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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中常用存养”
——朱熹静养观论析

2020-03-15

贵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年4期
关键词:学派朱熹身心

刘 刚

(中共福建省委党校 马克思主义研究院,福建 福州 350000)

宋代理学家往往将“主静”视为修身之法,并以“静坐”为工夫,这在道南学派中较为典型。从杨时的静中体验未发,到罗豫章的“静坐看未发气象”[1],再到李侗的“默坐澄心”[2]341,大可窥知,道南学人在继承周敦颐“主静”思想的基础上,对“静坐”工夫进行了发展。然而,由于道南学派的“静坐”不仅有着亲近佛道之嫌,更有着难以为世人所习之弊,因此李侗的弟子朱熹,提出了“静中常用存养”的主张。正如其所言:“养,非是如何椎凿用工,只是心虚静,久则自明。士毅。持养之说,言之,则一言可尽;行之,则终身不穷。或言静中常用存养。”[3]364朱熹所言的“存养”,存之以“心”,养之以“性”,并依赖于“静”,故有“静养”之说。朱熹通过“静养”的生活实践,摆脱了佛之“入定”与道之“数息”的神秘幽显,摒弃了道南学派“静坐”的超然远隐,并促使其走上了世人皆可习、人人皆可持、诸人皆可用的社会化之路,从而为后学所承袭。

一、“身心皆养”

自汉唐以来,释、老之风蔚然盛行,又有魏晋玄学倡导“空谈”,从而使得“避身隐心”渐成风尚,由此形成的身心皆“寂”影响深远。有宋以降,尽管周濂溪(周敦颐)、张横渠(张载)、“二程”(程颢、程颐)、杨龟山(杨时)、罗豫章(罗从彦)及李延平(李侗)等诸儒皆有“持静”之说,但在身心修养的主体及旨趣上却大有不同。诚然,无论是佛道之学,还是道南学派,他们或重视“身定”而无视“心养”,或强调“心养”而在“身静”上误入歧途,直到朱熹才真正开启了“身心皆养”的道路,自此身心合一,皆成为静养的主体。

释老的“虚静”促成了“身定”,却造成了“心寂”。无论是佛家的“入定”,还是道家的“数息”,皆是一种从外在形式上对身体的规训,它旨在“入静”,以使身体由“动”变为“定”,这曾对少年朱熹产生过重要的影响。朱熹少时师从刘子翚、刘勉之、胡宪等“武夷三先生”,由于“三先生”喜好释、老之学,又与佛道中人交往甚密,这便促成了少时朱熹与佛道的结缘。在“三先生”引领下,朱熹年少之时便亲近佛老,后亦因以禅的意思去附会儒学而中了科举。实际上,“佛僧则至少二三人对于朱子思想发生影响”[4]。由于“出入于释老者十余年”[5]1700,而又常常谈禅论道,朱熹对释、老的“身定”与“数息”之法有着深刻的生命体验。他曾曰:“道谦言,《大藏经》中言禅子病脾时,只坐禅六七日,减食,便安。”[3]3956无独有偶,在《答黄子耕》一文中,朱熹有言:“病中不宜思虑,凡百可且一切放下,专以存合养气为务;但趺枷静坐,……即渐见功效矣。”[5]2381此外,朱熹将“禅”之要义,归纳为“把定一心”,并一语指出禅之“一心”与其为学之“静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当然,释、老对“身定”与“数息”的致力,旨在“心寂”,可谓为“寂”而“定”。“心寂”即是无欲,故而使得“身定”则一无所求,这纵然陷入“空无”之中。然而,释、老之徒并非一无所欲,只不过追求的是“佛心”与“道心”,其发愿往往是“成佛”或“成仙”。释、老试图通过祛除“人欲”来抵达极乐世界,故然在“欲”的追求上走向了极端,进而失去了“常心”,陷入了“心寂”,这已迥异于理学的“心养”。因此尽管释、老之流执意于追求“心寂”,但其“心”早已陷入一无所系的“虚静”之中,可谓万念俱灰,万般皆空,这故然为朱熹所批判。

