》《北方部落保卫战之卷》《严惩奸凶朝通之卷》《营救若穆高娃夫人之卷》和《契丹国迎娶公主之卷》。本文以《镇压十二头魔之卷》为例来做分析,它的主要情节是:格斯尔可汗有个阴险狠毒的叔父朝通。朝通对他的侄媳——惊世艳丽的阿尔勒高娃夫人产生了邪心,但遭到对爱情坚贞的阿尔勒高娃的严词拒绝后把他赶出宫门。从此,朝通怀恨在心,在恶魔的协助下,他拆散了阿尔勒高娃与格斯尔的爱情。在格斯尔“病愈”之后,为了纯真的爱情,为了人民永久和平与幸福,在神马与神姐的帮助下,与十二头魔进行了曲折艰辛的斗争。最终消灭魔头,取得了胜利,救出了阿尔勒高娃夫人。故事具有强烈的浪漫主义和魔幻色彩,结构宏大,人物性格的塑造和大自然的描写极尽夸张手法。

本卷共20章,3102行,分为771节,其中762节为4行,其他9节分别为14行1节、13行1节、8行2节、6行3节和3行2节。主体格式与形式上基本上遵从四言一句,一句构成一节的韵文史诗。蒙古族正式史诗普遍具有神圣性、原始性和范式性的特点,这是区别于其他文学作品的重要特征。这些特点体现史诗所反映的宇宙结构、人与自然,黑白英雄二元对立等诸多方面。在文本的语际转换过程中,译者首先要考虑如何在译文时有效保持或者表现上述特点和内容。由于篇幅的关系,作者只选取了史诗所反映出的宇宙结构的观念来讨论《英雄格斯尔可汗》原语中的宇宙结构文化意义如何得到文化审美论的关照,译文如何用文化审美表现的这种方法来再现宇宙结构文化意义。

根据蒙古学者巴·布林贝赫的分类,宇宙结构可以分为时空概念、方位概念和数量概念三个方面[6]。

(一)时空概念

《镇压十二头魔之卷》充分表现出蒙古族英雄史诗中所自身具有的时、空、数的概念,对这些概念的描述反映了其艺术想象、宗教信仰和思维方式的特征[7]。译者对这些概念意义的恰当表现,是翻译的主要目的之一。

蒙古族史诗中的英雄们通行三界,时空意识格外开阔,而且将时间、空间、数量融为一体,从而构成四维的时空观念。具有复合性、形象性和模糊性[6]的史诗时空观念。

1.复合性。

距离可汗的宫廷,

有一个月的路程,

那里住着阿尔勒高娃,

谁也不知道她的踪影。

Away fromthe Khan’s palace,

One month’s journey,

Lived Arlegova

Whose tracenobody knew.[3]3

格斯尔可汗夫人阿尔勒高娃夫人善良美丽,为了摆脱干扰,格斯尔把她藏在遥远的地方。原文中把空间(“距离”)、时间(“一个月”)、空间(“路程”)、数量(“谁也不”)几个概念融合在一起,形象地表达了地点的遥远和人迹罕至上午氛围。译文中分别用“Away from”“One month’s journey”“Nobody”几个词语忠实地表现出原文的意义,是翻译文化审美模仿表达。

2.形象性。

圣主格斯尔可汗,

跨上神赐的骏马,

刚刚掖上前衣襟,

就飞过了十个草原。

恩主格斯尔可汗,

骑上神速的战马,

刚刚掖上后衣襟,

就飞过了二十个草原。

The Holy Lord, Geser Khan,

Mounted on the divine steed,

Hardly had he had tucked his front lapel in

When the horse galloped acrossed 10 prairies

The Honorable Lord, Geser Khan,

Mounted on the speedy steed,

Hardly had he had tucked his back lapel in

When the horse galloped acrossed 20 prairies.[3]36

这段话描写格斯尔出发解救阿尔勒高娃夫人时的情形。用掖衣襟动作的时间和骏马奔跑的空间和距离的对比,刻画了他的神马速度之快,瞬间飞跃地域之广阔与距离之远,也同时营造格斯尔汗迫切救人的心情。译文采用直译的方式,保留了史诗中所表现的蒙古民族对于时空概念表达的形象性。

