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葬汉画中的“生命”美学
2020-07-01高梓梅
高梓梅
(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 郑州 451150)
出土的墓葬画像鲜活、灵动,跳动着生命的音符,展现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给人以活力和美感。无论后羿射日、嫦娥奔月,或是玉兔捣药、骑鹿升仙等,幅幅画像以其独特的个性,体现着“天地与我为一,万物与我并存”的生存意识。活着的人战灾辟邪力求天人相和;死去的人升仙重生,生命长存,画像成为先民寄托生命活动的艺术形式。这种形式“它时时顾念着人的现实历史境遇,顾念着人的生存意义、顾念着有限生命的超越,顾念着生命务必神圣的东西,必须小心恭护的东西,充满着爱意、虔敬的东西。”[1]汉画以生命为美,追求长生的主题,不仅仅是先民的生存智慧,更是对生命的赞美和讴歌。
一、生命美学求源
中国人向来以生为美,将生命置于审美的至高境界。儒家爱生,道家贵生,道教神仙信仰永生,生命成为中国哲学的核心和美学范畴。出土的墓葬画像为生命美学的艺术再现,更是儒、道生命哲学的阐释。
(一)儒家爱生
生命是“中国古代哲学与美学的基本精神。”[2]生命决定一切,无论儒家,或是道家都异常看重生命,以生命为美。孔子创立儒家,儒家思想的核心是仁,“仁者爱人”,爱人本身就体现着对生命的重视。孔子在《论语·先进》中提到:“未知生,焉知死。”把生命放在高于一切的地位。《论语·乡党》载:“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马厩发生火灾,孔子不问马的死伤,而先问是否伤到人的性命,体现了孔子对生命的珍爱。珍爱生命的审美思想到了汉代有了新发展,董仲舒把人的生命与天等同,他在《春秋繁露·为人者天》中提出:“人之形体,化天数而成;人之血气,化天志而仁;人之德行,化天理而义。”是说人的生命具有天的神性特点。《周易·系辞上》提出:“天地之大德曰生 , 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生生有创造生命,生生不息之意。生生是天地的核心,只有生生不息,化生万物,才能日新月异,将生命与天地相参,与日月共存。《中庸》提出:生生“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由此,儒家的生生审美精神有着强烈文化主体性,它引发人们热爱生命、珍惜生命,自强不息创造与天地相和的生存环境。
(二)道家贵生
老子创立道家,道家具有浓厚的“贵生”倾向,老子尤其爱生、爱身,认为:“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是说像尊重自己的身体一样尊重天下人,没有什么比身体更宝贵。身体是生命之所寄,没有了身体,生命就无所托,没有了身体也就没有了生命。清哲学家戴震提出:“一阴一阳,流行不已,夫是之谓道而已。”[3]在流行不已的过程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指向了天地自然万物的生生不息,更包括人的生生不息,生生不息是天地的大美,而大美成为人自在生命的内涵。但天灾人祸危机生命,于是人类改造自然,消灾除异,力求实现天人相和的浑然之境。道家注重养生、爱生,用“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的道理,送给人以保全自身的法宝。到了汉代,道家思想又有了新发展,刘安在《海南子·要略》中提出:“贱物贵身”,“欲一言而寤,则尊天而保真;欲再言而通,则贱物而贵身;欲三言而究,则外物而反情。”将生命置于天地万物之上,要求人养生。