道南学派的“静坐”实现了“心养”,却在“身静”上误入歧途。尽管朱熹深受释老思想的影响,并曾一度沉浸于坐禅、入定之中,但他二十四岁从学于李侗,开始弃佛道而转儒学,从此告别“禅定”,走上了学习道南学派“静坐”的道路。李侗曾追随罗从彦,不仅得其真传,更继承了他的“静坐”思想,崇尚静中体验喜怒哀乐未发之气象。《宋史》载:“从彦好静坐,侗退入室中,亦静坐。”[6]李侗曾就“静坐”教诲朱熹,“所谓静坐,只是打迭得心下无事,则道理始出。道理既出,心下愈明鹤矣”[2]346。在李侗看来,静坐则为悟道之法,唯有静坐才能道理出,心愈明。对此,朱熹颇为认同。他曾言:“静坐理会道理自不妨,只是讨要静坐则不可。若理会得道理明透,自然是静。”[3]3415只不过,后来道南学派在“静坐”的践履上却误入歧途,以至于无论是罗从彦,还是李侗,都超然远隐,屏居山田数十年。道南学派对“静坐”形式的过度追求与强调,误入了为“静坐”而刻意去“静坐”的歧途。他们喜好归隐山林,不理世事,难免有亲近佛道之嫌,因而将“身静”推向了极端,这故然难以为世人所效仿。正如朱熹所指:“但于延平默坐澄心之教,颇不相契。”[7]100又言:“若一向如此,又似坐禅入定。”[2]374可见,在朱熹看来,若不为悟道治学,而一味地静坐,则如同佛道的“巫座”“枯坐”,可谓“若特地将静坐做一件工夫,则却是释子坐禅矣”[5]2988。基于道南学派之“静坐”有着学理上的抽象化,形式上的复杂化,躬行上的极端化,因而难以付诸于实践,最终不得不沦为“小众化”的工夫之法。

身心皆静养。朱熹从释、老的“入定”与“数息”之中借鉴了“身静”之法,又从道南学派的“静坐”之中承袭了“心养”之趣,提出了身心一体,皆需静养的主张。实际上,释、老的“坐禅”“入定”“数息”等“身定”的主张,以及道南学派的“静坐”思想,并非一无是处,它们对收敛身心有着一定的裨益,尤其对“身静”有着一定的帮助。恰如朱熹所言:“看来须是静坐,始能收敛。”[2]345为此,朱熹曾告诫弟子郭德元,要注重凝神静坐,读书和静坐应相互交替,需每天各半,且断言若坚持一两年,当有收获。同时,朱熹还用静坐来收敛身心,以便克服走神,实现精神专一。他曾言:“中年以后,气血精神能有几何?不是记故事时节。”[5]2143只好运用“静坐”来聚精会神,高效率地读书。在答门人蔡季通时,朱熹曾提及,但凡感觉读书使眼睛和心里疲惫之时,“不如静坐,省察自己为有功”[5]4686。此外,朱熹对杨时、罗从彦、李侗等道南学人所主张的静中“体认天理”[3]341给予了肯定,因为他们摒弃了释、老的“心寂”,并指明了“静坐”的旨趣,即在于体认天理,从而使“心”有所系,进而为“心养”的开启奠定了基础。朱熹以“身静”为用,“心养”为体,而旨在道理出、学问明。同时,他认为,应身心皆静,身心皆养,不可偏颇,自然能体认万物,通达道理。否则,若仅重视“身定”而轻视“心养”,故然如释、老般陷入“心寂”之中。然而,若将“身静”推向极端,如道南学派般一味地“静坐”,也必然误入“超然远隐”的歧途。在朱熹看来,“静养”不仅关注“静”,更重视“养”。其中,“静”是前提,而“养”才是关键。为此,朱熹试图通过“身静”,来推动“心养”,而又以“心养”来促进“身静”,并最终实现身心皆养。朱熹“身心皆养”的主体论,不仅为“静养”的社会化扫除了学理上的障碍,更为后人习静、用静、持静、守静指明了方向。

二、“定—静—安—虑”

