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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方案可行性分析——以贵州省望谟县布依语为例

2020-09-14代少若黄承慧

铜仁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望谟县布依注音

代少若,黄承慧

【语言学研究】

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方案可行性分析——以贵州省望谟县布依语为例

代少若1,黄承慧2

(1.兴义民族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贵州 兴义 562400;2.广州金融学院 数据科学与大数据技术系,广东 广州 510521)

我国部分少数民族语言目前存在“有文字无使用”的情况。有自己语言的少数民族,大多数成员都掌握汉语,并且能熟练使用汉字。在民族地区,用汉字标注民族语言的情况不在少数,表明将汉字作为少数民族语言的注音符号有其现实性需求。以望谟县布依语为例,可选择一批汉字作为表音的符号,遵循一定的语言学原理,应用音、符对应规律,与布依语的音节建立固定的符号与语音的关系,来构建布依语的注音汉字符号系统。在网络社群成为社交常态的今天,探讨如何为少数民族语言提供便捷及广为接受的交际书写符号,加以推广应用,具有现实性及迫切性。

注音符号;布依语;汉字;拼音方案

引言

从文字使用情况来看,语言学者对我国少数民族语言有三种分类:一是有传统通用文字的语言,如“蒙、藏、维、哈萨克、朝鲜”等五个民族的语言;二是使用传统非通用文字或新创文字的语言,前者如彝族和傣族的语言,有传统的文字,但文字没有统一的规范,后者如壮语、布依语和傈僳语等;三是无文字的语言,这种少数民族语言没有与之相一致的文字,一般使用汉字,这种类型占我国少数民族语言总数的四分之三以上[1]。

上述三种类型的语言中,前二种有文字的语言,文字应用的实际又有所不同。第一种有传统文字的“蒙、藏、维”等语言中,其传统文字在社会生活中应用范围较广,涵盖日常生活、书面交际、新闻出版、法院诉讼等方方面面,是能替代汉字发挥书面符号主体作用的文字。而在第二种语言类型中,其文字体系也是完整的,但由于本民族语言在社会生活中没有运用开来,仅由极少数人掌握,其实际的社会交际效用基本为零。

事实上,在这些有自己语言的少数民族内部,大多数人的思维语言还是自己的民族语言,这种情况在少数民族聚居的村寨尤为典型。上世纪80年代,贵州省部分少数民族地区推行民族语文进学校,进行双语教学活动,民族语言教学在小学启蒙教育中取得良好的效果[2]。究其原因,还是学生的认知与语言相关的心理因素问题。小学生启蒙要用他们能懂的语言进行教育,这是教育的基础。若少数民族孩子的启蒙教育直接使用他们没接触过的汉语,那么他们的启蒙首先要克服语言这一关。如果孩子们连启蒙的语言都是懵懂的,谈何启蒙?所以,幼学启蒙阶段若不用他们能懂的语言,会一定程度导致启蒙教育进度滞后。这个结论已经得到多个相关研究的支持。除了学校教育,民族地区许多文化形态的资源也是建立在本民族语言基础之上。凡此种种,都显现民族语言与个人认知、心智发展间的重要关系,这里不再赘述。

在语言的传承与发展过程中,文字作为语言的记录符号,对语言的规范发展及文化的传承等,起着无可替代的积极促进作用。一般来说,民族发展与文字有直接关联。其语言有文字的民族,文明程度会越高,获得相对较高的竞争力;反之,语言没有文字的民族则发展较迟缓,会逐渐地被其他民族文化影响直至被融合。这是可以从历史和现实两方面得到验证的。

对于本民族语言的文字没有推广开来或本民族语言没有文字的少数民族地区,该怎样处理文字应用问题呢?受贵州省望谟县政府“公益广告牌文字”启发,本文提出“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方案,并进行论证。

