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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岘书法研究

2020-08-21张龙慧

大学书法 2020年4期
关键词:汉隶礼器吴昌硕

⊙ 张龙慧

一、杨岘的生平交游

杨岘,字庸斋、见山,号季仇,晚号藐翁。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闰四月二十二日生于浙江归安县(今浙江湖州),咸丰五年(1855)举人,官至江苏候补知府,在书法、诗文、金石、经学方面皆有造诣,尤精汉隶。自编《藐叟年谱》,著有《迟鸿轩文弃》《迟鸿轩诗弃》,卒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七月十日,享年七十八岁。

杨岘七岁时入私塾读书,九岁默写经书时字画端正而受到老师的赏识,十岁时老师命对“满朝朱紫”,杨岘应声“万卷丹黄”,这足以见他才思敏捷。道光十五年(1835),杨岘中秀才。道光十八年(1838)因友人说:“诗文小计,十三经廿一史根柢学也。”[1]于是锐意治经。道光二十六年(1846)杨岘在臧寿恭的指导下,完成了《左氏中朔表》,两年后辑成《公羊颜氏记》四卷,同年在陈奂的指导下完成《公羊礼征》四卷,这是陈奂没有完成的书,经杨岘整理、扩充而成。咸丰八年(1858)杨岘完成了《周礼名物制度考》的草稿。咸丰五年(1855)杨岘经过十一次乡试终于以第四十名的成绩考中举人,此时他已经三十七岁。同治元年,湖州被太平军攻陷,杨岘开始了长达八年的幕僚生涯。光绪十年(1884),因藐视上司而被弹劾,罢去松江府事,再未涉足官场。

杨岘仕途中无论是漕事还是知府,都是极易敛财的肥差,但是最后辞官时他的生活条件依旧没有太大的起色,这与他耿直、清廉的性格有着直接的关系。最舒适的时代反而是杨岘的晚年。晚年杨岘居住于苏州醋库巷,以卖字为生,生活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但是由于家人在战乱中均已故去,晚年可谓孤独。光绪十三年(1887)杨岘在门人刘继增、女婿汪煦的陪伴下开始自编年谱。光绪二十二年(1896)七月初十午时,七十八岁的杨岘患肝风医治无效,与世长辞。

二、杨岘的书法渊源

杨岘在学习书法的道路上从未停止。他的书法风格也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如早期的“解社活动”、诗友、金石等,所以杨岘的书法面貌独特,每个时期都各不相同,这也印证了杨岘学书的独特历程。

(一)解社活动

咸丰元年(1851),三十三岁的杨岘与李枝青寓居杭州,在西湖灵芝寺与僧莲衣、钱松共同创立解社,是年开始学习隶书,《僧量云达受传》中记载:“尝招余与钱松叔盖、李念孙节贻学汉隶,即所传解社是矣。四人者日课五十字,字大径六七寸,越十日一检校,不如数,罚有例。”[2]这个阶段为杨岘学习汉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也是杨岘学习书法最早的记录。

咸丰七年(1857),因为李念孙、钱松与莲衣意见不合,于是将解社迁于西湖净慈寺,由释达受主持,受李念孙嘱托,撰写《解社题名记》。此时解社中的成员也由原来的六七人增加至三四十人,规模也逐渐扩大。《僧量云达受传》记载:“一时名流如钱塘魏谦升滋伯、吴恒仲英、富阳胡震伯恐、嘉兴范禾稚禾皆赴之,社大胜。”[3]可以看出解社在当时具有了一定的影响力。在《解社题名记》中也写道:“富家大户,跳不知所之,其黠者麒腾凤翥,争赴功名之途,而诸子漠若无动于衷,学益高,行益修,不知是非利害之横六合斥四海也。”[4]显然解社已成为杭州文人聚集的重要社团之一。当时由于太平军战乱,江南的形式无法预料,对解社的未来杨岘也非常担忧,感叹道:“杭城一再陷,前尘不可问矣。”

