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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漳泉朱子民间形象异同及成因
——以《青蛙带枷镶环翠》和《断蛙池》为中心

2019-12-30王志阳

闽江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朱子民间故事漳州

王志阳

(武夷学院朱子学研究中心,福建 武夷山 354300)

漳州与泉州同属闽南地区,都是朱子过化之地,深受朱子学影响,故朱子在漳州与泉州流传着许多相似的民间故事,如泉州有《青蛙带枷镶环翠》[1]107-108,而漳州则有《断蛙池》①参见漳州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02》,(87)闽出管准印第13-1800号,1992年,第87页。;泉州有《尧山堂外纪》的朱子误为豪强题字之事[2]939,而漳州则有《朱熹错判铁环树》的错判案件之事②参见长泰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长泰县分卷》,(87)闽出管准印证第13-1806号,1993年,第92-93页。。

但是在这些故事之外,朱子在漳州与泉州仍存有诸多不同之处,正如林振礼先生所说,朱子在泉州留下了“逸事传说与笔记小说的双重形象”[1]104;而在漳州民间传说中的形象,则如李弢所说:“朱熹是一个心系黎民的州官、循循善诱的儒师、神仙道人、江湖术士。”[3]因此,朱子在漳州与泉州的民间形象存有诸多异同之处,而学者仅看到两者的相同之处。戴冠青《朱熹的民间想象与闽南民众的崇儒精神》说:“以晋江流域、九龙江流域为主要区域的闽南地区流传着许多以朱熹为原型的民间故事。这些民间故事通过闽南民众的文学想象将朱熹的笔墨能力神奇化,并且在庇护民众时发挥了独特作用。”[4]虽能部分揭示朱子在民间传说中的形象及其成因,但是未能分析漳州与泉州朱子形象之间的差异,无法真正揭开漳州与泉州之间的内部文化差异。故本文将以朱子在漳州和泉州同母题的民间传说为基础,分析朱子在漳州和泉州民间形象的异同点,探究其文化成因。

另外,同安县原属泉州,直至1973年划归厦门市管辖,为了便于考察漳州与泉州之间的文化异同,本文均将原同安县作为泉州的一部分。

一、似而不同:漳州与泉州的同母题传说

漳州与泉州同属朱子过化之地,深受朱子影响,最典型者当属两地民间流传着许多内容相似的传说,其最著名的故事是《青蛙带枷镶环翠》和《断蛙池》。《青蛙带枷镶环翠》讲述了永春城关镇北边环翠村和环翠亭的来历。林振礼先生《朱熹与泉州文化》整理其故事如下:

永春名儒陈知柔,曾任台州判官、循州与贺州太守。因不依附秦桧而于盛年隐退,在家乡办起学堂。朱熹任泉州同安主簿,知柔时而请他到家乡讲学。

有一年夏天,朱熹应邀来到这个村里。他白天用心给学生授课,晚间则读书著述。一天晚上,天气闷热,正当他专心致志读书思考时,屋外池塘里传来阵阵青蛙的鼓噪,使得朱熹心烦意乱,不得安宁。他当即在一大张白纸上写下几行字,交付仆人说:“这是给青蛙的布告,责令他们停止聒噪。”并说宣读后必须将布告撕成碎片撒入池塘。仆人见朱熹神情严肃,虽心中大惑不解,却不敢怠慢,双手捧着布告,照办去了。

一个时辰后,蛙声竟然由弱而止,朱熹得以安心读书写作至深夜。第二天,只见池塘里的每只青蛙的颈上都套着一张小纸片。此事逐渐传开,人们又发现这里原来浑身翠绿的青蛙颈上都有一道美丽的白环,这就是“青蛙带枷镶环翠”。人们就把这个村庄易名为环翠村,万寿亭也更名为环翠亭[1]107-108。

本故事梗概就是朱子布告青蛙,令其不要聒噪,并用纸片给青蛙上枷,让其停止聒噪,其故事仅止于解释永春县城环翠村和环翠亭的来历及当地青蛙胸颈有白环的情况。

漳州也有与之相似的故事,其名为《断蛙池》,讲述漳州延安路南段断蛙池的名称来历,其篇幅甚长,现概述如下:

朱子担任漳州知州之时,仍勤于著书立说,便找到一个僻静处读书,其地位于府学东南不远之处。正当朱子高兴地前往此处准备著书之时,附近的丽藻池却住着一群青蛙,每天太阳落山之时就“啯啯,啯啯”地叫个不停,吵得他心烦意乱,神思不宁。于是他写下了一首《闻蛙》诗:“两枢盛怒斗春池,群吠同声彻晓帷。等是一场狼藉事,更无人与问官私。”又学韩愈《祭鳄鱼文》而写了一篇《祭青蛙文》,并派遣书童前去朗读,用苍蝇作为祭品到丽藻池去祭拜青蛙,限其三日内搬出丽藻池。结果书童阳奉阴违,仅将祭文揉成一团,连同苍蝇往池塘一扔,敷衍了事。第二天晚上青蛙叫得更欢快了,于是朱子又派书童去跟青蛙说:“夫子在此解经,代圣人立言,尔等明日要全部搬出池塘,不得在这里鼓噪喧闹,不然的话,夫子一定要严办尔等!”但是书童虽当面答应,出大门后却拐到别处偷懒玩耍去了。第三天晚上青蛙还吵个不停,朱子让书童拿纸枷到池塘,并让书童再次告诉青蛙必须三天内搬出池塘。这次书童照办了,于是蛙声停止了。第四天清早,有人向朱子报告池塘上有许多青蛙,颈上扛着纸枷,翻着白肚,且都睁着双眼以报冤屈。于是朱子详细询问书童读祭文的经过,然后口头教训了书童,并让书童去告诉青蛙,他原谅青蛙了,让他们赶紧到别处去安心过日子。书童遵命照办。从此,丽藻池里再也听不到蛙声了,而别处却出现了白颈青蛙。过后,朱子给了书童一包银子将其遣散了。第二天书童就死在了家里。由此漳州人将丽藻池改为断蛙池,并用一句民谚“小人犯上,不出三日”之语概括书童之死[注]参见漳州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02》,(87)闽出管准印第13-1800号,1992年,第87-89页。。

这个故事和前述泉州永春的《青蛙带枷镶环翠》存有诸多相同之处,两者当属同一母题的故事,即朱子驱逐青蛙乃根据韩愈《祭鳄鱼文》及驱逐鳄鱼的故事而来。两者的异同点具体如下:

在相同方面,其要有三:一是故事的主人公身份相同。以朱子作为故事主人公,且以著述作为朱子的主要任务,重在神化朱子的神奇能力,由此形成了神化朱子的传说。二是故事的起因相似。朱子著书立说过程中被青蛙的叫声所干扰,心烦意乱,故制作出纸枷驱逐青蛙,使朱子不再被干扰。三是故事的道具相似。在两个故事中,朱子驱逐青蛙的道具当中都有纸枷,成为民间故事最为神奇的地方。

除了简单的相同因素之外,两则民间传说则存有更多不同之处,而这些不同之处正是民间故事的精彩之处,具体如下:

第一,故事的起因有着本质差异。前者朱子应陈知柔之邀讲学于陈知柔的故乡泉州永春,实属短暂过化之地,当为描绘朱子治学之勤快而已,并无其他特殊之处。后者则是朱子到任漳州知州后,为求僻静才到此处读书,而青蛙则不解其读书之心,故打扰其读书。但这仅是故事形成的外在原因,其实质的原因则是朱子的仆从未遵照朱子之语而导致青蛙被冤枉,显然属于人祸了。前者重在突出奇异之处,后者在奇异之外,重在凸显朱子断案之公正,具有更为深刻的意义。

第二,故事的情节有繁简之异。前者仅叙述朱子到陈知柔故乡永春乡下教书,当晚无法治学,故出布告令青蛙暂停聒噪,由此有了胸口带白纹的特征,情节简单明了,也无其他任何特殊之处。后者叙述了朱子在漳州知州任上,于丽藻池边寻找到僻静之处准备著书立说,结果却被青蛙所打扰,故下令青蛙离开,这其中添加了朱子的童仆三番两次未遵照朱子之令,导致朱子误判青蛙带枷之罪,甚至被童仆处以死刑的曲折离奇的情节。其中青蛙的无辜,童仆欺上瞒下的作风,显然为故事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