一、望谟县语言文字使用现状

望谟县位于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东南部,县境南与广西乐业县隔红水河相邻。人口32万,其中少数民族人口占80.1%,以布依族为主(人口数据来源于望谟县民宗局,下同)。因该地区布依族聚居较为集中,语音特色突出较有代表性;贵州省民委于1985年,将望谟县县城所在地复兴镇的布依语,定为制定新布依文的标准音。望谟县政府对“新布依文标准音”地位也颇为重视,将之作为民族文化名片进行打造。县民宗局有专门负责布依语言文字推广的办公室,县里建有“布依语培训基地”,定期对外开办“布依语言及文字培训班”。同时,为了体现本地区的语言文字特色,县政府相关部门在县城的部分地区设立了双语公告牌。这些公告牌比较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宣传内容的布依语部分,除了有布依文字外,还有用汉字注音的“音读”,试举一例:

①密 乱 忒 乱 威

②miz luanl debt luanl weeh

③不 乱 贴 乱 画

这个告诫市民不要乱贴乱画的公告牌上,①是布依语的汉字注音即“音读”,②是1985年制定的新布依文,③是相应的汉语意义。可以把①②看作布依语的两种注音方法,①是以汉字作为注音符号进行布依语注音的方法,②是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的注音文字。区别在于,①是未约定的、带有“个体”性质的行为,②是约定的、形成规范的文字系统。但从识别性来说,①能为多数布依族拼读而后能明白其意思,而②却是绝大多数布依族不能直接拼读也不解其意的。这块公告牌文字,展现了目前布依族地区文字使用情况,也反映了新布依文在望谟县社会应用中所处的窘境。

尽管新布依文是经语言学专家专业论证而创制,由国家相关部门批准推行的规范的文字;但在布依族内部并不通行,绝大多数布依族民众不能掌握,也没有主观愿望去学习掌握它。

望谟县语言文字目前所面临的情况,与我国目前社会经济背景下望谟县社会的语言环境及语言态度有着直接的关系。

(一)望谟县的民族和语言

望谟县人口以布依族为主,居住在县域大部分地区,占到70%以上;汉族占20%,另外还有彝族、白族、苗族、油迈瑶族(操瑶语,[4]李云兵认为是苗语的西部土语)等。

望谟县城及周边城郊地区的布依族除了母语布依语外,一般兼通本地汉语方言西南官话,他们的西南官话带有强烈的布依语语音特征。目前这部分地区的儿童从小以普通话及西南官话为日常生活语言,部分儿童能听懂布依语,多数不再学说布依语。

县域其他地区的布依族以布依语为主,20-40岁的布依族部分能通汉语,主要为出外打工方便而学习普通话。20岁以下的布依族年青一代,从小受家庭语言环境影响,自然习得布依语,在生活环境中学会了当地汉语方言——西南官话,进入学校后开始学说普通话。除在家里用布依语外,对外使用西南官话,升学就业全部使用普通话。

在学校语言文字教育方面,整个望谟县除县城边的兴屯镇纳林小学有布依语和汉语教学的双语班外,其他学校从幼儿园、小学起直接用汉语教学。

(二)望谟县社会大众对布依语及新布依文的态度

对于布依语、新布依文与汉语汉字,一般的家长和老师都认为,学汉语、汉字是升学,就业的保障。学校开设布依语学习的课程,会影响学生的成绩,增加学习负担甚至降低及格率。所以,尽管政府各层面倡导“民族文化进校园”,但实际上,在学校里,家长从功用性考虑,反应都不太积极。

以上情况表明,望谟县布依语被汉语影响较大,随着人们受教育程度的提高及社会流动性增强,望谟县布依语使用及传承前景不容乐观。

二、文字对保护布依语的重要性

文字能延展语言使用的空间维度与时间维度,能促进语言向表达精确化发展。特别在网络虚拟社会与自媒体社交盛行的今天,文字作为语言交际第二种形态——网络语言的最重要的载体,实际上是语言的替代品。现实中语言的交际、思维、文化传承等一系列功能,在网络社会,都可藉由文字在网络平台中得以实现。可以说,从来没有哪个时代赋予文字以如此重要的语言替代功能。在这种时代背景下,有文字且能在网络上普遍使用的文字语言就获得先天优势,占据文化传播的优越地位与话语权。无文字或未能普遍使用于网络的文字语言,就失去网络时代的优先发展机会,进而可能被网络通用语言所替代。这也是可以预见的。

