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有多开放?女扮男装成风尚
2019-12-04顾凡颖
顾凡颖
《新唐书》中记载着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唐高宗和武后举行家宴,他们最宠爱的小女儿太平公主身穿紫衫、腰围玉带、头戴皂罗折上巾,着一袭男装,载歌载舞来到高宗面前,可谓英武非凡、霸气十足。高宗笑着问她:“女孩子又不能当武官,你为什么要如此装扮?”从唐高宗的反应可以看出,他并不反感太平公主的做法。
从唐代墓葬出土的壁画中,也可发现若干身穿男装的侍女图,可见,当时女子日常着男装是一种社会风尚。
女扮男装的风气之始
魏晋南北朝时期一贯被看作一个自我意识觉醒的时代,当时社会的战乱和动荡、各民族的杂处和交融,都使得传统的礼法、名教受到冲击,社会文化多样化、复杂化的表现之一,就是出现了很多妆容、服饰上的性别转换现象。
《礼记·内则》中规定“男女不通衣裳”,然而自汉末开始,就有男子喜好扮作妇人状的记载。《后汉书·李固传》载,东汉名臣李固“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世说新语·容止》言,何晏“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
由这些记载可见,汉末魏晋时的风流名士们确实很爱搽粉,他们以女性化的装扮、姿态表达一种特立独行的人生态度。
另外,《隋书·音乐志》记载,北周宣帝宇文赞“好令城市少年有容貌者,妇人服而歌舞相随,引入后庭,与宫人观听”。如此等等,足见这个时期男子穿女装虽不为社会主流价值观所容,却也可以称得上蔚然成风了。与之相对的,就是女扮男装的事例。
除了花木兰扮作男子代父从军,祝英台女扮男装离家求学的故事也广为人知。梁祝故事最早起源于东晋,据说被收入南朝梁元帝萧绎所著的《金楼子》一书中,可惜此书已经散佚。不过,以文学反映现实的视角来看,可以旁证魏晋南北朝时女扮男装的风气。
《南史》中还有一则记载,讲魏明帝时,浙江金华有一位女子名唤娄逞,长期穿着男装,假扮为男子生活。因为她懂围棋、通文辞,四处游历,广交公卿,居然被举荐出仕,官至扬州议曹从事。
后来她的女儿身被人发现,魏明帝下诏削去其官职,命其归家。恢复为女装的娄逞在离去前还感叹道:“我有如此技艺,却只能回家做个老妇人,实在是可惜啊!”虽然最终身份被识破,只能免职放归,但娄逞敢于做超越性别限制的尝试,还有过人的才学,凭着这份胆略和学识,就可以做上官婉儿、宋若莘姐妹、鱼玄机等唐代才女们的先师了。
胡化的唐代男装
从流传下来的唐代绘画作品、墓室壁画和陶俑中,可以看到许多女子穿着男装的形象。较为多见的装扮是圆领窄袖长袍,另外也有一些翻领窄袖长袍;至于头饰,则分为戴帽、戴幞头和直接露出发髻几种情况。
唐太宗韦贵妃墓壁画中的侍女穿圆领袍服,头戴软脚幞头,脚穿皂靴,正在躬身施礼。虽然从头至脚都是男装打扮,但眉眼和红唇等女性特征仍是很明显的。
由相应的图像资料来看,唐代女性所穿的男装,绝不是商周、秦汉以降大襟、交领、右衽、褒衣博带的中原傳统样式,而是隋唐时盛行的圆领窄袖袍。
自南北朝至唐代,男子服装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把头戴幞头、身穿圆领袍衫、脚蹬高筒靴作为最流行的装束。
躬身施礼男装侍女图 唐 韦贵妃墓
唐代上自天子、下至百姓,男子最常穿的服装就是袍和衫。袍、衫都是圆领,袍长至脚背,袖子一般较为窄小,穿时裹住双臂。衫的袖子则较宽大,长度也没有定例,士人所穿多长过膝;庶民为了劳作方便,长度通常在膝盖以上,并在前后左右各开一衩,劳作时可以将身前的一片撩起掖在腰际,称之为“缺胯衫”。无论穿袍还是衫,下身都会穿裤,裤长一般至脚踝,穿靴子时就将裤脚束到靴筒里面。