《大学》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显然,“定”“静”“安”“虑”之间有着鲜明的因果逻辑,且是一个逐步升华的过程。此外,它们不仅是“得”的方法,也是通往“止”的关键。朱熹则从生活实践的视角出发,不仅对“定”“静”“安”“虑”进行了全面的注解,并对其内涵进行了丰富,且指认它们为“静养”的工夫。从“静中”走向“存养”,其方法论的图式建构可简化为“定—静—安—虑”,而“定”因“知”起,“虑”在“能得”。此外,“定—静—安—虑”指涉到身、心、神、思等诸层面,以强调人的全身心静养。当然,尽管“定”“静”“安”“虑”之间相互促进,互相裨益,但在指涉的“对象上”却各有侧重,因而“定”侧重于“身定”,“静”则偏倚于“心静”,“安”则意味着心神皆安,“虑”主要指思虑。因此,在朱熹看来,“静中常用存养”需要以“身定”为前提,“心静”为基础,“心神皆安”为保障,“思虑”为关键。

1.定

《大学》言“知止而后有定”,而“定”主要是指“意志”上的坚定,即信念专一,不可肆意动摇。当然,这种意志之“定”需要以身心所“止”为前提,可谓“身定”与“心一”相结合,即身体之静止与信念之专一相裨益。显然,此处的“定”又有着动之所止之意。因而朱熹在《大学》释义的基础上,对“定”有着新解。朱熹说:“定,对动而言。初知所止,是动底方定,方不走作,如水之初定。”[3]450朱熹视“定”为“动”之所“止”,一旦“定”了,也就初步实现了由“动”到“不动”的状态转变。可见,在朱熹看来,“定”是一种与“动”相对的行动状态,是“静”的前提和必要条件,因为只有“定”了才能入静。假若“定”不得,自然无从“静”,也无法“专”,更无法较好地处事,故有“今人精神自不曾定,读书安得精专”[3]3833之说,又有“今人心中摇漾不定叠,还能处得事否”[3]450的疑问。所以,朱熹认为“定”是静养的首要法门,故“中有定止,则自然光明”[3]2467。尽管朱熹主张身心之“静”皆始于“定”,并需要“定”,但他更侧重于对“身定”的强调,即身“止”的探讨。当然,朱熹所言的“身定”有别于释、老的“禅定”“入定”“数息”等神秘之法,因为他更多地是指“身”的“静”与“心”的专一,而非“心”无一念,否则就误入“心寂”,并陷入释、老之中。然而,在“身定”工夫的追求上,朱熹则返回释、老的“入定”及道南学派的“静坐”,并对其进行了方法上的借鉴。为此,朱熹曰:“始学工夫,须是静坐。”[3]379皆因只有通过静坐才能够“本原定”。当然,若一味地在“定”上下功夫,并将其推向极端,难免陷入道南学派的“静坐”之中,从而如罗从彦静坐山林、李延平屏居山田一般,沦为“超然远隐”之人,而无心经世济民。显然,朱熹对释、老神秘的“入定”“数息”及为“定”而定的“心寂”有着摒弃,并对道南学派“静坐”的“超然远隐”之弊有着批判,因而对“定”有着“执中”的限制,即始终坚守不偏不倚,不可“心”无一物,更不可为“定”而去“定”。

