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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全书总目》中的黄庭坚及江西诗派

2020-03-04邱秀花

九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年4期
关键词:四库全书总目诗派宋诗

邱秀花

(南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广西南宁 530000)

黄庭坚是北宋时期卓越的诗人,其诗与苏轼齐名,并称“苏黄”,一起被看作是宋诗的典型代表[1]。不仅如此,黄还直接引导了两宋之际诗坛上最重要的流派——江西诗派,以他为中心形成的江西诗派,堪称中国诗坛上影响最为深远的一支。缪钺《论宋诗》说:“论宋诗者,不得不以江西派为主流,而以黄庭坚为宗匠矣。”[2]从某种程度上说,了解了黄庭坚及江西诗派的演变就等于把握住了宋诗的一端。《四库全书总目》(以下称《总目》)不仅是一部集大成的目录学著作,并且认为该书是以朝廷官方的名义编撰,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清王朝乾嘉时期的官方学术思想[3]。研读《总目》对于黄庭坚以及江西诗派的评点,能帮我们还原清代官学下的黄庭坚及江西诗派,为现在研究黄诗及江西诗派提供一些借鉴和启示。经查阅,《总目》中提及黄庭坚的文献有六十余条,这些文献中勾勒出了黄诗及江西诗派的接受历程,并能从《总目》的评述中窥得馆臣们心中的黄诗及及江西诗派,确立黄庭坚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一、馆臣眼中的黄诗——变化于杜、韩之间

馆臣对于黄诗在整个诗史的位置,在《御选唐宋诗醇》提要中说明如下:

凡唐诗四家:曰李白、曰杜甫、曰白居易、曰韩愈。宋诗二家:曰苏轼、曰陆游……惟两代之诗最为总杂,于其中通评甲乙,要当以此六家为大宗……至于北宋之诗,苏、黄并骛;南宋之诗,范、陆齐名。然江西宗派,实变化于韩、杜之间。既录杜、韩,可无庸复见。[4]

在提要中,馆臣称“苏、黄并骛”,高度肯定了黄庭坚的诗歌成就,也解释了为何不收录黄诗的原因,“乃变化于韩、杜之间”,不便重复,故而未收录。这为我们解读馆臣心中的黄诗提供了最为关键处,笔者即以此为基础,试图更加充分地论证馆臣的观点。

(一)学杜——磨淬翦截

《总目》中《伐檀集》提要点明了黄庭坚诗歌的渊源所在,“江西诗派奉庭坚为初祖,而庭坚之学韩愈,实自庶倡之……虽魄力不及庭坚之雄阔;运用古事,镕铸翦裁,亦不及庭坚之工巧;而生新矫拔,则取径略同。先河后海,其渊源要有自也。”馆臣认为黄诗取径来自其父黄庶,“黄庶学韩”,另一方面,也表明黄诗的两个重要特质:镕铸翦裁的作诗手法和生新矫拔的艺术风格。而笔者认为黄诗磨淬翦裁之功应是取法于杜甫。

翻阅《总目》,书中并未跳出传统的观念来评价杜甫:“夫忠君爱国,君子之心。感事忧时,风人之旨。杜诗所以高于诸家者,固在于是。”“杜甫源出于《国风》、二雅,而性情真挚,亦为唐人第一。”意在赞扬杜甫系念国家安危,同情民生疾苦,感情真挚,在士人人格上的标榜作用。其次标举杜甫对于后世文学的影响力,如杨万里谓王廷珪“其诗出自少陵、昌黎,大要主于雄刚浑大”,清代杨思圣“其入蜀诸作,刻意摹杜”等,表明杜诗对后世诗人的影响作用。对于杜诗的特质以及如何具体影响到了后代诗人的创作,则并未说明。

反观黄,《总目》中对黄诗特质的描述则有一定的系统性,就是上文所说的“镕铸剪裁”,其它提要中也同时指向这一特质:

驹(韩驹)诗磨淬翦截,亦颇涉豫章之格。

(孙作)然才力不及庭坚之富,镕铸陶冶亦不及庭坚之深。

大旨排“西昆”而主“江西”,……以炼字为句眼。

上述文献均表明,磨淬翦截乃黄诗的一大特点,馆臣也多用黄诗这一特质来判断其他诗人是否学习黄。在黄以前,极为重视句法、字法锤炼之功的当属杜甫无疑,所谓“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5],其锻炼经营之苦,可谓呕心沥血。黄本人论诗极推重杜甫“平淡而山高水清”的境界,但“主张诗歌创作要循序渐进,先要熟练地掌握炼字、造句、谋篇等写作技巧,待有了相当的艺术积累之后, 再力求打破技巧的束缚上升到 “不烦绳削而自合”的艺术境界。因此后人及江西诗派门人学黄必得先经过第一阶段,故有磨淬翦截、镕铸陶冶之说。追根溯源起来,黄庭坚磨砺字句、锻炼裁剪之法正是来自杜甫。不过黄学思才力颇深,远非一般人可比,因此他晚年的诗歌能达到馆臣所说的“苏、黄吐言天拔”,此评价是对黄诗学杜臻于完善的赞扬,不见斧凿痕,达到了“平淡而山高水深”的境界。在这重意义上,黄倡导超越雕润绮丽而进入精光内敛的美学思想也是对杜甫诗歌的一脉相承。

(二)学韩——奇崛的艺术风格

《总目》对于韩愈诗歌评价不多,但也大致可看出韩诗的特点。馆臣称“愈之奇崛”“奇创而不诡乎理者,无过韩愈”等都指向了韩诗的一大特色“奇崛”。《总目》相关文献同样表明黄尚奇的倾向。张寿翁《事韵撷英序》曰“荆国、东坡、山谷,始以用韵奇险为工,盖其胸中蟠万卷书,随取随有”,后人深斥江西一派“学者未得其妙,而但使声韵拗捩”,这两则文献皆表明黄善押险韵。韩愈工于押韵已不待言,近人程学恂评韩诗《寒食日出游》:“押韵处别具锤垆, 欧梅坡谷皆宗之。”[6]押险韵不仅能够在诗歌上争奇斗巧,追求不同凡响的艺术效果,还能够拔去陈言而独创新意。其次,“庭坚之诗,沉思研练而入之,故蟠拏崛强之势多”,蟠拏,《汉语大词典》释为“屈曲,作攫拿状,亦比喻曲附牵连”,不仅可以用来形容诗歌外表之屈曲奇崛,亦可以取“曲附牵连”意,形容诗歌内部意脉似断实连,《王直方诗话》 也引过山谷教人作诗章法的话:“每作一篇, 先立大意, 长篇须曲折三致意乃成章耳。”[7]表明黄诗重视安排篇章布局,章法回旋曲折,绝不平铺直叙,呈现出奇崛之势。范温 《潜溪诗眼》 载:“山谷言文章必谨布置, 每见后学,多告以《原道》命意曲折”[8],拿韩文 《原道》 向后学传授作诗的篇章布置,说明黄有意识地接受了韩诗章法布局的一些技巧。《总目》在《沧螺集》提要中用孙作的诗表明了黄诗的艺术特色:“苏子落笔崩海江,豫章吐句敌山岳。汤汤涛澜绝崖岸,崿崿木石森剑槊。二子低昂久不下,薮泽遂包貙与鱷。至今杂遝呼从宾,谁敢崛强二子角。吾尤爱豫章,抚卷气先愕。磨牙咋舌熊豹面,以手扪膺就束缚。士如此老固可佳,不信后来无继作。”指出黄奇崛的艺术风格。综上观之,黄作诗善押险韵,篇章布置以及整体呈现出来的“好奇”风格倾向,都未脱离韩愈的影响。

《总目·伐檀集》提要认为,黄庭坚父子诗歌的特质是学韩的“生新矫拔”,从《总目》中提及黄诗歌的文献来看,黄与韩愈之间更大的趋同性应是奇崛的艺术倾向。

二、江西诗派与西昆体的渊源

(一)宋代:江西派与西昆体间的兼容众长

西昆体与江西诗派是北宋时的两个诗歌流派,西昆体产生于宋初,江西诗派产生于北宋末。《总目》善于以通变的眼光来观照宋诗的变化发展,将宋诗流变概括地简要精当。首先考察二派在《总目》时间轴上的位置:

《云泉诗》提要:宋承五代之后,其诗数变,一变而西昆,再变而元祐,三变而江西。江西一派,由北宋以逮南宋,其行最久。

《杨仲弘集》提要:盖宋代诗派凡数变。西昆伤于雕琢,一变而为元祐之朴雅。元祐伤于平易,一变而为江西之生新。南渡以后,江西宗派盛极而衰。

《御定四朝诗》提要:唐诗至五代而衰,至宋初而未振。王禹偁初学白居易,如古文之有柳穆,明而未融。杨亿等倡西昆体,流布一时。欧阳修、梅尧臣始变其格,苏轼、黄庭坚益出新意,宋诗于时为极盛。

以上文献大致勾画了北宋诗坛的演变过程,对各个阶段的诗歌特征做了精简的评判。宋初的西昆体,伤于雕琢;欧、梅始变其格,代以元祐之朴雅;元祐伤于平易;三变而为江西。至此看来,三段文献都表明西昆体与江西诗派之间隔了个“元祐体”,宋诗主变,但从渊源上来说,也应是江西诗派承元祐之变,江西诗派与西昆体之间似乎并无什么关系,其实不然。黄庭坚之父黄庶《伐檀集》提要:

观集中《吕造许昌十咏后序》,称“造天圣中为许昌掾,取境内古迹之著者为十咏。其时文章用声律最盛,哇淫破碎不可读,其于诗尤甚。士出于其间,为词章能主意思而不流者,固少而最难”云云。然则庶当西昆体盛行之时,颇有意矫其流弊。……《拟欧阳舍人古篆》一首,有“苏梅鸾凤相上下,鄙语燕雀何能群”之句。(原注苏子美、梅圣俞同有此诗。)而其古文一卷,亦古质简劲,颇具韩愈规格,不屑为骈偶纤浓之词。其不甚加意于近体,盖由于此,非其才有不逮也。

黄庶生于真宗天禧三年(1019),卒于嘉佑三年(1058),与欧、苏、梅是同时代人,当时西昆体正喧嚣尘上,黄庶对”去西昆之浮靡“的苏、梅诗歌颇为赞赏,同时有意矫正昆体之流弊。同为矫正昆体,欧、梅选择的是平易的诗风,黄庶则倾向于学习韩愈的古直简劲,开创了另一条不同的道路。《总目》还特别注意到了黄庭坚对其父亲的继承,“取径略同,先河后海,其渊源要有自也”,早在欧、梅时期就孕育了江西一派作诗的取向,等到黄庭坚时,方将其特质发扬光大。这样看来,江西一派的源头正是黄庶有意矫正西昆之弊、作为西昆派的对立面而出现的,两派之间在时间上实则是紧密承接的,在黄庶眼中是对立的。

然不同于其父黄庶,黄庭坚吸收兼容了昆体长处。《风月堂诗话》中朱弁论“黄庭坚用昆体工夫,而造老杜浑成之地”,朱弁与当时黄生活年代非常接近,所言较为可信。《总目》也注意到了,评价此语“尤为窥见深际。后来论黄诗者皆所未及”。宋代虽不以西昆体为主流,但昆体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西昆酬唱集》提要云:

《后村诗话》云:《西昆酬唱集》对偶字面虽工,而佳句可录者殊少,宜为欧公之所厌。又一条云:“君仅以诗寄欧公,公答云,先朝刘、杨风采耸动天下,至今使人倾想,岂公特恶其碑版奏疏?其诗之精工稳切者,自不可废欤。”二说自相矛盾,平心而论,要以后说为公矣。

