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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热”辨治探析

2020-02-14周仲瑛周学平朱敏为

江苏中医药 2020年7期
关键词:症见方药舌质

周仲瑛 周学平 李 柳 朱敏为

(南京中医药大学国医大师周仲瑛传承工作室,江苏南京210023)

“无名热”是指不明原因的发热,经多系统检查,无病可辨,排除外感、内伤疾病及药源性发热,试验性治疗无效。患者大部分无明显自觉痛苦,无热病病容,体温多在37.5 ℃~38.5 ℃,少数病人体温高峰达39 ℃以上。观察体温的类型不一,有寒热往来者,有身热起伏者,有午后热盛者,有身热缠绵者,有日晡潮热者,有自觉发热而体温正常者,壮热者罕见。

笔者在临床中,面临这种情况,按照舍病从证的理念,有斯证用斯药的应对性治疗,尚能取得较好的疗效,显示个体化治疗的优势。对方药的选择,假借通用,不拘外感、内伤,方证对应,效果良好。今将体会与感悟总结如下,供大家参考。

1 病机概述

临床以病机辨证的理念为指归,火(热)、湿为主要切入点,简述之。六气皆从火化,五气从内而生。风为阳邪,六淫之首,善行数变,性无定体,常夹他邪伤人,易从火化,风火相煽为患;湿随五气而生,但以热化、火化者较多;寒邪久郁亦可化热,或外寒内热,且六气与内生五气可内外相召为患;痰即有形之火,火即无形之痰;血受热煎熬可以成瘀,久瘀可以化火。综上所述,火有盛衰,热有多性,病非一端,病理因素传变有因果互动关系,当审证求机论治。

根据临床表现,其核心病机以湿热郁蒸,少阳枢机不和,邪在半表半里者多,治疗当以和解清化为基础。证类多端,难期一法,审证求机论治,多能中的。

2 常用治法

2.1 和解清化法 主用于湿热郁蒸,枢机不和证。少阳为枢,位在半表半里,若湿热郁蒸,则枢机不和。症见寒热往来,或身热弛张,身热起伏,或身热缠绵,胸胁苦满,口苦咽干目眩,干呕恶心,不欲食,苔薄黄,脉弦。

常用方药:小柴胡汤、蒿芩清胆汤。药如柴胡、黄芩、青蒿、半夏等。风寒加桂枝、生姜衣。既往吾乡儿科咸儿康医师用青蒿虫丸治疗小儿发热、夏季热,有较好的效果,特附志之。

至于开达募原一法,病位虽同在少阳,但症见憎寒壮热、口秽喷人、苔白如积粉,当属时疫之类,不可混同。

2.2 调和营卫法 主用于营卫不和证。表虚不固,风邪伤卫,腠理空疏,卫弱营强(相对而言)。症见恶风,时发热而自汗出,舌苔薄,脉浮滑。

常用方药:桂枝汤、玉屏风散。药如桂枝、白芍、炙甘草、生姜、大枣。后世医家誉桂枝汤为和方之主,盖用之道有六。曰和营,曰通阳,曰利水,曰行瘀,曰补中,曰下气。方中桂枝、甘草发散助阳,芍药、甘草酸甘和营敛阴,合为辛甘酸复法,合玉屏风散实表固卫,共奏调和营卫之功。

2.3 甘温除热法 用于气虚发热证。中气不足,阳陷于阴。症见内热自汗,面色淡黄,少气懒言,肌肉萎瘦,倦怠无力,或大便不实,舌质淡苔薄白,脉洪大或濡弱。治应升阳举陷,补益中气。

常用方药:补中益气汤。药如党参、黄芪、白术、山药等。内脏下垂加升麻、柴胡;血虚加当归、熟地、仙鹤草;便溏加炒苍术。

2.4 清热除蒸法 用于劳风伏热证。肺损阴伤,肝邪乘侮,虚体易感,内外杂合为患,伏火不退。症见午后热升,夜半热退,汗少不多,咳嗽阵作,痰少质黏难咯,舌苔薄黄腻,脉细弦滑。

