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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诗歌中的慧远莲社记忆

2020-02-25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入社遗民高僧

黄 文 翰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晋安帝元兴元年(402),庐山东林寺慧远法师启建了中国佛教史上有文字记载的第一个净土莲社。“莲社,又有白莲社、莲花社、西方社、净社、香灯社、二林社等异名。”[1]4慧远法师结社之事,被详细记录在梁代高僧慧皎的《高僧传》卷六《晋庐山释慧远》(以下简称《高僧传·慧远本传》)中:“彭城刘遗民、豫章雷次宗、雁门周续之、新蔡毕颖之、南阳宗炳、张莱民、张季硕等,并弃世遗荣,依远游止。远乃于精舍无量寿像前,建斋立誓,共期西方。乃令刘遗民著其文曰:惟岁在摄提格,七月戊辰朔,二十八日乙未。法师释慧远,贞感幽奥,宿怀特发。乃延命同志息心贞信之士,百有二十三人,集于庐山之阴,般若台精舍阿弥陀像前,率以香华敬廌而誓焉。”[2]214六百年后的宋初,与慧远莲社相关的史事,依然植根于宋初诗人的记忆深处,成为他们诗歌的语料或主题。只不过,光阴迭代背后的努力追忆,总归不免偏差甚或谬误。

一、关于史事的记忆

慧远法师的形象与庐山结社之事,在宋初诗人的记忆里并不陌生。有的作者在写给僧侣的诗歌中,即将记述对象比况为慧远法师。徐铉《奉和武功学士舍人纪赠文懿大师净公·其六》:“惠远禅师名素重,维摩居士室皆空。群公竞有诗相赠,组绣珠玑满袖中。”[3]131(1)慧、惠二字通假。徐铉诗中的“惠远禅师”,即庐山慧远法师。古代文献或现代论著中,写作“慧远”的更常见,故本文亦作“慧远”。但对于原文献作“惠远”的,则谨依原文,不作改动。诗题中的文懿大师净公,与徐铉颇有交往。除本诗外,徐氏还曾作《送文懿大师净公西游》:“乘兴西游谁与同,一囊诗稿一枝笻。厌栖庐岳莲花社,却访南山紫阁峰。”[3]130文懿大师显然是一位诗僧。他在乘兴西游的旅途中,尚不忘携带自己的“一囊诗稿”。而慧远法师,也是一位爱诗、写诗的僧人。彭绍升《居士传》卷三《二张王宗周雷传》:“王乔之,琅邪人,官临贺太守,已而入白莲社,事远公。与刘遗民诸贤作《念佛三昧诗》。”[4]30亲近远公的刘遗民诸人竞作《念佛三昧诗》,应是得到莲社主人慧远法师的嘉许的。远公还亲为《念佛三昧诗集》作序,此《序》尚存。慧远法师亦有一些诗歌创作的实绩,如《游庐山诗》《庐山诸道人游石门诗》等作品,今皆传世。又,文懿大师之所以“乘兴西游”,是因为“厌栖庐岳莲花社”。这里的“庐岳莲花社”,不知是否为实指。但文懿大师曾参与莲社活动这件事,则是可以肯定的。徐铉十分熟悉慧远法师之好诗与结社二事,故其《奉和武功学士舍人纪赠文懿大师净公》一诗,将净公比作“惠远禅师”,并非一时兴到之词。

有的作者在游览东林寺或送人去往东林寺时,也会想起慧远法师。夏竦《题东林寺》:“昔帝先贤迹未消,森沉台殿锁嶕峣。新莲照水香空在,旧辇生尘翠已凋。夹道古藤看翳日,过溪苍藓半侵桥。远公前意无人会,空对清风望寂寥。”[5]1804所谓“远公前意”,即指慧远法师庐山结社之事。元兴元年(402)那次百人参加的莲社胜会,如今已芳踪难觅,令人“空对清风望寂寥”。徐铉《送德明道人还东林》:“每忆曾游处,东林惠远房。老来情更重,师去兴何长。涧曲泉声咽,松深露气香。题诗寄楚老,惆怅不成章。”[3]140德明法师本是东林寺僧,曾外出云游。如今要返归本寺,徐铉写诗为其送行。多年前巡礼“东林惠远房”的经历,显然给徐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段往事,如今益发令其“老来情更重”了。