步辇图 绢本设色 38.5×129.6cm 唐 阎立本 故宫博物院藏
男子的这身装扮,就是礼见、燕居时均可穿着的常服。原本宽衣大袖的右衽襜褕(深衣的一种)仅作为法服,只在出席重大典礼活动时穿着。平时上自帝王群臣,下至百姓奴仆,都穿常服,大家所穿的小袖圆领袍款式相同,只以不同的颜色来区分身份、品级。
唐代画家阎立本的《步辇图》,所绘3位觐见唐太宗的人,由右至左依次是唐朝官员、吐蕃使臣、宫廷内侍,他们民族不同、身份不同,但外臣、胡使和内侍所穿的衣服样式相同,都是胡式的圆领窄袖长袍。
画中坐在步辇上的是唐太宗李世民,正在接见吐蕃王松赞干布派到长安请求迎娶文成公主的使者,但此时的他仅穿着常服,头戴软脚幞头,身穿圆领袍服。
唐代的胡服热潮对中原王朝服制的影响可谓重大而深远。宋代朱熹在《朱子语类》中感慨:“今世之服,大抵皆胡服,如上领衫、靴、鞋之属。先王冠服,扫地尽矣。中国衣冠之乱,自晋五胡,后来遂相承袭。唐接隋,隋接周,周接元魏,大抵皆胡服。”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对此也有论述:“中国衣冠,自北齐以来,乃全用胡服。窄袖绯绿短衣,长靿靴,有蹀躞带,皆胡服也。窄袖利于驰射,短衣长靿,皆便于涉草。”所以唐代女性所穿的男装,就不是传统的礼服、法服,而是当时男子的常服,也就是胡化的圆领袍衫。
“袍袴宫人扫御床”
现今发掘出土的唐代壁画、俑人中,有很多穿男装的女性形象,她们的身份主要是宫廷侍女。她们穿着典型的男装胡服:上衣为翻领或圆领窄袖袍衫,腰间束带,下穿小口裤子,足穿尖头花鞋或半勒软靴,有的还佩戴高顶尖帽或幞头。
晚唐诗人薛逢有一首《宫词》曰:“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遥窥正殿帘开处,袍袴宫人扫御床。”
诗的主题是宫怨,宫中无宠的嫔妃期盼君王的临幸却不可得,远远看见穿着袍祷的宫女在为皇帝扫床,也是心生羡慕的,因为这宫女至少有机会靠近皇帝的床榻。这里所谓“袴”,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裤。上袍下袴是唐代男装的标准装束,所以诗中这位扫床的宫女穿的也应是男装。
在墓室出土的壁画中,这些穿袍袴的女侍们,或手持盒、盘、乐器等物件为墓主人提供相应的服务,或与其他穿襦裙等女装的宫女站在一起等待主人召唤。当穿女装与穿男装的侍女混站在一起时,着男装的往往站在队列的中后部,可能她们身份等级比较低微,是宫女中那些负责动手干活的人,所以,穿男装袍挎或许也有衣着干练、便于行动的原因。
关于袍祷的记载还可见于张鷟的《朝野佥载》:“周岭南首领陈元光设客,令一袍祷行酒。光怒,令拽出,遂杀之。”此处直接以袍祷代称穿男装的侍女。
《太平广记》中也有记载:“天宝中,陇西李陶寓居新郑,常寝其室,睡中有人摇之,陶惊起,见一婢袍挎,容色甚美。”这位美人也是一位穿男装的侍女。
战国以前,中原汉人所穿的裤只有两条裤筒,分别套在左右两腿上,中间并不相连,称为“胫衣”,类似今天的开裆裤。少数民族穿的裤则是裤筒相连的满裆裤,便于骑马。满裆裤大概是在战国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时传入中原,不过那时还没有“袴褶”的名称。
至南北朝,中原宽大飘逸的汉族服饰审美受到北方鲜卑族等少数民族服饰窄细的实用性倾向的影响,也逐渐收窄,开始出现窄袖、细裤筒的祷褶样式。在北魏迁都洛阳以后,还出现了“急装”和“缓服”。人们在劳作、骑行时为了保持便捷,就在阔腿裤的膝盖处用带子系上一道,称为“缚裤”或“急装”,不缚时则称为“缓服”。
山西大同东晋皇族后裔司马金龙墓中出土的漆画屏风,所绘的内容取材自西汉刘向《列女传》,抬辇的侍卫所穿即“急装”。
