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D65抗体相关性小脑性共济失调一例报道及文献复习
2020-02-19朱丽平刘磊彭静婷江汉秋张景晓汪晓楠康雯婷李芳怡王佳伟
朱丽平 刘磊 彭静婷 江汉秋 张景晓 汪晓楠 康雯婷 李芳怡 王佳伟
小脑是中枢神经系统最易受自身免疫抗体攻击的部位[1]。2016年颁布的免疫介导性小脑性共济失调(immune-mediated cerebellar ataxias, IMCAs)共识[2]将IMCAs分为无触发因素的小脑性共济失调(cerebellar ataxia,CA)和有触发因素的CA。无触发因素的CA包括谷氨酸脱羧酶65(glutamic acid decarboxylase,GAD65)抗体相关性CA(GAD-65 antibody-related cerebellar ataixa)、桥本脑病小脑型、原发性自身免疫性CA(primary autoimmune cerebellar ataxia,PACA)等;有触发因素的CA包括副肿瘤小脑变性(paraneoplastic cerebellar degenerations,PCD)、感染后急性小脑炎(acute cerebellitis)、感染后Miller-Fisher 综合征、麦胶过敏的谷蛋白共济失调(gluten ataxia)等。各种IMCAs均根据存在的抗体进行分类,但仍有一些IMCAs原因不明。抗GAD65 抗体的致病作用在临床试验及动物实验中均已得到证实。本文通过总结1例抗GAD65 抗体阳性、小脑脑干受累的CA患者的临床表现、实验室检查、治疗及转归,并结合文献进行系统复习,旨在提高对该病的认识。
1 对象和方法
患者男,62岁。主因“步态不稳半年,复视伴构音不清10 d”于2019-01-24入院。半年前无明显诱因出现步态不稳,逐渐加重,入院前10 d出现构音不清、复视。曾就诊于外院以脑血管病治疗,症状未见好转,遂转至作者医院。病程中无发热、出汗及排便异常,无性功能障碍。半年前发现2型糖尿病,否认其他病史。否认家族性遗传病史。入院查体:意识清楚,构音欠清,双眼上视受限,各向注视均有复视,余脑神经检查正常;四肢肌力、肌张力正常;双侧感觉及腱反射对称;双侧病理征未引出;双侧跟膝胫试验及双手轮替试验欠稳准;脑膜刺激征阴性。实验室检查:血、尿、便常规,凝血四项,风湿三项,红细胞沉降率、超敏C反应蛋白(CRP)、免疫四项、ANA、抗ENA等抗体检测均正常;血清叶酸、维生素B12正常;血清抗GAD65抗体弱阳性,脑脊液抗GAD65抗体强阳性(图1、2)。脑脊液检查:颅内压正常;脑脊液常规检查正常;总蛋白770 mg/L(正常值范围150~450 mg/L),IgG合成率升高(1.51 mg/d,正常值范围-30.0~0.7 mg/d),脑脊液寡克隆区带(OB)阳性,髓鞘碱性蛋白(myelin basic protein,MBP)正常;脑脊液细胞学检查显示,细胞总数600/mL,淋巴细胞比例90%,单核细胞10%,激活淋巴细胞阳性。甲状腺B超检查:左叶良性结节,腹部超声检查显示脂肪肝,肺CT检查未见异常。神经电生理检查:(1)运动神经传导:双面神经、左尺神经、左正中神经及右腓总神经未见异常;(2)感觉神经传导:未见异常;(3)F波及H反射未见异常;(4)瞬目反射:刺激双侧R1潜伏期正常,R2、R2’潜伏期延长;(5)重复神经电刺激(repetitive nerve stimulation,RNS):未见异常;(6)脑干听觉诱发电位(BAEP)检查:左30 dB,右25 dB,左侧Ⅰ、Ⅲ波潜伏期延长,右侧Ⅰ波潜伏期延长,提示左侧脑干受累。颅脑MRI检查未见异常(图3)。全身PET-CT检查未见各部位代谢异常。卧立位血压正常。结合病史、血及脑脊液抗GAD65抗体阳性,诊断抗GAD65抗体相关性CA。给予甲强龙冲击治疗(1 g×3 d,500 mg×3 d,250 mg×3 d,120 mg×3 d),并序贯减为按体重1 mg/kg泼尼松口服,用药后3 d患者症状明显减轻,2周后患者在搀扶下能行走。
