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语境下非虚构写作的底层叙事研究
2020-09-09陈瑶
陈瑶
摘 要:当下非虚构写作方兴未艾,新媒体平台上越来越多公众以亲历者、见证人的身份叙写底层群众的生活。这种写作实践在叙事视角、聚焦等方面都呈现出独特的风格,为底层的表达提供了新的可能性。本文选择流量最大、面向公共写作的“真实故事计划”微信公众平台,探究依托非虚构的文体,其建构的底层生态是否能还原底层的本真性。
关键词:新媒体;非虚构写作;底层叙事;真实故事计划
中圖分类号:J9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3866(2020)11-0-02
“底层”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指区别于精英阶层的社会弱势群体。当下非虚构写作方兴未艾,其中涌现了大量书写底层生活的作品,他们的生存境况与精神面貌从中被外界感知。依托以“非虚构”为核心的非虚构写作文体,新媒体语境中所叙述的底层故事是否能还原真实的底层生态?这是本文要探讨的问题。
本文选择“真实故事计划”(以下简称“真故”)为研究对象,原因有两点:第一,“真故”是国内最大的新媒体非虚构写作平台,其中涌现了大量的底层故事,具有典型性且为研究的样本选取提供了便利;第二,“真故”采用内容众筹的形式维持运营,这种面向公众的写作实践让底层群众也可以投稿亲历的真实故事,极大地丰富了底层叙事的叙述视角和聚焦对象,能够体现底层叙事在新媒体语境下的特征。
截至写作时间,平台共发表510篇长故事,包括日常长篇故事、特稿和非虚构写作大赛作品。由于“真故”更新频率不固定,本文以10为间隔数对“真故”平台的稿件进行抽样分析,剔除与底层无关的样本,得到有效样本42篇。
一、底层叙事的演进
学界对“底层叙事”尚未有公认的定义,争议之处在于对“底层”概念、写作主体、“写底层”与底层叙事的复杂关系的界定。本文要研究的“底层叙事”主要指以底层生活为写作对象的发声与表达。
在21世纪初,“底层”首先作为中国当代文学评论术语受到文坛的广泛关注。但随着越来越多作者的视点下移,许多作者缺少底层的生活底蕴与情感体验只能泛泛而谈,遭到读者、评论家等方面的质疑,底层叙事在文坛也江河日下。在同一时期,受到中国文学传统与西方“新新闻主义”思潮的影响,特稿写作在中国新闻界兴起,这一写作范式兼具新闻性与文学性,成为非虚构写作在中国的源头。
2010年《人民文学》杂志在中国首次提出并推广非虚构写作。有学者认为,在当代中国,非虚构写作其实是底层文学的延伸。非虚构写作尤为关注底层生活,其提倡的真实写作正是对文学作品底层叙事的解困,因而被称作最适合表达底层的写作范式。
近年来,非虚构作品借助新媒体平台得到了尤为广泛的传播。新媒体技术给传统媒体带来挑战,特稿写作面临周期长、成本高等危机,特稿记者亦纷纷转向与市场接轨的非虚构写作。《新京报》等多家传统媒体开设了非虚构写作的新媒体平台,“真故”等自媒体平台上的非虚构写作同样热度不减。但在新媒体语境下,尽管非虚构写作倡导以“非虚构”为写作的核心要义,面临全新的传播格局、逐利的市场体制与受众变化的阅读需求的多重裹挟,其能否表达出真实的底层生态尚存在讨论的空间。
二、底层生态的建构
(一)苦难的主旋律
“真故”有近八成文章着重描写底层的苦难经历,形成了苦难叙事的主旋律。苦难源于底层百姓的生活,存在于家庭代际关系、邻里关系、农村问题、工人阶级处境等领域中,也集中于留守二代、农民工、灰色从业者等典型底层群体。其中家庭的不幸被最多地涉及,中国有句俗语叫“贫贱夫妻百事哀”,雪上加霜的悲剧总是更加动人,如《我的抑郁症母亲》《和妈宝男结婚的2 535天》《我是你爸爸》这些故事均采用内部视角,倾诉家庭矛盾、回忆辛酸往事,因贴近生活而易于引发读者共鸣。
(二)亲历者的视角
“真故”的文章普遍是亲历者的视角,除了采用新闻稿件中常见的第三人称,还有大量第一人称的底层自白。在以第一人称行文的非虚构作品中,底层个体摆脱了被代言者、被拯救者的角色,主动书写自己的生活和心路历程;而以第三人称行文的非虚构作品则强调叙事主体与主人公的相关性,他们多为底层故事的见证者,参与着底层个体的命运。
“真故”独特的叙事视角使得叙事主体能够近距离地体察底层的生活,并能获得一手的事实材料,从而强化了故事的真实感。“真故”并不要求作者隐匿具有主观性的价值判断,而是鼓励真挚情感的流露,有大量非虚构作品从内部视角书写自己面对城市空间的茫然、对家庭关系的失望等种种精神上的空虚与无力感。如《穿过泥泞的人世间》中,单亲家庭的作者从处事经历中生发出喟叹:“从兔子的死到修房子再到庄稼被人搬走,我从一个儿童长成一个少年,我明白了生命中最应该学会的事情不是斗争,而是相处。”这份感触饱含生活阅历中沉淀的心酸与无奈,因直接抒情而极具感染力。
