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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嵌与协同:社会结构变迁语境下 乡村传播结构演变及其影响

2020-05-11冯广圣

关键词:社会结构新媒体

冯广圣

摘要:纵观中国乡村社会传播结构的历史演变,发现乡村传播结构与社会结构始终存在互嵌与协同演替的规律。乡村传播结构脱胎于社会结构,从属于社会结构,反过来又会影响社会结构的变迁与发展。比照阿尔弗雷德·舒茨将“社会世界”四分为“前人世界”“周遭世界”“共同世界”和“后人世界”的社会类型理论,可以把中国乡村传播结构变迁分为与之对应的四个不同阶段,其中乡村传播结构系统中的人际传播、组织传播、大众传播和新媒体传播等,在不同历史时期对社会结构变迁所产生的影响也各不相同。“前人世界”的中国乡村社区以人际传播和家庭内部的初级群体传播为主,组织传播多为一种摆设,大众传播已经萌生,国际传播雏形初显,但后几种传播模式对乡村社会发展几乎没有多大影响;“周遭世界”虽然仍以人际传播为主,但乡村组织传播的力量逐渐增强,大众传播的影响逐渐兴起;“共同世界”大众传播占据主导地位,其他各种传播模式共生共存;“后人世界”新媒体传播迅速崛起,大眾传播式微,组织传播弱化,各种传播模式趋向融合,但整个乡村传播生态系统变化的不确定性变大,对乡村社会结构影响的不确定性也在增大。

关键词:传播结构;社会结构;社会世界;互嵌与协同;新媒体

DOI: 10.16397/j.cnki.1671-1165.202002091

开放科学(资源服务)标识码(OSID)

马克思认为,社会结构始终处在一个生成、变化和发展的实践过程中,在此过程中,社会结构首先表现为一个由各要素结构组成的整体,其主要涉及不同要素的关系处理问题。[11“关系性”是马克思对社会结构首先强调的属性,其次是层次性、动态性和建构性等,乡村社会传播结构也有这些属性。在马克思看来,“社会结构”就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从社会学意义上说,社会结构只是社会关系的模型,社会关系则是社会结构的表现形式,由此看出,传播结构与社会结构具有同构性。社会结构分析是理解各种传播现象的出发点。据此,笔者将乡村传播结构定义为,乡村社会场域里的人际传播、组织传播、群体传播、大众传播以及新媒体传播等模式建构的不同关系的总和。这些不同传播模式产生的影响力,在中国社会不同历史时期所起的作用有所不同,每种模型所扮演的社会角色,随着社会历史的变迁都在不断地发生变化。乡村传播结构虽然处于整个社会传播结构系统的非中心位置,但是它与乡村社会结构的变迁共同推动乡村社会的发展是客观事实,它们之间存在互嵌与协同发展的关系。本文主要在社会结构变迁语境下,从乡村传播结构变迁的角度对这种关系进行揭示。

一、中国乡村社会传播结构变迁的分析框架

社会结构变迁的根源在于社会内部的矛盾运动。马克思认为社会的基本结构由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社会意识形态四个层次组成。梳理中国传统社会结构变迁发现,可借鉴现象社会学家阿尔弗雷德·舒茨(Alfred Schutz)的社会世界理论,对中国乡村社会结构及其与传播结构关系进行分析理解。社会世界类型划分理论主要讨论了社会行动的意义及理解的可能性,特别是舒茨继承了韦伯、胡塞尔的类型学说。根据类型性,事物拥有一个可能经验的领域,以及对亲熟性的相应指涉,即它具有系列的典型特征,即使没有被实际经验到,却被期望着有可能经验到。尽管会有个体差异,但是它的类型特征将会呈现。[2]舒茨对类型化的分析为社会科学研究“生活世界”指出了一条重要路径。舒茨是在《社会世界现象学》一书中把社会世界分成前人世界(world of predecessor)、周遭世界(the world within actual reach)、共同世界(social world of contemporaries)和后人世界(world of success)四个领域。[3]181-184这四个维度与笔者把中国乡村传播结构系统分为人际传播、群体传播(组织传播)、大众传播和新媒体传播四个维度,逻辑上有可通约之处,这也是本文可以借鉴舒茨“四个世界”社会结构理论作为理解传播结构变迁的分析T具。舒茨所言的“前人世界本质上就是已经结束、已经过去的,而且是完完全全过去的,它不指向未来的开放领域,在原则上和本质上乃是不变的、完成的和成为过去的,‘前人世界指的是前人的意识体验和我的经验之间完全没有时间上的同步性。乡土性的‘周遭世界是中国传统社会交往的基本形态,是一种时间上‘在场的社会状态;现代社会则是‘共同世界的社会,大众传媒是感知共同世界的极好中介;‘后人世界只能模糊地加以掌握,而不能直接从经验来认识。”3]270-271比照而言,中国传统社会是一个以“前人世界”和“周遭世界”为导向的社会,人们通过阅读经典、阐释经典来延续“前人世界”的行动规范,以获取在“周遭世界”行动的正当性,反过来又通过“周遭世界”的行动结果进一步印证“前人世界”的合理性。在“前人世界”和“周遭世界”间的来回移动,是中国传统社会的社会体验的一个基本特征。[4]后来,舒茨用胡塞尔的“生活世界”概念置换了“社会世界”,深化了对“生活世界”结构的关系分析。