昆体之“精工稳切”“对偶”是其优点,有论者称“西昆体‘用事精巧,对偶亲切’几乎也是江西派的特点”[9],黄本人也并不排斥昆体,对西昆诗颇有恕词。其次,西昆派与江西诗派之间本有一些相似之处。二派都有重视书本的倾向。西昆体也重视用典,但不讲究如何用,结果反倒是雕琢过重,欲雅反俗了,等到了江西诗派,经历了盛宋对于平淡自然艺术的追求,懂得了用典需用得不着痕迹。这种重返书本里的做法其实与西昆派是一脉相承的,变的只是作诗的技巧。

综上,江西诗派最初乃作为西昆体的对立面,但到黄庭坚手中,江西诗派才发扬光大,并与此同时继承借鉴了西昆体的优点,印证了《总目》中二派“盖诗体始变之时,虽自出新意,未尝不兼采众长”的关系。

(二)清代时的尖锐对立关系

一个诗派发展到极盛之时,其弊端也就显现出来了。早在南宋时期,当时诗人就注意到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指出:

江西一派,由北宋以逮南宋,其行最久。久而弊生,于是永嘉一派以晚唐体矫之,而“四灵”出焉。然四灵名为晚唐,其所宗实止姚合一家,所谓“武功体”者是也。其法以新切为宗,而写景细琐,边幅太狭,遂为宋末江湖之滥觞。

南渡以后,江西宗派盛极而衰。江湖诸人欲变之,而力不胜。于是仄径旁行,相率而为琐屑寒陋,宋诗于是扫地矣。

后江西一派渐流于生硬粗鄙,诗家又返而讲温、李。

南宋诗人在看到江西派弊端后,采取了两种途径来挽救,一是以晚唐体矫之, “四灵”出焉,二是“诗家又返而讲温、李”。值得说明的是,宋代言昆体者都以李商隐为代表,

严羽 《沧浪诗话》中说“西昆体,即李商隐体”[10]。江西诗派黄庶因不满西昆之流弊,不屑为西昆体,现江西一派流于生硬粗鄙时,诗家正需要西昆一派廓清江西派之流弊,又重讲温、李风格。但此时的西昆体只是作为补救江西诗派的途径之一,还未成主要的对立面之一。

《总目》认为江西、西昆之对垒起于宋末元初方回。方回因个人偏好“尚生拗,《瀛奎律髓》所录即多生拗之篇”,论诗“大旨排‘西昆’而主‘江西’,倡为‘一祖三宗’之说”,造成了“自方回等一祖三宗之说兴,而西昆、江西二派乃判如冰炭,不可复合”。《总目》中涉及元、明时期西昆体和江西诗派的文献,只此一条,暂且不下定论。

更为清楚的是,到了清代,二派之间的矛盾更为激烈,上升到了门户之争。“二冯乃以国初风气矫太仓、历城之习,竞尚宋诗,遂借以排斥江西,尊崇昆体。黄、陈、温、李,龂龂为门户之争。”冯舒、冯班二人“乃尊昆体以攻江西”,二派真正的对峙之势形成。且清人视江西、西昆两派为各不相同的学诗门径,成为一代风气。直至乾嘉时期,《总目》以颇为中肯的态度指出了二派之弊端:“不知学江西者其弊易流于粗犷,学昆体者其弊亦易流于纤秾。除一弊而生一弊,楚固失之,齐亦未为得也。……细心通才必不当为此迂论,右西昆而黜西江。夫西昆盛于晚唐,西江盛于南宋,今将禁晋、宋之不为齐、梁,禁齐、梁之不为开元、大历,此必不得之数。风会流转,人声因之。”

综之,某种文学现象的评价往往随着时代的发展会有所不同。结合《总目》中所梳理的文献,清楚地表明了西昆体与江西派之间本是相互兼容、各行其道的两个流派,直至元代才慢慢走上对立的两面,再到清代时的水火不容,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在其接受过程中的嬗变,也间接地反映了清代诗论发展的结果。