常用方药:柴前连梅煎。药如柴胡、前胡疏风透邪,黄连苦寒泄热,乌梅敛肺泻肝,可加白薇凉血清热,鳖血炒柴胡清血中伏热。此方体现了外感、内伤方药的通用性。

2.5 疏泄郁火法 用于肝郁化火证。七情内伤,肝郁不达,气郁化火,志火内燔,肝失疏泄。症见身热迁延不退,急躁易怒,烘热面赤汗出,胸胁胀痛,口干苦,月经不调,苔黄质暗红,脉弦滑。

常用方药:丹栀逍遥丸。药如丹皮、栀子、柴胡、夏枯草、黄连、当归、芍药等。胸闷胁胀痛加枳壳、瓜蒌皮、香附。

2.6 行气逐瘀法 用于瘀血发热证。血府血瘀,胸胁胀痛,身热或高或低,烘热,鱼际红赤,面有赤丝血缕,面色暗滞,目眶青紫,局部刺痛,烦躁,舌质暗紫或有瘀点,脉细涩。

常用方药:血府逐瘀汤。药如柴胡、芍药、枳壳、桃仁、红花、当归、丹参等。郁而化热可加丹皮、生地。

2.7 清心泻肾法 用于君相火旺证。君火、相火为生命活动的动力,二者相互为用。肾水上承于心,心火下降于肾,水火方能既济。志火过极,相火偏亢,水不济火,火不归位则致病。症见心胸烦热,午后低烧,心烦口苦,失眠多梦,小便短赤,头昏腰酸,男子遗精阳强,舌质红苔薄黄,脉弦数。

常用方药:知柏地黄丸、大补阴丸。药如知母、黄柏、生地、山药、山萸肉、泽泻、丹皮等。心烦不寐可加黄连、熟枣仁。

2.8 引火归元法 用于肾阳下虚,火不归元证。水冷火泛,虚阳浮越于上。症见面色浮红,腰酸腿软,两足清冷,头昏烘热,烦躁,舌质红,脉虚大。

常用方药:肾气丸。药如附子、肉桂、山萸肉、五味子等。必要时加黄连反佐从治,以免格拒。注意此类型不可误认为阴不涵阳,水不济火,阴虚火旺,火不归位。

3 验案举隅

案1.姚某,女,80岁。1999年10月14日初诊。

因发热不退两旬就诊。病人无明显原因,开始恶寒,后来身热,不恶寒,汗出虽多,但身热不降,体温最高39.8 ℃,热势高峰多在午后。伴有脘痞不适,恶心纳差,饮水欲吐,大便偏少。昨日腹泻四五次,小便少,色黄,口干。舌质暗红少津,苔薄黄,脉濡数。拟从湿热中阻、化燥伤津、枢机不和治疗。处方:

柴胡10 g,炒黄芩10 g,法半夏10 g,陈皮6 g,藿香10 g,佩兰10 g,厚朴5 g,茯苓10 g,石斛10 g,芦根20 g,青蒿20 g,淡竹叶15 g,鸭跖草20 g。3剂,日1剂,水煎分2服。

10月18日二诊:药服1剂,体温即下降至正常,未复发。疲劳乏力,二便正常,心下不胀,口稍干。苔薄黄,质红,脉濡。湿热虽化,气阴两虚未复。处方:

太子参10 g,石斛10 g,炒黄芩10 g,青蒿15 g,法半夏10 g,陈皮6 g,芦根20 g,厚朴5 g,车前草10 g,炒谷芽10 g,炒麦芽10 g,竹茹6 g,焦楂曲(各)10 g,六一散(包煎)10 g。7剂。

按语:患者发烧已经20余日,西医各项检查均未发现明显异常,曾用抗菌消炎药治疗无效,属于无名发热。从临床症状分析,湿热中阻、枢机不和是本病的基本病机,和解清化是正治之法。但患者年高,必有正虚;病程日久,亦会伤正;口干、尿少也提示化燥伤津。因此治疗时必须兼顾养阴。方选小柴胡汤合藿朴夏苓汤清化湿热、和解枢机,加青蒿、鸭跖草、淡竹叶增强轻清透解之力,合石斛、芦根甘寒养阴,与法半夏、厚朴配伍,达到养阴而不滋腻、燥湿而不伤阴的目的。