图一 杨岘 节临《礼器碑》四条屏

因为杨岘需为生计而奔波,所以在解社的时间并不长,但解社对他的影响很大。遗憾的是,杨岘在解社中的作品并未流传下来,目前可见其最早的作品是五十岁时所书“袌瓮”隶书额。这件作品用笔劲健,气力纵横,可以看出其前期是下了很大功夫的。

(二)诗书交往

杨岘在曾国藩的幕中只待了三年,但由于曾幕中人才济济,所以杨岘认识了很多有学识的宾僚,这对他一生的诗文和创作思想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杨岘在年谱中对于这件事有记载:“曾文正公延接知名士甚伙,皆相往还,虽贫悴,然不寂寞。”[5]《迟鸿轩诗文弃》中留下来的杨岘与曾幕中朋友的来往诗文颇多,如徐子苓,咸丰十一年(1861)至同治三年(1864)徐子苓在曾国藩幕中参与讨伐太平天国的运动,也正是在此结识杨岘。《皖江两丐行戏赠独山莫子寄呈相公并要邓伯昭同作时相公视师江上诸军屡有捷闻》《同杨岘老坐月有怀龙泉故居》二诗皆为同治二年(1863)同杨岘唱和所作,杨岘在《迟鸿轩诗弃》卷二中亦有诗《和徐懿甫子苓皖江两丐行兼呈湘乡相公两匄者懿甫自谓一谓莫子偲也》和徐子苓。汪士铎在曾国藩幕中的时间和杨岘差不多,但是二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在杨岘的诗集中有两首诗是来描写汪士铎的。

《怀友人十二首》其一:

梅村先生老逾健,乱后归来读且耕。

绿满窗前书带草,无人知是郑康成。[6]

《忆汪梅村》:

有客金陵至,言君八十强。

任人骂穷鬼,不死作诗王。

破被梦蝴蝶,破琴调凤凰。

呼妻煮冰雪,饱契当糇粮。[7]

更重要的是,杨岘离开曾幕时汪士铎提醒:“人不可有学问气。”杨岘回答:“敬受命。”由此可以看出二人非常了解彼此的脾气秉性。杨岘与汪士铎不但是朋友关系,而且杨岘非常尊敬汪士铎。后来,杨岘转至李翰章幕中时,仍与汪士铎有书信往来,杨岘手札中多谈及自己在李翰章幕中的情况并询问朋友的消息。

杨岘和宾僚朋友除了有诗文的交往,还有一些书法集会活动。同治二年(1863)十二月十九日,杨氏与幕僚中的诸多好友一起纪念苏东坡生日,此事在张文虎的《舒艺室诗存》中有记载;同治三年(1864)六月十二日,又与李善兰、张文虎等人会饮赋诗共同庆祝黄庭坚生日,是年游苏州,访《瘗鹤铭》摩崖。

图二 杨岘 隶书《试酌方与》联

图三 杨岘 隶书《平生心迹》联

(三)师友之谊

光绪六年(1880),杨岘与吴昌硕在苏州订交,二人均为湖州郡人,杨岘比吴昌硕(1844-1927)长二十五岁,可以称之为“忘年交”了。吴昌硕至苏州后,曾寄居于杨岘家中,后来又与杨岘为邻。吴昌硕比较佩服杨岘的为人与学识,便向杨岘递门生帖,杨岘很快回信说:

来函敬悉。如此称谓,未免太俗。拟仿从前沈仲复与藐订交之例,彼此赠物,即俗间之换帖也。犬马齿差长,藐潜称兄,君即吾弟。师生尊而不亲,弟兄则尤亲也。一言为定,白首如新。[8]

杨岘婉言拒绝了吴昌硕的门生帖,但表示愿以换帖兄弟相称,虽然吴昌硕没有投到杨岘门下,但是二人的师生关系却是可以解读到的。从这件事情也可以看出杨岘对待精研学问之人的谦逊。

