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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善救失
—姚奠中先生教学理念与实践

2020-08-21牛贵琥

大学书法 2020年4期
关键词:研究生教学学生

⊙ 牛贵琥

姚奠中先生的教育思想,在其1939年安徽泗县北乡柏浦组织“菿汉国学讲习班”所手拟教条便有集中的体现。“以正己为本,以从义为怀,以博学为知,以勇决为行,以用世为归。”“正己”包括师生双方,“从义”是端正思想,“博学”是学习境界,“勇决”是落实行动,“用世”是教育和学习的目标。五者既是姚先生的教育大纲,又是一个完整的体系。总的来说,是培养高尚的、有道德的、有学问的、言行一致的、自强报国的人才,也就是以培养全面的高素质的人才为己任。那么,姚先生是如何将其教育思想落实到具体的教学之中的呢?把研究的重点放在教学实践的具体操作的层面,会使我们更受启发,更有利于当前的教育改革。

粗略来讲,姚先生的讲习特征,可以概括为长善救失。[1]具体体现为:培养人才不拘一格,培养理念通专结合,课堂教学以问题为纲,最终都归结到应社会所需。这四者的关系是:不拘一格是保证,通专结合是基础,问题为纲是关键,应社会所需是目的。因为,只有不拘于已经固化的标准才有可能得到和有机会培养优秀人才,有可能长和救;只有通专结合才能最大限度激发出学员的潜能,发现善和失;只有通过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才能培养出学员的创造力,将所善所救落到实处;只有坚持正确的思想引导,才能不至于走偏,走向精致的自利主义。这不仅仅是利他,而是和家国的人类的命运紧密结合在一起,明白学术的根本命脉在哪里,从而激起持久的无可限量的动能,明白最大的善,最大的失是什么。总的来说,就是对于善,发现、发扬、扩大之,对于不足,自省、弥补、纠正之,这是一个不断升华的过程。

培养人才不拘一格

清代诗人龚自珍云:“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之所以要不拘一格,不是完全不要规格,而是不必死守规格。因为社会和每一个个体的人都是生机勃勃的、丰富的,不是千篇一律的,自然不能用旧的固化的规格来牢笼。规格也要服务于培养社会所需要的高素质的人才这个目标才对。姚先生的书房是开放的。校内的、校外的,市内、市外以至于外省的人士、学生、学生的学生,只要是前来求教问问题,他一律热情接待。姚先生录取研究生,不管文科、理科,甚至是专科,也不管是否名校,一律以整体素质、专业水平为准则。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姚先生的研究生都以科研和教学领域的突出成绩赢得广泛的认同,大多数成为高校的骨干力量。有人曾用上级的规定提出质疑。姚先生讲:前提是公心而不是出于私利。如果出于公心,为何要怕不拘一格呢?对于评职称也是如此。姚先生一直呼吁:

在教学、科研等方面突出的,其任职条件,可不受学历、学位、任职年限等规定的限制,在制订实行聘任制的办法时,应提出具体措施,保证中青年骨干能尽快脱颖而出,以有利于他们尽快成为新的学术带头人。[2]

试想,如果没有不拘一格,又哪里谈得上培养优秀人才,长善救失又怎么有落实的对象呢?之所以说不拘一格是保证,道理就在这里。

通专结合

《礼记·中庸》中曰:“致广大而尽精微。”[3]姚先生的教学突出点就是“博而后专”的通才理念。古今中外的大学者无一不是通才,姚先生更是如此。他在国内各高校所教的课,面相当宽,有文学史,有哲学史,有通史,有经、子专书,有诗、词、文选,有分体的作品或史,有断代的作品选和文学史以及文字学、文艺学,等等。五大册的《姚奠中讲习文集》,其范围之广、观点之精,使人叹为观止。诗、书、画、印都达到极高的境界。先生认为:一个从事于专的人,如果他一味专下去,很可能钻牛角,走进死胡同;而真正的专家,却没有一个不是在相当博的基础上达到的。通与专,博与约,是矛盾的统一,二者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不如此,就很难谈到广度、深度,很难谈到新成就。在学科分科越来越细的环境下,姚先生的理念使许多人难以理解,认为他所上的学术史等课和文学没有关系,古代文学研究生怎么能上不是文学的课呢?姚先生指出:“我们不是为研究而研究,也不是只为做个照本宣科的教师,而是要高瞻远瞩,把古典文学放在整个文化教育事业中去看,要使几千年的文化遗产在今天和未来起促进社会发展的作用。”开这些课,“既不是为个人兴趣,更不是为了个人方便,而为从培养高标准的合格人才来考虑。没有这些起码的基础理论、基础知识,古典文学是学不好的。我们不否定专,但单纯的狭隘的专,不符合当前的迫切需要;专必须建筑在博的基础上。没有广博的基础,就没有真正的专精”。[4]正因如此,姚先生的学生,都是在通的基础上确定的研究重点,减少了固陋,终身受益。可以说,在教学中如果没有通博的过程,师生都很难发现其所长和所短,所选择的专不可能适当,对成才自然是不利的。之所以说通专结合是基础,道理就在这里。