有的作者甚至一见到莲花,便联想到慧远法师与庐山莲社。王益《和梅公仪新繁县显曜院》:“梵宇萧条白日长,苦空谭麈接藤床。云章酷爱休诗丽,莲柄慵思远社香。”[5]1991白日漫长、“梵宇萧条”,加之作者与人对谈的,皆是“苦空”之谛,这就不能不使人生起厌秽欣净的往生之意。当诗人看到显曜院的“莲柄”时,便自然想到了著名的“远社”——慧远莲社。又如胡宿的《新荷》:“一夜抽轻盖,平明映曲池。水凉鱼未觉,烟净鸟先窥。露重心犹卷,风多柄尚危。东林应结社,只待素华披。”[6]2064这是睹新荷而忆东林寺莲社的诗例。又如孙抗的《嘉莲洞》:“地应连海眼,终古蓄寒泉。四列青苍壁,双开菡萏莲。已嗟真赏去,犹讶昔香传。未愧东林下,霜葩社众贤。”[6]2320嘉莲洞在桂林隐山,洞内颇多石乳。“嘉莲”洞名的由来,据唐人韦宗卿《隐山六峒记》所载,“初,嘉莲峒开而未得其号。会有献同心莲者,遂纪事而名之”[7]7135。同心莲,又名嘉莲、双头莲等。《事物异名录》卷三十三《荷》“合欢莲同心莲”条引《珍珠船》:“双头莲即合欢莲,一名嘉莲,一名同心莲。”[8]465孙抗诗中“四列青苍壁,双开菡萏莲”的描写,是实写抑或是以石乳之形肖双头莲,均未可知。但无论诗人所睹是真莲还是石莲,他由此想到的,是六百年前的慧远莲社。

《高僧传·慧远本传》:“时有沙门慧永,居在西林,与远同门旧好,遂要远同止。永谓刺史桓伊曰:远公方当弘道,今徒属已广,而来者方多。贫道所栖褊狭,不足相处,如何。桓乃为远复于山东更立房殿,即东林是也。”[2]212慧远法师初到庐山,暂居老同学慧永法师的西林寺,后由慧永出面,游说刺史桓伊,为慧远别立东林寺处众。慧远法师曾住锡的东、西二林寺,已成为宋初僧俗笔下净土结社的代名词。智圆法师《寄德聪师》:“古院稽山下,幽栖厌客寻。机心禅外尽,诗思病来深。瓶水寒澌结,杉风晚磬沉。他时若招隐,香火继东林。”[5]1526诗歌末句智圆法师说,如果德聪师他日有意“招隐”的话,他愿意与德聪师一起,再续东林莲社的香火。杨亿《大名府大安阁主道者》:“释子修行与众殊,铜台连接起精庐。群公共结二林社,万乘曾回六尺舆。”[5]1339诗中的“二林社”,即指莲社。二林,即东林、西林二寺。

有的作者将启建莲社的僧侣比况为慧远法师,将所建莲社比况为庐山莲社。智圆法师《秋晚客舍寄故山友僧》:“隐几不成寝,何人慰寂寥。空阶鸣蟋蟀,寒雨滴芭蕉。静语窗灯暗,归心海寺遥。唯应释慧远,莲社为相招。”[5]1529客居异乡的智圆法师,怀着寂寥的心绪寄诗给“故山友僧”。诗中将友僧比作释慧远,盼望其结社相招。智圆法师又有《赠白莲社主圆净大师》:“社客尽卿相,草堂云树间。景分庐岳秀,人类远公闲。”[5]1530诗题中的圆净大师,即杭州西湖昭庆寺白莲社主释省常。智圆法师《闲居编》卷三十三《故钱唐白莲社主碑文》:“圣宋天禧四年春正月十二日,白莲社主圆净大师常公归寂于钱唐西湖昭庆本寺之上方草堂。”[9]311《赠白莲社主圆净大师》诗中,智圆法师赞叹白莲社所在的西湖之风光,可分庐岳之秀,而社主省常大师,更是“人类远公闲”。林逋《赠金陵明上人》:“高社似东林,修行岁月深。讲多删旧抄,斋早唤幽禽。”[10]1204林逋认为,金陵明上人的莲社,与慧远法师所结东林寺莲社十分相类。吕士安入社诗:“珍重庐山社已成,社中招得尽公卿。伊予不比陶潜醉,愿向青衿预一名。”[11]153该诗收录于《杭州西湖昭庆寺结净社集》(以下简称《结净社集》)的《相国向公诸贤入社诗》(以下简称《诸贤入社诗》)中。《结净社集》中的诗文作品,皆与宋初杭州西湖昭庆寺省常大师所结白莲社有关。此书中土久佚,今存韩国。其中,《诸贤入社诗》部分,收录向敏中以下90人的入社诗93首,均无诗题。本文引诗凡无题目者,皆采自《诸贤入社诗》。吕氏称赞省常大师“庐山社已成”,显然有以西湖白莲社比况庐山慧远莲社之意。