(三)社会深层矛盾的聚焦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不断由传统的“乡土中国”向“城乡中国”转型。在城市化的进程中,人口流动带来了经济发展的红利,但也引发了诸如留守二代、空巢老人等社会问题。非虚构作品的真实性亦体现在对社会现实的直接介入,通过书写底层个体的所见所闻与真情实感,以小见大地聚焦社会的矛盾。
“真故”呈现的苦难往往具有一定的公共性,能够引发读者对相关社会议题的思考。通过刻画身陷性侵、传销、家暴、霸凌等社会问题的底层人物,一些个体的苦难俨然成为社会创伤的烙印。许多以社会矛盾为题材的非虚构作品的创作方式更类似于深度报道,作者通过亲身走访、调查来获得事实材料,并加以文学化的书写。例如《从指缝里漏掉的留守女孩》一文,作者从父母、监护人、旁观者多角度聚焦女孩走失这一事件,揭示了缺少父母照顾的留守女孩危险的处境。
三、底层本真性的遮蔽
(一)过度追求故事性
新媒体时代也是信息爆炸的时代,受众更倾向于阅读兼具可读性与真实性的故事,非虚构写作火爆的背后正是受众对故事的强烈需求,“真故”的口号就是“每天一个打动人心的原创真实故事”。
为了达到“打动人心”的效果,其传播策略是反复运用吸引眼球的文本构件,比如夸张的故事标题、一波三折的情节、出人意料的结局。许多文章的标题极尽渲染矛盾与冲突,《一个被家庭嫌弃的中年女人决定乞讨》《一个被家暴的男人决定去死》,这些文章将底层置于在家庭、社会、代际中都格格不入或被排斥的地位,似乎他们只有通过乞讨、犯罪甚至自杀才能找寻和实现自我。此外,为了保证故事的流畅与可读,非虚构作品注重情节推演、人物塑造中的文学细节描写,但是抛开细节的丰盈与形式的美感,其难以诠释出完整、客观的人物与事实面貌。
(二)文本走向低俗化
在新媒体环境下,受众的点击率可以直接促成流量变现。在流量数据的驱动下,“真故”上大量新颖陌生、夺人眼球的题材纷纷涌现。一方面这向人们展示了各具特色的世俗生活与人生图景,一味追逐流量却导致文本走向低俗化。
“真故”的选题存在猎奇、格调低下等问题。在以女性为主人公的20篇样本中,有6篇文章塑造了小三、妓女、霸凌者等负面女性形象,其中《给小三们布下十面埋伏》《欲望女孩》《出租自己的女孩》等文章的标题将女性严重物化,营造了大量女性在从事灰色职业的偏颇之感。部分作品的题材直接挑战了伦理的底线,比如在《那个强抱女演员的包庇犯》中,主人公为了不让犯罪的堂姐坐牢而与其发生性关系,并使堂姐怀孕,从而坐实了“包庇犯”的罪名。此类题材满足了受众的猎奇心理,但显然违背了公序良俗。
媒体出于商业利益的考虑刻意凸显具有传播效率的文本,在无形之中遮蔽了底层的本来面貌,也淡化了底层创伤的严肃性。
(三)底层人物被标签化
为了便于在新媒体平台上传播,“真故”的故事标题往往会给底层贴上各种标签,以引发相关群体的共鸣。以底层青年群体为例,他们被冠以“小镇青年”“文艺青年”“斜杠青年”“90后”等各式标签化的身份。标签本来是起到书签的作用,加深人们对某一群体特质的理解,而标签化则表现为将个体具体的行为夸大成共性的做法,这很容易让人形成对某一群体的刻板印象。
将底层人物标签化的本质其实是将复杂的底层问题进行单一归因。《文青到中年:寄生在女孩的钱包里》与《不想工作的年轻人,在县城假装北漂》都以逃避工作的大学生为主角,给这类年轻人贴上了“文艺青年”的标签,最终的结尾都是主角的幡然醒悟。在这类文章中,标签成为有罪推论的矛头,社会问题被归因于底层自身的问题,而将底层置于这般境地的客观因素则被选择性忽视了,这在一定程度上粉饰了底层的真实处境。
四、结语
非虚构作品将事实素材和创造性的叙事相结合,所以具有独特的情感冲击力,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也为表达底层提供了新的写作范式。单看每一篇非虚构作品,其叙事主题、视角、聚焦都给人强烈的真实感,但是在新媒体语境下,非虚构作品所呈现的真实只能表现为一个认识的过程。媒体出于利润等方面的考量,有意识地建构出迎合受众需求的底层生态,也在无形中遮蔽了底层的本真性。因此,有必要呼吁非虚构写作平台回归以真实内容为核心的旨趣,让底层真正的呼声借助新媒体平台被外界倾听,为底层疾苦提供精神纾解的途径并推动相关社会问题的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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