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内经》对湿热证的认识及其对后世的影响
2020-02-14李耀辉许建秦
李耀辉,许建秦
(陕西省中医药研究院陕西省中医医院,西安 710000)
在《黄帝内经》中,“湿”出现频次达141 次,“湿热”的出现频次只有2 次[1],但这并不是说《黄帝内经》对湿热证的认识不足。笔者研究发现,散见于各章节中的有关湿热证的论述非常丰富,对于后世湿热证的发展、创新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1 《黄帝内经》明确了“湿热”与“寒湿”的概念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中说“三之气,天政布,湿气降,……感于寒湿”,提出了“寒湿”概念。同样该篇中“溽暑湿热相薄”,提出了“湿热”的概念。
这说明,早在《黄帝内经》成书年代,中医就已把湿邪分成了“寒湿”和“湿热”两大类。这为后世辨证论治湿邪奠定了基础。当然,《黄帝内经》对于湿邪的论述相对较丰富,对湿热的论述相对少一些。
2 对湿热证发病病因的认识
结合《黄帝内经》有关论述,湿热证的发病途径可以分为四个方面:一是感受自然界的湿热(暑湿)邪气。如《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中的“凡此厥阴司天之政……四之气,溽暑湿热相薄,争于左之上。民病黄瘅而为腑肿。”就是感受自然界的湿热(暑湿)病邪引起的湿热病。后世吴鞠通《温病条辨》“外感时令之湿”的观点即源于此。二是居住环境多湿,蕴而化热。《素问·生气通天论》“因于湿,首如裹,湿热不攘,大筋緛短,小筋驰长。緛短为拘,驰长为痿。”《素问·异法方宜论》“中央者,其地平以湿,天地所以生万物也众。其民食杂而不劳,故其病多痿厥寒热”,都是感受湿邪后蕴而化热形成湿热病。感受湿邪后,是否蕴而化热形成湿热,这由患者的体质所确定。《素问·奇病论》“夫五味入口,藏于胃,脾为之行其精气津液在脾,故令人口甘也,此肥美之所发也”,《素问·厥论》“酒入于胃……此人必数醉若饱,以入房,气聚于脾中不得散,酒气与谷气相薄,热盛于中,故热遍于身,内热而溺赤也”,这说明恣食膏粱厚味易导致湿热内生。四是脏腑功能紊乱。《素问·气厥论》“肾移热于脾,传为虚,肠澼死,不可治。”脏腑功能紊乱后,影响到了脾胃运化水湿的功能,出现了内生湿热病,这种情况一般比较危重。
3 湿热证各种临床表现
皮肤病,《素问·生气通天论》“汗出见湿,乃生痤疿。”头面、五官及腰胯筋脉疾病,《素问·至真要大论》“岁太阴在泉,草乃早荣,湿淫所胜,则埃昏岩谷,黄反见黑,至阴之交。民病饮积心痛,耳聋,浑浑焞焞,嗌肿喉痹,阴病血见,少腹痛肿,不得小便,病冲头痛,目似脱,项似拔,腰似折,髀不可以回,腘如结,腨如别。”口甘、脾瘅病,《素问·奇病论》讲脾湿中满的“脾瘅”时说“此人必数食甘美而多肥。”水肿病,《素问·水热穴论》《素问·水热穴论》“肾者,胃之关也,关门不利,故聚水而从其类也。上下溢于皮肤,故为附肿。附肿者,聚水而生病也。”《素问·至真要大论》“诸病胕肿,疼酸惊骇,皆属于火。”痿病,《素问·痿论》“脾气热,则胃干而渴,肌肉不仁,发为肉痿。”大丁,《素问·生气通天论》说:“高梁之变,足生大丁。”偏枯,《素问·通评虚实论》认为:“凡治消瘅、仆击、偏枯、痿厥、气满发逆,肥贵人,则高粱之疾也。”黄疸、心下急痛,《灵枢·经脉》中足太阴脾经“是主脾所生病者,舌本痛,体不能动摇,食不下,烦心,心下急痛,溏瘕泄,水闭,黄疸,不能卧……。”咳嗽,《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秋伤于湿,冬生咳嗽。”癃闭、遗尿,《素问·宣明五气论》“膀胱不利为癃,不约为遗弱。”肠辟、便脓血,《素问·通评虚实论》“……帝曰:肠澼下脓血何如?岐伯曰:脉悬绝则死,滑大则生。” 不得卧,《素问·逆调论》“夫不得卧,卧则喘者,是水气之客也。夫水者,循津液而流也,肾者水脏主津液,主卧与喘也。”腹胀,《灵枢·经脉》“胃足阳明之脉……是动则病……喉痹,大腹水肿”,《素问·至真要大论》“诸胀腹大,皆属于热。”目黄,《素问·风论》“其人肥,则风气不得外泄,则为热中而目黄。”性功能障碍,《素问·至真要大论》“湿客下焦,发而濡泄,及为肿,隐曲之疾。”积饮心痛,《素问·至真要大论》“岁太阴在泉,草乃早荣,湿淫所胜,……民病积饮心痛。”总之,《黄帝内经》中描述的湿热引起的疾病范围非常广泛,这与今天临床上各个系统的疾病都可以见到湿热证相符合。
4 对湿热证病机的认识
《素问·至真要大论》中“病机十九条”描述的“诸湿肿满皆属于脾”“诸转反戾,水液浑浊,皆属于热”“诸呕吐酸,暴注下迫,皆属于热”蕴含着湿热证的病机。