吴昌硕常常向杨岘请教书法、诗文等,这些对于吴昌硕在艺术上的发展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据吴东迈记载:“先生在苏州的时候,和杨岘过从甚密,经常互相琢磨古文诗词。杨岘的文学造诣很深,替先生修改诗句,每使先生心折。”[9]二人往来唱和诗作流传下来的甚多,《缶庐诗》和《迟鸿轩诗弃》多有记载。吴昌硕早期的诗稿《元盖寓庐偶存》完成,请杨岘为其作序,杨岘在序中写道:“仓石吴君嗜诗,其诗效法唐贤不役于涩以汩其趣,五言犹入王孟之室。”这样高的评价无疑给了吴昌硕很大的鼓励。光绪十年(1884)秋,吴昌硕《削觚庐印存》完成,杨岘为吴昌硕题字并作诗:

吴君刻印如刻泥,钝刀硬入随意治。

文字活活粲朱白,长短肥瘦妃则差。

当时手刀未渠下,几案似有风雷噫。

李斯程邈走不迭,秦汉面目合一蓰。[10]

对于杨岘的题字题诗,吴昌硕亦有诗感谢:

平生恨未多读书,刻画金石长嗟吁。

赠言直抵江山助,大美不在面目腴。[11]

在书法方面,杨岘是对吴昌硕有影响的人。据吴东迈记载,吴昌硕不仅向杨岘请教诗文,而且还请教过书法,根据二人密切关系以及对书法的认知来推断,杨岘的审美观念、技法等会影响到吴昌硕,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杨岘晚年以草入隶,追求变化,吴昌硕以草入篆,二人的想法大同小异,这应该不是偶然的,也许是在二人的交往中互相启发,致使二人在审美观念上互相影响。

三、杨岘的书学思想

杨岘一生为生计奔波,晚年仍为生计所累,最后以卖字为生,在此之前并无意以“书家”自称,所以并无关于书法理论的专著,他关于书法的言论也多在诗文、与朋友往来的信札中体现出来。更为珍贵的是,杨岘的这些书学思想都是在实践中形成的,反过来,这些书学思想又指导他的书法创作实践,他的书法作品完美地阐释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辩证关系。

(一)崇尚汉碑

“忠于汉碑”是杨岘主要的学书思想,在杨岘的学书历程中,出于艺术的角度来学习书法是在解社,首选的是汉代隶书。杨岘一生临习过许多汉碑,流传下来的临摹作品也比较多,有《西狭颂》《张迁碑》《礼器碑》等。杨岘能有较高的书法成就与其取法高古有很大的关系。吴昌硕在《削觚庐印存》中写其“临汉碑数十百通”,杨逸在《海上墨林》中称其“于汉碑无所不窥”。杨岘的隶书受《礼器碑》的影响较大,杨岘在与友人的手札中写道:

阮文达有言:隶书首学《史晨》,再学《乙瑛》,又学《韩敕》,足以成家。盖《史晨》规矩,《乙瑛》雄放,《韩敕》超逸,三者具备,奚不工之有?然学《史晨》《乙瑛》易,学《韩敕》难。《韩敕》运实于虚,笔笔凌空作飞舞势。今之人习其皮毛而遗其神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奚取哉?鄙意,学《史晨》《乙瑛》后,择自己笔意相近者而学之,事半功倍。国朝诸名手,伊墨卿得《张迁》之古拙,桂未谷得《鲁峻》之方严,姚伯昂得《曹全》之妩媚,各树赤帜。三家之中,推墨卿第一,绝少学《韩敕》者,郑谷口精处似惜不能全似《韩敕》,其难可想。[12]