无论是社会民众从功用性考虑排斥学习,还是现实社会、网络社会中文字未得到实际应用,布依语目前所面临的这些严峻情况,实际都是因为外界客观环境所迫。按心理学的观点,母语是最惯常使用的语言,母语又是思维语言,思维语言无需转译成其他语言,使用起来最为轻松自如。从这个角度来看望谟县公益广告牌汉字注音的“音读”内容,其实也是综合考虑了本地语言文字应用的实际情况而实行的举措。本地多数受过教育的群众只会汉字,不会布依文。用汉字为布依语注音,让会汉字的布依族能拼读出广告牌的母语发音,这样最大范围发挥了书面符号记录语言并传播信息的作用。而现行的新布依文并不能发挥广泛传播语言信息的功能。从实际效用来看,用布依族熟悉的汉字作为注音符号的“布依语书写符号”,未尝不算是顺应了民众的需求。而这种文字的解决方案,也启发我们对布依语注音符号进行系统的探讨。

三、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方案可行性探讨

布依语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自己统一的文字。1957年和1958年期间以中国科学院少数民族语言调查工作队为主的多家单位,采取布依文和壮文联盟(布壮文字联盟)的方针,联合创制了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的布依语文字并获批使用(称为“老布依文”)[4],后期的布依文字是在此阶段成果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1959年布依语及文字推广工作因受到干扰而中断,至1980年才恢复。1985年贵州省民委审定推行了以望谟县复兴镇语音为标准的《布依文方案(修订案)》,就是现行所用的“新布依文”。据贵州省民委民语办1996年的资料,新布依文推广期间的成绩显示,在儿童启蒙阶段的学习中,新布依文有助于学生发展思维及正确理解并接受知识,继而有效地提高学习成绩;因此取得不错成效[2]。另外,新布依文的使用,对布依族民间文化传承人记录口头文化作品,创作新品等方面,都具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一)新布依文字系统简介

现行的新布依文是表音文字。新布依文采用26个拉丁字母,其中元音字母5个,辅音字母21个。布依语与汉语在语音结构上有许多共通点,都是以单音节为语音自然单位的语言,都是有声调的语言,其音节结构也是“声母+韵母”的语音模式。现行新布依文里,共32个声母、87个韵母。布依语有8个声调,第7、8调是促声调,新布依文用l、z、c、x、s、h表示第1—6调、第7调用t表示,第8调不标调,声调符号置于韵母后。在韵母方面,新布依文用双、单字母表示长、短元音的区别,如aa表示[a:],a表示[a];此外,还有些字母及声调符号专门记录汉字借音。

贵州省民委民语办(1996)报道,在新布依文推广的鼎盛时期,一般成年人经过120—200个小时的学习即可完全掌握新布依文并能用来学习知识及进行文化创作[2]。但据周国炎(2018)的材料,2006 —2016的 10年间,对贵州、云南两省布依族地区针对布依语及新布依文的知晓度调查显示,双语教学工作在布依族地区已经基本停止,仅在个别地区的小学低年级保留有试验性的双语教学。经常接触新布依文或只在工作中涉及新布依文的仅限于少数小学教师和政府机关民族语文工作者,其他人则很少运用。最近一次调查是2016年暑假,受访的648人中,只有0.5%即不到4人非常熟悉,并经常使用新布依文;其他人多数知道本民族有文字,但不会使用或极少使用。而参加过新布依文培训的学员,过后没有实践机会,无法巩固而逐渐忘记了,只有部分学员还能拼读出少量声母[5]。