依据网络对人类社会影响的不确定性,中国乡村社会传播结构变迁轨迹大体可划分为如下四个阶段:1840年之前的中国古代社会可视为“前人世界”;1840年至1949年的近代社会可视为“周遭世界”;1949年至1994年的现代社会可视为“共同世界”;1994年网络新媒介崛起后的“生活世界”可视为“后人世界”。

一、“前人世界”乡村社会传播结构变迁

(一)“前人世界”乡村信息传播的主要表现

最广泛意义的传播是一切生命物体或非生命状态物质存在的基本方式[5]1,所以“前人世界”中先民们生活状况的变化就是传播。上古先民生活轨迹的时空不断转移,使他们逐渐摆脱“自然传播”的自在状态,开创了新的文明局面。公元前4000年左右,先民们开始过上定居生活,形成了早期的村落,以农耕为主要的生活方式,大小不等的村落构成了原始公社(社区),这种社区内部的交往表现为以人际传播为主和一定的群体传播。父系社会家庭成为中国远古社会最基本的结构单元和生活单位,家庭内部的人际传播和初级群体传播也开始显现。“前人世界”的村落是一个封闭的聚族而居的空间,村民与外界极少联系。白居易在《朱陈村》中有过这样描述:有财不行商,有丁不入举。家家守村业,头白不出门。生为陈村民,死为陈村尘。田中老与幼,相见何欣欣。一村为两姓,世世为婚姻。亲疏居有族,少长游有群。生者不远别,嫁娶先近邻。死者不远葬,坟墓多绕村。[6]

需要指出的是,先民们习惯相对集中地聚居在一定的地域空间之内,在这些村落社区中,他们遵循着彼此默认的村规民约,逐渐形成社区的价值认同,这是早期组织规章的萌芽,所以最早的乡村组织传播也开始出现在宗族社会里。但由于群体外传播的缺乏,“前人世界”的乡村社会一般处于较为愚昧落后的状态。加之,古代不同村庄之间彼此远离,彼此之间信息闭塞,交流不畅,当时的农人对国事和政事并不关心,普遍认为“帝力与我何有哉?”,与官方的政治生活更是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即使到了封建社会小农经济的出现,个体家户一般也没有公共服务的需求,邻里间互借农具等活动也都是发生在很小的私人范围内,村民个体与村庄外界交往的机会很少。当时村庄社区信息传播是以一种从传者向受者单向流动的模式为主,具有群体内传播的特点。稍有一点变化就是赶圩(集)现象,这是突破村庄社区封闭生活方式的主要途径,村民在赴圩(集)过程中增进了彼此间的交往。这种作为特殊人际传播的趕圩(集)行为,一方面把村民联系在一起,另一方面也把村落与外界连接起来,村庄社区内部的信息交换开始向村庄外部扩散。可以推断,“前人世界”的乡村信息流动模式是以人际传播和家庭内部的初级群体传播为主,信息几乎都是在村庄社区内部流动,群体传播非常有限,组织内传播是一种摆设。

(二)“前人世界”乡村传播模式的兴替

“前人世界”一般可以细分为史前(约170万年前至公元前21世纪)、上古(公元前21世纪到公元前221年)、中古(公元前221年到公元960年)和近古(公元960年到1840年以前)[7]四个历史时期。