2 讨论
IMCAs约占CA的30%,其病因多种多样[2],其中抗GAD65相关性CA约占2%[3-5]。Dinkel等[6]于1998年首次报道了抗GAD65抗体在IMCAs中的致病作用,其后一系列临床和动物实验均证实了抗GAD65抗体的致病作用[1]。
GAD不仅存在于中枢神经系统,也存在于胰腺、甲状腺和肾上腺皮质。GAD是中枢神经系统抑制性神经递质γ-氨基丁酸(γ-aminobutyric acid,GABA)的突触前合成酶,其作用是把谷氨酸转化为GABA,根据其相对分子量GAD分为GAD65和GAD67两种亚型[5],两者均存在于中枢神经系统GABA能神经元的突触前膜。GAD67主要在细胞质中产生少量GABA,而GAD65存在于神经末梢,是合成中枢神经系统GABA的主要合成酶。抗GAD65抗体在健康人的出现率是8%,在无中枢神经系统受累的1型糖尿病患者其血清抗体值常低于20 nmol/L,而当中枢神经系统受累时,其血清抗体值通常超过100 nmol/L[7]。与抗GAD抗体相关的中枢神经系统疾病包括僵人综合征、CA、自身免疫性边缘叶癫痫、周围神经病、自主神经病等;非中枢神经系统疾病包括1型糖尿病、桥本甲状腺炎、Graves眼病、艾迪生病和类风湿性关节炎等,只有70%的患者可能同时累及神经系统及非神经系统。与GAD67相比,GAD65更常见于CA[8]。Honnorat等研究验证了抗GAD65抗体在CA中具有致病作用[9]。
注:GAD65:谷氨酸脱羧酶65图1 欧蒙线性免疫印迹法检测患者血清GAD65抗体弱阳性(A),脑脊液抗体强阳性(B)图2 间接免疫荧光法检测患者脑脊液GAD65-IgG呈强阳性(×200,底物为转染GAD65质粒的HEK293细胞)
注:A:轴位DWI像;B:轴位T1像;C:轴位T2像;D、E:轴位T2 Flair像;F、G、H:矢状位T2像图3 患者头颅MRI检查结果:脑干及小脑未见异常信号(A、B、C),脑桥及小脑半球无异常信号及异常萎缩(D),中脑、小脑蚓部、颞叶及额极无异常信号,无异常萎缩(E),中脑、脑桥、延髓及小脑半球尚饱满,无异常萎缩,未见责任病灶(F~H)
关于抗GAD65抗体相关性CA的发病机制,目前临床及动物实验均表明:(1)抗GAD65抗体通过抵抗GAD酶活性,干扰GAD65与GABA突触囊泡的联系[3-4],导致囊泡中GABA水平下降或释放降低[4-5],并进而导致小脑运动控制缺陷;(2)抗GAD抗体抑制GAD酶活性直接导致谷氨酸过量,并直接作用于小脑的普肯耶细胞[10],导致CA;(3)致病过程中也不排除T细胞的参与[5]。
关于抗GAD65抗体相关CA的临床表现,既往文献报道,该病多见于50~60岁女性,平均58岁,亚急性或慢性起病,可合并1型糖尿病[2,11]。绝大多数患者存在共济失调,一些患者还可同时伴有多灶性症状,如脑干症状(眩晕、吞咽困难、眼球震颤、眼肌麻痹和构音障碍)等[12],但构音障碍、眼震等症状仅见于60%~70%的患者[2,11],合并帕金森综合征、舞蹈症、肌张力障碍的患者比较少见[13],25%的患者可同时出现僵人综合征。影像学检查可正常或仅仅表现为小脑萎缩,其中75%的慢性病程患者可见小脑萎缩,但亚急性病程的患者可能无小脑萎缩。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此病同时合并肿瘤的概率虽然一般不超过15%,但也应注意潜在肿瘤的可能,常见的肿瘤包括小细胞或非小细胞肺癌、神经内分泌肿瘤、睾丸精原细胞瘤、胸腺瘤或胸腺癌、甲状腺肿瘤、乳腺腺癌、胃肠道和肾脏肿瘤、淋巴瘤、骨髓瘤等,在临床上应注意筛查。