在这件手札中,杨岘认为学习隶书首先应当由易到难,先由《史晨碑》《乙瑛碑》入手,掌握汉隶中工稳典雅一路,再学《礼器碑》灵动、超逸、变化较为丰富一路;其次,这段话中提到学完《史晨碑》《乙瑛碑》之后“择自己笔意相近者而学之”,则可以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最后,提到学《礼器碑》的难处,以清代隶书大家作为例子,分析各自所擅长的汉碑书写的特点,由此也反映了《礼器碑》的难点。杨岘一生就《礼器碑》临习不辍,而且对《礼器碑》的评价很高:“《韩敕碑》笔笔飞舞,仍笔笔沉着,所以妙入神也。其飞舞易学,飞舞而仍沉着则难学。”杨岘口中说着“难学”,但是一直没有放弃,而且对《礼器碑》碑阴都很用功,他写道:

《礼器》碑阴奇而超矣,然结体、运笔一丝不苟,临者过于求奇,则野狐禅耳。藐钝根人,只能谨守规矩,恐不满时人之意,为我藏拙可乎?[13]

(二)憎俗嗜奇

“憎俗嗜奇”也是杨岘一贯坚持的书学思想。王潜刚在《清人书评》中评价杨岘:“杨藐翁,作草隶海内独步。”[14]从杨岘的学书经历及书法风格来看,其前期的书法学习以汉碑为宗,在准确把握汉代隶书特点的基础上,以草法来书写隶书,又极力地夸张和变形,使其隶书充满了动势,特别在他晚年的隶书作品中,时露草意,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杨岘甚至将其隶书中古拙跌宕的书写意趣融入他的行书中去,故其行书也多体势开张,给人几分天真的感觉。

从杨岘的隶书作品来看,他的尚“奇”不同于当时隶书笔画首尾粗细一致的特点,改变了笔画平直、字形方整的面貌,加强整篇中的粗细对比,突出了单字中的主笔,加强雁尾顿挫,在清代晚期的隶书书坛形成了强烈的个人面目。随着晚年人生境遇的改变,其书写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写给吴昌硕的对联,个人面目非常强烈。

图二作品是杨岘赠予吴昌硕的一件隶书对联,虽无落款年号,但是依据风格分析则为晚期的作品。在这件作品中笔画的粗细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如上联中“情”字的撇画与竖画,这两笔粗细相差四五倍之多,下联中“三”字的最后一横,起笔、波磔与最细的中间部分相差也较多,这种现象在晚清书坛并不常见。在字形方面,杨岘多取长势,与隶书中方扁之势相反,这也是杨岘独特的地方之一。杨岘在书写时,并没有为了刻意追求变化而丢弃传统,而是在追求与原碑的神似之后注意表现自己的性情。

杨岘的性格也比较怪诞,吴昌硕在《迟鸿轩呈藐翁先生》中写道:“奇文诸子笔,余事八分书。迎客履倒著,说诗头懒梳。”[15]这首诗说明了杨岘是位较为随意,不拘小节的人,这种豪放的性情、洒脱的个性可以物化成独特的书法面目也就不奇怪了。杨岘尚“奇”,但是没有误入歧途,他饱读诗书,在诗文方面有着较高的造诣,这使他的书法作品不流于世俗,而是具有文人气息。在朝为官时一身正气,在面对叛乱及外强侵略时,采取不妥协的态度,这种刚正不阿的态度及文人的骨气也使得杨岘的审美风格受到了较大的影响。

四、杨岘的隶书成就

杨岘工诗书、古文,喜金石之学,在算学、训诂学方面也有涉猎,但是在晚清学术界最有声誉的是他的书法。杨岘一生为生计奔波劳苦,光绪十年(1884)辞官,开始了卖字生涯。杨岘在书法上造诣很深,特别是隶书,书法的影响甚至超过了他的学术研究。