案2.徐某,男,39岁。1983年3月30日初诊。

患者于1983年1月初开始咳嗽,持续不已,逐渐加重,伴恶寒、发热,午后入晚尤甚,晨起身热能退。先后在多家医院就诊,查血沉88 mm/h,血常规、胸透、痰找抗酸杆菌均阴性。2月19日至27日曾在本厂卫生科住院拟诊为“左上肺结核”,予链霉素、异烟肼治疗。服异烟肼后感肝区疼痛剧烈而自行停服,注射链霉素半月后因耳鸣、耳膜疼痛而终止,身热仍然如故,咳嗽频剧。入院初曾投清宣之剂,仿麻杏石甘汤加沙参、知母、鱼腥草等不应,而于3月30日再诊。症见:先寒后热,体温高时38.5 ℃左右,夜半得汗热退,咳嗽频剧,痰少不多,气短胸闷,口干。舌尖红苔黄腻,脉细数。拟从肺经伏热、久延伤阴治疗。处方:

前胡10 g,柴胡10 g,乌梅5 g,胡黄连3 g,白薇12 g,功劳叶12 g,地骨皮10 g,炙桑白皮15 g,知母10 g,炙百部12 g,葎草20 g,炒黄芩12 g,南北沙参(各)12 g,白前10 g。5剂,日1剂,水煎分2服。

服约1剂后即感食纳好转,汗出减少,体温退至37.6 ℃。药进3剂,身热已平(37 ℃),咳嗽减轻,汗出亦止。5剂之后,药尽病除。此后,静养月余,体力恢复正常。

按语:本病寒热、咳嗽、咯吐白痰,已近3月,细析病情,证属劳风,病因为感受风邪,失治传里,变生内热,耗伤肺阴,风邪郁于肺、肝两经,势将成劳。予柴前连梅煎(《沈氏尊生书》)合泻白散加减出入,参入清热养阴之品,收效显著。诚如曹仁伯所谓:“此方治伤风不醒成劳,比秦艽鳖甲汤又进一层。”

案3.陈某,男,47岁。1982年12月29日初诊。

患者于1982年9月15日突感恶寒,测体温39.9 ℃,此后每日午后及夜间则体温升高,波动于38 ℃~40.2 ℃,9月22日入当地卫生院予复方新诺明等治疗,1周后体温降至正常,诊为“上呼吸道感染”出院。10日15日身热复作,再度住入该院,用氯霉素、氢化可的松等,8天后体温正常出院。11月14日又感全身不适,肌肉酸痛,怕冷,体温升高,经做肥达氏反应、血培养、骨髓培养及常规、大便培养、中段尿培养、大便孵化、血找微丝蚴、抗“O”、血沉等多种检查,均无明显异常,用吗啉胍、维生素C、泼尼松、消炎痛、氯霉素等治疗,11月22日体温降至正常。12月8日身热又起,体温升高时波动在38.5℃左右,因出现一时性Ⅱ度房室传导阻滞及一次黏蛋白偏高(4.5 mg)而疑为“风湿热”,给予水杨酸钠治疗,但患者未曾服用,体温于12月13日又恢复正常。为防止再发,转请中医治疗。刻诊:病程4月,发热呈周期性,每次发热持续约1周,间歇约3周。始则微有恶寒,续则身热、头晕、肢楚,得汗后身热能退,与任何治疗用药无明显关系,热退后精神饮食如常。舌质淡苔薄白,边有齿印,脉细。证属气虚发热,治拟甘温除热法杜其再发。处方:

柴胡5 g,炙桂枝5 g,党参12 g,炙黄芪12 g,炙甘草5 g,焦白术10 g,当归6 g,炒白芍10 g,升麻3 g,生姜3片,大枣5枚。5剂,日1剂,水煎分2服。