口头神话传播是最古老的传播形式与内容之一,对人类社会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图腾传播既是先民们的一种原始崇拜,还是原始的组织体制,更是一种超越一切时空的表现人类自我的传播。[5]28神话、图腾及原始巫术等都是史前先民自我传播和人际交往的主要方式,这些现象在现代乡村社会生活中仍有不同的体现。到了西周时期开始实行“乡统里,里临民”的基层政权组织模式,为后代所继承和发展。同时,作为传播工具的汉字,这一时期也趋于成熟,先民们逐渐摆脱了自我传播的局限。

从口头的神话传播过渡到文字传播,标志着中国古代社会进入文字传播与口语传播并存的时代。当时乡村组织传播的表现是私学传播。从《左传》记载子产关于“毁乡校,何如?”的讨论中可以看出,乡校实际上已成为当时民间组织传播的重要舆论场所。王权衰落同时引发了官学的衰败,促使了私学的兴起和发展。私学使教育民间化的步伐逐渐加快。这一时期奴隶制经济结构制约了传播结构的快速变迁,作为嵌入当时社会的教育传播,反过来也在影响社会结构的变化,如最典型的“诸子百家”思想传播对中国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组织传播在“中古”和“近古”时期的体现是乡里制度。乡里制度是当时中国乡村基本的社会结构,这是古代社会结构与传播结构“互嵌”的典型表现。始于唐代的“村”制、金代的“寨”制、元代的“里甲”和“村社”两种制度都是乡里制度的不同表现。无论乡里制度如何复杂,他们的本质却是一样的,就是国家权力不轻易下沉到乡村,国家利用民间力量管理乡村。[8]乡里制度和清代后期的保甲制度都是设在村庄社区,乡长、里长或者保长、甲长的活动场所都在村庄社区内,乡民是他们的T作对象。乡里组织是封建国家政权的基础组织,乡长、里正和乡绅等是国家政策的具体执行者,是乡村组织传播的传者,乡民是组织传播的主要受众。

大众传播形态在古代已经萌生,从以文字传播为主的“邸报”到“小报”使得社会信息传播重心逐渐下移,其功能开始显现出大众传播的特点。由于古代社会底层民众很少有学习文化知识的机会,所以隋朝开创的科举制使读书成为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降低了文化知识服务的重心。唐朝“邸报”发行的范围虽然有限,但已经成为统治集团内部信息传播的一种重要载体。宋代“邸报”仍属于官报的性质,但宋代出现的“小报”却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出现的民间报纸,属于“非法”性质的民间传闻,虽然受到官方的打压限制,却屡禁不绝,一直在民间秘密地流传,打破了“邸报”长期一统天下的信息垄断局面,这是“前人世界”的“报纸”大众传播功能的初显。

“前人世界”的国际传播萌芽于元朝,民族融合使东西方文化得到空前的互动传播。明朝立国后随即对跨国传播进行了控制,但开启的海上“丝绸之路”,特别是郑和下西洋,启动了中国古代的对外传播活动,此时的汉字和汉文化得以向东亚和东南亚扩散传播。明代“邸报”仍然是当时官场和社会时事信息传播的有效载体。在清代以前的古代中国社会,基本上是局限于物质文明的“出超”传播,进入清代以后成了中西思想交流的“人超”传播时代。这种变化与当时不同传播模式的出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前人世界”的中国是以农业为主的社会,当时的政治结构、经济结构、文化结构等社会结构的变化,制约着乡村传播结构的变化,呈现出两者协同发展的一般规律。

三、“周遭世界”中国乡村社会传播结构变迁

1840年之前中国传统乡村社会结构变迁是非常缓慢的,因为“前人世界”累积的经验可以有效地应付日常生产、生活中的各种问题,传统成为一种“不必知之,只要照办”的保障系统,是风俗习惯和礼仪的融贯与规约系统。[9]1840年开始的鸦片战争对中国社会产生了全面而深刻的影响,从1840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的一百多年(以1919年为界分为两个阶段),“周遭世界”社会结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中国乡村传播结构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体现了两者密切的协同性发展。

(一)1840-1919年中国乡村传播特点

鸦片战争对当时中国社会阶层结构影响巨大,首先是以官绅为主的士大夫阶层迅速“裂变”,这一阶层从不同视角对中国固有的经济形态进行了反思,他们在经济传播方面提出“商战思想”,政治传播方面提出了“民权思想”等理念。中国社会结构分化逐渐由上层的士大夫向基层的民众开始“裂变”。基层民众长时间定居在固定的村庄社区里,这为村民相互熟识提供了条件,“熟人社会”村庄社区内的信息具有高度共享性。有论者由此认为五四运动前的中国农村是未开化的,其依据可能就是因为村庄社区的这种封闭性。五四运动期间文化精英们开始认识到民众的力量,李大钊曾明确提出:“凡是劳作的人,都是高尚的,都是神圣的。”[10]这一时期倡导的民族一国家的建设目标在中国逐步得到实现,与这一过程相伴的是国家权力开始向乡土社会下沉与渗透,乡村社会的封闭性逐渐被打破。