(三) 道教永生
东汉末年,道教诞生,道教以道家贵生、重生思想为理论基础,进一步演绎为得道升仙,长生不死。而道在老子的《道德经》里被认为是超时空的永恒存在,是天地万物的根源,并赋予“灵而有性”的“神异之物”。认为人若得“道”,就可成仙,长生不死。道教向人们提出:“夫禀气含灵,唯人为贵。人所贵者,盖贵于生。”并发出“人居天地之间,人人得一生,不得重生,故凡人一死,不得复生”的警告,要求人们珍惜生命,追求生的乐趣。《老子想尔注》是对老子思想的进一步阐发,同时也是汉末道教典籍,它从理论上发挥了《老子》长生永生的方法:“求长生者,不劳精思求财以养身,不以无功劫君取禄以荣身,不食五味以恣,衣弊覆穿,不与俗争,即为后其身也;而且此得仙寿,获褔在其俗人先,即为身先。”这五个“不”阐释的是养生“得仙寿”的方法。人类对生的向往,对死的恐惧促进道教的发展,并形成一系列炼养长生的途径,如炼丹,辟谷、守一、存思等。葛洪的《抱朴子》则奠定了道教的修炼成仙的理论基础,要求修炼者养精、养气、养神,促进了人对身体的保健。道教神仙信仰迎合汉代先民重生的文化心理,墓葬画像蕴含永生、重生生命美学。
二、墓葬汉画像生命美学轨迹
墓葬画像可谓是生命传输、生的追求。无论腾空奔驰的骏马,交尾的伏羲女娲,美妙的舞乐百戏,还是危襟正坐的东王公、西王母,展翅欲飞的朱雀等,一个个姿态夸张,情感炽烈,体现着生命美学的艺术形式。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美是丰富的生命在和谐的形式中。
(一)生命延续的渴求
生命是人类一切活动的决定因素,有了生命就有了一切。因此,中国古代哲人将生命看作是天地之大德,渴求生命的延续。墓葬画像以其空灵、虚实的姿态无声地展示着对生命的渴求与延续。
1.高禖祭祀 儒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驱使着人类对高禖的祭祀,渴求生命诞生。蔡邕在《月令章句》中说:“高, 神名也, 犹媒也。吉事先见之象。谓人之先, 所以祈子孙之祀……后妃将嫔御, 皆会于高, 以孕妊也。” 古代有祭高禖的习俗,时间在“仲春之月。”《汉书·礼仪志》:“仲春之月,立高禖于城南,祀以特牲。”汉画是汉代生活的反映,南阳、徐州等地出土的高禖图像,记载的就是对高禖的祭祀图中中间一巨人(神媒),一手拉着人首蛇尾的伏羲,一手拉着人首蛇尾的女娲,用力往中间撮合,显然是让人类始祖伏羲、女娲结成夫妻,生子繁衍人类,体现着先民对生命延续的渴求。汉代受“夫妻居室,人伦之大”理念的支配,对子嗣异常看重,祭祀神媒,神灵庇佑,促成男女结合,以繁衍生息。汉代战乱频繁,生活饥荒,带来人口匮乏,汉政府鼓励生育:《汉书·高帝纪下》中说: “民产子,复勿事二岁。”《后汉书·章帝纪》载:“人有产子者复,勿算三岁。今诸怀妊者,赐胎养谷人三斛,复其夫,勿算一岁,著以为令。”在政令的鼓励下,祭祀高禖、生育子嗣成了汉代人的热潮。南阳、徐州墓葬分别出现高禖画像,是汉代先民撮婚姻,求子嗣渴求生命的真实反映。