(一)初习汉隶

杨岘善隶书,尤精汉隶。关于杨岘书法最早的记载是在《藐叟年谱》中道光七年(1827)时:默写经书,字画端整,师赏之。杨岘在《施方传》中说:“余少时与共学书,月第甲乙,而差其罚。”[16]这两条记载的大概是应付科举考试的书体。后于咸丰元年(1851)创立解社,开始学习汉隶,此时才是出于艺术的角度来学习书法。历史上的每一位书家之所以能够自成风格面貌,必然是广泛地汲取营养,杨岘也不例外。杨岘隶书风格形成的大致脉络可以分为三个时期:首先,在解社中临摹汉隶,打下基础;其次,五十岁之后,受清代书家的影响较大;最后,六十岁左右时又复归汉隶,以汉隶为正统,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现在可见的杨岘临摹的汉碑有《张迁碑》《礼器碑》《西狭颂》《华山庙碑》《封龙山颂》《白石神君碑》《乙瑛碑》等,但其于《礼器碑》用功最深,直至晚年临摹不辍。就所搜集到的作品来看,杨岘对于优美风格的汉隶临摹较多,这在他的书法作品中也可以体现。

(二)古今融合

目前所见的杨岘最早的有纪年的作品是“褒瓮”隶书额,由落款年号可以得知是其五十岁时所书。这件作品还具有很强的清代隶书的特点,笔画厚重、起收笔粗细均匀。与这件作品风格相近的还有易林语隶书四条屏、“平生心迹”五言联等,这两件作品虽然无纪年可考,但是,由作品的风格来推理,应是其五十至六十岁时所书。

同治七年(1868),金石学、考据学在理论上已经得到了很好的发展,反映在书法上则是涌现出了一大批以临摹汉碑为主的书法家,而且已经取得了很高的成就。此时的杨岘也已经五十岁了,在他之前,已经有郑簠、金农、邓石如、伊秉绶、陈鸿寿等以隶书著称的书法大家,他们的隶书风格面目各异,说杨岘不受其影响则有些牵强。虽然到目前为止,并未有文献资料证明杨岘受前人的影响,但在书法技法和书学思想方面来看,杨岘还是受清代书家的影响的:首先,杨岘本就尚奇,伊秉绶、陈鸿寿二人的书法风格更是具有视觉冲击力,且二人在当时的书坛颇负盛名,故杨岘以二人为学习的对象,是合乎常理的;第二个原因是陈鸿寿、杨岘同为浙江人,陈鸿寿作为“浙派”的重要成员自然对其影响很大,而且陈鸿寿对金石也很有兴趣,与钱松等人也有交往,而钱松也是杨岘的朋友,从这一方面讨论,杨岘受陈鸿寿的影响自然也是可以说通的;最后,在审美风格的方面很容易看出杨岘与伊秉绶、陈鸿寿二人的相同点。

(三)草隶风格

光绪十年(1884)三月,杨岘罢松江知府之职,从此寓居苏州,不再出仕,开始了寓居卖字的阶段。如果说杨岘之前是经历了人生的各种坎坷,那么这个阶段就算是苦尽甘来了,杨岘达到了一生中最富裕的阶段。境由心生,无琐事打扰,更可以安静地进行艺术方面的创作。此时的杨岘一心读书、写字、鉴赏古砖,吴昌硕评价他这个阶段是:“卖字得钱更买书,佐临池外书下酒。”[17]

《书谱》中说到了书法学习的不同阶段:“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18]这段话在杨岘的学习生涯中得到了体现。杨岘的隶书风格形成较晚,但是这并没有影响他在晚清的地位,他晚年的隶书开始呈现出强烈的个人面目,但都是以汉隶为根本,苍劲老辣,达到了书随人老的境界。