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结构变迁,是外力与内力共同作用使然。嵌入当时社会的不同传播形态起着不同作用。就彼时的乡村传播系统而言,近代报纸等大众传媒对20世纪早期中国乡村社会变迁几乎没有产生直接的影响,因为辛亥革命前“广袤的内地同外国还没有接触,这里是传统思想和受到旧式教育的文人士大夫的天下,士绅们不读报纸,仍然埋头攻读经典,他们的精神思想几乎完全不受通商口岸的影响”[11]。在当时广大乡村,直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发生之前,现代传播媒介对当时中国乡村社会的影响是微弱而有限的,对那些识字率不高的农民而言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因为当时新式报刊等媒介的受众仅限于通商口岸,或者沿海城市里受过现代知识教育的城镇居民,而不是普通的农民,当时农民充其量是现代传媒的间接受众。从理论上看,当时的农民毕竟有了接触现代传媒的机会,以往不知有报纸的农民“今日渐知有报纸,闻讲报社之讲演,则鼓掌欢呼。惟恐其詞之毕,而恨己之不能读者”[11]。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里所指的“农民”与我们今天理解的“农民”有较大的差异,但这毕竟与乡村传播有着一定的关联。

(二)1919-1949年中国乡村传播特点

科举制废除和近代教育制度的确立,使普通民众的识字率和文化素养逐渐有所提升,认知水平也发生了变化,这对传统乡村社会结构变迁产生了积极影响。20世纪30年代初,“我国农村生活衰落已达极点。无论从哪一方面看——社会方面、经济方面、政治方面、教育方面,都是一点生气也没有”[12]。此时,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代士绅已经整体没落分化,原有乡村精英的褪化和新兴乡村精英的城市化,一方面加强了城乡之间的信息沟通,促进了现代文明向乡村社会的渗透,加速了乡村社会的现代转型;另一方面也促使乡村原有的信息传播机制的崩坏,“乡村社会成为一个被精英遗弃,管理日趋失序的地区”。这一时期社会结构变化推动社会传播结构的调整,乡村传播系统与城市传播系统之间开始逐渐建立了联系,尽管这种联系非常微弱。这时的传播结构与社会结构关系主要体现前者嵌入后者之中。

从整体视角来看,20世纪初到新中国成立前的传统乡村社会组织和信息沟通的格局没有发生多大变化,乡村既有政治传播机制的崩毁,现代国家组织同样也没能渗入到基层,社会结构依然呈现较强的稳固性。这一时期中国乡村传播结构出现的一个新现象,就是中国共产党在农村地区办报纸,藉以启迪民智,进行革命宣传,是当时中国乡村传播中的新事件,为取得中国革命的最后胜利起了重要的思想动员和宣传鼓动作用。仅从这一角度而言,乡村传播结构与社会结构体现了一定的协同性。

四、“共同世界”乡村社会传播结构变迁

经历“1949年后对乡村社会的一系列改造的历史事件”和“改革开放的市场转型”两大过程之后,中国乡村社会具有“后乡土性”的特征,即“乡村社会在经历现代社会转型和变迁之后所显现出的乡土性特质,亦即转型与变迁之后的乡土性”,“代表了中国乡村社会变迁的历史和现实形态所具有的特质”[13]。这不是费孝通先生所言的“乡土社会”的终结,而是乡土性的特征在现代社会部分的延续,“共同世界”的社会变迁在此时的传播结构中有所投射。

(一)1949-1978年乡村传播结构特点

新中国成立从根本上改变了乡村社会的关系,国家政权开始真正实现对乡村社会的管理和控制,使乡村社会结构发生了巨变,中国共产党领导废除了乡村宗族、士绅、保甲等制度,建立起基层乡镇人民委员会,乡村基层政权建设任务逐渐完成。国家权力以组织化的方式直接统治乡村社会,一种新型的“强国家、弱社会”关系的管理模式已经初显。[14]这里乡村组织传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中国乡村社会本质上是由社区共同体构成,因为中国农民“生于斯,长于斯”,在自己所属的村庄社区里进行着社交和各种社会关系的建构,组织传播深深嵌于此时的社会结构中。

