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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脱欧”就能走出困境吗

2019-11-05江东瑜

同舟共进 2019年10期
关键词:欧共体英联邦脱欧

江东瑜

无奈的选择

日不落帝国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浩劫后,终于迎来了夕阳红。1947年,印度宣告独立,帝国时代正式宣告终结——其实此前已名存实亡很久了。聊以慰籍的是,帝国的残骸塑造了“英联邦”,仍发挥着特殊的经济作用,比如互免签证和关税同盟。而“英美特殊关系”的存在也让英国更为安心。

与此同时,欧陆一片狼藉,德国被肢解,法国和意大利名实俱损,也无法承担世界一极的角色。老帝国颓势难挽,新帝国气势如虹。苏联的阴影冉冉升起,唯有美国可以与之对抗。“老欧洲”不得不接受美国的庇护,场面尴尬。

与英美之间“父子情深”不同,法兰西对美国执牛耳的局面是别有心曲。“昔与尔为邻,今与尔为臣”的境况肯定不是骄傲的高卢雄鸡所能接受的。1959年戴高乐执掌法国后,欧洲联合的速度加快,以“抱团取暖”强化独立于美国的立场。

最有趣的是美國的态度,美国对“英美特殊关系”有自己的底线。美国人对殖民主义的天然反感,以及寻求国际领导权的现实诉求,决定了英美之间的目标冲突。英国的战后外交框架显得不切实际。

按照丘吉尔著名的“三环外交”设想:以第一环英联邦和大英帝国作为力量的基础;利用第二环英美特殊关系,借重美国的力量重建世界大国地位;进而利用第三环联合起来的欧洲,谋取西欧的领导权。

可惜每一环都有问题。美国无意配合英国维持“帝国形象”,尤为反对其维持在原殖民地的特殊权益。在1956年的苏伊士运河事件中,美国不惜对英国发出军事威胁,体现了第一环和第二环之间的矛盾。而且美国人知道戴高乐是个“坏孩子”,却视之为“有用的坏孩子”——欧洲能在一定程度上自立,美国的防务压力显然也会减轻不少。英国的本意是挟美自重,成为第三环的领导者,但美国对英国的角色设定可没有那么重要,只希望英国可以成为一个欧洲联合体中的坚实盟友,因此敦促英国加入欧洲联合的进程。“英美特殊关系”同床异梦,让英国的“孤立”不怎么光荣。

更致命的是经济。英国的走向是两个“超主权联合”之问的经济竞争——英联邦VS.欧洲联合体,而英联邦迅速败下阵来。二战后的英联邦一度占据了有利地位,英国在联邦范围内实现了一半的出口,但这个不错的开局也带来了副作用。那就是实业界在市场保护中不思进取,设备更新和技术升级迟缓。当英联邦成员在经济上逐步自主时,现成的市场开始萎缩,英国企业竞争力低下的问题凸显。国内的经济形势也很不乐观,从艾德礼政府执政开始,就把经济拖入了福利主义轨道,维持战时的计划经济模式,英国经济从此陷入泥沼。1950年到1969年的20年间,英国的经济增长率都在2.6%左右,仅为法、意等的一半左右。这就是经济学中的“英国病”。

外交、政治、经济的三重逼迫下,留给英国的选择并不多。1961年英国第一次提出申请加入《欧洲经济共同体条约》,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更可悲的是,戴高乐否决了英国的申请,并在其后的1967年再次否决。甚至在戴高乐离任后,他对英国的“诅咒”依然有效——英国必须公开放弃“英美特殊关系”才能加入欧洲俱乐部。很明显,这是一种形式上的羞辱,没什么实质意义。1971年英国履行了这一“效忠仪式”,才换来了两年后的正式加入——同时宣布退出了英联邦的关税联盟,这是帝国最后的葬礼。

英国加入欧洲一体化进程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和羞辱,很难想象彼此之问此后能情投意合。

即使加入了欧洲一体化进程,英国仍是异类。作为欧盟两大支柱的欧元区和申根区,都没有英国的影子。它在欧盟的影响力也极为有限,远不及德、法的领导地位。而“英美特殊关系”当然不会因为一次公开宣告结束,撒切尔一里根时代、布莱尔一小布什时代体现的特殊关系远超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水平。