综合前面情况说明,新布依文发挥的功能逐渐在消失,在社会推广方面没有较有效的方法,布依族群众实际上并没拥有真正记录本民族语言的书写工具。同时也表明,新布依文一定程度上脱离了教育体系及布依族群众实际需求体系;布依族需要一种基于多数人能识读及运用的书写符号系统以便书面交际。望谟县城的公益广告牌所采用的文字符号方案,可算是应对这种现实局面的折中之法。

(二)汉字为布依语注音可行性

望谟县布依族老干部黄振国老师年轻时曾在贵阳市参加过新布依文的培训。在与之交流相关情况时,黄老师直言新布依文的拼法偏复杂。而且布依族习惯了“打老摩(布依族念经)”的祭师所用的记音符号,即在汉字的基础上,通过用象形符号,在汉字边上加圈点及利用汉字部件组成会意字等形成的“摩经方块文字”。李虎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拼音壮文缺乏壮族历史文化的积淀,没能扎根于壮族丰厚的文化土壤中,而且拉丁字母对长期生活在汉文化氛围中的壮族民众而言极其陌生,且缺乏感情。”[6]这个观点,同样适用于新布依文现行状况。

望谟县城的公益广告牌将汉字作为一种符号对布依语进行注音,当地有识之士对此并不反对。因为现在多数布依族人经常用汉字作为符号工具为布依语注音,甚至当地的公共媒体也在这样用。如报纸上也会出现“浪哨”的字样,指布依族青年男女谈恋爱。公众对这些用汉字注音的现象也都是接受的,只是对于注音所选汉字则颇有微词。民间对选字的意见主要集中在两方面。一是选取的汉字有些本身具有强烈的贬义,容易引起不好的意义联想。如“更老密害泄(ɡenl lauc miz haail xie1)”,这句布依语的意思是劝诫机动车驾驶者“喝酒不要开车”。这里“害”字有贬义,而“更老”“害泄”两组音节则是汉语里合语法的、有确定意义的词组。这样的注音,容易让人从汉语的角度去解码标语的意义,引起误解(现在标语已经改成“更唠迷嗨斜(ɡenl lauc miz haail xie1)”。二是注音汉字的读音问题。类似本地汉人说的“摆龙门阵(闲聊)”,布依语说法是[ɕyə53ɕu33kun35],有的本地文人用汉字注音成“削休棍”,这里“削”套用的是西南官话的读音[ɕyo11]。望谟县退休老干部黄振国老师认为,这些标语的注音汉字,外地游客用普通话发音是拼不出较接近的布依语发音的。

综上,在望谟布依族地区,用汉字注音布依语的方案,不是能不能实行的原则性问题,而是在具体技术层面,方案应该怎么实行的问题。

(三)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方案

方案的制定,首先要确定几个大的前提为总则:

1.总则

(1)注音符号的发音标准

汉语与布依语都是单音节语言,声母韵母的类型及组合方式大体一致,用汉字符号注音布依语,在语音上有先天的契合性。入选的汉字符号读音以普通话为标准,还是以当地汉语方言西南官话为标准,这值得商榷。

进入学校受教育的布依族年轻人,现在基本上是以普通话作为教学语言。但西南地区的汉语方言西南官话,在当地是极其强势的社会通用语言,也可算是西南地区各民族之间的交际语言。布依族年轻人融入当地社会,对西南官话的接受度事实上要高于普通话。这从西南地区地方高校的大学生课下普遍使用西南官话的情形可以得到佐证。说到底,布依语注音符号还是方便布依族使用的,能兼顾全国各地群众正确拼读当然更好;但实际操作起来,会存在较大难度。此外,布依语多数汉语借词的发音,声韵调都是借自西南官话的发音。这说明,布依语与汉语的联系,主要是与西南官话的联系,这是由布依语所处的社会语言环境决定的。所以,将西南官话作为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的发音标准,在西南地区的语言环境下,是比较符合实际的选择。