有的作者除了会写到慧远法师,还时常谈及当年追随远公“建斋立誓”的居士们,他们主要有刘遗民、宗炳、雷次宗等人。李至入社诗:“论诗谁对榻,补纳自纫丝。愿比宗雷辈,禅馀寄所疑。”[11]137这里作者所自比的“宗雷”,即宗炳、雷次宗。姚铉入社诗:“竹冷侵灯焰,溪闲度磬音。刘雷有高迹,终古振东林。”[11]143这里的“刘雷”,即刘遗民、雷次宗。郑载入社诗:“新诗相寄出深云,招我东林结净因。懒学陶潜为醉令,喜同宗炳作高人。禅余风磬敲残月,讲彻山花落尽春。香火他年虽共老,社中文价愧遗民。”[11]152这里则是分说宗炳、刘遗民。其中,“社中文价愧遗民”一句,还檃栝了刘遗民曾著庐山莲社建斋立誓文的史事。

二、关于传说的记忆

有的作者往往会在与慧远莲社有关的诗歌作品中,提到陶渊明、谢灵运二人,以及十八高贤结莲社、慧远法师虎溪送客的故事。

提及陶潜的,如谢泌入社诗:“焚香披静夜,进道惜分阴。不比陶潜醉,时时愿寄音。”[11]144“不比陶潜醉”的本事,可参释志磐《佛祖统纪》卷二十七《不入社诸贤传》引《庐阜杂记》之记载:“时远法师与诸贤结莲社,以书招渊明,渊明曰:‘若许饮则往。’许之,遂造焉,忽攒眉而去。”[12]566诗中谢泌声言,自己不会如陶潜一样,因觉得饮酒会受到限制,便放弃加入莲社,而是愿意“时时寄音”——常随社主省常大师而学。又如王昌符《题应天寺》:“何事诗家称翦裁,跨虚相继有楼台。水涵春碧雨初霁,山露晓青云半开。宝塔礼终僧室静,粉墙题罢使车回。此时欲结香莲社,只为陶潜醉不来。”[6]2686诗歌结句檃栝的,亦为陶潜醉不入社之事。此事恐不可信。该事不见于记录庐山结社活动的早期资料《高僧传·慧远本传》中。且慧远、陶潜今存作品中,亦无相交的文字证明。又,慧远法师戒行精严。《高僧传·慧远本传》记载,远公病笃,大众请慧远法师饮豉酒、米汁,远公均以不合戒律为由拒绝。“又请以蜜和水为浆。乃命律师,令批卷寻文,得饮与不,卷未半而终。”[2]221慧远法师临终之际,尚不舍于戒,恐怕不会容许陶潜入社而不断饮酒的破戒行为。

提及谢灵运的,如苏易简入社诗:“昔年偃仰在鳌山,已睹华严净行篇。诗去甘居灵运后,序成曾忝照邻前。”[11]138又如荣宗范入社诗:“结社邀灵运,重名继远公。不才承化导,惭预众贤中。”[11]149根据诗意,似乎谢灵运曾参与过庐山莲社。但在《高僧传·慧远本传》中,并未记载其加入莲社的事迹。有的作者对于灵运入社,则别有一番记忆。王化基入社诗序即说:“自远永刘雷之下,凡十八人。其不得预斯会者,以谢灵运心乱、陶渊明嗜酒故也。”[11]137关于谢灵运因心乱而不得入社之事,刘师道的入社诗中也曾提及:“天竺倍胜庐岳下,浙江遥让虎溪滨。曾无嗜酒兼心乱,愿继当时十八人。”[11]140诗中嗜酒者,显指陶渊明;而心乱者,则为谢灵运。谢灵运心乱被拒事,恐不可信。元兴元年(402),远公启建庐山莲社之时,谢灵运年仅17岁,还未袭封康乐公。慧远法师以“心乱”这种虚无缥缈的理由,去打击一名少年的向佛之心,于情于理恐皆不合。又,慧远法师圆寂后,谢灵运于义熙十三年(417)秋撰成《庐山慧远法师诔》。又于元熙二年(420)春撰成《庐山法师碑》。这两篇文章今皆存世。由此可以推测,灵运对远公的拳拳之意,应是非常深厚的。其所撰纪念远公的《诔》文、《碑》文,很可能即是应庐山僧俗之邀而作。