徐州出土 南阳出土
2.崇尾求子 求子是人类渴望生命活动的形式,这种形式“是对于生命的一种鼓励。”[4]李剑国认为:“白狐而九尾, 并非故为虚诞, 其中包含着生殖崇拜的意义。”[5]一是九尾求子。四川省彭山县出土的西汉画像石,画面上西王母的右侧刻有九尾狐,四川新都出土画像石, 西王母的右侧也刻有九尾狐。世上本无九尾狐,而九尾是在狐尾大的基础上衍生的结果。汉代鼓励生育,先民赋予狐以九尾和神性,并刻于西王母身边,显然具有生命延续不息和子孙旺盛的内涵,即希冀“子孙延息, 于尾明后当盛”的心理活动。二是交尾求子,墓葬画像刻绘的人类始祖伏羲女娲大多是人首蛇尾,而且两尾相交。如唐河湖阳出土的西汉画像石,两人手中分别举着日轮和月轮,两尾相交;南阳熊营出土的东汉画像石,伏羲、女娲二神手中持曲炳华盖,两尾相交。生子寓意更为明显的是睢宁双沟出土的伏羲女娲交尾图,画面上二神的尾特别大,两尾相交的下面分别还有两个小人,象征他们交尾后繁衍的后代。交尾是对生命渴求的期盼,更是先民生命审美的艺术形式。
4.拜月求子 拜月是汉代先民最常见的祈求生命活动的形式,拜月实为拜月中的蟾蜍和兔子。蟾蜍,产子多, 繁殖快,生殖力强。《太平御览》卷四引《春秋纬演孔图》中说:“蟾蜍, 月精也。”“月者, 阴精之宗, 积而成兽, 像兔蛤焉。”南阳市出土的嫦娥奔月画像石, 画面满月内就刻一蟾蜍;四川郫县出土的汉代石棺上伏羲女娲画像,女娲手擎月轮中也刻有蟾蜍,月中刻蟾蜍是人类求子心理的反映。月中有兔亦是人们的传统观念,《太平御览》卷十四引《五经通义》说:“月中有玉兔与蟾蜍何?月阴也。蟾蜍, 阳也。而与兔并明, 阴系于阳也。”出土的汉画像多有刻绘。如南阳白滩出土的牛郎织女画像石,织女上方有七星环绕的月亮,月中刻绘一玉兔;南阳宛城区出土的日月合璧图像中,月中亦刻有玉兔;陕西绥德征集的汉画“周穆王会见西王母”画像,在西王母的左边有一月轮,月轮中刻有奔跑的玉兔等。墓葬画像凡刻绘月的,月中必刻玉兔,玉兔成为月亮的代名词。兔子生殖力极强,一月一孕,拜月是人希望也像兔子一样多生子孙。
黑格尔在《美学》中说:“东方所强调和崇敬的往往是自然界普遍的生命力, 不是思想意识的精神性和威力而是生殖方面的创造力。”[6]渴求生子实为对生命的渴望,是先民渴求新生命到来的活动形式。
(二)生命超越的渴求
当人意识到生命有限时,冲破生命局限,维护生命,摆脱死亡成为人类追求的目标。儒家鼓励人类繁衍子嗣延续血脉;道家教人养生、贵生;道教引人修道成仙,长生不死;而泊来的佛教则告诉人死后或升天,或转世,生命永存。这一切都吻合人类对生命超越渴求的心理,汉画种种冲破生命局限活动形式,都是先民生命美学的显现。
1.仙药长生 吃仙药长生是道家神仙信仰的核心,更是生命不死方式。“人用以与死亡相对抗的东西就是他对生命的坚固性、生命的不可征服、不可毁灭的统一性的坚定信仰。”[7]吃仙药长生是人用以与死亡相对抗的东西,在生产力低下的传统社会,人们坚信仙药的存在,“蓬莱、方丈、赢洲, 其傅在渤海中……盖尝有至者, 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8]传说的仙药成为先民维护生命的灵丹,司马迁《史记》就记载了秦始皇派徐福等人出海寻仙,求药的故事。汉代谶纬流行,人们维护生命,渴望超越生命成了主流。南阳出土的“嫦娥奔月”就是嫦娥吃了丈夫后羿从西王母处得到的仙药飞升月宫的画像。