三、《总目》对黄庭坚的辩驳以及评价

以清代官学思想建立起来的《四库全书》总目,力图为收录的每一位作家、作品做出公允的评判,如《总目》卷首所说:“朕命诸臣办理 《四库全书》,亲加披览,见有不协于理者,……即降旨随时厘正。惟准以大中至正之道,为万世严褒贬,即以此衡是非。”对一些不甚准确的观点进行辩驳,并站在整个文学角度上,给作家以准确的历史定位。《总目》考辨精微,对历史长河中关于黄庭坚过誉或过激的评论都作了一一的辩驳,并从散见于其他提要中对黄的评价、以及对黄词的论述中可看出总目对黄庭坚文学地位的确立。

(一)拨正对黄诗的不公言论

作家作品在后来的接受史上,难免会存在着正面或负面的评论。《总目》以大中至正之道一一厘清了关于黄诗不够公允的论断,这种不公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对黄诗的诋毁现象,二是对黄诗的过誉。

首先是因党派之争而对黄诗的诋毁。宋代是历史上党派纷争最为激烈的时期之一,党派纷争之烈波及到了文学上,“党人余衅,报及文章” 现象在宋代非常典型。《总目》中《伤寒总病论》《麈史》《东斋记事》等提要都提到苏、黄由于是元祐党人的关系而文字遭到禁绝,且时人意气相争,将政治中的党派之争与文学完全挂钩。“其所议论,大抵推重苏、黄,疑亦蜀党中人也”、“惟记苏、黄、晁、张交际议论特详。其为蜀党中人,固灼然可见矣”,《总目》在审阅时注意到了此现象并记录在案,供后人在研究时不得不注意。如与黄同时代的魏泰。魏泰“论欧阳修则恨其诗少馀味,而于“行人仰头飞鸟惊”之句始终不取;论黄庭坚则讥其自以为工,所见实僻,而有“方其拾玑羽,往往失鹏鲸”之题;论石延年则以为无大好处;论苏舜钦则谓其以奔放豪健为主;论梅尧臣则谓其乏高致。惟于王安石则盛推其佳句。盖坚执门户之私,而甘与公议相左者”。四库馆臣直截了当地指出魏泰“党熙宁而抑元祐”,以其偏见先入为主,甘与公议相背离,因此表明对其应采取谨慎的态度,略其所短,取其所长。另一例是明代的刘世伟,“其所论皆苏、黄之恶诗。大抵宋诗远不逮唐,亦由苏、黄共坏之”云云,将苏、黄二人贬到极致,然《总目》毫不留情指出“据其全书,则皆拾七子之绪馀,实于汉、魏、盛唐了无所解,于宋诗亦无所解也”。

与之相对,另一方面也会有人由于党派和作家个人喜好的问题而抬高黄诗。如方回论诗好江西诗派,《瀛奎律髓》所选多为生拗之篇。与黄庭坚熟识的僧人惠洪。惠洪“论诗者居十之八,论诗之中称引元祐诸人者又十之八,而黄庭坚语尤多,盖惠洪犹及识庭坚,故引以为重”,并提到惠洪求名过急,《冷斋夜话》假托黄诗以高自标榜,又伪作山谷赠洪诗等趣闻轶事,最终评价惠洪“冷斋曲附乎豫章”,“曲附”一词足见馆臣之态度。

(二)散见于其他提要中对黄的赞扬

在《总目》中,馆臣对黄的评价并不在黄本身所撰著作的提要内,而是散见于其他作者的提要中。这些提要或指出了黄诗,或江西诗派的缺点,但总的来说,瑕不掩瑜,对黄诗的整体评价还是很高的。《总目》中指出了黄诗及江西诗派的一些弊病,如“豫章生硬之弊”“学江西者其弊易流于粗犷”“宋诗导黄、陈之派,多生硬杈桠”,但同时馆臣赞扬的态度也很鲜明。“其论“山谷诗派”一条,深斥当时学者未得其妙,而但使声韵拗捩,词语艰涩,以为江西格,尤为切中后来之病”,认为是江西末流学黄未得其精髓,只是些皮面上的功夫,故以为是江西格。黄诗及江西诗派影响源远流长,对黄诗的评价也正是从后人学黄中对比出来的。如评价宋代谢薖“涪翁沈雄刚健之气,去之尚远”、明代孙作“其诗力追黄庭坚,……然才力不及庭坚之富,镕铸陶冶亦不及庭坚之深”、明代孙一元“谓其瓣香在黄庭坚,体格固略相近。然庭坚之诗,沉思研练而入之,故蟠拏崛强之势多。一元之诗,轩豁披露而出之,故淋漓豪宕之气盛。其意境亦小殊也。”