3.模糊性。

当宇宙中的星球

刚刚形成的时候,

当火红的太阳

还是小星的时候,

当巍峨的昆仑山

还是土丘的时候。

When the planets in the universe

Just came into being

When the flaming sun

Was just a little star,

When the towering Mt.Kunlun

Was just a tiny mound.[3]3

这一小节在描述格斯尔诞生的时候,很难确定具体的日期,是非常宏观的时空界。在史诗的开头就架构起广阔的视野,表现出崇高的风格。译文在句式和用词上都忠实原文,表现出蒙古族史诗反映的民族心理和审美,即英雄格斯尔充满神性,时间久远且模糊,空间广阔拥抱天地的豪迈心理。

(二)方位概念

蒙古族史诗的方位观念与空间相关联,白方英雄的故乡为世界中心,以此来确定方向和方位,并受到蒙古族人的原始思维、原始崇拜的影响,表现“二元对立”[6]结构模式,有很强的象征性。“人们把所有的美好、正义、光明、吉祥的事物都与上界、太阳升起的方向、阳光明媚的方向联系在一起,把所有的丑陋、邪恶、龌龊的事物都与下界、落日的方向、黑夜联系起来。

太阳落下西山,

黄昏来到草原,

朝通怀着鬼胎,

悄悄溜下高山。

The sunsinking in the west,

Theduskcame to the prairie.

Withmean mischief,

Cho-tungslipped down the mountain.[3]15

这节描写格斯尔的叔父,狠毒的朝通,听从十二头魔的诡计,陷害阿尔勒高娃的过程。“西山”方位的引出,与“太阳落山”“黄昏”“鬼胎”“溜下高山”几个词构成反面人物偷偷摸摸做坏事的语境。“落下西山”和“溜下高山”中分别表现出方位词 “向下”的消极象征意义。这与蒙古族民族三界中“下界”表示堕落意义的文化心理有关系。译文基本上用了直译方法表达出了原意。但是“西山”翻译成“in the west”,是淡化文化审美翻译表达式,虽然对目的语读者增强其交际意义,但是失去了用自然界的实物来指示方向的原型意义,而且也失去了画面感。建议利用直译翻译出“西山”的形象,更能体现原文的生动和作为语言文化符号的意义。

(三)数量概念

史族诗中的数字,大都并非真实的数字,与蒙古族人的审美情趣、宗教信仰、伦理道德等,具有“超数字”的意义[7],分别反映了民族的文化心理和艺术的夸张手法运用。对于如何翻译与蒙古族文化心理关联的数字问题,笔者主要选取了“三、七、十”在史诗中的运用和英译展开讨论,同时指出一些误译的情况。

在蒙古民族中,“三”表示的是完整的数字,与“上、中、下”的世界观息息相关。在史诗中,“三”的数字多用在表达仪式、巫术、宗教信仰、征兆的地方,关乎礼仪、事物、活动、道德等方面。同时,三的倍数,如“九”等,也同样表达类似的含义。在《镇压十二头魔之卷》中,有关数字“三”的使用见下表:

原文译文巫术① 三种浓味的东西② 三个喷嚏 ③ 三年血雨 ④ 呐喊三声 ⑤ 三个夫人 ⑥ 三个妖妹 ⑦ 连点三下 ① Three things with strong flavor ② sneezing for three times ③ For three years had the shower of blood lasted④ Cry out three times ⑤ His three wifes ⑥ Demon’s three sisters ⑦ To lash three times 宗教信仰① 世上三宝 ② 108哈达 ③ 三位神姐 ④ 三只布谷鸟 ① Three treasures ② 108 hadas ③ Three divine sisters ④ Three cuckoos 仪式① 割下三节(鹿尾)② 连射三箭 ③ 三天宴席 ④ 三十员大将,三百名先锋① Cutting three pieces ② Three consecutives arrows ③ Feasts lasted three days ④ Thirty generals, three-hundred vanguards

续表

译文都忠实地直译了原文的数字“三”(three)的形式和概念,对蒙古族史诗所传达的文化心理和习俗都保留下来,也体现了蒙古族对数字“三”的文化审美的形式。但是有的译文语言结构与原文相比有所变化,比如原文的偏正结构 “三天宴席”翻译成后置定语结构“Feasts lasted three days”,而不是“three-day feasts”。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模仿,但是译者还要考虑韵文史诗的韵律问题,我们仍然把它们归结到直译或模仿的文化审美表达式中。