课堂教学以问题为纲

听过姚先生课的人都知道,先生的课堂教学是一流的。其特色就是始终以问题为纲。我们这一届研究生,古代学术思想、文艺学与古代文论、中国文学史等都由姚先生亲自为我们讲授。姚先生以我们抄过的《汉书·艺文志》为纲,梳理整个中国学术传统的渊源流变。除了课上讲授,还要求我们课下精读与此相关的资料,如《太史公论六家要旨》《淮南子·要略》《庄子·天下篇》《荀子·解蔽》《韩非子·显学》等,找出问题,在课堂上讨论。在为我们上文艺学和古代文论课前,要求我们把报刊中学人不同的论点分类摘抄出来。他积攒了几十年《光明日报》的《文学遗产》专栏的文章也交给我们三人分类剪贴成册。上课时,先由我们做综述,再由先生逐一讲解,既达到打通现当代和古代文艺思想的目的,又容易使我们获得新颖的视角。上文学史,姚先生让我们先把几部不同的文学史对照来读,提出问题,再作讲授。姚先生指出:善于用功的人,无论何时何地何事,都可用功。用功不用功,就看你能不能提出问题。学而不思是懒人,或者说是不善于用功。发现问题,则思想能深入,兴趣自生,思想集中,不暇外骛。不仅研究生的小课这样,姚先生上大课也是如此。不过所提出的问题,并不要求学生回答,而是引起学生思考,然后给予回答,从而既节省课堂时间又能达到最佳效果。姚先生最反对在课堂上长篇大论,口若悬河式的表演。能用一个例子说清的,绝不再多用一个。许多问题点到为止,不做过多的发挥。大多情况下,总是用两个字、一个词来进行高度的概括,给学生极其深刻的印象,终身不忘。姚先生也给我讲过,20世纪50年代他上文艺批评课,第一次以讲理论为主,感到效果不很理想;第二次讲,改变方法,先以作品为例,提出问题,再引入理论解决之,一下子调动了学生的学习热情。课堂之外,先生每天晚上到学生宿舍或教室,继续讨论,回答学生的问题。上元杂剧课,学生对作品中的人物理解不深,姚先生干脆叫学生现场扮演作品中的不同角色,从而深化理解。种种事例,说明姚先生重视课堂教学,钻研课堂教学,以教学为终身事业,把发现问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贯彻于始终。姚先生的这种教学可以尽可能地发挥学生的主观能动性,挖掘其潜能。正如先生所讲:

我们必须有个好的学风。那就是在明确的、共同的总目标下,充分发挥每一个从事科研者的主观努力,充分利用每一个问题上可能得到的客观资料和条件,做出自己的、新的、有益的贡献。我是这样看待一切学术、科研问题的,也是这样指导研究生的。在这里,绝不为个人的爱憎、偏见所左右。[5]

之所以说课堂教学以问题为纲是如何长善救失的关键,道理也在这里。

应社会所需

姚先生是一个用世之心极强的学者。作为章太炎先生的学生,他认为贯穿章先生一生的思想核心、精神支柱,就是最深挚的爱国主义。由于爱国,因而深爱祖国的文化遗产、历史和语言文字;由于爱国,他不把古籍钻研成为古董,而使之为未来服务;由于爱国,在投身革命后,奋不顾身,九死不悔;由于爱国,即使犯了错误,也能严肃地自我批评,及时改正;由于爱国,对同阵营中的某些坏人坏事,丝毫不留情地予以鞭打;由于爱国,在革命间隙和革命进行不下去时,就坚决地以发扬固有文化为己任,从学术上推动历史车轮向前发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6]这也是姚先生的写照。正因如此,先生在教学中十分强调社会责任感。他曾给我讲:自己研究和教学范围之广,就是适应需要的结果。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需要,姚先生就会在新的领域进行开拓并做出优异的成绩。20世纪40年代同时开中国文学史和中国哲学史,20世纪50年代开文艺学课都是如此。为国家、为民族、为社会、为人民做贡献就是最大的善,反之就是教育领域最大的失。先生还对我讲:之所以第一届研究生招了11人,一方面是合格的考生多,更重要的是针对当时人才的缺乏,为了应社会之急需,才勇挑这副重担的。后面几届所招人员就少了。可以说,姚先生的应社会所需是和其以用世为归的目标相一致的。

由上可知,姚先生的教育特征长善救失,是通过不拘一格、通专结合、问题为纲、应社会所需来实施和完成的。四者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这也使得姚先生的教学产生最佳效果,达到理想的师生关系的境界。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姚奠中 篆书《战国策·赵策》句