(2)注音符号的语音单位及选字原则

用汉字符号注音布依语,以布依语的音节为注音单位,一个汉字符号对应一个布依语音节。在布依语实际存在的音节数量基础上,选定出相应数量的汉字作为注音符号,再利用一定的手段来区分8个声调,比如汉字部件进行声调归类法等。这些是选取注音汉字符号在语音方面的大方向、基本原则。牵涉到具体复杂的声调、清浊等语音问题,后面单独讨论。

(3)注音符号机器输入原则

注音汉字符号,以及附加符号的机器输入,应该与目前通用的计算机Windows、手机安卓、iOS等系统汉语输入法、键盘符号等的设置兼容,避免再开发一套专用的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的输入法。只有输入简便,才便于推广应用。

2.四个问题及解决方案

在上述总的指导原则下,汉字符号注音布依语,需要重点考虑四个问题,即选字来源问题、清浊声母及不送气声母问题、声调问题、入声问题。

(1)首先需要考虑的是选用哪些汉字作为注音符号。布依族接受的学校教育多为汉语语文教育,书面语也都使用汉字,对汉语语文熟悉度很高。布依族从事“打老摩”的文化人传统上使用的“布依方块字符”记录“摩经”,长期浸润在汉字文化里,民族心理上对汉字具有较高的认可度;所以,汉字符号注音布依语的方案,必须考虑所选用汉字本身代表的汉语意义,不能对拼读布依语造成意义上的迁移。“害、谢”等这种有强烈褒贬情感意义的字固然不能使用,常用的实词如“我、红、走”等字也尽量不用。最佳方式是使用纯粹表语法意义的虚词;其中,最为理想是用拟声词。

这里有一种情况可以先确定下来,即在布依族群众中已经用开且深入人心的记音汉字符号,可以直接沿用。如“[naŋ33sau24]恋爱”用“浪哨”记录,社会生活中常用一些单音节词如“[ˀdi24] 好,[na11]田、[kɯn24]吃(饮、抽~烟)”等,社会上一般用“利、纳、更”等字进行记音。特别是属于基础词汇的单音节词数量有限,可单独进行处理,指定用某些汉字符号记录,难度不大。

(2)清浊声母及不送气声母问题

选择作为布依语注音用的汉字符号,首要考虑的自然是语音相似。汉语西南官话的语音系统与布依语的语音系统有一定的差别。选用汉字的读音,只能是与布依语音节相似或近似,不能达到完全一致。在两种语音系统的区别特征中,影响到选用注音汉字符号发音的首要区别特征在于:西南官话的声母没有清浊对立,有送气与不送气的对立。布依语的声母没有送气与不送气的对立,但有全浊次浊对立、清浊对立;全浊次浊对立主要表现为[ˀd]与[l]、[ˀb]与[m]的对立,清浊对立主要表现为及[p]与[ˀb]、[t]与[ˀd]的对立;且全浊音属于“内爆音”。

全浊次浊、清浊声母的特征,必须在注音汉字上有所体现。比如布依语的“[ˀdi24](好~坏)”,这个单音节词是内爆音浊声母。汉语普通话里没有相应的浊塞音声母字可以代替,布依族人习惯用边音“利”来标记这个音。那就涉及到类似于布依语“[li31](有~无)”这样的与“[ˀdi24](好~坏)”韵母相同、声母发音同部位的边音声母音节,又该用什么汉字符号来注音的问题了。这个问题可以有两种解决方案:

A.首先规定一批汉字偏旁、部件作为内爆音浊声母的标识,再挑选同样发音的两个汉字符号分别标注内爆音声母音节与同部位边音或双唇清声母音节。其中发内爆音声母的音节,选用含有标识内爆音的偏旁部件汉字符号注音;发同音位的边音或双唇清声母音节,则选未含有标识内爆音的偏旁部件汉字符号注音。比如规定“刂”标记内爆音声母[ˀd-],那就挑选“利”标注布依语的“[ˀdi24](好~坏)”,而用“里”标注“[li31](有~无)”。