2.静

所谓“静”,“谓遇物来能不动”[3]450。在朱熹看来,“静”来源于“定”,正所谓“静则定得来久,物不能扰”[3]450。显然,“定”是“静”的前提与基础,而“静”则是“定”的升华。“静”是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需要坚守的“心性”之物,因而朱熹强调无论身在何处,寂静的山林也好,繁杂的闹市也罢,皆需持静。唯有此,任何事物才无法对“心”进行干扰。朱熹有云:“既静,则外物自然无以动其心。”[3]449可见,以上朱熹所言的“静”更侧重“心静”,即内心静如止水,而非波澜起伏,躁动不安。“心静”是“身定”之后的关键环节,如若一味地痴迷于“身定”之中,而未能进入“心静”阶段,最终“定”也就失去了活力及意义。“心静”的到来不仅使“身定”充满意义,更对人之静养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因为唯有“心静”,才能“精一”,方可收敛身心,宁静致远。对此,朱熹直言:“静,便养得根本深固,自可致远。”[3]4215更会“方解去区处,方解稳当”[3]449。然而,在“心静”的方法上,朱熹依然又回到道南学派的“静坐”之上,其关键条件即是一种原初本性的“自然”。可见,朱熹并未陷入道南学派不分时节、不分场合而一味“静坐”的弊端之中。他认为“心静”需要一定的环境和时机。当然,所谓“自然”有顺其自然、顺其内心之意,它是一种“自在”的、且合乎本性的行动状态,而“心静”需以“自然”为前提,以“闲暇”为基础。因此,无事静坐,以实现“心静”,是一种顺其“自然”,而有事则需理会应酬也是一种顺其“自然”。朱熹曾以李侗为例,并将李侗之“心静”归因于未曾出仕。故而断言,若李侗身为仕宦,必然出来理事应酬。进而曰:“如何都是静得有事!时须着应。”[3]374此外,“若是在家,有父母合当奉养,有事务合当应接,不成只管静坐休。”[3]947可见,朱熹强调静坐需要选择在闲暇之时,而每逢事务繁忙之际,则不适合去静坐。若不分时节,一味地强调静坐,不仅难以“心静”,也破坏了“自然”,违背了“心意”,亦有陷入释、老的“万般皆空”之嫌。可谓:“若事至面前,而自家却自主静,顽然不应,便是心死矣。”[3]3739为此,朱熹说:“无事静坐,有事应酬,随时处无非自己身心运用。”[5]2947朱熹将静坐视为“心静”的法门,并强调以“身定”为先,从而为身心皆养的实现找到了方法。

3.安

在朱熹的静养工夫中,“定”是前提,“静”是中间环节,而“安”才是人所要通达的一种心境阶段。朱熹说:“安,只是无臲卼之意。才不纷扰便安。”[3]449因此,“安”对内外环境有着较高的要求,它的实现不仅需要毫无纷扰作保障,更需要以心神的安宁为前提,可谓“既安,则所处皆当”[3]449。其言外之意,“安”以内外“皆当”为保障,这故然需要外在环境的“静”,亦需要内心的“静”。因而针对“安”源于何处的追问,朱熹提出了“安,则静者广,无所适而不安”[3]450。朱熹认为,“安”是“静”的结果,而“静”是“安”的前提和必要条件。因为只有“静”之后才可“安”,否则,假若人心不静,即便有意去“安”,也无法真正地“安”。所以“安”甚于“静”,而“静”又先于“安”。当然,朱熹所言之“安”,不仅指心安理得之“安”,还意指精神上的安。因而朱熹所求的是“心安”与“神安”,可谓只有身定、心静之后才能实现的心灵上与精神上的“安”。否则,身不定则无法心静,而心不静则难以心安,更难以“神安”。

4.虑

“虑”是“安”之后一种更高阶段的心境,也是朱熹超越释、老之“禅定”与道南学派之“静坐”的重要体现。“虑”作为一种静养工夫,以“安”为前提,如《大学》所云“安而后能虑”,否则“安”不得则难以进入“虑”的阶段。这里的“虑”主要意指思虑,故然是“为人”上的省察,“处事”上的考虑,“治学”上的省思等,而绝非人闲暇之时的“杂虑”及胡思乱想。实际上,“虑”是阻止释、老“心寂”的有效方法,因为一旦“虑”了,才能使“心”有所系,从而不再如释老般“万念皆寂”。同时,“虑”也是避免如道南学派般重仪式而轻践履,最终将静坐推向极端的有效手段。可见,在朱熹看来,人不可停留在“安”的阶段,因为“安”仅是一种手段,而绝非目的,只有“虑”才是“安”的追求所在。故然,人们不可为“安”而“安”,而应当为“虑”而“安”,因为唯有通过“虑”,人才能够省察“吾身”,进而一日三省,以心存而性养,才能够为“得”做好准备。尽管“定”“静”“安”“虑”皆为静养的方法,也颇为相近,但朱熹却认为它们是一个循序渐进且逐步升华的过程,因而不可跨越式进入,也难以跳跃式实现。朱熹通过“定—静—安—虑”式工夫论的建构,使得“身”“心”“神”“思”逐步进入“定”“静”“安”“虑”,这不仅为“得”之实现创造了必要的条件,也最终促使“静中常用存养”在实践上成为一种可能。