第三,故事的意义有深浅之别。前者仅是简单叙述朱子过化永春的故事,并以朱子给青蛙带白枷而形成青蛙带枷镶翠环的情节来显示朱子的神奇之力,别无其他深意。后者则是在前者叙述基础之上,添加了朱子作《闻蛙》诗与《祭蛙文》及仆童不遵照朱子命令行事的情节。童仆第一次不遵照朱子命令,简单地往池塘里扔下《祭蛙文》和苍蝇,结果引来青蛙更加欢快的叫声;第二次又仅当面答应朱子却并未向青蛙真正传达朱子令它们离开的命令;第三次朱子拿纸枷给童仆,让青蛙搬出池塘,这次书童照办了,却由此使青蛙命丧黄泉。故而之后朱子严审童仆,查明真相,释放青蛙。其中青蛙的茫然无知与可怜可悯形象跃然纸上,童仆的玩忽职守与执法的简单粗暴令人生恨,朱子的谆谆教诲之态让人肃然起敬,三个形象的构成富有漳州民间特色,即歌颂朱子过化之事与过化之功,批判小人狐假虎威的丑恶嘴脸,同情如同青蛙般的无辜百姓,实多方位呈现了朱子教化漳州的功绩与漳州的文化特征。

此外,漳州与泉州关于朱子的相似民间传说还有《对天祝词显报应》与《朱熹错判铁环树》《青石碑》。《对天祝词显报应》载于丁传靖辑《宋人轶事汇编》,其故事如下:

文公为同安主簿日,民以有力强得人善地者,索笔,题曰:“此地不灵,是无地理;此地若灵,是无天理。”后得地之家不昌[2]939。

朱子任同安主簿之时,为地方恶霸题词却诅咒其善恶各有报应,结果恶人之家不得昌盛。这个故事后来衍化为明代小说家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二之《硬堪案大儒争闲气,甘受刑侠女著芳名》。

上述故事在漳州民间则演化为另外一个系列的版本,即朱子断案系列的作品,主要有《朱熹错判铁环树》和《青石碑》。这两则流传于漳州的民间传说的共同模式是,两户人家争地,一户是大户,一户是小民,争地的过程中,小民依仗朱子日常断案为民做主的风格,通过铁环或者青石碑制造假象,使朱子信以为真,错判大户败诉,被小民夺走土地,后来真相大白。其差异在于《朱熹错判铁环树》的结尾并未讲述朱子平反冤案,而是以朱笔破坏了风水宝地;《青石碑》则讲述了朱子通过微服私访求得真相,平反了错判之案。但不管是哪个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两者均有一个错判案件的过程,引入了曲折的故事情节,塑造了更为丰富多样的人物形象。

二、多层次性与综合性差异:漳州与泉州民间朱子形象特征

由前述五则故事可知,漳州与泉州流传有相似题材的朱子民间故事,但是他们之间却存有诸多不同之处,最重要的当属多层次性与综合性差异,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朱子在泉州民间故事中的官员形象较为单一,而在漳州民间故事当中则由多种形象复合成型。

以上述《青蛙带枷镶环翠》为例,朱子身为同安县主簿,到永春人陈知柔故乡教书,离开治地,不属于当地父母官,却仍被塑造成具有特殊能力的官员,即故事主要叙述朱子因读书而被青蛙吵扰,用纸枷管束青蛙,让其暂停吵嚷而已,并未驱逐青蛙。这个故事重在叙述朱子的神奇能力。与之相似,《朱文公斗鳄鱼》讲述朱子在同安主簿任上,“择日择时‘倒乘轿’进衙门,引鳄鱼出海,再望空投掷朱笔,鳄鱼立毙”[1]105-106。为民除害时的身份是同安县主簿,属以官员身份做为民除害之事,塑造的是一位良吏形象,仅有官员的特殊能力或者官员为民做事的单一形象而已。

但是在《断蛙池》中,朱子是执政者身份,如“相传在南宋绍熙年间,朱熹老夫子在漳州当知府,他是大理学家,一有时间就要注解经文,著书立说”①参见漳州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02》,(87)闽出管准印第13-1800号,1992年,第88-89页。。虽然当时漳州仅属下州而已,尚未被升格为府,但是这不影响朱子在漳州的执政者地位。故朱子在《断蛙池》当中,对青蛙下命令,令其三日内搬离池塘,但是书童没有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第二天晚上,池塘里的青蛙叫得更欢了。朱文公更生气了,他又叫书僮去跟青蛙说:“夫子在此解经,代圣人立言,尔等明日要全部搬出池塘,不得在这里鼓噪喧闹,不然的话,夫子一定要严办尔等!”书僮见夫子这样认真,心里更觉得好笑,口里讲“是”,出了大门就拐到处偷懒玩耍去了②参见漳州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02》,(87)闽出管准印第13-1800号,1992年,第88-89页。。