图四 杨岘 隶书《黄篾青藤》联

《黄篾春藤》联(图四)是应吴昌硕之请所作,用笔极为豪放,大胆地运用涨墨、枯笔,提按的变化丰富,单字之间的笔画粗细对比与字与字之间的笔画对比都是特别明显的。如“篾”“藤”“派”“东”“豪”字的撇画,写得特别细,与字中的横画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作品中以横做主笔的笔画更为夸张,如“黄”“三”等一笔之中提按明显;因为涨墨的缘故,横画之间形成了块面,如“青”“黄”等字,加之之前的较细的撇画,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这件作品中枯笔的运用也比较多,如“藤”“豪”“东”等字,这些字与之前涨墨的字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件作品与同时期的其他作品有着巨大的风格差异。吴昌硕称杨岘的隶书为“草隶”,从杨岘书写的这件作品来看确实是点画飞动,意态纵横,笔画之间有连带的意味。吴昌硕在《削觚庐印存》中写道:“其为书,著笔欲飞,而古茂之气溢于楮墨。世人学汉但能摹形耳,笔墨拙滞,视观察岂示上下床之别?”[19]这段话可以表达出吴昌硕对杨岘的极力推崇。

杨岘的隶书争议也是比较大的,杨守敬在《学书迩言》中对杨岘的隶书颇有微词:“杨见山(岘)初学《礼器》,信为能者,晚年流为颓唐,款题行书,尤为俗格。”[20]杨守敬(1839-1915),清末民初的著名学者,于地理、目录、金石、碑版、书法皆有研究,书法方面尤致力于六朝碑版的研究,反复观察和摸索,经过长期的实践和研究,基本梳理清楚了楷书的源流和演变规律,最终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他认为杨岘晚年“流为颓唐”,大概是因为杨岘晚年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且面目上不全似汉碑所致。但是杨守敬的这个批评未免太严重了些,杨岘的隶书波磔俊逸,对比明显,晚年的隶书更甚,这与杨岘尚“奇”的想法是一致的。杨守敬也许不了解杨岘的学书经历,或者没有见过杨岘临《礼器碑》的汉隶作品,甚至没有见过杨岘中期类似清隶风格的作品。杨岘的行书流传下来的比较少,而且比隶书的成就也要小,行书评价“尤为俗格”比隶书的评价更欠公允。杨岘行书与隶书同样也受到了陈鸿寿的影响,撇捺较长,点画瘦硬,字形取纵势,虽然有失古意,但不失意趣,所以杨守敬的评价多是出于主观审美的评价而缺乏一些客观依据。杨岘晚年的隶书虽然个性强烈,但是依旧不失汉隶古拙质朴之趣,以草法入隶书,作品更具飞动之势;并融入自己的性情,更具有艺术的感染力。所以杨岘晚年的隶书作品是其涵养、审美意趣和书写技法的综合体现。

注释:

[1][5]杨岘.迟鸿轩集[M].藐叟年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388,386.

[2][3]杨岘.迟鸿轩集[M].迟鸿轩文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356,357.

[4]杨岘.迟鸿轩集[M].迟鸿轩文弃卷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196.

[6]杨岘.迟鸿轩集[M].迟鸿轩诗弃卷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139.

[7]杨岘.迟鸿轩集[M].迟鸿轩诗弃卷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105.

[8]吴东迈.吴昌硕[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63:6.

[9]吴东迈.艺术大师吴昌硕[M].浙江:浙江人民出版社,1958:6-7.

[10]杨岘.迟鸿轩集[M].迟鸿轩诗弃卷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122.

[11]吴昌硕.缶庐诗卷一,光绪癸巳版.

[12]高木圣雨.杨岘の书法增补版,株式会社二玄社,2006.

[13]见《金石书画名家尺牍》,108页,国家图书馆藏稿本.

[14][18][20]崔尔平.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7:844,129,742.

[15]吴昌硕.缶庐诗[M].光绪癸巳版.

[16]杨岘.迟鸿轩集[M].迟鸿轩文弃卷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216.

[17]吴昌硕.缶庐别存[M].光绪十九年刻本.

[19]吴长邺.我的祖父吴昌硕[M].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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