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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来印往 意切情真
—与姚奠中老先生相交逸事

2020-08-21口述人张灯山西黄河印社原社长

大学书法 2020年4期
关键词:小胡

口述人:张灯(山西黄河印社原社长)

姚老不老

姚奠中老先生对我不薄。释疑解惑,有问必答,使我受益匪浅,自不必说,三番五次为我书签、题词,有求必应,就使我大受鼓舞。知恩、感恩、报恩,便成了必然。

1992年姚老九十大寿,我特治印以示祝贺。这是方寿山石,取其寿字,石乳白色,钮上有一红点俏色,稍加几刀,遂成一桃,合为寿桃。关键是印文。姚老姓名印、书画印、藏书印、鉴赏印及各种闲章定然不少。班门弄斧,就刻方“姚老不老”留作纪念吧。

经反复构思,最后取回文排列。如此排列,妙在读法:顺时针读,是“姚老不老”,逆时针读,还是“姚老不老”;竖读,如问“姚老老不?”横读回答:“老姚不老”,顺着读是“姚老不老”,倒着读是“不老姚老”。无论从哪个字读起,都能读通。

送给姚老,试读之,“哈哈哈”,姚老大喜。

谁是张灯

有次开会间隙,我与姚老闲谈,告诉他,几次为我参展题了签,但展后则由主办方收藏了,也有说好退还本人的,像那次汾阳王郭子仪宗亲会办的书画展,就是如此。展后去取,说撤展把展品都堆在一起,不好找,等整理好再拿。第二次去,说放到库房了,管库房的人不在。过几天又去,又说倒了库房,找不到了。于是有人提示,问:“什么作品?书?画?”我说:“是印屏,主要是姚奠中老先生给题的签。”“那就对了。你也不用老跑了,肯定找不到了。”我这么一说,姚老听出了我的意思,说:“没关系,我抽时间给你写一幅。写什么吧?”正中下怀,我赶紧说:“随便什么都行,由你吧。”过了一个礼拜,机关财务科小郑找到我,递给我一个信封说:“捎给你的。”我接过一看,“张灯同志启”,是姚老写的。“谁给你的?”我问。“姚老的司机小胡。”原来,姚老写好了字,交给小胡让捎回政协,小胡看信封上的名字,不认识,便问:“张灯是谁?”“就是省政协的,一说都知道。”小胡回了机关,先问车队:“谁是张灯?”都不认识。接着去南楼打听,没人知道。又到主席楼办公室,还是没有这个人。于是小胡去了财务科,发工资总该知道的。果然,小郑知道,她孩子在学书法,留心这方面的事:“就是文史办的张爱国,张灯是他的笔名。”转了一大圈,小胡终于松了一口气。小郑接了信封,转交到我的手里。打开看,是姚老写的一幅字:“和为贵和而不同。”

姚老不老(张灯治)

姚奠中 行书 和为贵和而不同

从此,“张灯”才在机关大院传开。

分工合作

篆刻是镌刻印章的通称,印章字体,一般采用篆书,先篆后刻,故称篆刻。篆与刻原来就是两码事,篆即写篆,由懂篆书的人书写;刻即雕刻(包括铸造),由工匠操作。后来由于石章的应用,减少了刻制的难度,才把篆与刻合在一起,由印人(现称篆刻家)独立完成。当然,也偶有篆与刻分工合作的,下面这方印便是一例。

我收到姚老让捎来的纸条,上面“丁中诗书画印”用篆体书写(注:丁中,姚老别名),按两字三行纵向排列,下面用行书写着:“请刻上书六字。”后面落有上下款。我去电话告知姚老条子收到了。姚老说:“想刻一方自用印,我刻不动了,大概写了一下,你看看行不行。不行,你重写,帮我刻了吧。”我赶忙说:“行,我一定尽力!”