高诱对《淮南子·览冥训》“嫦娥奔月”注说:“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 未及服食之, 姮娥盗食之, 得仙……”嫦娥住月宫长生不死。同时,汉画还形象地描绘了仙药的出处,郑州新通桥出土的画像砖,画面上,右边是戴胜的西王母拱手跽坐在昆仑山巅,左边一只站立兔子持杵棒正在捣药,山东等地出土的西王母画像都有玉兔捣药的内容。《太平御览》引《乐府诗》曰: “采取神药山之端,白兔捣成虾蟆丸。”《乐府诗集》三四《相和歌辞·逃行》曰: “采取神药若木端,白兔长跪捣药虾蟆丸。”由此,人类渴求的仙药是西王母身边的玉兔取若木捣致而成的。
2.死后升仙 生命的有限性,使得先民不得不面对死亡,道教的神仙信仰指明了人死后的去向,抚慰了死亡给人生命带来的精神压力,吻合了人期盼得到适合自己永生的乐土心理。“人类与其他一切动物最本质的区别就是能够用意识的力量来维护生命。”[9]人总是要死的,死后灵魂升仙成为先民维护生命的意识力量。升仙成为墓葬画像的主题,途径有两种:一是瑞禽神兽羽人导引。如洛阳烧沟村卜千秋夫妻合葬墓,墓室顶部的长卷壁画,描绘的就是墓主灵魂升天的画面:女墓主立在一只三头凤鸟的背上,男墓主立在一条巨龙身上,正在向仙界飞升。南阳汉画馆祥瑞厅陈列的“乘龙骑虎”画像石:画像正中刻一人骑于虎背上,为墓主灵魂,二仙人导引灵魂升仙。除此,还有乘龟的升仙的,如南阳麒麟岗出土的图像:一人手持芝草,乘于龟背之上前行。(见下图)灵芝在先民的信仰里称为仙草、龟是长寿的象征,有生命长视久安之意。而鄢陵出土的画像砖则是乘麒麟升仙(见下图)。
南阳军帐营出土
南阳麒麟岗出土
鄢陵出土
二是仙界神人的招引。如山东嘉祥武氏祠左石室顶部画像,西王母和东王公刻于中部,下刻车马和一跪求者,这一跪求者就是墓主的灵魂,在西王母和东王公的招引下,他已来到仙界。三是利用神树升仙。在先民的信仰里,神树是不死之树,是天界的象征,神树旁多刻西王母、玉兔、仙鹿等,表示为仙界,而神树象征着升天的天梯。“这些树或作为天地间人神交通的工具,起着天梯的作用;或充当着提供生命活力的源泉。”[10]
3.巫术施展 朱良志说“人们对死的反思终结于对生的把握。”[11]巫术是先民采取的控制灾难、对生命把握的虚幻手段。巫术实为迷信,但“即使是最荒谬的迷信,其根基也是反映了人类本质的永恒本性。”[12]喜生厌死是人的本性,生命高于一切是人的共识。在生产力低下的传统社会,人可借助巫术,利用外界神力来消灾避难,维护生命。因此,巫术对人具有慰藉作用,使人能焕发精神,战胜对生命困扰的各种灾难。信巫是中国人的传统,汉代更为炽烈。“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兴巫风,而鬼道愈炽。”[13]汉代的种种巫术行为墓葬画像多有反映,如祈子巫术、祈命巫术、消灾巫术等。祈子巫术是汉画重要题材,如伏羲女蜗交尾图、撮合男女成婚的高禖图、尾宿女宿星象图等。这些图像蕴含着巫术的特性,传递着神祇的超人功能,即利用神祇力量,生育子嗣,延续生命。祈命巫术最典型的可谓北斗信仰,先民相信祈北斗可以延续生命,这一巫术行为墓葬汉画最为常见。如山东滕州出土的禹步踏斗巫术:画面上一巫师,正沿着北斗的方位,踏着星点,走成北斗七颗星图行,以获得北斗的神秘力量以祈命。消灾巫术也是墓葬画像重要题材,如南阳唐河针织厂出土的“虎吃女魃”画像,实为先民举行避旱祈雨巫术活动,即借助虎的力量解除旱灾。
生命是美好的,生命能创造一切,能带来社会的发展,能带来日新月异。巫术虽为虚妄,但表现的是对生命的维护和延续,是先民维护生命的虚幻方式。
