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CS和CALP”与“语言能力和交际能力”两组概念比较研究及启示
2020-03-14郭金文
郭金文
引言
2013年以来,人脑科学研究在全球掀起热潮,美国和欧盟分别提出了“人脑活动绘图计划”和“人脑工程”。语言作为人脑的高级活动,必然会在这个研究热潮中占据重要的位置。强国必强语,强语助强国(杜占元2017)。我国于2012年发布的《国家中长期语言文字事业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2—2020年)》也指出了语言能力的提升与国家语言实力增强的紧密联系。语言能力研究面临着新的机遇和挑战。
“语言能力”作为专业术语最早是由美国著名语言学家乔姆斯基(Chomsky 1965:4)提出的。有学者研究发现,乔姆斯基所提出的语言能力术语自运用到应用语言学以来,逐渐演化成多元的语言能力观,研究者们纷纷提出不同的解释模式,从而形成对“语言能力”概念存在争议的局面(彭庆华2010)。
“BICS和CALP”与“语言能力和交际能力”两组概念是对“语言能力”不同层次、不同方面的应用所进行的归纳描述,且表面看来两组概念相似度高。BICS与交际能力相似,侧重交流、交际的功能;CALP与语言能力相似,与BICS和交际能力相比,它和语言能力都不依赖语境,属于比较抽象的能力。然而,就笔者目前查阅到的资料来看,还没有文献专门对以上两组概念进行比较分析。本文试图通过相似概念比较、每组概念中成员之间的关系比较及不同概念交叉比较三种方式对以上两组概念的异同点进行分析,探讨其对“语言能力”理论分析及英语教学中交际能力培养路径的启示。
一、两组概念的定义
BICS和CALP的概念最早由语言学家康明斯(Cummins)于1979年提出。他把语言技能分为BICS和CALP两种。BICS是基本交际技能(Basic 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ve Skills)的简称,指所有正常儿童(智力发展严重迟缓或孤独症儿童除外)都能掌握的沟通能力,儿童在日常交流中都会使用到这种能力。CALP是认知/学术语言能力(Cognitive/Academic Language Proficiency) 的简称(Cummins 1979a)。相对于BICS而言,CALP指用来应付学校教育的能力,同时需要认知努力,如进行思辨、解决问题等(Cummins 1979b)。
乔姆斯基最早提出“语言能力”这个专业术语,它指抽象的语言知识,具体包括音位学、词汇学、句法学等(Stern 1991:219),能够区别语法正确的句子和语法不正确的句子(Brumfit 1980:113)。本文在讨论“语言能力和交际能力”这一组概念时,即采用乔姆斯基对“语言能力”的定义。交际能力最先由社会语言学家海姆斯(Hymes)于1971年提出。他认为乔姆斯基对语言能力的定义太过局限,于是提出了“交际能力”的概念,指恰当地使用语言的能力(Stern 1991:219)。
二、两组概念的比较
(一)相似概念比较
如前文所述,BICS和交际能力都侧重交流、交际的功能;而相较于BICS和交际能力,CALP和语言能力都不依赖具体语境,缺少上下文的交际支持,其意义主要通过语言本身传达出来,属于比较抽象的能力。由此可推断得知,BICS与交际能力相似,CALP与语言能力相似。下面笔者将两组相似的概念放在一起,分别进行比较。
1.BICS与交际能力
根据卡纳勒和斯温(Canale&Swain)于1980年提出的观点,以及之后卡纳勒在1983年提出的定义,交际能力由四个要素构成:(1)语法能力:包括词汇知识和词法规则、句法、语义及语音。该项能力与我们掌握一门语言的语言密码息息相关,也正是海姆斯认为的“语言能力”(Stern 1991)。乔姆斯基也把语言知识与语法知识等同起来,认为语言能力即语法知识(戴曼纯 1997)。(2)语篇能力:与语法能力注重句子层面的语法不同,语篇能力关注的是句子与句子之间的关系,即能理解篇章结构及其内容的能力。(3)社会语言能力:了解语言使用的社会文化背景,做到语言表达得体。(4)策略能力:指讲话者采取的言语或非言语沟通策略。言语策略包括灵活地运用语言进行转述、释义,从而达到更好的沟通效果。非言语策略如表情、肢体语言等,可用以弥补语言表达的不足(Richards&Rodgers 1986:71)。在这四个能力要素中,前两项能力反映了语言系统本身的运用,后两项能力则定义了语言交流中更具功能性的方面。