陶、谢二人因嗜酒、心乱而不得入社的传说,至少在晚唐就已流传。《全唐诗》卷八百四十四释齐己《题东林十八贤真堂》“陶令醉多招不得,谢公心乱入无方”[13]9536一句,即为明证。而齐己禅师诗题中的“东林十八贤”——十八高贤——共结庐山莲社的传说,也时常出现于宋初僧俗那些与莲社相关的诗作中。释重显《和酬郎签判殿丞》:“向国心存了了身,大方无外且同尘。江城早晚重相见,解笑宗雷十八人。”[5]1677诗歌末句的“宗雷十八人”,所指即为以宗炳、雷次宗为代表的庐山莲社十八高贤。刘师道入社诗也说道:“天竺倍胜庐岳下,浙江遥让虎溪滨。曾无嗜酒兼心乱,愿继当时十八人。”[11]140《佛祖统纪》卷二十七《十八贤传》后有释志磐按语曰:“《十八贤传》,始不著作者名,疑自昔出于庐山耳。熙宁间,嘉禾贤良陈令举舜俞粗加刊正。大观初,沙门怀悟以事迹疏略,复为详补。今历考《庐山集》《高僧传》及晋宋《史》,依悟本再为补治,一事不遗,自兹可为定本矣。”[12]562-563据志磐按语,十八贤的传说“自昔出于庐山”,熙宁中(1068—1077)陈舜俞刊正其文时,当流行已久。志磐认为,经自己详考诸书、并依据徽宗时沙门怀悟详补本而成的《十八贤传》,“自兹可为定本矣”,实则不然。十八高贤结莲社之事,在《高僧传·慧远本传》中无载。又,十八贤中的慧持法师,《高僧传》卷六《晋蜀龙渊寺释慧持》记载:“乃以晋隆安三年辞远入蜀……后境内清怗,还止龙渊寺,讲说斋忏,老而愈笃,以晋义熙八年卒于寺中。”[2]230-231慧持法师于隆安三年(399)离开庐山入蜀,义熙八年(412)在蜀地龙渊寺圆寂。当慧远法师元兴元年(402)于庐山启建莲社时,慧持法师并不在场。十八高贤结莲社之事,恐非史实。与之相似的另一个虽非史实却广为流行的传说,是慧远法师虎溪送客的故事。

杨亿入社诗:“已向人间息万缘,更无余事可妨禅。有时采药逢云起,几度吟诗值月圆。游览最怜天竺景,送迎宁过虎溪泉。与师新结香灯社,应向西湖种白莲。”“送迎宁过虎溪泉”后自注:“远大师送客不过虎溪。”[11]142又如孙何入社诗:“单舸归朝恨解携,杜衡秋晚更萋萋。高僧不必劳金锡,已送陶潜过虎溪。”[11]144“虎溪送客”的本事,可参周景式《庐山记》:“远法师居庐阜三十余年,影不出山,迹不入俗。送客过虎溪,虎辄鸣号。昔陶元亮,居栗里。山南陆修静,亦有道之士。远师尝送此二人,与语道合,不觉过之,因相与大笑。今世传《三笑图》。”[14]272慧远法师与陶渊明素无往还,此点前文已述。至于与陆修静的交往,就更不可能。《云笈七签》卷五《宋庐山简寂陆先生》:“迨元徽五年春正月,谓门人曰:‘吾得还山,可整装。’众感讶,诏旨末从,而有斯说。至三月二日,乃偃卧解带,肤体辉烁,目瞳映朗,但闻异香芬馥满室而已。后三日,庐山诸徒,共见先生霓旌霭然,还止旧宇,斯须不知所在,相与惊而异之。顾命盛以布囊,投所在崖谷。门人不忍,遂奉还庐山,时春秋七十二。”[15]75陆道士元徽五年(477)归道山,寿七十二。知其生于义熙二年(406)。《高僧传·慧远本传》记载,远公圆寂于义熙十二年(416),彼时陆道士尚为一名10岁儿童。虎溪送客故事虽饶有谐趣,但并非史实。