本文报道的患者为62岁男性,急性起病,缓慢进展,步态不稳起病,并逐渐出现构音不清及复视,查体见双眼上视受限及双侧共济运动欠稳准。结合患者临床表现及神经系统体检,提示患者同时存在脑干和小脑受累。结合病史,需进行以下鉴别诊断:(1)营养代谢障碍:患者正常饮食,不酗酒,否认胃肠道疾病,血叶酸、维生素B12及血常规均正常,可予以排除;(2)神经系统变性疾病:患者急性起病、病程短、无自主神经功能障碍,不支持神经系统变性疾病诊断;(3)副肿瘤性CA:该例患者抗Ri、Yo、Hu等其他副肿瘤抗体均阴性,PET-CT检查正常,不支持;(4)感染性疾病:患者发病前无明确感染史,无发热,已排除梅毒及艾滋病,脑脊液细胞数正常,F波及H反射等正常,不支持;(5)遗传性疾病:患者发病年龄偏大,且急性起病、病程短、进展快、无家族史,可排除;(6)血管病:该例患者为中老年男性,急性起病,有糖尿病等血管病基础,但患者先后两次复查头颅磁共振,DWI序列均未见异常信号,可予以排除。经鉴别诊断排除其他可能疾病后,结合患者血清及脑脊液抗GAD65抗体阳性,抗GAD65抗体相关CA诊断成立。此例患者先有小脑受累,进而出现脑干受累,这与既往文献报道结果相符;患者未出现神经系统之外受累症状,脑脊液细胞学可见激活淋巴细胞、OB阳性、24 h IgG合成率增高、脑脊液蛋白增高等均与该病的免疫机制有关。该患者病程较短,因此头颅MRI未见明显小脑萎缩。
抗GAD抗体相关的CA被认为是一种可治疗的共济失调。治疗分急性期治疗和巩固期治疗,糖皮质激素、丙种球蛋白、血浆置换、免疫抑制剂和利妥昔单抗单一或联合治疗均被推荐[11,14]。急性期治疗包括糖皮质激素、丙种球蛋白、血浆置换等;巩固期治疗包括硫唑嘌呤、吗替麦考酚酯、羟氯喹、环磷酰胺等。由于免疫介导的神经损伤是持续的,因此尽早诊断以及给予免疫治疗可延缓疾病进展,对患者的预后可能有益[15]。有学者提出了“时间就是小脑”的说法,突显了早期治疗的重要性。经过免疫治疗后,每例患者的反应可能不同,50%的患者可能好转,有些患者的症状甚至可以消失,但有些患者获益不明显。研究表明,如果是由细胞毒性T细胞介导的免疫反应,可能会出现神经细胞变性,预后不好;如抗体是针对神经表面抗原如GlyR受体的,则预后可能较好。所以抗体的病理作用机制直接关系到免疫治疗的预后[16]。另外,获益是否明显也取决于以下3个因素:年龄小于60岁、亚急性临床过程、小脑无萎缩[14],具备上述3个因素的患者预后可能会好些。本文报道的患者病程半年,年龄62岁,无小脑萎缩,经大剂量激素冲击治疗后症状明显好转。2017年宣武医院曾报道一例45岁女性患者,以“发作性头晕、复视、右侧肢体不协调、步态不稳3年”为主诉就诊,该患者同样有脑干、小脑受累症状,但病程较长,存在明显小脑萎缩,该患者相对年轻,予甲强龙冲击治疗后也明显获益[17]。
综上所述,抗GAD抗体相关CA患者多数存在小脑性共济失调,可同时伴有脑干受累,可伴或不伴非神经系统受累,血清及脑脊液抗GAD65抗体阳性,可伴或不伴小脑萎缩。值得注意的是,该病是一种可治性疾病,早期诊断及早期治疗极为重要,启动治疗越早,患者的预后可能就会越好。该患者在明确诊断后即给予大剂量激素冲击治疗后症状好转明显,但遗憾的是患者拒绝免疫抑制剂治疗,其后期疗效还有待随访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