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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玉:一生爱好是天然

2019-12-04知觅

读者欣赏 2019年11期
关键词:常玉巴黎画家

知觅

常玉的艺术,始于花卉而终于裸女,表面看来是受到20世纪巴黎艺坛的熏陶,其内在的精神气质却是东方文人素养的延伸。他身处中西文化碰撞最为激烈的时代,长期立足西方文化的核心,而始终亲近东方文化;流淌着传统血脉,也时刻体验时代新貌。如此东西古今,因缘融通。

1965年12月17日,常玉迎来他人生最后一次个展。他的挚交勒维夫妇,在家族位于巴黎蒙帕拿斯绿磨坊街的别墅隆重地为常玉举办展览。展览开幕当晚,中外好友欢聚一堂,包括客居巴黎数十载的潘玉良、“二战”之后来到巴黎发展的赵无极与朱德群等。从当晚拍下的珍贵照片中,可见常玉展出了自己生平最大尺幅、最精彩的作品,显示出壮心不已的创作热情与事业雄心。

开展前,常玉才刚刚将42幅油画寄至中国台北,准备在台北历史博物馆举行个展,然后以旅法画家的身份到台湾师范大学任教。此次勒维别墅个展,是他告别巴黎、衣锦还乡的“毕业式”,也是他向赵无极、朱德群、谢景兰等新一代旅法华人艺术家展示自己成就的时刻。

屈腿裸女 1965年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常玉在此次展览之后数月,因意外撒手人寰。他遗留下来的作品,则有如道道谜题,留待后人逐一解答。

“看看我们每天触手可及的鼠标垫,如果把它想象成一幅画,你觉得它值多少钱?”蔡康永在电视上向台湾民众介绍常玉时说,“就是这样一幅和鼠标垫一般大小的常玉的作品,市场价格已经高达300万台币。”

2019年10月5日晚,香港苏富比2019年秋拍“现代艺术晚间拍卖”专场在香港会议展览中心举行。全场估价最高的常玉晚年作品《屈腿裸女》,当晚以1亿港元起拍,最终以1.72亿港元落槌,加佣金最终以1.98亿港元成交,超越2011年常玉作品《五裸女》拍出的1.28亿港元,创造了常玉个人拍卖新纪录。

虽然在国内不是尽人皆知的画家,但在西方,常玉一直都是公认的世界级大师。1934年才三十出头的常玉,就已出现在法国出版的《当代艺术家生平字典》中。留法的画家众多,而“毫不费力”就得到西方认可的常玉,自然饱受苦学之士的白眼。

20世纪初的巴黎画坛,如果有微信朋友圈,被屏蔽最多的人肯定是常玉。如果再给20世纪初活跃在巴黎的艺术大师们建个群,毕加索、马蒂斯、莫迪利亚尼、贾科梅蒂、常玉、林风眠、徐悲鸿、吴冠中、赵无极、庞薰栗……这个满是中外艺术大师的群,含金量足有几座博物馆那么高。在这个活跃度极高、影响力极大的群里,最大的异类肯定是常玉无疑。而这个大师云集的微信朋友圈里,常玉肯定要被很多人设置成“不看他的朋友圈”。他的好色、自私、懒惰、幼稚,只要摊上一个标签,就足以被拉黑了。

一生爱好是天然

朱德群说:“常玉不愧是一位虔诚而忠实的艺术家,他承担起了他那个时代的责任,站在中国人的立场,就中西绘画发展史而言,我们应肯定他的成就,给予他新的评价。”留学法国的袁枢直说:“我在巴黎留学时,听到常玉的名字,就像现在的人听到赵无极的名字一样,总是心存敬仰的。”

当时徐悲鸿和林风眠这样的“苦读派”大师和众多留法学子,都胸怀“达则兼济天下”的抱负,梦想着改革中国美术的未来之路,无一例外地选择接受美术学院的正统教育。来自巨富之家的常玉却独善其身,选择了与学院派迥异的大茅屋画室学习西画。

当徐悲鸿练习基本功饿出胃病时,“常玉却穿着考究,和美丽的法国女友坐在圆顶咖啡馆讨论蒙巴纳斯的气温会不会比枫丹白露高那么几度”。他时常手捧《红楼梦》,或者一边拉着小提琴,一边观察可入画之人,随时开始画画。在这些充满浓情蜜意的生活场所,他和毕加索等西方大师成为好友,也与从各地齐聚巴黎的艺术精英做了恳切的交流。与他同赴巴黎的朋友王季冈先生这样描述常玉:“一生爱好是天然,翩翩佳公子也。”

五裸女 1950年

孤獨的象 1960年

常玉曾说:“我宁可少吃俭穿,省下几个法郎来,多雇几个模特儿……安慰、喂饱我的‘眼淫。”