姚奠中手迹

丁中诗书画印(张灯治)

放下电话,我便开始忙乎,按姚老的设计排列,只将“印”字左右部位稍加挪动了一下,加了边框,以朱文刻出,当天完工。第二天下午送去,姚老满意地说:“中规中矩,不激不厉,刻得不错,可用。”

不用介绍

刚进省政协大院,就碰上了机关同事,他问:“你不是好写字刻印吗?”“是,怎么了?”我蒙了。“我要了车,要去见一个大名家,你去不去?”“谁?”“姚奠中副主席。”我有些日子没见姚老了,正好去看看,便说:“去。”同事在车上向我介绍说姚老是山西大学教授,是咱政协的副主席,还是著名的书法家,也刻印章……我听着。

到了山西大学姚老的寓所,姚老在书房,我们进去,姚老已经站起来,同事上前:“姚主席,我给你介绍一下……”姚老笑着说:“不用介绍,大名鼎鼎的张灯。”“啊,你们认识?”同事有些吃惊。

何止认识,我是山西大学外语系的学生,“文革”中从大字报上就知道了姚老是章太炎的弟子,是中文系的学术权威。后来我调到省政协,便在政协大会上服务,或简报组,或大会发言组,与姚老多有接触。第一次去姚老家,一见开门的老太太,我便愣住了,白白的、圆圆的,满脸笑容地说“请进。”那么和气,那么亲切,我突然想起来了:“您是李老师吧?”“是。请问你是—?”“我是山大62级的学生,每周都去图书馆,借书、还书,都是经您一手办的。”“噢,我也觉得有些面熟。”李老师名字叫李树兰,这我知道,是姚老的夫人,我可没想到。这一下,与姚老又近了一步,或请教问题,或请审印稿,或请题签写字,成了亦曲园的常客。我是谁,还用介绍吗?

回来的路上,同事怨我:“你们早就惯熟,怎不告我?”我笑道:“怕告了你就不带我去了。”

河汾间人

河汾间人(张灯治)

去看姚老,让我给他刻一方“河汾间人”的印章。我很高兴,这是我的荣幸。

姚老是晋南稷山人。“河”在古代专指黄河,“汾”则是指汾河。稷山在黄河之东、汾河之西,故姚老以“河汾间人”自称。

领命回来,立即动手,翻书找字,分朱布白,施墨上石,然后奏刀,当天刻就。隔天再看,依然满意,便送过去。

姚老看了看,说:“刻得不错。但—”他停了停,接着说:“为什么要把月放在门上面?看《说文》,间,隙也,会意也。门开而月入,门有缝而月光可入,皆其意也;把月放在门里面就是这个意思。”我分辩说:“姚老,我查过,有人这样写。”姚老说:“是有人这么写。字的偏旁部首,有些可以左右、上下、里外调换,但有些不行。这要有依据,一要看有无先例,二要看是否符合构字规律,有无道理。汉字传承数千年,须有敬畏之心,要慎重对待,严格要求自己,尽量规范,不要乱来。”我知道了,我只知其形,而不知其意。知错就改,我拿回来磨掉,重刻了。姚老说:“这就对了。”

红花绿叶

太旧高速公路是山西人民高举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两面旗帜,集资修建的金光大道。我曾作小诗予以赞颂:“闪闪一条路,高高两面旗。飞车惊四海,刮目看山西。”同时,刻了一组大印。山西省书画摄影晋京展征稿,我便将这组印做成了印屏,去请姚老题签。姚老看着印屏说:“这么大的印,用什么刻的?”我回答:“石膏。”“能立住?”“我怕疏软,加了水泥。”“好办法。”姚老又仔细看了每方印,指着最大的一方“康庄大道”(14.5×13.7厘米),说:“这方最好,大器,古朴。”说着便提笔蘸墨,写上了“太旧高速公路印记”的标题,又要写“张灯篆刻”,下方再落“姚奠中题”。我说:“不妥,先写您题。”姚老笑了:“这是规矩,作品是你的,自然你为主。你是红花,我只是绿叶,不可喧宾夺主。”姚老一边说,一边落了笔,姚字还低了一格,这,这……