可以称为“一体化”成就的是:欧陆和英国的意识形态、政治文化的趋同。福利主义、全球主义、环保主义等欧盟标准已跨越了英吉利海峡,成为了英国社会的主流。撒切尔夫人离开唐宁街十号的背影,就是英式保守主义的最后谢幕。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套“欧洲共识”终于把欧盟的元气也消耗殆尽,“英国病”没好,“欧洲病”又来了。其实,从1971年英国“效忠”欧共体开始,“脱欧”的幽灵就一直徘徊在伦敦上空。

改革的可能

1974年至1975年,刚刚加入欧共体的英国就开始了与布鲁塞尔的“重新谈判”。工党提出保守党政府加入欧共体时的条件不合理——英国承担的欧共体预算太高了。其实更深层的问题是,工党内部在欧洲议题上的高度分裂,中左翼原则上不反对加入欧共体,左翼则把欧共体视为对抗苏联的“邪恶联盟”,必去之而后快。“重新谈判”并没有获得工党政府所希望的结果,不过由此衍生的1975年6月6日公投意义重大——2/3的英国人选择了“留欧”,强大的民意终结了工党的内部分裂,保证了英、欧关系其后30年的稳定。然而,英国政坛质疑欧盟的声音并未就此消失,而是逐步转移到了保守党阵营。

1979年撒切尔夫人上台,她一改早先支持加入欧共体的态度,在柏林峰会上豪言“把我的钱还给我”,重提欧共体预算分摊的议题。铁娘子的“疑欧”态度老而弥坚,1992年她在荷兰海牙发表政治演说,全面阐述了对欧共体前途的忧虑:布鲁塞尔日益集权化、官僚化;德国借助欧洲一体化增强影响力;欧洲一体化加剧了与美国脱离的趋势,等等。20年后,撒切尔夫人的大部分预言都实现了,英国进入新一轮“脱欧”高潮。

历史在重演,却走向了另一个方向。2016年6月23日,时隔30年后,英国国民选择了“脱欧”。首相卡梅伦只得吞下这个苦果,把烂摊子留给特雷莎·梅。特雷莎·梅面对木已成舟的事实,意图争取与欧盟“协议离婚”,愉快分手,可这一正常的思路却遭遇了一连串的打击。欧盟恼羞成怒,“脱欧”协议条件苛刻。保守党内部以约翰逊·鲍里斯为首的“反欧”派也不愿对欧盟做出让步。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科尔宾领导的工党作为坚定的“留欧”派,其策略居然是阻挠“脱欧”协议达成,以逼迫保守党下台。这就形成了“留欧”派和“反欧”派两家死对头一起对“脱欧”协议说“不”的怪异局面,孤立无援的特雷莎·梅在心力交瘁后下台。科尔宾和欧盟都不得不面对最糟糕的结果——主张无协议“脱欧”的保守党强硬派约翰逊·鲍里斯上台了,英国真的要从欧盟“下船”了。

但“下船”就能走出困境吗?“脱欧”仅仅反映的是英国社会对现状不满的情绪,英国的重重问题主要出于自身因素,“欧盟的拖累”并不存在于现实。比如移民争议,不属于申根区的英国主要移民来源是原殖民地的印巴,近年来亚洲移民增加迅速,最后才是欧盟内部的波兰。而难民问题对英国也没有形成太大的冲击。“脱欧”唯一的好处,是可以不受欧盟社会政策标准的约束,迅速推行有力的改革,但实际上改革的主要阻力来自内部。混乱的“脱欧”进程中暴露出的问题——无原则的党争、政治投机和政治民粹化,这样的政坛怎么推进改革?

更关键的问题是民意。2018年英国的税负水平已达到50年来最高位,占GDP的34.6%。而英国国家社会研究中心的民调统计显示,仅4%的受访者支持政府降低税收和减少开支,多数人已厌倦了财政紧缩,支持增税、增大福利开支。但问题在于,“脱欧”公投之后,英国政府已没有更多的储备资金支持这些支出。对英国来说,经济放缓、离开欧盟的天价费用以及借贷成本增加,都在形成财政压力。如此民意基础,改革没有任何可能。

(作者系冰川思想库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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