建国后乡村社会的极速变迁,切断了传统乡村社会的内在联系,改变了乡村社会的原有生态,重构了乡村社会的价值取向和伦理道德,也重构了农民的行为准则和生活方式。在此期中国乡村社会变迁中,中国共产党对社会主义建设道路进行的初步探索、积累的经验和教训为改革开放后中国农村发展改革提供了有益的借鉴。这些探索在当时的报纸、广播、电视等大众媒介上都有所体现。需要注意的是,1966-1976年媒体上出现众多关于“文化大革命”的报道,主要是发生在城镇领域里的事件,基本上没涉及当时的乡村社会,也是对乡村社会的有意无意的“忽略”。在当时整个社会传播结构中存在“强城镇、弱农村”的现象。这一时期乡村传播结构成为社会结构变化形式的主要载体,主要表现为前者反过来促进了后者的变迁。

(二)1979-1994年乡村传播结构特点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开始,传统的血缘、地缘关系和差序格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乡村社会农民阶层出现了新的分化,村庄内的人际交往和社会关系朝着村庄不同层面之间,或朝着村庄外部更广的范围发展,开放和流动成为乡村社会的新现象。从被认为是传统家户制恢复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全国范围内的逐渐推开,到乡镇企业的兴盛发展,再到村民自治的实践,中国乡村社会的“大传统”和“小传统”的循环系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断裂带”。[15]随着商品意识渗入乡村社会生活领域,村民的日常生活逻辑开始发生变化,利润原则逐渐成为影响乡村社会结构变化的一个重要因素,村庄社区内部的交往日益理性化,村民的“生活半径”逐渐扩展到“基层市场社区”,从村庄社区内部开始踏进城镇,开启了城乡互动传播的帷幕。

20世纪90年代以来,现代大众传媒快速进入农村,多元文化碰撞之下的乡村社会结构面临解构与重构。维护传统社会有序运行内部机制的情面原则、地方性共识和乡土逻辑,以及维系传统乡村生活的道德秩序逐步瓦解,乡村社会良性秩序的维护日益艰难,在这种社会变迁的背景下,传统的“熟人社会”逐渐向“半熟人社会”转变,传统村落在城镇化进程中逐渐走向衰败,李培林教授如此描述“村落的终结:它们悄悄地逝去,没有挽歌、没有诔文、没有祭礼,甚至没有告别和送别,有的只是在它们的废墟上新建的文明的奠基、落成仪式和伴随的欢呼”[16]。传统的“乡村中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城市中国”进发。

此期中国社会的转型在加速,乡村社会结构的变化日益加快。乡村传播结构中的人际传播、组织传播、大众传播等多种传播模式并存,特别是大众传播对乡村社会的影响前所未有,书刊、报纸、广播、电视、电影等在乡村社会生活、生产领域发挥了重要作用,媒体自身也在加速向市场化转型,被资本和市场裹挟的传媒遭到社会诟病,其缘由之一就是大众传媒报道中对“三农”问题有选择性地忽略或失衡报道。传播结构与社会结构的互嵌与协同影响更加明显。

五、“后人世界”乡村社会传播结构的重构

新世纪中国乡村社会结构的基本支配原则是市场化原则,“熟悉的陌生人社会”是其主要表征。中国社会结构转型加速出现在这个时期,1994年4月20日中国开始接人世界互联网,特别是1995年5月张树新创立首家互联网信息服务商——瀛海威信息通信有限责任公司,普通百姓开始接触互联网。互联网对当今中国社会的影响是全域性的,这将会给中国社会结构变化带来诸多不确定性,这也体现了传播结构变化对社会结构影响不确定性的加大。

(一)“后人世界”乡村社会结构变迁对乡村转型发展的影响

孙立平教授指出,社会结构的定型化是一种正常的、常规的现象,而不是一种反常的现象。从2001年开始,中央政府逐步在全国部分省市进行试点推广农村税费改革,这具有超越减轻农民负担的更为深远的影响,如推动了乡镇政府向着“小政府”方向转型,由此形成“小政府、大社会”的乡村“政治一社会”结构,这个举措进一步促进了中国乡村社会结构的变迁。