蒙古学者巴·布林贝赫认为数字“七”在蒙古族史诗中的使用“蕴含了完整无缺和圆满无缺的深层信息”,印度古代文化和佛教对其有一定影响[6]。在蒙古族史诗中,格斯尔汗把箭镞装进“七宝”(seven treasures)依附的箭囊;他藏在“七丈”深坑(a seven-zhang deep pit,或者a pit, seven zhang deep),他来到“七层魔城”(the seven-storeyed palace)。以上有关数字“七”的英译都是直译或者模仿的文化审美表达式。尤其“七丈”英译成“seven zhang”是文化翻译的异化法,有可能造成对译语读者理解上的难度,笔者建议可以用阐释文化翻译表现式,加上译语的解释读者可以更加接受。

在蒙古族史诗《格斯尔》中,数字“十”所反映出来的文化概念主要和佛教的思想有关。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十方:佛教用语,指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上、下十个方位”[7]1140。比如在《镇压十二头魔之卷》“十方圣主格斯尔可汗”“十方群神”就明确表达了一定的佛教概念。它们分别被翻译成“The Holy Lord of All Worlds”和“All the gods”。这样的文化翻译表现式,是一种淡化的代偿策略,为了行文的便利或者照顾译语读者的认知,避免理解的障碍,对文化词语的原意做了消除处理。笔者建议可以用模仿的文化翻译表现式,把“十方”直接翻译成“Ten Directions”,这样更能体现英雄史诗受佛教影响的事实。

以上的数字与神话思维、风俗习惯、吉祥象征有关,在蒙古族历史发展中被符号化,留存在集体的记忆中。还有些作为艺术夸张手法的数字,使史诗表达更加丰富、奇妙和生动。它们与时间、空间相结合,表现了壮美崇高的美学思想。译者在不失原来文化意义的基础上,传达出原有的文化审美就很重要了。但是由于各种原因,译者难免会出现翻译不当的情况,比如下面这句。

一个月的路程,

A journey ofone month

走了一个时辰,

Took himonly one hour.[3]5

这句描写生动、夸张,体现了马的速度之快,朝通急不可耐想见到阿尔勒高娃的贪婪嘴脸,用“一个月”(空间距离)和“一个时辰”(时间)的对比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译者基本上忠实原文采取直译的文化审美表达式。可是“一个时辰”对应的不应该是“one hour”,因为古代中国一个时辰相当于现在的两个小时。译者的误译是由于在使用归化法时忽视这点,导致原来意思的丧失。所以应该是“Two hours”而不“one hour”。

还有的情况不是误译,但在寻求对应过程中,没有达到完全对应,导致原来的意义有所折损。比如下句所示:

它有五百丈长的疏尾

As long as1500 metersits tail.[3]35

原文描写的是格斯尔汗的神驹枣红马,它神勇威武,外貌不凡,琶杰把它形容为“它有山一般高的身躯,它有湖一样大的眼睛,它有沙原似的阔背,它有五百丈长的疏尾”。原文排比句的运用,加强了马的力量和气势的雄伟。译文模仿原文的排比句结构,同时直接表现了原来明喻内涵。但是马尾长度 “丈”是中国特有的文化,译者在转换成“meter”的时候,保留了夸张的审美意义,译语读者完全能够理解神马的雄伟。但是他们失去了了解原语文化中用“丈”来衡量长度的文化概念,所以造成文化意义的部分损失。笔者认为用阐释的代偿表达式能更加保留原文的文化意义,从而增强原语文化的传播。

在刘宓庆文化翻译审美表达论的指导下,结合蒙古族英雄史诗的文学特点和其反映出来的文化审美观念,笔者研究发现模仿文化审美表达式是主要用来翻译其宇宙结构中空间、方位、数量概念的方法,保留了史诗表现出来的文化审美,但是直接的模仿对译文读者会造成理解上的困难。同时,在没有直接对应表达,或者在无法直接表现文化概念时,译者也采取了代偿策略,即淡化表达式或者归化翻译法,这样增加了译语读者的接受度,但是原文的文化概念或者审美会有所损失。为了解决译者由于文化差异造成的理解困难,或者由于弥补原语文化在译语中的损失,笔者认为阐释的文化审美表达式或许更能传达蒙古族英雄史诗自身的文化和审美,从而适应21世纪全球人类文化多元化发展趋势,更是适应我国让优秀传统文化走向世界,继续为构建世界文明做出贡献这一文化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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