1983年1月3日二诊:药后发热未起,饮食睡眠均佳,身有微汗,两胁部微感胀痛不适,苔脉如前,治守原法,原方10剂巩固。随访5个月,病情未有反复。

按语:本病经全面系统检查,原因未明,其特征是发热呈周期性,可归为“热有定时”一类。患者舌质淡边有齿印、苔薄白,脉细,显属气虚,故取甘温除热法,选用补中益气汤加减。因先有形寒,而后发热,且有身楚,得汗热退,表现卫气不和之候。《伤寒论》曰:“患者脏无他病,时发热,自汗出而不愈者,此卫气不和也,先其时发汗则愈,宜桂枝汤”,故于方中加入桂枝汤以调和营卫,果然药后微汗,热未再起。

案4.丁某,女,45岁。1992年4月30日初诊。

患者主诉低热,上半身出汗一年余。1990年7月在无明显诱因情况下出现低热,上半身出汗。曾在某医院门诊就医,用黄柏、知母、栀子、青蒿、炒黄芩、碧玉散等中药,间断用扑热息痛、速效、感冒清等,只能暂时退热。在劳累后又发热,波动在38 ℃左右,午后出现上半身冒汗,某医院门诊医师予养阴清热法,用生地、山萸肉和当归六黄汤加减反复治疗。症状虽然减轻,但发热、上半身汗出仍然存在。刻下:晨起自觉烘热面赤,汗出多在上半身,汗出湿衣,口干饮水较多,纳食一般,大便干结,舌红苔黄,脉细弦。T 37.9 ℃,查尿常规正常,血常规:红细胞(RBC)3.17×1012/L,白细胞(WBC)3.8×109/L,血红蛋白(Hb)96 g/L,中性粒细胞比值(NEU%)76%,淋巴细胞比值(LY%)24%。胸透正常,既往体健。从阴虚热郁、津液外泄治。处方:

太子参15 g,大生地12 g,功劳叶10 g,冬桑叶10 g,白薇12 g,瘪桃干10 g,糯稻根15 g,黄连3 g,黑栀子10 g,丹皮10 g,煅龙骨(先煎)20 g,煅牡蛎(先煎)30 g。14剂,日1剂,水煎分2服。

5月15日二诊:病人烘热有减而汗出仍多,尤以上半身及头额部为多,夜寐欠佳,舌质红苔薄黄,脉细弦。以养阴清热、解郁敛汗治疗。上方加生石膏(先煎)25 g,知母10 g。14剂。

5月25日三诊:症状大减,T 37.2 ℃左右,出汗减少。治守原法,服药12剂,热退汗止,体温正常。

4个月后随访,患者饮食正常,夜寐尚佳,未见低热,头额及上半身汗出已止,症状未出现反复。

按语:患者低热,汗出一年余,无病可辨,遍治无效。因病变时间较长,阴津亏虚,阳亢于上,热迫津液外泄,故头额及上半身汗出不止。肝经郁热,虚火内生,因而发热。发热耗津,汗出损阴,肝郁阳亢,形成恶性循环,病情缠绵难愈。《素问·调经论》曰“阴虚则内热”,《丹溪心法·六郁》曰“人身诸病,多生于郁”。从肝郁阳亢、郁火冲激阳明而立论治疗。既用功劳叶、白薇、生地、太子参益气养阴清热,瘪桃干、龙骨、牡蛎、糯稻根收敛止汗,又用桑叶、白薇、丹皮、栀子等清肝经郁火,生石膏、知母以清阳明上蒸之热。如是虚实兼顾,肝胃同治,热退汗止,效验如神。

4 结语

总之,火有盛衰,热性多端,治法各异。实火泻之,虚火滋之,郁火达之,风火平之,痰火清之,瘀火化之,湿火燥之,燥火润之,浮火导之。补不足,损有余,各行其道,以平为期。

第一作者:周仲瑛(1928—),男,江苏如东人,首届国医大师,全国中医药杰出贡献奖获得者,南京中医药大学原校长、终身教授、主任中医师、博士研究生导师。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中医诊法”代表性传承人。现为中华中医药学会终身理事、江苏省中医药学会终身名誉会长、《江苏中医药》名誉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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