常玉去世前一年,他绘制的《金瓶梅》彩漆屏风被潘玉良晚年时的男友收藏,装饰在其开设在圣苏尔必斯街上的中国餐馆里。屏风背后,64岁的常玉用小楷写满了《金瓶梅》中的诗句以及关于男女之事的欢愉。

《红楼梦》曰“好色即淫,知情更淫”,常玉两者兼具。人们说,他是情僧,是浪子,是梦中人。这位酒肉穿肠过的情僧,对女性人体美的的审视,就像他笔下“孤独的象”,笨拙而无法称量。这种审视超越了世俗礼数的衡量标准,超越了肉体和感官的享乐,上升到了超乎功利的纯粹的东方审美。

万物静观皆自得

常玉的绘画明显传承了中国美学的精神,他刻意疏远法国“学院主义”而进入大茅屋画室。他深知,艺术是学不来的,只能从生活中感受。

1925年,庞薰琹赴法国,本想去巴黎美术学院进修两年,却遭到常玉极力劝阻,于是,庞薰栗跟着常玉第一次到了大茅屋画室。“工作室内的人虽多,但听不到谈话声,气氛严肃。常玉用毛笔画速写时,很多人都围着他,坐在他周围。最有趣的是他把周围的人,不管男女、年轻人或中年人,都画成裸体女人,竟无一人感到恼怒,反而欢欣雀跃!法国人对艺术的宽怀和雅量可见一斑。”庞薰栗受常玉影响,也改用毛笔画速写。多年后,庞薰栗依然感激常玉当时的反对:“后来,事实证明,在蒙巴纳斯的两年所学到的东西,是在任何学校中学不到的。”

1950年初,黄永玉和一帮画家慕名到巴黎拜访常玉。众人在常玉的画作前暗自叹服,同时又惊诧于常玉的孤独:老迈的常玉独自一人住在一间小阁楼里,一年只能卖出两三张小画,勉强维持生计。

双裸女 1929年

聚瑞盈香 1950年

一行人从聊天中得知常玉和画商关系破裂,于是,有热心的画家诚挚邀请常玉回国到杭州美专任教,可是“教授稳定的生活保障”对生活凄苦的常玉没有任何吸引力,他以无法习惯早起为由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后来,黄永玉向众人解释道:“他不认为这叫作苦和艰难,自然也并非快乐,他只是需要这种多年形成的无牵无挂的时光。他自由自在,仅此而已。”

活出生命的纯粹

1946年,接受法国艺术评论家皮耶·祖弗采访时,常玉说:“欧洲绘画好比一席丰盛的菜肴,当中包含了许多烧烤、煎炸的食品以及各种肉类。我的作品则是蔬菜、水果及沙拉,能帮助人们转换及改变欣赏绘画艺术的品位。当代画家们总带点欺骗性地以多种颜色作画。我不欺骗,故此我不被纳入这些为人接受的画家之列。”

回望常玉那颗透明的心,没有慷慨激昂的民族大義,也没有忧国忧民的教育愁思,没有辗转腾挪的左右逢源,更没有迎合消费主义的恶俗趣味。比起同时代的世界大师和中国画家,常玉活得更纯粹。

“二战”爆发后,法国经济一落千丈,常玉开始进入连“烧菜的油都买不起”的日子。对艺术和肚子分类讨论的常玉,“从不拒绝各种宴请,却常常拒绝卖画。人家请他画像,他约法三章:一,先付钱;二,画的时候不要看;三,画完拿了就走,不提意见。同意这三个条件就画,不能实行这三个条件就告吹。”庞薰琹如是回忆。

庞薰栗多次亲眼看见常玉被人包围,要买他的线描人物。他把画送了人,拒绝接受人们给他的钱。画商找上门来要他的画,他都一一拒绝。这种“不合作”态度使常玉与画商乃至整个艺术市场渐行渐远,常玉的生活日渐潦倒和困窘。

常玉觉得挣钱和艺术是两码事,他将它们分得清清楚楚,画画不是为了赚钱。他远赴纽约去推销自己的“乒乓网球”,想和大哥一样,通过与艺术平行的思维来挣钱,而不是靠艺术赚钱。他认为,如果那样,画作卖得再贵,也会使他“富了一辈子的艺术”顿时贫瘠。

“乒乓网球”的行动宣告失败,很难评判他究竟是太笨拙还是太天真。而笨拙和天真的两极,正是天才的表现。面对天才的无常命运,我们偏向用惯常的标准来评价。但谁又能知道,“万物静观皆自得”的常玉,不是活出了生命最纯粹的喜悦呢?他留给世人最大的财富,不是价值连城的画作,而是“一生爱好是天然”、纯真而不染尘渍的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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