1.能够走进学生的心灵和生活之中。在教学上,姚先生给予学生以充分的自由,营造一个宽松的环境。从不排名,各人按照自己的兴趣选择研究的方向,重点在培养追求真理和强烈的事业心。一般来讲,学生所做的研究大都是导师所从事的方向,或者就是导师课题中的子课题。姚门弟子却不是这样。我上一届研究生的毕业论文,有的搞《诗经》,有的搞汉赋,有的搞唐诗,有的搞元好问,有的搞《红楼梦》。我们这一届有的搞司空图,有的搞小说理论,有的搞庾信,基本依照学生自己的喜好和特长。姚先生给我讲过:学生从事导师的方向和课题,固然有导师好指导的优点,但导师既然已经在这个领域获得了相当的成就,学生再从事同样的课题,就很难超过老师,也很难培养出超越老师的自信。导师所指导的是方法、路数,那么天下的学问是相通的,为何不充分发挥学生的能动性和特长呢?当然,这和姚先生各门学问都能融会贯通的素质分不开。不过,重要的是姚先生以其宽广的胸襟和卓越的眼光,为培养人才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值得我们反思和学习。

不论是学术还是生活,姚先生和学生都是零距离的。这不仅仅在于先生从来都是资助学生,更重要的是能够回答任何人所提出的任何问题,不论是生活上的、社会上的、学术上的、艺术上的,都能给予恰当的指导,人人都能虚往实归。学生的喜好、特长,帮助提高;有疑惑、有苦闷,解答之。姚先生善于静听,顺着你的思路来,不说教,不反驳,等你自己讲完,宣泄完,尽量启发其自我调整。

2.为之计长远而不只顾目前。给予学生充分的自由,不是漫无目的的自由,不是取消教师的主动性。姚先生在给予学生充分自由的前提下,着重为学生计长远,指出其缺陷,规划远景和前途。始终想的是学生需要什么,而不是规定是什么,领导要求是什么。姚先生最反对急功近利,一直提醒在学问上不能投机取巧,要有远大的目标。我们上研究生时,先生就讲:培养研究生不是为了一篇论文,是要培养其高素质。如果一篇毕业论文写得很圆满,不一定是好事,因为写完了也就完了。重要的是要看是否有大的格局,有没有可持续发展。

3.务实而不务虚。姚先生一生不求名不求利,专心致志于教书育人和钻研学问。投身于章先生门下,不在乎得到什么文凭,就在于他把实力看得比虚名要重要得多。先生经常对我讲:实际能力是第一位的,头衔是最没意思的。20世纪90年代,高校兴起读博热,也有人劝我加入这个行列。我和姚先生商量,姚先生说:“这当然好,但要求实而不是求名。”在流行于高校的项目大潮中,先生对我讲:能解决问题就是好项目,贪大、求全没有多少人看,为项目而求项目就不好了。他的话语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

4.重目的而不囿于手段。为了达到培养高素质人才的目的,姚先生不为条条框框所束缚,在思想观念和培育手段上都有独特的办法。他多次强调:手段是为目标服务的,要针对不同情况和对象有所改变和创新才对。比如考试,当我给先生倾诉监考时有学生作弊偷看书本,姚先生说:“看就让看嘛,他不会才看,一看就记住了,再也不会忘。你不让看,他照样不会。我们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他记住吗?”说到监考,姚先生说:“老师跑来跑去干什么?干扰学生答题。”我说:“怕作弊呀。”先生说:“我们当初监考是在窗外看,有作弊的,你记下来不给分数不就完了,谁还作弊?影院敞开大门有不买票进场的没?”关于出题,先生讲:“题不能难,要谁都会答但能分辨实力高下才行;怪题难题是考不出实际水平的,只能激发投机心理。”阅卷录取面方,姚先生招研究生,卷是集体阅,没有标准答案,评卷老师共同讨论考生答题水平,确定录取人员。关于点名册,先生说:“我们以前的点名册,很小,一窄长条,好带,因不到的人很少,在下记某人某日就行了,不需要那么大。”

总之,在姚先生门下,既严谨又活泼,既有丰富的内容,又有如沐春风的温暖。一切是自然而然又能经受起科学的检验。师生共长,血脉相延。姚先生的教学理念和实践是一份宝贵的遗产,必将对我们当前的教育改革起到促进的作用,值得我们进一步总结和研究。

注释:

[1]《礼记·学记》:“学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人之学也,或失则多,或失则寡,或失则易,或失则止。此四者,心之莫同也。知其心然后能救其失也。教也者,长善而救其失者也。”见《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1523.

[2]姚奠中.破除专业职务评审中的论资排辈[G]//姚奠中诗文辑存.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8:421.

[3]阮元.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1633.

[4]姚奠中.争取快出人才出好人才[G]//姚奠中诗文辑存.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8:413.

[5]姚奠中.石头记探佚序[G]//姚奠中诗文辑存.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8:255-256.

[6]姚奠中.学问、革命,一身二任—纪念章太炎先生逝世五十周年[G]//姚奠中诗文辑存.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8: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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