三、画像蕴涵的生命美学观
方东美在《中国人生哲学》中说:“一切美的修养,一切美的成就,一切的美德欣赏都是人类创造的生命欲之表现。”[14]墓葬汉画体现的种种维护生命的手段,就是汉代先民创造生命欲的形象化表现。
(一)“天人合一”的和谐美
《周易·文言传》曰:“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这“三与”“三合”概括的是人的生命宗旨,即天人合一。和谐是生存之道,生命延续之方。天、地、人和谐,形成大美,人才能生活在天地间,生命才有保障。因此,“天人合一”可为天地万物息息相通的生命哲学。而中国式的美学从来就是生命哲学,为追求天地之大美,古代明哲们特别强调“天人合一”。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提出了“天人之际,合而为一”、“以类合之,天人一也”,由此提出“天人感应”思想:“天地之符,阴阳之副,常设于身,身犹天地。……天以终岁之数承认之身,故小节三百六十六,副日数也。大节十二分,副月数也,内有五藏,副五行数也,外有四肢,副四时数也。”(《人副天数》)董仲舒不但将人的身体结构将天一一对应,就连人的刚柔性情、喜怒哀乐等在自然现象中也找到了一一对应关系。既然“天人合一”,天和人就会互相感应。汉代的“天人合一”和“天人感应”思想,是对人生命审视后提出的生命哲学。它的美在于引导人创造生存环境,延续生命。而墓葬画像作为汉代先民审美思想反映的艺术形式,形象地反映了深入骨髓的“天人合一”生命美学观。如南阳市东关出土的“日月合璧”图。画面上:一只乌背着一个日轮,日轮内有象征月亮的蟾蜍。再如南阳麒麟岗汉墓前室墓顶刻绘的天象图: 正中刻绘天帝;天帝两边刻青龙白虎;上下刻朱雀、玄武;左侧刻女娲捧月和南斗六星;背景为缭绕的云气,组成一个墓中小宇宙,使墓主能和谐地生活在宇宙中。无论日月合璧,或宇宙天象,反映的是“天人感应”的联和星宿观。除此,墓葬中刻绘的“后羿射日”、“虎吃女魃”等画像顾念的是人的生存境遇,顾念的是人的生存意义,因此,它昭示着是汉代先民追求“天人合一”的普遍规律和内在本质。
(二)阴阳五行相生的生存之道
阴阳相生,生生不息,是汉代生命美学的重要理念。汉代阴阳盛行,其核心是把一切事物都看成是阴阳两个方面:太阳,月亮;男人,女人,里外等;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五行相生》中说:“天地之气,合而为一,分为阴阳,判为四时,列为五行。”张衡在《灵宪》中阐释了阴阳的内涵:“日者,阳精之宗,……阳之类,其数倚。月者,阴精之宗,……阴之类,其数偶。”而《吕氏春秋·大乐》阐释的则是阴阳的特征和关系:“日月星辰,或柔或刚。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 日为阳之宗,具有阳刚美;月为阴之宗,则为阴柔美,世间万物生成徂落,俱非自身独化的结果,而是阴阳要素间的相互作用形成的。《淮南子·览冥训》曰:阴阳“两物交接成和,而万物生焉。”“天在下,地在上,天为阳,地为阴,阳气上升,阴气下降,二气交感,万物化生。”[15]“五行说”是把世上所有的物质形态都归结为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春秋繁露·五行之义》曰:“天有五行,一曰木,二曰火,三曰土,四曰金,五曰水。