其次,《总目》将苏、黄并举的文献有24条,且内容主要针对诗歌方面,即“至于北宋之诗,苏、黄并骛”“齐轨苏、黄”“苏轼、黄庭坚益出新意,宋诗于时为极盛”“周、宋而降,诗学日弱,弱而复强,欧、苏、黄其至者也”云云。所见深悉源流”“苏轼、黄庭坚之譬喻奇巧,皆挺出众流”“七言律诗极难做,盖易得俗,所以山谷别为一体。”皆深有所见”“然本朝如欧阳、苏、黄与夫半山、宛陵、文潜、无己之流,逢时感慨,发为辞章,不在古人”。如此诸多赞誉之词,将黄诗的成就提到了一个非常高的地位。

(三)黄词的评论

《总目》对黄词的评价不如诗歌。《总目》对于黄词的评价集中在《山谷词》提要中:

陈振孙于晁无咎词调下引补之语曰:“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他人不能及也。”于此集条下又引补之语曰:“鲁直间作小词固高妙,然不是当行家语,自是著腔子唱好诗。”二说自相矛盾。考秦七、黄九语在《后山诗话》中,乃陈师道语,殆振孙误记欤?今观其词,如《沁园春·望远行》,《千秋岁》第二首,《江城子》第二首,《两同心》第二首、第三首,《少年心》第一首、第二首,《丑奴儿》第二首,《鼓笛令》四首,《好事近》第三首,皆亵诨不可名状。……顾其佳者则妙脱蹊径,迥出慧心。补之著腔好诗之说,颇为近之。师道以配秦观,殆非定论。观其《两同心》第二首与第三首,《玉楼春词》第一首与第二首,《醉蓬莱》第一首与第二首,皆改本与初本并存。则当时以其名重,片纸只字,皆一概收拾,美恶杂陈,故至于是。是固宜分别观之矣。

《总目》对《山谷词》总的评价是“美恶杂陈,固宜分别观之矣”,并分别对其美恶两类都做出了评点。集中一部分是皆亵诨不可名状,佳者则赞同晁补之的观点“妙脱蹊径,迥出慧心。著腔好诗之说”,然著强调好诗,终非本色。对陈师道“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他人不能及也”的观点不甚同意。进而在与其他词人比较时强调了此观点。在提及秦观词时,说到秦“观诗格不及苏黄,而词则情韵兼胜,在苏黄之上”将苏、黄诗置于秦之上,而其词却在苏、黄之上。尤为人诟病的是,清朝刘体仁“其《空中语》一卷,皆所作艳词,故取黄庭坚语名之”,黄庭坚艳词之称,言之凿凿。《总目》虽对黄艳词有所诟病,但“韩偓、秦观、黄庭坚及杨慎辈,皆有郑声,不足害诸公之品”并未因艳词就否定其文学地位。

通过对《总目》有关黄庭坚及江西诗派资料的解读,让我们明了馆臣眼中的黄诗是如何的,其渊源来自杜、韩之间,主要是学习杜甫的锻炼之功,学习韩愈的奇崛艺术风格。名为西昆体的对立面而出现的江西诗派,实则吸收了西昆的长处,最终在宋代诗坛大放异彩。然而二派在后代接受的过程中,却由原本的融合、并行之势走成了水火不容的局面,最终由《总目》以公正的态度来终结两派之争。另,我们也能从馆臣勾勒的黄诗及江西诗派接受史中看到馆臣对于黄庭坚的历史评价,在诗歌上,苏、黄并举,肯定黄及江西诗派在宋诗上的成就,即使是词上的弊病也不足害黄公之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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