根据康明斯对BICS的定义,BICS可以理解为一种语言水平,这种语言水平是所有儿童(智力发展严重迟缓或孤独症儿童除外)在习得母语时都可以达到的。BICS的衡量标准为儿童(智力发展严重迟缓或孤独症儿童除外)在基本的日常交际中使用母语及运用沟通技能所达到的水平。BICS具有以下几个特点:(1)词汇偏生活化,能掌握简单的语法知识,会处理简单句子及基本交际用语;(2)能够回答一般性实质问题;(3)对涉及社会语言的一些方面,要求不高;(4)语言或非语言因素可以辅助交流,如简单的改述、肢体动作、表情等。这四个特点分别对应交际能力的四个构成要素,因此,语法能力、语篇能力、社会语言能力和策略能力同样也是BICS的构成要素。
根据两者的定义,BICS是指儿童(智力发展严重迟缓或孤独症儿童除外)在习得母语时达到的水平。交际能力则不然。从语法能力来说,交际能力具备完整的语法能力基础,因为此处的语法能力可以认为等同于语言能力,是构成交际能力的一个要素。而儿童对母语的语法能力显然是没有完全掌握的,因此BICS中的语法能力水平不如交际能力中的语法能力水平高。其他三个方面亦然。受限于儿童的知识获取量、阅历及认知水平,语篇能力、社会语言能力和策略能力在儿童(智力发展严重迟缓或孤独症儿童除外)语言表达中都具备,但与交际能力中的这些方面相比,还存在一定差距。由此可见,在四个构成要素中,BICS都比交际能力要求低。综合来说,BICS是交际能力的“低配版”,如表1所示。
表1:BICS与交际能力的构成要素
2.CALP与语言能力
卡罗尔(Carroll)曾将语言能力分为三部分:语音、词汇和语法。具体要求是:(1)能识别音素并能见词发音、见文朗读;(2)能识别单词和习惯用语的语义和语法作用,并能将其用于听、说、读、写四个方面;(3)能识别语法的词法、句法、词义,并能理解、运用语法于听、说、读、写四个方面(李观仪1990)。
CALP是用于处理复杂抽象的学科内容的能力,也有学者称其为应用学术语言的能力。在这里,语言是作为学术工具来使用的,它与认知能力和学术技能密切相关(Cummins 1979b)。由此可知,CALP是包含语言能力的。因为语言在CALP中作为学术工具,其应用已经达到用来处理复杂抽象的学科内容的水平,而当语言的应用已经达到这样一个水平时,一定也已达到上文提到的对语言能力的三个方面的要求。此外,CALP除了对运用语言能力有要求外,还需要高度的认知努力与相关的学术技能。由此可以得出CALP的构成要素:(1)语言能力,即交际能力中的语法能力部分;(2)认知能力,这里包含交际能力中的语篇能力部分,此外还需要高水平的理解和思辨能力等;(3)学术能力,如参与学术讨论,回答高深的学术问题,作学术报告及进行学术写作的能力等。
表2:CALP与语言能力的构成要素
分析CALP与语言能力的构成要素(如表2所示),此处语言能力等同于语法能力。我们将语法能力作为语言能力的一个构成要素在表中呈现出来,且语法能力是语言能力的唯一构成要素。CALP则不仅完全包含语言能力,且含有认知能力与学术能力这两部分语言能力所不具备的内容。
(二)每组概念中成员之间的关系比较
首先分别对两组概念成员之间的关系进行分析探讨,随后在此基础上进行比较。在BICS和CALP这一组概念中,仍然从对两者构成要素的异同比较入手进行分析;在语言能力和交际能力这一组概念中,对前人的研究成果进行概括总结。
1.BICS和CALP之间的关系
康明斯认为,儿童接触目的语2年时间可以达到BICS的要求,能够比较流利地使用语言进行交流,而要达到CALP的要求,则需要在此基础上再花费5—7年的时间进行培养。可见CALP是以BICS为基础发展起来的。