“诸湿肿满皆属于脾”主要是从湿邪的脏腑病位而言,但对湿邪的寒热性质并没有明确。后世薛生白《湿热病篇》说“中气实则病在阳明,中气虚则病在太阴”,以及叶天士“胃湿、脾湿”的观点,进一步明确了湿邪在脾、在胃的寒热性质不同。
“诸转反戾,水液浑浊,皆属于热”一般认为是热邪的病机,但是从湿热的角度来看,“水液浑浊”也是湿热的表现。如小便的浑浊、淋漓、涩痛,大便的粘滞不爽,妇女带下浑浊臭秽,以及湿热环境下汗液粘糊不畅快等,这些都是湿热为患的典型临床表现。所以,“水液浑浊,皆属于热”对于水液代谢障碍疾病有一定价值。
“诸呕吐酸,暴注下迫,皆属于热”是热证的病机,也是湿热证的病机。《素问玄机病原式·热类》[3]指出“暴注者,卒暴注泄也……下迫,里急后重,窘迫急痛也。”虽然刘完素是从“火性急速”的角度解释“暴注下迫”,但他提到的“卒暴注泄、里急后重”也是湿热泄泻、湿热痢疾的临床特征。《伤寒论》第34 条“太阳病,桂枝证,医反下之,利遂下止。脉促者,表未解也;喘而汗出者,葛根芩连汤主之。”第172 条“太阳与少阳合病,自下利者,与黄芩汤;若呕者,黄芩加半夏生姜汤主之。” 第158 条“伤寒中风,医反下之,其人下利,日数十行,谷不化,腹中雷鸣,心下痞硬而满,干呕心烦不得安。医见心下痞,谓病不尽,复下之,其痞益甚。此非结热,但以胃中虚,客气上逆,故使硬也。甘草泻心汤主之。”这3个条文都适用于“暴注下迫”的湿热证。
5 对湿热证治疗原则的认识
5.1 发汗、利小便 《素问·汤液醪醴论》“开鬼门,洁净府,去菀陈莝”提到的“发汗、利小便”是湿邪治疗的主要原则,对治疗湿热证治疗同样具有指导意义。湿热证也可以发汗,薛生白《湿热病篇》[3]“湿热证,胸痞发热,肌肉微疼,始终无汗者,腠理暑邪内闭。宜六一散一两,薄荷叶三四分,泡汤调下即汗解”,这是对“开鬼门”的具体应用。至于湿热证利小便之法,叶天士在《温热论》“通阳不在温,而在利小便”,把利小便称为“通阳法”,认为利小便可以渗湿热、通阳气。这是对“洁净府”的具体应用。
当然后世对湿热证的治疗原则有了很大发展,但利小便是湿热证最主要的治疗措施之一。
5.2 为“辛开苦降法”治疗湿热证奠定了理论基础 《黄帝内经》虽然没有明确治疗湿热的措施,但对热邪和湿邪各自的治疗提出了原则,如《素问·至真要大论》“热淫于内,治以咸寒,佐以甘苦,以酸收之,以苦发之。湿淫于内,治以苦热,佐以酸淡,以苦燥之,以淡泄之。”再结合《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气味辛甘发散为阳,酸苦涌泄为阴。”这2 条内容提示:治热用“咸寒”,治湿用“苦热”,药味“辛以散之、苦以泄之”,这实际上形成了“辛开苦降法”的萌芽。医圣张仲景在此思路基础上,创立了“苦辛通降法”即“辛开苦降法”,研制出小陷胸汤、半夏泻心汤等基于“辛开苦降法”的代表方剂。
温病大师叶天士在继承上述理论基础上提出的“分消走泄”,吴鞠通[4]提出的“肺主一身之气,气化则湿化”等观点,都极大地丰富了湿热证的治法。
6 湿热证治疗方药
《黄帝内经》记载的13 首方剂中,泽泻饮(泽泻、白术)、兰草汤(佩兰)是治疗湿热的方剂。
泽泻饮治疗湿热内蕴的“酒风病”:《素问·病能论篇》“……有病身热解堕,汗出如浴。恶风少气,此为何病?岐伯曰:病名曰酒风。帝曰:治之奈何?岐伯曰:以泽泻,朮各十分,麋衔五分,合以三指撮为后饭。”《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里的泽泻汤“心下有支饮,其人苦眩冒”,就是泽泻饮的原方。刘渡舟[5]教授用此方治疗“支饮”所致的“苦眩冒”“因于湿,首如裹”;此方偏温,治疗湿热证时,清热力度不足,刘完素在此方基础上加肉桂、白茯苓、猪苓、滑石、寒水石、炙甘草构成了治疗湿热证的名方桂苓甘露饮,是继承与创新的典范。
兰草汤治疗“脾瘅”病:《素问·奇病论》“此五气之溢也,名曰脾痹。……治之以兰,除陈气也。”叶天士在《温热论》里对此病的描述更加具体:“再舌上白苔黏腻,吐出浊厚涎沫,口必甜味也,为脾瘅病。乃湿热气聚,与谷气相博,土有余也,盈满则上泛,当用省头草芳香辛散以逐之则退。”省头草就是兰草汤中的佩兰,用的就是《黄帝内经》兰草汤的原方。
后世在《黄帝内经》治疗湿热证的方剂基础上,逐渐发展出了更加实用的方剂:湿热在上焦的三仁汤、藿香正气散,湿热在中焦的半夏泻心汤,湿热在下焦的茯苓皮汤;湿重于热的藿朴夏苓汤、热重于湿的白虎加苍术汤、湿热并重的连朴饮等,这些都丰富了我们对湿热证的辨治手段。
总之,《黄帝内经》里对湿热证病因认识比较完整,与后世基本一致;对病机的认识很有特点,“诸转反戾,水液浑浊,皆属于热”“诸呕吐酸,暴注下迫,皆属于热”,蕴含着湿热证的病机;治则治法上提出了“开鬼门、洁净府”的思路,对后世湿热证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具有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