三、涵养、穷理、笃行

涵养、穷理及笃行不仅是儒家修身的目的所求,更是朱熹“静中常用存养”的价值诉求所在。朱熹坚守静养之道,旨在涵养、穷理及笃行,故希望通过静养来实现身修、心养、德备,以促进君子人格的养成。

1.涵养

自是涵养身心,强调修身养性,重视人之理想品格的养成。在朱熹看来,静养的首要功效即利于涵养,而涵养的关键则在于“养心”。正如英国学者卜道成所言:“养心在他的学说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8]所谓“养心”则是要始终保存一颗本善的心,并能够为“本善”之心的修复而不懈地努力。故然,“养心”需以“明善”为本,为“保存”而致力,并以持有“善心”为追求。当然,一旦“善心”有所丢失,则需要通过涵养的致力而再次获取。此外,朱熹所言的涵养之“心”不仅意指“人心”,更指涉“道心”,而涵养本身即是一个由“人心”向“道心”转化的过程。“人心”代表着私念欲望,充满着感性,而“道心”喻指道德意识,是“义理”之所在。正如朱熹所言:“其觉于理者,道心也;其觉于欲者,人心也。”[5]2680为此,朱熹主张需要“以道心为主,则人心亦化为道心矣”[5]2381。朱熹以道心统率人心,并试图用道心节制人心的主张,依然需要以“静养”为方法,否则“心”则无法养,进而“人心”膨胀,“道心”式微。在涵养的工夫上,朱熹认为需从“敬”上着力,其法门则在于“静坐”。所以他认为人之身心的收敛离不开静坐,而身心的静养还需要摒弃日常生活中的一切杂虑。故有“静坐无闲杂思虑,则养得来便条畅”[5]379。针对静坐,朱熹指出,“只收敛此心,莫令走作闲思虑,则此心湛然无事、自然专一”[5]379。通过以上观之,朱熹强调静坐的工夫之法,并试图通过静坐,而收心养性。从工夫层面看,“静”不仅创造了反省自身的环境,更提供了一种感观世界及“自我”的机会,这种“静”的态度,让人超脱世俗功利,持之以客观、冷静的心态观之于心灵内外,进而收敛身心,明德向善,从而在日常生活中注重修身养性,并提高自己的思想品格。

2.穷理

自然是穷尽天下万事万物之理,进而知理、明理,而后用理。由于天地之间诸事诸物无不有理,如草木禽兽有理,天地日月有理,人伦纲纪亦有理。所以朱熹主张,“盖欲应事先须穷理,而欲穷理,又须养得心地本原虚静明彻”[5]4882。朱熹所言的“穷理”,尽管有着对“理”何以“是”、何以“在”、为何“行”等进行探究之意,但更侧重于对“理”的遵守及把握。当然,朱熹所言之“理”,即是“天理”,主要含“人伦之理”与“理气之理”,前者被称为“义理”,而后者被誉为“自然之理”。尽管穷理是静养的旨趣所在,但若要实现“穷理”,则依然需要以静养为工夫。所谓“要穷得事物之理,就须使心能够安定集中”[9],因而朱熹曾言“穷理以虚心静虑为本”[3]306。他还指出:“须静坐体究人伦, 必明天理。”[2]341穷尽“天理”,即是穷尽天下一切事物之理,可谓万物一理,这正是朱熹本体论的核心思想。朱熹试图通过静养,而通达一理,并强调身定、心静、神安、思虑对体悟的益助,故言:“须是去静坐体认,方可见得四时运行,万物始终”[3]2528。所以,朱熹说:“读书闲暇且静坐,教他心平气定,见得道理渐次分晓。”[3]334实际上,“只有心如止水、如明镜,静心寡欲,以至无一丝私意,才能通过格物致知而达穷理”[10]。穷尽义理,即是穷尽天下人伦之理,自然是纲、常、伦、纪等,这无疑是朱熹对道南学派“静中体认”思想的继承。有门人问:“静坐观书,则义理浃洽。到干事后看,义理又生,如何?”[3]3687朱熹以“只是未熟”而答之。当然,朱熹以静养而穷之“理”,可概括为穷其“所以然”与穷其“所当然”。“所以然”表现为对“规律”的把握,是对“何以是”的探究,而“所当然”则表现为一种行为规范,是对“当如何”的分析。朱熹对二者的求索,最终“知其所以然故志不惑,知其所当然故行不谬”[5]3136。朱熹为穷理而静养,又以静养而促进穷理,不仅实现了对释、老的超越,更完成了对道南学派“静坐”思想的批判与发展,从而为静养的生活实践建构了合理的价值导向。