另外,从两者的构成要素来看,BICS是交际能力的“低配版”,与交际能力相同,BICS也包含四个构成要素,不过每个构成要素的水平与交际能力有所不同,CALP则是由语言能力、认知能力和学术能力三个要素构成。CALP中的语言能力等同于交际能力中的语法能力,因此在语言能力方面相对于BICS有所提升。另外,BICS中的语篇能力在CALP中也有所提升。因为BICS中的语篇能力参照儿童(智力发展严重迟缓或孤独症儿童除外)日常基本交际中对会话的理解和应用水平,CALP则可以用来处理复杂、抽象的学术材料,显然后者要求具备更高的语篇能力。同时,CALP认知能力中除语篇能力之外的构成要素,以及第三个构成要素学术能力,都是BICS所不具备的。综合来看,CALP也是以BICS为基础发展起来的。具体如表3所示。
表3:CALP与BICS和交际能力的构成要素
2.语言能力和交际能力之间的关系
在这一组概念中,语言能力是基础,交际能力是相较于语言能力的高阶阶段。如上文所述,交际能力的一个构成要素“语法能力”正是“语言能力”。我国也有学者持相似的观点,认为从某种程度上说,海姆斯提出的交际能力是乔姆斯基语言能力的一个扩展(张强、杨亦鸣 2013)。
里弗斯(Rivers 1973)提出,“没有语言能力,就不可能具有坚实基础的交际能力”。我国学者李观仪(1990)也提出,“语言能力既是交际能力的基础,又是构成交际能力的一个组成部分”,并认为“语言能力和交际能力之间不是相互排斥的关系,而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3.两组概念中成员关系的异同点
(1)相同点
在BICS和CALP这一组概念中,CALP是以BICS为基础发展起来的。在语言能力和交际能力这一组概念中,交际能力包含语言能力,语言能力是基础,交际能力的发展建立在语言能力的基础上。在这两组概念中,每一组中都有一个成员是基础项,另一个成员在此基础项上得以培养和发展(为使行文简洁,下文采用“基础项”和“发展项”的表述。即在BICS和CALP这一组概念中,BICS为基础项,CALP为发展项。在语言能力和交际能力这一组概念中,语言能力为基础项,交际能力为发展项)。
(2)不同点
①基础项是否被其发展项完全包含
在BICS和CALP一组概念中,CALP并不完全包含BICS。BICS由语法能力、语篇能力、社会语言能力和策略能力四个要素构成,CALP只包含语法能力和语篇能力,并不涉及BICS的其他两个构成要素。但CALP也有BICS所不具备的其他能力:认知能力和学术能力。而在语言能力和交际能力一组概念中,交际能力完全包含语言能力。交际能力由语法能力、语篇能力、社会语言能力和策略能力四个要素构成,语言能力等同于其中的语法能力。
②基础项在其发展项中是否有所提升
CALP在BICS的语法能力和语篇能力两项能力上有所提升。在CALP中,这两项能力可以认为达到了其在交际能力中的水平。交际能力虽然完全包含语言能力,但语言能力在交际能力中并没有提升,只是把名称换成了语法能力,实质和水平都没有发生改变。
(三)不同概念交叉比较
1.CALP与交际能力
表面看来,CALP与交际能力似乎没有关系,实则不然。CALP包含语言能力,交际能力也包含语言能力,且BICS中的语篇能力在CALP中有所提升。如表3所示,在语言能力这一项中,CALP与交际能力是完全重合的。在语篇能力中,CALP与交际能力的重叠部分比BICS与交际能力的重叠部分要多。交际能力中的社会语言能力和策略能力,CALP并不具备。同样,CALP中除了语篇能力之外的其他认知能力及学术能力,交际能力也不作要求。
2.BICS与语言能力
BICS与语言能力只是在语法能力这一项上有重叠的部分。因为语言能力只由语法能力这一个要素构成,而BICS除语法能力之外,还有另外三个构成要素。而且BICS中的语法能力水平显然是低于语言能力中的语法能力水平的(如表4所示)。这一结论由前文“语言能力等同于交际能力中的语法能力”及“BICS是交际能力的‘低配版’”也可以推论出来。
表4:BICS与语言能力
三、对“语言能力”理论分析的启示