B.注音的汉字符号不区分清浊发音,内爆音声母音节及同部位的边音声母或双唇音轻声母音节用同一个汉字符号注音,但加辅助符号标记区分清浊。如加*号标记内爆音声母,则“利*”注音“[ˀdi24](好~坏)”,“利”注音“[li31](有~无)”。

两种方法各有利弊,第一种系统性强,在手机上进行文字输入也便利,但需要记忆注音汉字与清浊音的对应关系;第二种操作简便,但增加非文字的附加符号,一定程度上破坏了文字的视觉连续性。

另外,在望谟布依语的语音系统中,声母没有送气与不送气的对立,一般塞音、塞擦音只有不送气声母。而汉语辅音的塞音、塞擦音的送气与不送气是严格对立的。布依族同胞习惯上将汉字的送气塞音、塞擦音声母都发作不送气声母,如“汤、苦”等字,声母发不送气音就成了“当、古”了。在选用汉字作为布依语注音符号时,汉字符号塞音、塞擦音声母的“送气”与“不送气”对立,也可以为区别布依语声母清、浊对立所应用。可规定相应的不送气声母的字符记录浊声母,相应的送气声母的字符记录清声母。如用“当”记录[ˀdaŋ],用“汤”记录[taŋ]。不过,如果老一辈布依族本身就分不清送气与不送气的汉字发音,这个方法实行起来就有一定的困难。

(3)声调问题

布依语有8个声调之多,这是用汉字作布依语注音符号最具挑战性的问题。

按我们调查到的望谟县复兴镇布依语词汇的统计,布依语音系的声母与韵母共有近千种组合;加上声调,按不完全统计,实际上使用的共有1586个区别意义的语音单位。因此,声调问题的最大挑战在于:如果要严格按照语言记音符号的设计原则,需要有1586个汉字作为布依语的记音符号;而且尽量以汉语中意义较虚的汉字为标准。这在操作层面上有一定的难度。布依语的1586个语音音节单位,有相当一部分是声调不同而声母韵母相同的音节,如[pi]这种声母韵母组合的音节,共有“24、11、53、31、35、33”六个舒声调,另有发音相似的“[pit35] 、[pit33]”及“[pik35]”三个促声调音节。按照严格的记录音节符号方案,当然是一个汉字记录一个音节最为理想,可以提高书写符号记录语音的精准性。但现实条件是现有汉字常用字库达不到这个要求,如果为了达到这个要求而去使用一些生僻的汉字,也与我们方案设计的“简便易操作”初衷相违背。且增加生僻汉字作记音符号,与另起炉灶创制一套布依语文字符号性质类同。如此,这套方案就失去意义了。

事实上,在布依语自然习得过程中,布依族人很少有意识地去区分声调。现有的用汉字注音布依语的实际例子中,注音人也基本不考虑汉字声调的调值与调型是否与布依语音节相合,这就间接地证明了布依族人对布依语的声调意识,是依附在词汇的发音上。在语流中,布依语更多的是多音节词。多音节的词语环境,有助于辨别同音音节的语素意义。所以,对于声韵母结构相同,声调不同的音节,可以选用同样的汉字符号记音,具体每个汉字符号在一个语境中所指为何,交由实际语境确定。如:用“丙”字,标注[piŋ24]、[ piŋ11]、[piŋ53]、[piŋ33]共四个不同声调的音节。这种方法也是《摩考》等布依族经书常用的处理方法。如“[va13]跋涉”、“[va31]跟着”,都用“凹”这个汉字符号来记录。另外,《摩考》用汉字记录仅声母有清浊对立的两个音节时,也是用的这种处理方法。如“[ˀdaŋ33]叫”、“[laŋ33]后面”都用“浪”字记录。两个词语的区分及确认还是以各自所在的语境为依据[7]。

(4)入声问题

入声独立于声调问题来讨论,是因为西南官话及普通话的语音系统已经没有类似于布依语入声“急、促”的语音特征了。中古汉语的入声字,在西南官话里都演化为了舒声字。而布依语的入声第7调、第8调分别是高升35调、中平33调。从发音相似性来看,也很难挑选到合适的汉字符号来标注布依语的入声音节。

