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自称语研究综述
2020-07-13周文伟许芳娜
周文伟, 许芳娜
(1.湖南工业大学,湖南株洲412007; 2.湖南外国语职业学院,湖南长沙410200)
自称语是说话人对自己或自己这一方群体的称呼,是人类语言共有的一种指称现象。然而,由于认识上的偏差和研究上的不足,英汉自称语长期以来被人们当成人称指示语的一个子类而纳入到语用学研究之中。何自然[1]指出,人称指示语就是谈话双方用话语来传达信息时的相互称呼,从指示对象上看,又可分为第一人称、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三类。他这里所说的第一人称指示语,如英语中的I和we,汉语中的我和我们等,都是自称语的典型代表。但在英汉语中,自称语并非只局限于第一人称指示语,在特定语境下,第二人称、第三人称也可用来借指说话人,起到自称的作用[2]。本文拟在梳理英汉自称语研究的基础上,通过定性和定量分析,对当前英汉自称语的研究概况、存在问题及原因进行分析,为未来研究提出建议,以期推动学界对英汉自称语研究的进一步思考。
一、英汉自称语研究概况
英汉自称语研究肇始于语用学对指示语的研究,因此二者关系密切,以致现在仍有不少人对英汉自称语的认识还停留在指示语的层面,其学术价值没有引起学界的重视。通过定性分析我们发现,当前国内外学者对英汉自称语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英汉自称语的界定
当前学界对英汉自称语的定义缺乏统一认识,所使用的术语也不尽相同。如Levinson[3]对指示语进行归类时就把第一人称纳入了人称指示语的范畴,指出第一人称是说话人对自己指称的语法化。而Hyland[4]则从作者身份构建的角度出发,指出“自称语是通过第一人称代词及其属格形容词的频率来表明作者在文中的显性程度”。国内学者对自称语的认识也因人而异。魏本力[5]、林素荣[6]、王天华[7]、杨石乔[8]等承袭了西方学者的做法,把自称语的研究重点放在第一人称指示语上;杨青[9]指出,自称语“是交际互动中说话人用来指称自己的词语,属于人称指示语范畴”;吴格奇[10]沿用Hyland提出的 selfmention这一术语来探讨学术论文作者自称与身份构建;刘艳娟[11]、李晓静[12]、杨娟[13]等则把自称语称为“自称词”;而钱冠连[14]则把第一人称之外的自称词都看成是“我”的变体等,各种情况不一而足。综上所述,国内外学者尽管对英汉自称语的界定不尽相同,但从他们的论述中不难看出,他们在英汉自称语的认识上有两个共同之处:第一,英汉自称语是对说话人自己的称呼;第二,在英汉两种语言中,说话人自称时多用第一人称代词。
英汉自称语虽常用第一人称指示语或第一人称代词来指称说话人自己,但它们终究不是同一个概念,有着不同的外延和内涵。石卫东[15]、李晓静[16]就提到了自称语是第一人称代词的上位范畴的观点。另外,对Hyland把英语中的属格代词(my,mine)列入自称语的做法有不同的思考。第一人称属格所指称的对象并非指称说话人自己,而是第三方的人或物,不属于自称语的范畴。同时,在英汉两种语言中,复数人称代词“we/我们”在特定的语境中亦可用来指称单数的说话人自己,应包含在英汉自称语的范围之中。为此指出,英汉自称语是话语交际过程中说话人对自己或以自己为代表的群体进行指称编码的词或短语。这一界定既把英汉自称语和第一人称代词区分开来,同时也明确指出了英汉自称语的人称指示功能。
(二)英汉自称语的分类
英汉自称语的分类看似简单,却十分零散。从目前查到的资料来看,还没有专门论述英汉自称语分类的文献。但从国内外学者零散的论述中,根据英汉自称语的数、标记性和原型性等基本特征,英汉自称语大致可以有以下三种分类方法:
1.单数自称语与复数自称语。Hyland[16]从机械工程、电子工程、市场营销、哲学、社会科学、应用语言学、物理学和微生物学8个不同学科中各选出了10本最有权威的学术期刊,从每本期刊中抽选出3篇,共计240篇科研论文,自建了一个140万词的数据库,对英语中的自称语进行了研究,并对I,me,my,we,us以及our六个人称代词在不同学科科研论文中的出现频率进行了分析。从他的研究中可以发现,Hyland下意识地把英语的第一人称自称语及相应形式分成了单数和复数两类。无独有偶,国内学者陈治安、彭宣维[17]28在分析指示语自足封闭性特征时指出:“无论怎样一次言语活动都是由话语发生者、话语接受者以及由此确定的第三者合成的,这一组合的直接指称符号(或称纯人称指示语)就是传统语法所谓的人称指示词(包括主格、宾格、属格及反身代词),在有关的言语活动中我们是在这三者之间进行定位的。”该文中论及的人称指示词无疑也包括了第一人称指示语。据此可以认为,英汉自称语亦有数的属性,可分为单数自称语和复数自称语两类,其中最典型的自称语——第一人称代词,就有单复数之分,如表1所示。
2.无标记性自称语与有标记性自称语。许多学者认为,有标记和无标记的对立在语言分析的所有层次上都起作用[18]。英汉自称语在这方面也不例外。无标记性指的是交际过程中普遍而又常规的语言要素,而标记性指的是非常规的、有特殊附加含义而又难以预测的要素[8]103。如英语中第一人称代词we用作复数自称语时是无标记性的,但在特定语境中,当we用来替代单数人称指示语I并用来指称说话人自己时,就变成了有标记性自称语。这种现象在汉语的复数自称语“我们”和“咱们”中也同样存在,我们通常把这种现象叫做包括听话人在内的复数第一人称用法和排除听话人在内的复数第一人称用法。这种变化反映了英汉两种语言在无标记性自称语和有标记性自称语方面的共性。
3.典型自称语与非典型自称语。典型是原型范畴理论中对原型的另一种说法,指的是同一个范畴成员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基本层次范畴的代表,具有最大的家族相似性[19]。依据这一理论,张谊生[20]将现代汉语虚词分为典型虚词和非典型虚词两类;田宇贺[21]将现代汉语指示代词区分为典型指示代词和非典型指示代词;王聪[22]以自称词“人家”为例,对自称代词的原型效应和家族相似性进行了分析。从上述学者的论述可以看出,典型性也是区分自称语的一条重要标准。英汉语中的典型自称语就是我们在提及自称这一范畴时最先想到的原型样本,如“我”(I)、“我们”(we),这与我们在上文表1中列出的词项大体相同。除这些典型自称语外,汉语中还存在大量非典型自称语。钱冠连[14]3就曾指出汉语里仅表示男性自称的说法就有108种,如:余、吾、予、某、鄙等,这些都可看成是典型自称语“我”的非典型自称形式。相对汉语而言,英语中非典型自称语的数目似乎较少,国内外学者在这方面的论述不多。
需要指出的是,英汉自称语的上述分类是开放性的,各类型之间彼此并不排斥,甚至存在一定程度的交叉,如典型自称语“我”既是单数自称语,也可以是无标记性自称语。按自称语的基本特征进行分类,可以帮助我们从不同视角加深对英汉自称语的认识。
(三)英汉自称语的功能
在英汉两种语言中,自称语的数量虽然不多,在各自语言中所占比率也不大,但在会话交际中所起的作用却不容忽视。如前所述,由于学界长期把英汉自称语置于指示语研究之中,指示作用似乎成了英汉自称语的唯一功能,对英汉自称语指示功能之外的其他功能进行系统研究的文献几乎是空白。尽管如此,通过文献整理可以发现,英汉自称语至少具有指示、人际和移情三大基本功能。
1.指示功能。作为人称指示语下属范畴的自称语,其首要功能无疑是指示功能,即在话语交际中对说话参与者角色进行编码的功能。Levinson[3]指出,指示语通常是用以自我为中心的方式组织起来的。因此,在英汉两种语言中,自称语的指示对象也会随说话人的变化而发生变化。另外,语境因素的制约也会造成自称语指示对象的不确定性。如“What shall we do?”中的自称语we究竟包不包括听话人在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2.人际功能。胡壮麟[23]根据Hyland系统功能语法语言观的三大元功能之论述指出,人际功能是指“讲话者作为参与者的‘意义潜势’,是语言的参与功能。通过这一功能,讲话者使自己参与到某一情境语境中,来表达他的态度和推断,并试图影响别人的态度和行为”。结合语境要素,自称语可传递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的权势和等同关系,如英语中用复数自称语we来指称单数第一人称I,汉语里大量存在自谦类自称语。它们的使用能很好地反映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的人际关系。吴卸耀[24]也指出,自称能起调节人际关系的作用,是一种人际成分。