姚奠中为张灯篆刻作品题签

姚老何止是绿叶,更是做了人梯了。

临时秘书

1997年5月华北五省、市、区政协文史工作协作会第十一次会议在山西召开。姚奠中老教授时任省政协副主席兼文史委顾问,出席会议并随同与会人员一起赴晋城、蟒河、历山考察。姚老九十多岁了,长途奔波怕有闪失,领导便安排生活起居由司机小胡负责,参观考察则由我陪同,于是我便当了姚老的临时秘书。

从太原出发经临汾到晋城,我上姚老的车,坐在他身旁,一路上谈天说地,好不畅快。姚老记忆力超强,多少年前的往事,道来如昨日发生。谈他怎么在山西大学九三学社支社替大家当了“右派”的始末;谈他住牛棚,被罚掏大粪,却掏得又快又干净;谈他烧锅炉,则既省煤,又火旺。因我也爱好诗书画印,这方面的话题便聊得更多。他想起了抗战中在昆明时,曾像闻一多样挂牌治印,以补家用的经历,更勾起了他小时在稷山老家和泥玩刻章的记忆。

到蟒河,参观标本博物馆后,在会议室休息,馆长请各位领导留下墨宝以作纪念。无论级别、年龄还是名气,大家都请姚老开笔。姚老也未谦让,略思片刻,便起身走到桌旁。我赶忙陪伴左右,一边帮压纸,一边试猜姚老会写什么。书家应对,一般都写常见成语或诗句,如“道法自然”“群贤毕至”等。我还没想好,已见姚老濡墨挥毫写了起来:“动植标本,科技基础,知识丰富……”姚老思维敏捷,出手成章,立即引来满堂喝彩。

经曲折盘绕,摇晃颠簸,车竟开上了历山顶峰舜王坪。虽是山顶,却不见山峰,地势平缓,视野开阔,蓝天、白云、碧草、野花、自在的牛群、休闲的游客,构成了一幅清新、艳丽、和谐的图画。漫步其上,令人身舒气畅,心旷神怡。

姚老很高兴,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舜王坪的来历:“据古文《大舜耕历山》记载:‘舜耕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渔雷泽,雷泽上人皆让居。陶河滨,河滨器皆苦窳。’舜帝居住的地方,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可见舜的为人处世,深得民心。宋代范仲淹曾写诗称颂:‘千古如天日,巍巍如善功。禹终平洚水,舜载沾熏风。江海生灵外,乾坤揖让中。乡人不知此,箫鼓谢年丰。’清代张尔墉的《登历山》诗写道:‘古帝躬耕处,千秋迹已迷。举头高山近,极目乱峰低。花开闻幽径,泉声过远溪。黄河匡入望,天地一虹霓。’近现代也有写的,但都失了韵味,你不妨试试。”

后来,我真还草了几首,如《舜王坪》:“历山名远古,众岭拥高坪。舜帝躬耕处,犁沟分外明。”《蟒河源》:“巨蟒潜山洞,猕猴戏水帘。百花争艳地,万木竞参天。”拿去请教姚老,姚老边看边说:“五绝,顺口、流畅,但白了些。第二首比较好。‘巨蟒’对‘猕猴’,‘潜’对‘戏’,‘山洞’对‘水帘’,‘百花’对‘万木’,‘争’对‘竞’,‘艳地’对‘参天’。声调、词性都成对,对得好。”姚老接着说:“有动有静,有声有色,一片祥和安逸、欣欣向荣的景象。触景生情,借景抒情,情景相融,诗便可读。要多看,多写,加油。”我点点头,谢谢姚老。

看我这临时秘书当的,见识多多,收获满满,值了。

审定印传

为纪念毛主席100周年诞辰,我创作完成了《毛泽东印传》。之后,以毛主席足迹录、名著录、任职录等专题在省内外报刊发表,或参加展览,或被编入典籍,或被收藏,自我感觉不错,便起了出版之意,遂将书稿送姚奠中老先生,请予审定,并请作序。姚老让留下了。