这里呈现出多重内涵,具体有三:一是丽藻池里的青蛙先于朱子到此处居住,当属于土著,朱子却命令青蛙到别处去生活,显属官员驻扎此地,其他人员需要避让的情况;二是朱子命令青蛙到别处去生活,不要在丽藻池吵嚷,其理由是严重影响了朱子的解经工作,且有先礼后兵的告示,呈现出朱子是一位保持读书人风格的官员形象;三是书僮欺骗朱子,施行欺上瞒下的行为,属于传统政府衙门差役的形象。就朱子形象而言,朱子是一位白天工作,夜间解经的勤奋官员,但是青蛙先于朱子到达丽藻池,故朱子驱逐青蛙之事又有其不合情理之处。

《断蛙池》叙述朱子驱逐青蛙,先用诗文与祭文,后来使用强制③参见漳州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02》,(87)闽出管准印第13-1800号,1992年,第88-89页。手段制止青蛙的吵闹声,即“限三天内搬出池塘,如果再不听话,就要罚带枷示诫”④参见漳州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02》,(87)闽出管准印第13-1800号,1992年,第88-89页。。因书僮照办,结果青蛙被枷死,形成了一宗冤案,平反的手段是作为官员的朱子发布口头命令,其文载:

朱文公想了想,就对书僮说:“你赶快跑到丽藻池边,对青蛙说,我宽恕他们了,让他们赶快离开这个池塘,到别处去安心过日子吧!”书僮遵命照办。从此,丽藻池里再也听不到蛙声了,而别处却出现了白颈青蛙。人们都说,这是漳州带纸枷青蛙的后代。漳州的百姓为了纪念朱文公的这一事迹,就把丽藻池改叫成“断蛙池”⑤参见漳州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02》,(87)闽出管准印第13-1800号,1992年,第88-89页。。

此处朱子了解了书僮办事的经过之后,认为青蛙有冤屈,发布口头命令,赦免了青蛙,但是仍旧要青蛙赶快离开丽藻池。其背后的身份特征正是作为漳州知州的官员拥有平反案件的权力,也有让青蛙离开居住地的行政特权。为青蛙平反,让青蛙离开以免影响著书立说之事,显然有其合理的一面,但是青蛙先在此处居住却反被驱逐,又不合情,故朱子的形象就不再是简单的好官或者恶官,而是具有更人性化的一面。

由此可知,在《断蛙池》的故事中,作为官员,朱子做事有其正义的一面,也有其霸道的一面,呈现出多元的形象特征。

二是朱子在泉州民间故事当中呈现的身份较为单纯,而在漳州民间故事当中,多种身份复合,形成多样化特征。

在泉州的民间传说当中,朱子形象单一,如《青蛙带枷镶环翠》虽介绍了朱子的同安县主簿身份,但是其地属于永春县,故朱子仅用纸枷枷住青蛙,暂停其聒噪而已,其目的就是为了创造适合读书的安静环境而已,显然读书人形象占主要部分。另外,在泉州民间传说中流传有关于朱子的齐齐松故事,主要讲述朱子在泉州永春岱山的故事。

一日朱熹正在批注《论语》,陈文义告辞下山,朱熹送他到山门前,一直目送他上了大路,却被一片高大挺拔的松树林遮住视线,朱熹就手中大笔一挥道:“这些松树长到这样高就好了!”说来奇怪,第二天高大挺拔的松树不见了,代之以长得一样高一样整齐的“齐齐松”[1]108。

这个故事当中除了标志性的“批注《论语》”一词点出朱子身份之外,全文重在展现朱子的奇异能力,赋予朱子神仙道人与江湖术士形象。此类故事中更为神奇的则是“茅笔镇流”的故事。讲述朱子和永春陈知柔重游永春之时,用茅草代笔题字“居敬”二字赠与蓬壶高丽林氏。康熙年间,时任永春知县的骆起明获得这个茅草扎成的茅笔,却在卸任之后过乌龙江时,以朱子茅笔掷入江中,让江流归于平静[1]110。这则故事体现了朱子茅笔的神奇之力,也赋予朱子神仙道人的形象。但不管是哪种形象,朱子的形象与身份特征都是单一呈现于一则故事当中。