3.移情功能。移情是心理学上的一个概念,指交际活动中说话人将自己认同为话语中所描写的事件或状态中的参与者,从别人的角度来看问题的一种意识或行为。在人际交往中,移情主要体现的是交际双方之间的情感及心理趋同[25],或者说是说话人通过自称语的变化和选择,以感同身受的方式实现的交际活动。在具体的言语交际中,指称表达式的选择受语篇、社会和认知三种因素的制约[26],因此交际各方会根据上述因素对自称语的选择进行调节,从而实现自称语的移情功能。在英汉两种语言中都存在这样的现象:说话人为了缩短与听话者的心理距离,往往用第一人称自称语“we”或“我们”来代替听话人,使其感觉说话人能从听话人的立场来看问题,因此更容易与说话人达成心理和情感上的一致,使说话人的建议、命令、批评等更易于为对方所接受。
二、英汉自称语研究存在的问题、原因及建议
如上所述,由于学界在自称语的界定等一系列基础性问题的认识上缺乏共识,当前英汉自称语研究还存在不少问题。对这些存在的问题及产生原因进行梳理将有助于未来英汉自称语研究的健康发展。
(一)存在的问题
英汉自称语与“自我”“自我意识”等哲学思想渊源深厚,其运用能反映不同语言使用者的认知差异。法国理性主义哲学家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更是肯定自我意识存在的经典表达。遗憾的是,英汉自称语作为对自我存在进行解说的语言表征,与当前人们对它的研究和这一问题的历史地位不太相称。从定量的角度来看,当前研究呈现出如下问题:
第一,整体成果有限,研究主题集中。如前所述,当前与英汉自称语有关的研究大多混杂在指示语、人称代词的研究之中,涉及语用学(如梅美莲[27]、冉永平[25]、袁周敏[28])、社会语言学(如Brown&Gilman[29]、大西智之[30])、文化语言学(如田海龙[31]、魏本力[5])、功能语言学(如吴卸耀[24])等诸多领域。通过检索主题“自称语”,查到中国学术期刊网收录相关主题文献52条。从数量来看,研究成果有限。如表2所示,52条文献标题中含有“自称语”的专题研究文献只有16条,不到现有文献的三分之一,整体成果不丰。另一方面,研究主题比较集中,标题中含“元话语”一词的文献就达到了24条之多,几乎占到全部文献的一半;同时,16条“自称语”专题研究文献中,与“语用”相关的文献就有5条,主题集中度高。
表2 “自称语”主题检索数据分布
第二,研究对象上单语种研究相对较多,多语种研究整体偏少。通过对文献标题的分析发现,上述52条以“自称语”为主题的文献中,单语种研究的数量占据了绝对优势,超过了现有资料的80%;而涉及中外或英汉两种语言对比研究的文献仅10条,不到全部文献的20%;另外,现有文献中三种及以上自称语对比研究的文献空缺(详见表3)。
表3 以“自称语”为主题检索文献所涉语种数据分布
我们同时还发现,10条双语研究中涉及英汉自称语的仅5条,只占全部文献的9.62%,其中4条是对中英文特定语篇中作者自称进行的对比研究,分别涉及中英文摘要(曹静[32]、程张根[33])2篇、中英文前言(梅美莲[27])和英汉医药学术语(刘跃良[34])各1篇;而对英汉自称语进行对比研究的专题文献仅1篇(龚玲芬[35])。为避免文献遗漏,我们把主题由“自称语”改为“自称词”再次进行了检索,查到文献47条,其中文献标题中含有“对比”或“比较”一词的文献各3篇,二者合计仅占47篇文献的12.76%。此外,这6篇文章中有5篇是日汉双语自称词的对比研究,对英汉自称语进行对比研究的论文只有1篇(田延明[36]),仅占检索文献总量的2.13%。由此可见,自称语多语种之间的对比研究还不充分,英汉自称语的对比研究亟待加强。
第三,研究方法上描述性研究多,阐释性研究少。文献梳理表明,当前英汉自称语研究多聚焦在特定文本或语篇中自称语的特点、功能、作用等方面的差异性描述上。如田海龙[31]分析了英汉自称语“WE/我们”的人际功能与文化差异,龚玲芬[35]揭示了中英自称语不同时期的特点及发展变化,柳淑芬[37]指出了中英论文摘要中作者在自称语方面表现出的作者参与度有明显差异,徐昉[38]通过语料库用量化的方式直观地展现了中国学生学术写作中自称的特点,吴格奇[10]则借助语料库阐述了中英学术写作中作者自称与身份建构的差异。此类研究从本质上讲均是对英汉自称语这一语言现象不同表征的具体描述,如英汉自称语有什么特点,它们有哪些差异等。至于英汉自称语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特征,他们的选择为什么会呈现出差异性,这就不是单凭描述可以解决的问题了,而需要从认知机制方面来加以阐释,但这方面的研究目前还很不够。