从对以上两组概念的比较分析可以看出,无论是与交际能力相比,还是与BICS和CALP相比,乔姆斯基提出的“语言能力”定义范围都比较局限。尤其是在国际研究新热点和我国将提升国民语言能力上升至国家战略这样的时代大背景下,“语言能力”的概念一定不能仅局限于抽象的语言知识,因为仅有知识而不会运用,断然不能满足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需求。同时,2018年发布的“中国英语能力等级量表”也是以交际语言能力为基础,以语言使用为出发点的(刘建达 2018),可见,现阶段提出的“语言能力”与原先乔姆斯基对语言能力的定义已不同。为方便区别,以下称现阶段的“语言能力”为“新语言能力”,这种新语言能力包含交际能力。
此外,语言如果用于具体领域的沟通交流,必然涉及该领域的专业术语。海姆斯也认为语言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Hymes 1971:19),对其运用状况的观察和理解必须依托真实的社会环境,如CALP中的一个构成要素就是“学术能力”。也有学者直接将此学术能力认为是“学术语言能力”(Guduru 2011;袁平华、王晓姣,等 2014)。然而这只是语言在学术领域的运用,在全球化的时代大背景下,我国在经济、政治、科技、文化等各个领域都需要“能够参与国际事务和国际竞争的国际化人才”。基于此,如果重新定义语言能力(即上文所说的“新语言能力”,如表5所示),具体语言运用领域的专业术语也是其必不可少的构成要素。
表5:新语言能力的构成要素
总而言之,新语言能力由两大部分构成:交际能力和专业术语。语法能力是交际能力的基础项,交际能力是新语言能力的基础项。新语言能力是在交际能力的基础上加上专业术语知识发展而来的。
四、对英语教学中交际能力培养路径的启示
交际能力的培养已经成为各层次外语教学的共同目标(何莲珍、林晓 2015)。要达到新语言能力的目标,同样需要具备交际能力。一直以来,我国英语教学在对交际能力的培养途径上都以语言能力(语法能力)为出发点,并且教学过程也以单词含义、语法这些抽象的语言知识为主。这条路径包含了一个假设,即学生在习得语法能力的过程中可以自然习得交际能力。语言学家克拉申(Krashen 1982:22)也认为,口语不是教出来的,而是在有效语料输入达到一定程度时自然出现的。因此,上述培养路径可以归纳为从语言能力到交际能力。而BICS是交际能力的“低配版”,交际能力的四个构成要素BICS都具备,只是BICS中的每项能力相较于交际能力都处于一个比较低的水平。因此,从理论上来看,英语教学中要达到培养交际能力的目标,从BICS出发是完全行得通的,即BICS与交际能力也可以组成一条发展路径,BICS为基础项,交际能力为发展项。从实践来看,传统的英语教学法着重教授抽象知识,导致“聋哑英语”现象普遍存在。不少学者也开始探索新的英语教学模式。比如有学者提倡以促进师生、生生之间的英语交际为突破口,实行开放式的交际式教学,有助于提高英语教学效率,培养学生的英语交际能力(程同春2004)。这种教学模式有意向语言的实际应用目标靠拢,但其培养途径仍以语言知识为出发点,只是在课堂教学中突出了语言的交际运用。根据本文的研究,交际能力的培养途径可以直接以BICS为出发点,即从基本交际能力开始培养,由易到难,最后达到培养交际能力的目标。
结语
本文基于乔姆斯基对“语言能力”的定义,对“BICS和CALP”与“语言能力和交际能力”两组概念进行了比较分析。通过对相似概念的比较,提出BICS是交际能力的“低配版”;认为CALP完全包含语言能力,且含有认知能力与学术能力这两部分语言能力所不具备的内容。通过对每组概念中成员之间关系的比较,分析得出两组概念中成员的关系有一个共同点和两个不同点。最后通过对不同概念的交叉比较,发现看似不同的概念BICS与语言能力,CALP与交际能力,其内容也有重叠的部分。并根据这两组概念的比较结果,提出新时代背景下的语言能力由交际能力和专业术语两大部分组成。除此之外,两组概念比较所得出的结论还启示我们在英语教学与学习中可以有所创新。在培养交际能力的途径方面,除了传统的以语法能力为出发点外,直接从培养学生BICS入手也是非常值得一试的途径。但是对于如何在英语学习的初始阶段进行BICS教学,以及之后如何从BICS教学过渡到交际能力培养,这些问题还需要进一步的理论探究和实证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