与之相反,朱子在漳州民间形象当中有州官、儒师、神仙道人、江湖术士,而更重要的是这些民间故事都将上述多种身份呈现于一则故事当中。以《断蛙池》为例,这则故事中朱子虽以官员形象为主,但却自觉地融入了儒师、神仙道人与江湖术士三个形象。

在三个形象中,儒师的身份是故事的源头。前引《断蛙池》故事中“夫子在此解经,代圣人立言,尔等明日要全部搬出池塘,不得在这里鼓噪喧闹,不然的话,夫子一定要严办尔等!”①参见漳州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02》,(87)闽出管准印第13-1800号,1992年,第88-89页。的言语,已呈现出朱子具有儒师的身份特征。更为重要的是朱子在命令青蛙离开之前,还学唐代大儒韩愈《祭鳄鱼文》而作《祭青蛙文》。《断蛙池》载:

他(引者按:朱子)气得写下了一首《闻蛙》诗:“两枢盛怒斗春池,群吠同声彻晓帷。等是一场狼藉事,更无人与问官私。”有一天,他忽然想起了唐朝文学家韩愈在潮州做官时,不是写过一篇《祭鳄鱼》文,赶走鳄鱼吗?我为什么不能写一篇《祭青蛙文》,把青蛙赶走呢?于是,他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也写了一篇祭文,又叫人们去弄来许多“胡螓”(大苍蝇)做为祭品,叫身边的书僮带着祭品到丽藻池边去大声宣读祭文,然后烧掉,限青蛙们三日内要迁出丽藻池,到别处去“生炭”(孳生繁衍)②参见漳州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漳州市分卷02》,(87)闽出管准印第13-1800号,1992年,第88-89页。。

朱子创作《祭青蛙文》,呈现了更多的儒师身份特征,而其宣读祭文以驱逐青蛙的思维亦是儒师的思维。但结果因童仆未遵循其指令而宣告失败,故有最后纸枷青蛙和为青蛙平冤的事情。其中纸枷青蛙,除了前述州官身份的朱子拥有用枷来处罚犯人的权力之外,也赋予了朱子神仙道人和江湖术士般的神奇能力。而后为青蛙平反,一句赦令就恢复了青蛙的生命等情节,也都显示朱子官员又兼神仙道人和江湖术士的身份特征。

因此,漳州朱子民间形象远较泉州民间故事更具多层次性,显示出朱子在漳州民间故事中的形象更具综合性。

三、朱子行迹与影响力:漳州与泉州朱子民间形象差异的成因

漳州与泉州同属朱子过化之地,深受程朱理学的影响,但是朱子在漳州与泉州的形象却有上述诸多差异,这主要是由朱子在漳州与泉州的行迹与影响力所决定的,具体如下:

一方面,朱子在漳州与泉州均任过实职,但是处于不同时间段,朱子的职位与社会影响力存有重大差异。

据束景南《朱熹年谱长编》,朱子在绍兴二十三年(1153)“秋七月,至同安,任县主簿兼主县学”[5]169。绍兴二十七年(1157)“十月,代者不至,以四考满罢归”[5]226。前后有四年多的时间,可以说同安县主簿一任是朱子生平任职时间最长的时期。又据《宋史》本传所说:“熹登第五十年,仕于外者仅九考,立朝才四十日。”[6]12 767则朱子在同安县主簿任职时间超过了其生平地方任职时间的48%,也超过了其生平入仕出任实职时间的47%。由此可知,同安县主簿一任在朱子生平政治实践当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而朱子在漳州知州任上的任职时间是一年。据束景南《朱熹年谱长编》,朱子在绍熙元年(1190)四月“二十四日,到漳州”[5]981,绍熙二年(1191)三月“复除秘阁修撰、主管南京鸿庆宫”[5]1 030。束景南先生有按语曰:“据陈淳《郡斋录后序》,除秘阁修撰、主管南京鸿庆宫诰到漳州在四月二十五日,则省劄约下在三月下旬。”[5]1 030由此可知,朱子因长子朱塾过世而辞去漳州知州之职的批文当与秘阁修撰、主管南京鸿庆宫的诰令同时到达,故其新任职的诰令送到漳州时朱子才正式卸任漳州知州一职,并于四月“二十九日,去郡归”[5]1 033。由此可知,朱子在漳州任职时间正好一年,但是一年时间在朱子的政治实践当中,已经超过其生平地方任职时间的11%了,也超过其生平所有任职时间的11%。可见,朱子在漳州任职的时间与同安主簿一任的时间相比较短,但是综观朱子一生的政治实践,其任职时间仍属较长了。