这个问题,可以从历时的角度考虑解决。如利用汉语声调归字“类”的属性,规定中古汉字入声字来标注布依语的入声音节。虽然西南官话大体“入归阳平”,已经很难从语音上辨认出中古入声字,但是可以与汉语方言的“入声”或“入声调”概念相联系,用字也尽量选用汉字的入声字字符。这样安排,也可与汉字的语音构成一贯系统。在使用的时候,便于掌握到用字规律,即都用西南官话的阳平调的字。如用“答”标注[tap35]、[ tap33]、用“合”标注[hot35]、 [hop35]等。

3.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的推广与应用

用汉字作为注音符号,记录布依语,可以将学习汉字的成果,直接应用到记录布依语的过程中。一套完整的布依语的注音汉字符号,需要详尽的规则及有力的推广实施,在推广实施中不断强化学习者、使用者的记忆,最终达到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类似约定俗成的效果。具体实施过程,需要运用认知、心理等方面的知识进行综合考虑,辅以多种手段进行推广宣传。因为汉字在当地布依族群众中的使用面较广,所以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方案的推广工作,并不需要单独的培训;只要直接使用,宣传就能达到推广效果。这其中,当地政府的公共话语平台,是宣传、推广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的理想阵地。政府的公信力、政府宣传平台的高曝光率,能让注音汉字符号方案迅速直达受众。布依族群众耳濡目染,慢慢将具体的汉字注音符号与相对固定的布依语语音进行有机联系,就能逐渐地熟悉并掌握注音汉字符号系统。之后,就可以在书面语言环境中用布依语来进行交流,开展网络社会交际,也可以记录、创作民间文化作品。

注音汉字符号方案没有“扫盲”的功能,要求学习者本身具有一定的汉字识读能力。当今中国社会发展的文明程度,“扫盲”已经不是主要工作了。如何有效运用已有的语文知识,去拓宽民族文化的应用范围,这是社会新形势下民族语言记录符号创制的意义与旨归。

四、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与新布依文的关系

本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方案,如能有效实施并推广开来,必然要处理好与新布依文的关系。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与新布依文都具有标注、记录布依语的功能。那么二者之间,是竞争关系呢,还是协作关系?

我们认为这个问题,是个伪命题。因为,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方案,是无法比肩新布依文的。首先,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方案,仅仅是为布依族群众多提供了一种标注布依语发音的符号系统,而不是文字。而新布依文,是经国家批准的、正式在布依族社会生活中通行的法定文字,是布依族政治生活中的最重要的标志之一,这种社会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但现阶段,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可以作为辅助手段,与新布依文同时运用,以方便群众生活。正如望谟县双语公告牌展示的那样,二者是并行不悖的。而且,注音汉字符号在正式场合附属于新布依文使用,还可以帮助布依族群众识别新布依文的发音,客观上可以促进学习新布依文的效果。所以,如果正确引导,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方案与新布依文,可以和谐共处,互助互进。若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最终能帮助布依族群众全面掌握并真正运用新布依文,那么,布依语注音汉字符号方案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可以“荣退”了。这种结果也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五、结语

一种语言的文字、记音符号的制定,是一项牵涉面颇广的大工程。本文提出用汉字作为布依语注音符号,也是建立在一定历史基础上,受现实启发的一种设想。类似的观点,清格尔泰曾提出过“汉字加拼音字母”的方案,并以日语汉字的“训读”与“音读”为范例。在文章中,清格尔泰论述了汉字全国性的功能,以及与中华各民族语文的关系,认为汉字作为民族语言的注音基础,是有其历史基础与先天优势的;并倡议大家进一步研究完善[8]。本文所提出的布依语汉字注音方案,可算是对清格尔泰先生倡议的一种呼应。