(二)问题产生的主要原因
上述分析表明,当前国内外学者在英汉自称语研究方面取得了局部成果,但从整体上看,他们在研究主题、研究对象、研究方法等方面尚有不足。造成这一现状的原因众多,但大体可以分为主观和客观两大原因。
主观方面,国内当前在求学、职称评定等方面的刚性要求一定程度上促成了部分研究者趋易避难的心理,形成了如表2所示的“元话语”这样的局部研究热点,产生了研究主题的趋同效应,而这种状况很容易造成某些基础性研究的遗漏,容易留下研究空白。以汉语为例,因受中国文化的影响,人们更倾向于关注“在下”“鄙人”“愚”等这类“贬己尊他”的自谦自称语现象,而常常忽略或规避诸如“老子”“大爷”“姑奶奶(我)”等这类起身份提升作用的非自谦自称语的存在。因此,摆脱功利心理,对英汉自称语进行全面、系统、深入的专题研究是十分必要的。
客观方面,英汉自称语研究有一定的复杂性。一方面,长期以来,英汉自称语研究没能摆脱指示语的束缚,被看成是指示语中的一类。对于它们的存在,我们已经习而不察,其研究价值被人们忽略。另一方面,不同民族有不同的语言特征,英汉交际者选用什么样的自称语,典型的还是非典型的、有标记性的还是无标记性的,反映的不仅仅是交际者的个人语言偏好,还是英汉两种语言使用者自我认知意识和民族社会文化心理的表现。如小说《亮剑》里李云龙说的一句话:“记住,见了山崎那小子谁也不许开枪,给我留着,老子要活劈了他。”这个句子中“我”和“老子”都是说话人李云龙的自称,但他为什么在同一句话中要选用两个不同的自称语,这恐怕不是从语言层面可以分析得清的,需要我们从自称语选择的认知机制上进行更深层次的阐释。
(三)未来研究的建议
自称语作为一种语言共象,在不同语言中呈现出来的特征和差异折射出来的往往是不同语言使用者的认知差异。要掌握这些差异,就必须对不同语言中的自称现象进行系统的对比分析。作为当前世界上使用范围最广和使用人数最多的两种语言,英语和汉语的国际地位日益突显,因此对英汉两种语言中的自称语现象进行系统的对比研究应是未来自称语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正如连淑能[39]3先生指出的,“要学好外语,必须了解其特点,要了解其特点,最有效的方法是与母语的特点作比较”。因此,对英汉自称语做对比研究势在必行。
另外,英汉自称语的选择从本质上讲不是简单的语言使用习惯问题,而是语言使用者认知差异的体现。英汉自称语的选择有其内在的认知机制在起作用。因此,透过现象看本质,拨开英汉自称语这一语言现象背后的迷雾,找出隐藏其中的机制和规律,从认知的深度对英汉自称语中的差异进行阐释,这是十分必要的,也将是英汉自称语研究未来发展的重要方向。
三、结束语
自称语具有人称指示语和人称代词的特征,是言语交际活动中连接交际双方的重要环节。通过对英汉自称语的研究发现,自称语不等同于人称指示语,有些非人称指示语也指示说话人自己,即有自称的功能;另外,自称语也不完全是第一人称代词,有时第一人称代词也可以不指称说话人。英汉自称语与人称指示语和人称代词表面上看相同,但其内在的特性却各有差异。它们在实际交际中的语境效果也迥然不同,自称语与人称指示语、人称代词存在一定程度的重合,但它们并非彼此的全部,也不是上下义关系。因此,把英汉两种语言中的自称语与人称指示语和人称代词区分开来并加以独立研究是十分必要的。另外,交际主体对语言形式的选择受到包括交际目的、交际意图、交际双方的社会关系、交际场景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交际主体对自称语的选择亦能揭示说话人对交际事件的认知状态。具体到英汉两种语言来说,话语交际者对自称语的选择能反映出语言使用者在一定程度上的认知差异。因此,从认知层面对英汉自称语进行对比研究,不仅可以拓展英汉对比研究的广度和深度,还可以加深我们对英汉民族不同思维方式、文化习俗的认知。这对推动英汉语言研究的学科发展具有重大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