在施政措施方面,朱子在同安主簿和漳州知州任上,具有许多相同之处及其延续性。

在赋税与吏治方面,朱子在同安主簿任上,于绍兴二十三年(1153),“清查版籍田税”[5]171“整顿簿税,惩治吏奸”[5]174。绍兴二十六年(1156)“二月一日,致书权户部侍郎钟世明,请除经总制无名苛赋”[5]200。在漳州知州任上,上任伊始即“发布州县官牒,令州县官聚厅议事办案,以杜官吏贿赂为奸”[5]981。“上状乞蠲减漳州经总制钱及除罢折茶钱、罢科龙眼荔枝干钱、抱认建宁府丰国监铸不足铅本钱等无名苛赋。”[5]983

在文化教育事业方面,绍兴二十四年(1154),朱子于同安县主簿任上,“整顿县学,颁布《谕学者》《谕诸生》《谕诸职事》等。五月,增修讲问之法,新作讲座,作《讲座铭》。更建同安县学四斋,作《四斋铭》《鼓铭》……试补县学弟子员,定策试之法,发布《补试榜谕》《策试榜谕》。”[5]179-181“亲为县学诸生讲《论语》二十篇,作《论语课会说》。请直学柯翰为诸生讲《礼记》,为作《讲礼记叙说》。”[5]182绍兴二十五年(1155),“(正月)奉檄至福州帅府,见安抚使方滋,为县学模得官书九百八十五卷。又料理县学故匮藏书得二百二十七卷。建经史阁藏之……夏,县有盗警,分守城之西北隅,建射圃习射,作《射圃记》。秋,建教思堂。考定释奠仪。申请严婚礼。整顿礼制,作《民臣礼议》,以《政和五礼》多失,建议别纂《绍兴纂次政和民臣礼略》,考正礼书……立故丞相苏颂祠于学宫。”[5]186-199

在漳州知州任上,“(五月)发布《漳州晓谕词讼榜》,整治词讼……(六月)发布《晓谕居丧持服遵礼律事》,整顿礼教……(八月)颁布《晓示经界差甲头榜》……颁布《劝女道还俗榜》《揭示古灵先生劝谕文》《劝谕榜》,整顿风俗……”[5]982-992

在土地政策方面,朱子在同安主簿与漳州知州任上均推行正经界政策,如绍兴二十三年(1153)秋七月到任伊始,“清查版籍田税,欲行经界……至惠安向县丞郑昭叔详细了解打量经界之法,欲请推行,未成。”[5]171在绍熙元年(1190)四月二十三日上任漳州知州,当年六月“申诸司行经界,条具经界利害,详陈行经界之法。”[5]984“(七月)再申诸司乞行经界。”[5]989“八月,诏相度泉州、漳州先行经界,遂上《条奏经界状》。”[5]989“(十月)以经界不行及地震、足疾不能赴锡宴自劾,并请祠……致书郑兴裔,恳其敦促朝廷推行经界。”[5]999-1 001“(十一月)二十六日,诏先将漳州经界措置施行。”[5]1 006在第二年,即绍熙二年(1191)“正月中旬,申转运司,经界乞候冬季打量……致劄运判陈公亮,请檄外州官员刘爚等来漳州,以行经界”[5]1 012-1 016。“(二月)发布《劝农文》,颁告行经界、禁科罚诸事宜。”[5]1 020只是最后因朱塾过世,朱子请祠,此事中断。

由上述可知,朱子在同安主簿与漳州知州任上均是尽职尽责、为民办事,且前后政策均有延续性,其治理地方的理念具有诸多共同点。故漳州与泉州民间均流传有许多关于朱子的传说,且具有诸多相同母题。

另一方面,在担任同安主簿和漳州知州时,朱子社会地位与影响力存有较大差异,漳州和泉州也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故朱子在泉州与漳州的影响力存有巨大差异。