附:布依语汉字注音方案示例

通过对2017年在望谟县复兴镇实际调查到的2500多条词汇进行整理归纳,我们得出望谟县复兴镇布依语的语音系统(见表1、2、3,音系整理参考了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所第五研究室1985年出版《壮侗语族语言词汇集》的布依语音系[9])。

通过归纳,经不完全统计,得出望谟布依语共有1586个别义的音节(其中,声母、韵母相同而声调不同的音节,算做不同的音节)。按照正文里的方案原则及方法,确定了汉字注音符号。

表1 声母(37个,包括零声母)

表2 声调(8个,包括两个促声)

表3 韵母(89个)

以下用确定的注音汉字符号对布依语生活用语及谚语进行注音,示例如下:

①蒙拜接喽?

[mɯŋ11pai24tɕe11laɯ11]

你去哪里?

②更咾密用灾,叨啷蒙密吗!

[kɯn24lau53mi11ʑuŋ33zai24,

tau33naŋ24mɯŋ11mi11ma24]

喝酒不用甑,下次你别来。

③搅鸡吼布老,嘎各吼朗尼。

[tɕau53kai35haɯ53pu31lau53,ka24kɔ11haɯ53laŋ24ni35]

鸡头给大人,鸡腿给小孩。

④布冒碰布喇,布喇先别宫。

[pu31mau24puŋ11pu31nak35,

pu31nak35ɕian35pjai53kon35]

挑轻担的人碰到挑重担的人,

挑重担的先过去。

[1] 李旭练.少数民族语言类型使用现状调查分析[J].民族翻译,2013(1).

[2] 贵州省民委民族语文办公室.贵州民族语文试验推行工作回顾[R].1996(1).

[3] 李云兵.贵州省望谟县油迈瑶族所操语言的归属问题[J].语言研究,1997(2).

[4] 中国科学院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所.布依语调查报告[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9.

[5] 周国炎,王封霞.新创布依文的知晓度调查研究[N].贵州民族报,2018-01-16(C3版).

[6] 李虎.拼音壮文推广的困境与反思[J].学术论坛,2011(4).

[7] 龙海燕,罗茂泽,编注.《摩考》泽注[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

[8] 清格尔泰,解决民族文字问题的一个途径[J].民族语文,1991(4).

[9] 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所第五研究室,编.壮侗语族语言词汇集[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5.

The Feasibility Analysis of the Proposal for the Phonetic Alphabet of Buyi: Taking Buyi Language of Wangmo Profecture, Guizhou Province as an Example

DAI Shaoruo1, HUANG Chenghui2

( 1. Xingyi Norm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Xingyi 562400, Guizhou, China;2.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Guangzhou 510521, Guangdong, China )

There are some minority languages in China with spoken language but without written languages. The most members of these minorities who have their own languages have mastered Chinese characters. there are not a few cases where Chinese characters are used to mark national languages, indicating that there are practical needs for using Chinese characters as phonetic symbols in minority languages. Taking Buyi language in Wangmo County as an example, a group of Chinese characters can be selected as phonological symbols, follow certain linguistic principles, apply the law of corresponding sounds and symbols, and establish a fixed relationship between symbols and phonetics with the syllables of the Buyi language to construct the phonetic Chinese character system of Bouyei language. Today, when the online community has become the social norm, it is realistic and urgent to discuss how to provide convenient and widely accepted communicative writing symbols for minority languages, and to promote applications.

phonetic symbols, buyi language, chinese characters, phonetic annotation solution

H268

A

1673-9639 (2020) 04-0040-09

2020-04-21

西南少数民族地区跨文化汉字研究中心项目“黔西南州民间文书俗字俗词研究”(2018KHZ001);兴义民族师范学院博士科研支持项目“赣语与西南官话接触研究”(16XYBS01)。

代少若(1974-),男,湖南永兴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汉语方言,语言接触。

黄承慧(1976-),男,湖南永兴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自然语言处理,数据挖掘。

(责任编辑 印有家)(责任校对 张凤祥)(英文编辑 田兴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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