至南北朝时候,祷装大为流行,男性从贵族到庶民都可穿着,女性也有穿的。唐代壁画中的侍女们所穿的祷装制作精良,露出来的均为束口,长至脚面,为素色或有竖条纹,有的裤脚上还有翻边装饰。
宋仁宗皇后像绢本设色 172×165.3cm宋 佚名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至于她们的女主人是否也穿这样的裤子,则因为贵族女性的裙裾特别宽大,而无法看到具体的图像资料。这一时期,宫女着男装圆领袍衫的习惯并没有随着唐朝的灭亡而终止。
在宋代,由于社会风气的禁锢,贵族中女性穿男装的例子很难找到,但宫廷侍女还是有着男装的图像资料的。北宋时《宋仁宗皇后像》中,两名穿圆领长袍的宫女所穿仍是男装,但她们在袍下还穿有衬裙,并不能看见袍下是否穿裤。
“士女皆竞衣胡服”
除了宫女、舞女以外,唐代上层社会的女性穿男装者也不在少数。
虽然从图像资料来看,穿男装的都是跟随在后妃、公主和贵妇们身后的侍女们,例如《虢国夫人游春图》中,虢国夫人姐妹都是女装骑马,前后随行的侍女才着男装,但从史册中却可以看到很多贵族女性着男装的记载。
《新唐书》记载:“高宗尝内宴,太平公主紫衫玉带,皂罗折上巾,具纷砺七事,歌舞于帝前。帝与后笑日:‘女子不可为武官,何为此装束?”太平公主所穿紫衫玉带,就是胡化的男装。
紫色是地位尊贵的象征,“皂罗折上巾”是黑色的裹头幞帽,而所谓“纷砺七事”,本是胡人腰间的饰物“蹀躞七事”。胡人腰间所系的革带上有孔或圆环,名为“蹀躞带”,上面悬挂算袋(放笔砚等的袋子)、刀子、砺石(磨刀石)、契苾真(雕凿所用楔子)、哕厥(解绳结的工具)等7种物件,合称为“蹀躞七事”。
司马金龙墓漆画屏风
虢国夫人游春图 绢本设色 51.8×148cm 唐 张萱 辽宁省博物馆藏
中原女性在穿胡服时,一般对腰带做简化处理,有时只系皮带而没有饰物,有时则在蹀躞带上垂下几个装饰性的皮条,但不挂物件。
太平公主在高宗和武后的宴会上献舞,认真地穿了全套胡化男装,跳的应当也是胡舞。对此,高宗和武后的反应是觉得新奇和不解。从太宗朝的嫔妃、公主墓室壁画中,就可以见到很多女扮男装的侍女形象。到了高宗朝,皇帝和皇后不可能没有见过宫中穿着男装的侍女,但显然身份如太平公主这般尊贵的女性穿着男装登堂露面,还是件稀罕的事情,所以,高宗和武后才会有一时的惊诧。
在太平公主这一曲胡舞之后几十年,武周时期,女性社会地位空前提升,到了中宗、玄宗年间,社会上层女性们穿男装、胡服抛头露面就变成稀松平常的事情。
《新唐书·车服志》载,“中宗时,后宫戴胡帽,穿丈夫衣靴”;《旧唐书·舆服志》载,“开元来……太常乐尚胡曲,贵人御馔,尽供胡食,士女皆竞衣胡服”;《唐六典》载,“皇后太子妃青袜,加金飾,开元时或着丈夫衣靴”;《大唐新语》记,“天宝中,士流之妻,或衣丈夫服,靴衫鞭帽,内外一贯矣”。
从史籍记载来看,唐玄宗开元、天宝年间,是唐代贵族女性们穿胡服男装的顶峰时期。
《新唐书·李石传》中记录了一则轶闻,唐文宗曾言,“吾闻禁中有金乌锦袍二,昔玄宗幸温泉,与杨贵妃衣之”。这两件金乌锦袍从款式上讲应是男装,而且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的“情侣装”,专门为二人游幸温泉而准备,倒是很有伉俪情趣。
在“安史之乱”以后,胡风大为收敛,社会上层女性穿男装的记载就很少见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旧唐书》就记载,到了晚唐武宗朝时,宠冠后宫的王才人穿男装与武宗一同骑马射猎,二人装束相同、身姿近似,奏事者好几次把王才人错认成了皇帝。武宗不但不加责罚,还深以为乐。
(摘自北京日报出版社《历史的衣橱》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