由前述可知,担任同安主簿之时,朱子时年24岁至28岁,还处于青年时期,诸多方面均处于起步阶段,具体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在政治地位方面,朱子担任的同安主簿,在宋代属于从九品官位,在南宋的官制当中属于基层官吏,故施政过程受到诸多限制,无法施展政治抱负。如关于县学钱粮之事:“领县学事,为使用赡学钱等与泉州学教授不合,有书致泉学教授李橺、同安县令陈宋霖抗论,至上公状辞谢学事。”[5]177二是在社会影响力方面,朱子还在诸多方面向其他人学习儒学、为官之道。在儒学方面,朱子还写信向李侗问学,在为官方面,绍兴二十三年(1153)秋收后“至惠安向县丞郑昭叔详细了解打量经界之法”[5]171,同年“十二月奉檄往安溪、永春一带按事,访永春县令黄瑀,学戢吏奸、恤民隐之法”[5]174。因此,不管学术方面,还是政治方面,朱子均还属于晚辈而已。

与之不同,朱子到漳州担任知州已经是绍熙元年(1190),时年已61岁,乃其声誉正隆的时候。

在政治方面,朱子已经担任过南康军知军,政绩达到“大江南北荒政第一,广被传颂”[5]686。还担任过浙东常平茶盐公事,而到任漳州知州前还辞去江东转运使一职,到任漳州知州时,虽属下州,为从六品,但其职掌是“掌本州军、民之政,举凡户口、赋役、钱谷、狱讼听断之事,绳法以总领之;至于宣布条教,岁时劝课农桑,旌别孝悌,考察郡吏;遇水旱,以法赈济,安集流亡,均负其职(《宋会要·职官》47之12)。景德三年二月三日,定知州兼管内劝农使(《长编》卷62丙子)。”[7]实为漳州最高行政长官。故朱子推行政策效果远较同安主簿来得明显,正如陈淳《郡斋录后序》所说:

先生在临漳首尾仅见一期,以南陬敝陋之俗,骤承道德正大之化,始虽有欣慕而亦有愕然疑哗然毁者。越半年后,人心方肃然以砭僚属励志节而不敢恣所欲,仕族奉绳检而不敢干以私,胥徒易虑而不敢行奸,豪滑敛踪而不敢冒法,平时习浮屠为传经礼塔朝岳之会者在在皆为之屏息,平时附鬼为妖,迎游于街衢而抄掠于闾巷者亦皆相视敛戢,不敢辄紊。良家子女从空门者,各闭精庐,或复人道之常。四境狗偷之民,亦望风奔遁,改复生业。至是及期正尔,安习先生之化,而先生又行,是岂不为可恨哉[8]!

由此可知,朱子治理漳州的政绩远较同安主簿期间的政绩来得大,其影响也就更大了,以至于《光绪漳州府志》还说:“漳民独蒙大儒周岁之泽,其徼惠于遗物山川固已侈矣,遵用遗教越数百年,若金科玉条。呜呼!过化存神之妙,岂虚语也哉!”[9]

在学术方面,朱子已经是当时的学界名流,正如余英时所说:“通孝、光、宁三朝而论,朝廷上的士大夫隐然存在着反对‘道学’和支持‘道学’两大壁垒,而一以朱熹为其枢纽人物。”[10]由此可见,朱子成为孝、光、宁三朝的士大夫眼中“道学”的枢纽人物,则其学术水平已然处于执牛耳的地位,因为与其论学的同辈学者吕祖谦、张栻等均已过世,而陆九渊等学者则稍晚于朱子,故在朱子61岁时,已然属于当时学界名流了,此可见于当时朱子到任漳州之时引起的反响。正如前引陈淳所说:“骤承道德正大之化,始虽有欣慕而亦有愕然疑哗然毁者。”不管如何,朱子到任漳州知州,人虽未到,已然有了轰动之效果,亦可见他在当时的社会影响力之大了。

在政治和学术影响力之外,朱子还培养出了北溪学派代表学者陈淳,并通过陈淳的讲学活动,延续了朱子在漳州的影响,正如《宋史》陈淳本传说:“名播天下,世虽不用,而忧时论事,感慨动人,郡守以下皆礼重之,时造其庐而请焉。”[6]12 790由此可知,朱子对漳州的影响不断得到强化,深刻影响了漳州的社会文化发展轨迹。

因此,朱子在漳州知州与泉州同安主簿之任的政治职务、学术水平及社会影响力方面,均有巨大差异,故朱子在漳州民间的形象远较泉州民间形象更显丰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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