3.笃行

有认真践履和力行之意,它是朱熹“静中常用存养”的重要价值诉求所在。笃行即是躬身实践,意在于“动”,而“静养”往往静心养性,却意在于“静”,似乎二者之间存在着抵牾。实际上,静养与笃行之间相互辩证,又相互促进。一方面,静养意在笃行,并有助于“行”。在朱熹看来,静养只是手段,笃行才是目的。然而,笃行离不开静养,而静养恰恰是其存在的必要条件。因为致知源于静养,并通过其而实现真知、熟知及深知。否则,不仅“知”不得,也“知”不准。事实上,“静中常用存养”促进了致知,并解决了何以行、如何行、往何处行等追问,进而为笃行奠定了“知”的基础。另一方面,笃行激发静养的活力,并促进了静养。朱熹认为,若一味沉浸于静养之中,而无意于践行,则如“兀坐”无异。而静养功能的发挥及现实意义的彰显皆在于笃行,因为只有笃行才能够将“静养”融入生产生活,并赋予其实践意义,否则会陷入为“静养”而静养的窠臼之中,其静养也就失去了意义。此外,只有笃行才能够将静养中的所虑、所思化约为现实,以避免沦为幻想和妄想。因此,静养是为了更好地笃行,而笃行也有助于更好地静养。当然,笃行是涵养、穷理之后的环节,如朱子所言,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诚然,涵养、穷理及笃行之间有着逐步递进的逻辑,涵养为前提,穷理为基础,笃行才是关键。否则,涵养不足则难以穷理,穷理不得则难以致知,致知不深则难以笃行。当然,人们不应止步于涵养或穷理之上,若非如此便误入了歧途,“静中常用存养”也就失去了现实意义。通过以上可见,在朱熹的思维世界中,不可为静养而静养,而旨在究人伦、明天理、笃于行,故而这才是“静中常用存养”的实践价值和现实意义所在。

四、结语

朱熹的“静中常用存养”切实开启了“静养”的“社会化”之路,并将“静”从佛道的“神秘”和道南学派的“超隐”之中拉回“人间”,而其对生活实践的不懈追求,最终使得“静养”可学、可持及可用。当前,中华民族精神家园的建设正酣,而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中汲取精神营养已成为一种广泛性共识。为此,朱熹静养观对当下有着现实的教育意义,它启示着我们需从学静、持静及守静着力,以便对“静”有着认知,继而笃行,终而坚守,以促进静养思想的传承及个人修养的提升。