对乡村社会的很多农村居民来说,由于种种原因,他们来不及感受现代社会变革带来的新体验,只能亦步亦趋地去跟随,“胁从”与“被迫”成为他们主要的感受,但同时也要看到,网络新媒体崛起使农村居民有了更多的信息选择。农民个体生活世界的变化,对个人和村庄都产生了不可忽略的影响。特别是近二十年来,乡村社会现代化越来越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现在的中国农村新流动性增强,2018年中国城镇化率达到59.58%,户籍人口城镇化率低至43.37%,其中城镇常住人口8.3137亿人。农村人口的大量流失,最直接的影响是给乡村传统文化的传承带来连锁反应,如很多带有浓厚地方色彩的文化风俗、传统节日民俗、表演绝活等文化的代际传承出现了“断裂”,众多传统民间文化濒临失传的危险。容易消失的是作为地理形态的村庄,而作为一种生活制度与社会关系网络的村庄,其“终结”的过程要慢一些,因为消失的村落也承载着人们的“乡愁”。此外,在农民向城市的流动过程中,出现一种新的“城中村”现象,它们脱胎于传统的村庄,又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村落,但在“城中村”内部的社会结构,与传统村庄的关系没有根本区别,其间的信息传播结构与传统乡村有相同的一面,也有不同之处,这与当下城镇化的快速发展有着无法切割的联系。这时的乡村传播结构与社会结构主要体现为互嵌性。政府在这一时期积极推进农民集中居住或移民搬迁,这些新型农村社区建设是新农村建设的“升级版”,这为改进公共服务设施建设提供了可能性,这也是政府对乡村社会“空心化”的应对之策,是新時期乡村社会发展趋势的必然选择,乡村组织传播的动力在其间有所彰显。乡村传播结构对社会结构的协同影响不可忽视。

(二)新媒体对乡村社会结构的重构

自1994年中国接人互联网以后,中国互联网的发展普及后来居上,截至2019年6月中国互联网普及率已达61.2%,网民规模已达8.54亿。基于互联网技术新经济催生的中国“淘宝村”,是当下中国乡村社会经济领域的新现象,属于乡村社会经济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正处于发展之中,它的出现引发乡村社会结构的变化有待进一步跟踪观察。作为互联网经济的一种新形态,“淘宝村”改变了中国乡村社会的传统生产关系,在企业创新、市场规范、观念体系创新等社会要素的共同作用下,“淘宝村”模式正在逐渐改变当代中国乡村的社会结构,淘宝村的本质是利用了互联网技术,也是新媒体传播嵌入社会结构的具体体现。

今天,作为技术的互联网新媒体,对“后人世界”的中国乡村社会结构的影响将超过任何一个历史时期。以社会网络为依托的乡村社会结构是具有高度活力的开放系统,能够保持来自民间的持续创新。乡村社会基本单元仍是个体、家庭和组织,但因技术革新而出现了许多新兴民间组织及网络虚拟组织,两者共同形成现代乡村社会包容一切的网状社会结构。由于信息技术的自我赋权,中国乡村网络社会孕育了新的社会主体,他们主体性更高、学习能力更强、视野更加开阔,可称之为“新农民阶层”[17]。中国乡村社会结构随着“新农民阶层”的兴起发生了一系列变化。在村庄“共同体”向村庄“空心化”过渡中,由于信息技术的连接,传统乡村逐渐成为一种新的乡村联合体,正在形成新型的乡村网络社区。可以将因互联网技术驱动而重新回归的乡土社会称之为“新乡土社会”,这种新的乡村社会结构变化是新传播技术对传统乡村社会干预的直接结果,体现了传播结构与社会结构的协同与互嵌的双重影响,但这种干预影响有较大的不确定性,如短视频分享中的“单向度”可能造成一定的消极影响。[18]互联网对中国当今社会的影响是全域性的。当下的现实是,传统媒体的受众规模正在不断地缩小,市场份额继续呈下降之势,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通过新媒体获取信息和娱乐,互联网已经成为年轻人(包括农村年轻人)获取信息的主要途径。各种不同的传播元素重新组合,新乡村传播结构引发的社会结构正在解构与重构。

中国乡村社会经历从封闭向半封闭再到开放的转变,这与乡村传播结构对社会结构的互嵌与协同不无关系,传播结构力量的变迁与其他社会结构力量一起,在“润物细无声”的传播过程中[19],共同推进中国乡村社会结构的变迁与发展是不争的事实。

参考文献:

[1]杜玉华.论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基本涵义及其特征[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2(2):64-68.

[2]刘剑涛.阿尔弗雷德·舒茨对社会科学的理解方法的现象学阐释[J].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2017(5):38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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