三、结语

与慧远莲社相关的史事及附会的传说,之所以千百年来一直虽旧犹新地为僧俗大众所记取,与慧远法师高蹈的人格魅力及庐山莲社鲜明的文化品格,皆有莫大关系。

面对东晋权臣桓玄,慧远法师曾两度回绝其征召。《高僧传·慧远本传》记载,“桓玄征殷仲堪军经庐山,要远出虎溪,远称疾不堪……玄后以震主之威,苦相延致,乃贻书骋说,劝令登仕。远答辞坚正,确乎不拔,志逾丹石,终莫能回”[2]219。桓玄欲令沙门礼敬王者,“远乃著《沙门不敬王者论》”抗辩,最终桓玄下令“诸道人勿复致礼也”[2]220。及桓玄事败,“晋安帝自江陵旋于京师,辅国何无忌劝远候觐,远称疾不行”[2]221,依旧拒绝奉迎帝王。远公之不事王侯,莫说终日为名缰利锁系缚的士人难以做到,即令同是圆顶方袍的出家人,也很少有人面对世俗政权的威逼,能够坚持高蹈风尘之外。后人心目中的慧远法师,除了被当作历史名人看待外,很多时候已然成为一种傲岸潇洒的人格的象征。窦元宾入社诗即说:“浮休万事总忘筌,景慕高奇继昔贤。禅观真空除乱意,社名清净结良缘。修心不倦为山峻,励志终期劫石穿。多谢远公垂善诱,免教尘网苦羁牵。”[11]149窦诗本是持赠省常法师的,但通篇没有提到省常法师的名讳,而是以“远公”代称。省常法师的高洁行迹以及诗人眼下的“尘网苦羁牵”,使窦氏自然想到了高蹈风尘之外的莲花结社第一人——慧远法师。

有宋一代,崇尚斯文。僧侣与士人的文化修养普遍较高。慧远莲社以其鲜明的文化品格而受到宋代僧俗的注目,自属情理中事。《高僧传·慧远本传》记载,社主慧远法师“少为诸生,博综六经,尤善《庄》《老》”[2]211,不唯如此,远公还“善属文章……所著论序铭赞诗书集为十卷,五十余篇,见重于世”[2]222。莲社成员刘遗民、宗炳、雷次宗等人,亦是博雅君子。《高僧传·慧远本传》记载,庐山莲社的建斋立誓文,即出自刘遗民之手。郑载入社诗:“禅余风磬敲残月,讲彻山花落尽春。香火他年虽共老,社中文价愧遗民。”[11]152诗人虽然愿意加入省常法师的西湖莲社,却自愧于文采不及当年庐山莲社社员刘遗民。《宋书》卷九十三《宗炳传》:“举秀才……妙善琴书,精于言理,每游山水,往辄忘归。”[16]2278同书同卷《雷次宗传》:“笃志好学,尤明《三礼》《毛诗》。”[16]2292又,慧远法师对社员通过作诗呈露修行体证的行为表示嘉许。《佛祖统纪》卷二十七:“造西方三圣像,建斋立誓,令刘遗民著《发愿文》,而王乔之等复为《念佛三昧诗》以见志。”[12]537远公还亲为社员的《念佛三昧诗集》制《序》。庐山莲社不仅是一个宗教社团,它同时还具有诗社的风雅性质。智圆法师《酬仁上人望湖山见寄次韵》:“眠云徒自乐,浮棹约谁同。幽趣何人识,搜吟愧远公。”[5]1510智圆法师自言诗笔枯涩,面对湖山幽趣而无由赏识,与慧远法师(代指仁上人)之文采相较,实感惭愧。

慧远法师高蹈的魅力人格与庐山莲社鲜明的文化品格,以各种史实或传说为载体,历久弥新地根植于历代缁衣黄冠、文人士子的记忆深处,成为他们诗歌创作的主题或结构作品的语料。通过借斑窥豹地回顾宋初诗歌中的慧远莲社记忆,我们或许多少可以感受到佛教与宋诗,乃至与整个古典文学领域结下的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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