姚奠中为《毛泽东印传》作序

姚奠中批改张灯《秋收暴动》印

大概过了有十来天,姚老叫我去,一打开文件夹,便是姚老写的序:“以印为传,是张灯同志的一个创举。可以与‘画传’一类作品并列而独具一格。”“张灯同志的篆刻,功夫甚深,刀法多有独造:圆转方折,奇正相生,富于变化而苍劲有力。”啊,太兴奋了!强按住激动往下翻,便看见了姚老的勾画、批改,一页连着一页,一时又觉得无地自容。姚老看出了我的不安,微笑着说:“以印作传,创意很好,刀法多变,刻得也好。提了些意见,不一定对,你回去再查查看。”姚老助我,如此认真,如此下功,太感动了,我连连作揖:“谢谢姚老指点,我一定改好。谢谢!”

一回到家,我便全身心投入书稿中。一方印一方印地细看,一个字一个字地细查,将姚老勾画指出的地方过了几遍,有关于印文内容的,也有关于篆体写法的;有全错的,也有不规范的;有画了问号的,也有画了感叹号的;有用铅笔写的,也有用红笔勾的,还有用蓝油笔画的,可见审阅不止一遍。不只看印蜕、释文,连边款、目录都过了。100方印,竟然指出问题多达22处。

姚奠中为张灯印展题词

趁热打铁,我一鼓作气修改了15方,重刻了3方,替换了几方,又新加了几方,最后共计108方,可称圆满。

阿弥陀佛,多亏了姚老。幸哉,幸哉!

题词印展

因为“非典”的原因,使我有时间翻箱倒柜整理旧稿,舞刀弄石刻制新章。钤印、设计、装裱、喷绘,经半年多的努力,完成了举办篆刻个展的准备工作。我带上展品简介去请姚奠中老先生为个展题词。姚老爽快地答应了,留下了简介。过了几天,姚老叫我去取。打开一看:“巧承传统,全力创新,能正能变,蔚为大观。”十六个姚体行书大字,使我受宠若惊,赶忙说:“姚老,过奖了。”我当然清醒,这是鼓励。再往下看,是小字落款“题张灯同志印展姚奠中虚度九十”,立即使我汗颜。姚老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诗书画印,无一不精,国学大师,当代大儒,竟称自己“虚度九十”!那渺小如我,无地缝可钻,是鞭策啊!

“张灯印展”在山西省博物馆(文庙)开展了,展标四字即取自姚老的题词。那天下起了雨,姚老冒雨亲临。来的领导、名家不少,但姚老德高望重,我视为泰斗,便专陪姚老参观:看大的印屏条幅,看小的印蜕斗方,看下面附的释文,看旁边的治印手记,看石印、砖印的实物,看印蜕放大的图片。对此,姚老表示出极大的兴趣,说:“这个好,放大了,看得清楚,展厅效果出来了。”并问我怎么想到的。我说是去杭州西泠印社学下的,用喷绘技术制作,不走样,不失真。姚老高兴地说:“这个值得学习,值得推广。”在稍后办的姚老师生作品展上,便有了喷绘的图片。

姚老长寿

相处越久,其恩越深,其情越真。转眼便是姚老百岁华诞。何以报答,唯书以心。特选四尺整张洒金红宣,就写一个篆体“寿”字,可谓大寿也。

写大字,须大笔,却没有,如何是好?我的篆字,秦篆结体,汉篆笔法,横粗竖细,圆转方折,追求一种刷字的效果。对,就是要这个“刷”字。我立即到装饰城挑了两把四五寸宽的扁刷,回家一试,顺手,合心。便将红宣铺在地板上,一刷而就。一张大纸,一个寿字,满满的,长长的,上款只题“姚老长寿,”下款落:“黄河印社张灯贺。”简洁明快,直抒我心。随即给姚老送去。姚老午休,刚入睡,其女婿接了。留下一点心意,了了一桩心愿。

姚奠中 《南国吟稿》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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