1.学静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有关“静”的主张及思想,无论是佛道之“止定”,还是道南学派之“静坐”,无不博大精深。尤其是在理学大儒朱熹的推动下,“静中常用存养”不仅成为朱子理学的重要思想及修身的工夫,更走上了生活化和大众化的道路,可谓影响深远。尽管古之圣贤对“静”的诉求目的不一,或修身养性,或超然远隐,或坐禅入定,但无不重视“静”的学习及践行。因而,当下的我们需要从“静”之思想与观念的学习入手,重视“静”的理论探索,并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静”的智慧,习得“静”的精髓,并通过朱熹“静中常用存养”的学习,以增强“静”的认知。同时,我们还需进一步学习“静”的方法。朱熹受《大学》的启发,所建构的“定—静—安—虑”式的方法论,数百年来为广大士子所习用。“定”“静”“安”“虑”不仅是一种渐进的修身之法,更是一种端正的“养性”态度。它强调身心的合一,心神的皆安,并主张心有所“虑”,以避免心若死灰。朱熹的“定—静—安—虑”无疑为当下的生活实践及创造性活动的开展提供了有益的方法指导,因而值得我们去学习与借鉴。此外,朱熹的“静中常用存养”亦是一种生活方式及生活态度,它“清静”而绝非“无为”,宁静而旨在致远。生活在南宋末期兵荒马乱、人心漂浮、社会躁动之下的朱熹,所主张的“静中常用存养”无疑是一种生存的智慧和良善的生活方式,它试图以人心之静养,实现自强不息,完成修齐治平,故而值得后人去学习与尊重。可见,人们只有从“静”之理念、“静”之方法及“静”之生活方式的学习着手,才能够真正把握住“静中常用存养”的精髓,才能够有助于良善生活及美好人生的开启。

2.持静

“持静”是朱熹“静中常用存养”给予我们的深刻教诲。“持静”之“持”有秉持之意,而“静”不仅是一种行为体现,更是一种状态选择,因而“持静”不仅是一种操守,亦是一种生活方式。“持静”在当下则需要弘扬“虚静”精神,擅长“静观”世界,切实做到收敛身心,修身养性。钱穆曾对“虚静”进行过辩证的分析,并认为它有着两面,“一则其心收敛,不容一物,无欲故静,由此以为致知穷理之地,故曰敬则自虚静。一则专靠此一边,不再加以致知穷理工夫,则近于释老,终自要不得”[7]113。显然,钱穆所言的“敬则虚静”则是人们所应追求的一种境界。“虚静”不仅是一种心理状态,更是一种心灵境界。因为只有“虚静”,才能思虑,才可思远。当下,万物繁杂,人心躁动,“虚静”精神弥足可贵。实际上,在复杂的时代场域之下,唯有“虚静”才可认知心灵内外,才可认清繁杂世界。当然,弘扬“虚静”精神,务求抛除一切杂念,创造静谧环境。务求做到身定、心静、神安、思虑,进而身心收敛,不为外界所动。此外,“静观”世界,是朱熹给予我们的另一“立世”智慧,它强调客观分析,冷静辨析,深入剖析。静观世界能够击破现象,直抓本质,能够不为感性所困,不为现象所蔽。它诉求理性,强调客观,追求万物之真。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应然学会静观世界,唯如此,我们才能于繁杂万物之中,坚定理想信念,坚守做人原则,坚持内心诉求,誓做儒雅君子。当下,我们应然于繁杂躁动中坚守“静中常用存养”,常持真情,注重身心修养,重视德性培育。

3.守静

“守静”则强调对“静”的坚守,不仅意指对静养之信念的坚定,亦指涉于对其思想传承的坚守,因而在当下即需要常持“静一”思维,常怀“静处”心态,切实做到“习静”“用静”“守静”。朱熹力求“静一”,志在思远,他强调以静养为功夫,注重聚精会神,始终“专一”,这不失为修身治学的一剂良方。当然,朱熹所指“静一”,不仅是指内心的专一,即“心一”,更是指“神一”,即精神如一。它要求以“心静”为本,“神安”为基。它突出“静”,始终“一”,以“静”达“一”,以“一”致“静”。固然,其“一”,可谓如初之一,有“本真”之意。又有划“一”,乃乱中定一、专一,可谓“归一”。当前,我们应然学会“静一”思维,重视用心专一,安然淡定,坚持不为外物所扰,不为外界所动,纵有千变万化,而心“静一”。“静处”心态是置身于动态社会的处世良方,它诉求以静观动,以静制动。它强调动静结合,以静为体,以动为用。唯有“静处”心态,才能持之静观,才能守住本性。实际上,静处心态,不仅是修身之要,更是齐家之本。在当下,我们应然以“静中常用存养”为追求,务必学静,务求持静,牢牢守静。唯如此,才能教有所方,学有所长;才可身修而德备,家和而业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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