而且这五种元素相生相克,促进万物生生不息。阴阳五行交合、相生相克是万物化生的根本,是一切生命存在的基础。阴阳五行相生理论奠定了汉代生命美学的思维方式,塑造了汉代生命美学观,墓葬汉画像体现得异常充分。如伏羲女娲交尾图,东王公、西王母图,双鹤交首图,日月同辉图等。“日月同辉”是在同一画面上左刻一日轮,内有阳乌,右刻一月轮,内有蟾蜍,左为东,东为木,为阳;西为金,为阴,日月同辉是月亮旋转方向与地球自转方向一致所形成的天象,而先民则认为是阴阳和谐,是吉祥之照。阴阳和谐、天人和谐,是汉代人追求的生存环境。先民“事死如事生”将阴阳和谐图刻于墓壁,希望死者灵魂在阴间能够和谐生活。南阳麒麟岗出土的汉画像石,画面上把伏羲女娲与五星相联,构成阴阳五行图,彰显了阴阳五行相生美韵。阴阳五行相生美学理念赋予了万物机体性的生命意味,生生不息的期望。
(三)生命大限的超越
生命美学不但顾念着生存的意义,而且顾念着有限生命的超越。中国人向来回避死亡,忌口讳言,皇帝死叫“驾崩”,皇后死叫“薨”,民间老人死叫“老了”,或驾鹤西去了等,从不直接说死。但死是必然的,于是从心里上,精神上,行为上,积极寻求长生之道,无论消灾避难的巫术,还是对仙药的寻求,都是对生命的维护和留恋。中国人向来以生为美,将生命视为宇宙间的最高真实和贯彻天地的人伦精神,这种真实和人伦精神鼓舞着世人以生命为本体,为最高真实奋斗不息。马林若夫斯基说:“无论有多少知识和科学能帮助人满足他的需要,它们总是有限度的。”[16]它不能免除死亡,不能长命久视,生命的航船早晚会驶向彼岸。面对死亡,冲破生命大限,注重死亡之后生命超越,成为先民追求的虚妄真实。身体的二元结构论,为死后的灵魂找到了去所。《礼记·郊特牲》曰:“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故祭求诸阴阳之义也。”魂气归天就是相信灵魂能升仙,生命长存,是“希求这个人生命能够永恒延续,是对它的全面肯定与爱恋。”[17]而墓葬出土的画像是对肯定与爱恋生命的艺术性诠释。一是灵魂升仙。如武氏祠左石室屋顶前坡东段画像的第一层,画面上数位羽人在前面骑翼龙引路;一人(墓主灵魂)乘三翼龙驾驭的云车随其后;后面有羽人乘翼龙随行。除此,南阳出土多幅升仙图,有骑鹿的,骑虎的,还有骑龟的。灵魂升仙是力图摆脱生命在时空中的局限,达到生命的长存,是先民对生命审美艺术表现。二是在阴间生活。灵魂既然不死,那么,它就期盼有一方能够适合自己生存的乐土,这个乐土就是阴间。从出土的墓葬来看,墓室的建造完全按照活人生存环境,有天空,大地,房屋,生活用品,娱乐等,如南阳唐河针织厂出土的北斗天文画像,墓顶刻绘北斗星,还刻有阴阳五行的运转,让死者灵魂自由生活在阴间的宇宙间。地下世界作为人类世界的摹本,充满着世人积极乐观的生活基调。这一基调是对生命大限的超越,是对生命永生的讴歌。
“美是自由生命活动的理想实现。”[18]墓葬画像表现的无论寻求仙药,还是死后灵魂升仙,都蕴含着“天人合一”、阴阳相生生命美学观,表现的是自由生命活动的理想实现。在生命的自由活动中,人类可祈求高禖,崇拜九尾狐,拜月等,可以生子,延续血脉;在生命的自由活动中,人类可冲破生命的时空局限,或吃药升仙,或死后灵魂升仙,生命长存,体现的都是对生命的维护。因此,“天人合一”、阴阳五行相生,死后灵魂升仙等,共同构成了汉代生命美学的文化底蕴,昭示着人类爱护生命,重视生命,共同建设新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