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记忆
2019-10-18王晓峰
王晓峰
我十七岁参加工作,三十多年来,一直在煤矿、矿区、煤城“打转转”。这些人物,有的是我的父辈,有的是我的同事,我爱他们,惜他们,疼他们。记录下来,表达我的思念。
——题记
借 书
亓家宝是汝南人,和漆雕宝成是老乡。亓家宝的父亲亓三套在李庄子矿三零五队当放炮员,一九八五年那年,亓三套在井下处理哑炮时,出事故炸伤了头部,导致双目失明,后按伤残退休,亓家宝是顶替父亲上的班。那年,亓家宝十七岁,正在上高二,本来按亓三套的意思是想叫亓家宝的姐姐亓秋香接班,但亓家宝说啥也不干。他说,姐姐是人家的人,你不叫儿子接班当工人偏叫闺女接,那不行。亓三套说,你不是正上学吗?将来好赖考个大学不比当煤黑子强?亓家宝说,就我这成绩,上大学门儿都没有。亓家宝的父母拗不过,只好让亓家宝接了班。因为是工残职工的子弟,亓家宝被安排在地面的机修厂上班。
刚上班的时候,亓家宝还是比较勤快的,农村出来的孩子,憨厚朴实,在厂里,不论见了谁,都是师傅长师傅短的,无论谁喊一句小亓,亓家宝都是屁颠儿屁颠儿的,大家伙儿都很喜欢他。最初,厂长李鸿渐让亓家宝跟着平方林修矿车,后来看他聪明伶俐,又调他到车工组跟着刘玉柱当徒弟。紧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干电工。刚上班那两年,亓家宝干啥工作都是认认真真,到后来,亓家宝看大伙儿都是推推动动,拨拨转转,领导吆喝得紧就干点儿,不吆喝就停一会儿,到月底发工资,三级工四十四(块),四级工四十八,就是六级工,一月到头上满班加上各种补贴也就是开七十多块钱,谁也不多谁也不少,亓家宝就有些疲沓了,特别是骆家辉、温成龙等几个在矿上长大的孩子上班后,亓家宝也不像以前那样老老实实出工出力了,也知道躲清闲了。
那时候,煤矿职工的精神生活相对贫乏,俱乐部图书室除了张贤亮的《灵与肉》、刘心武的《班主任》、从维熙《大墙下的红玉兰》等一些伤痕文学外,基本上没啥新书。当时,矿区最繁华的地方是电影院,还有俱乐部对面李瘸子开的录像厅。那些年,武打电影特别吃香,继《少林寺》后,电视剧《霍元甲》等一些港台影视剧占据银屏。一九八五年前后,矿务局电视台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引进了香港拍的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一晚五集。于是,每天下班后看《射雕》是雷打不动的,上班谈论的也是郭靖、黄蓉、洪七公、欧阳锋等。
一日,亓家寶听说老乡漆雕手里有一套金庸的《侠客行》,想去借来看,就跟师傅刘玉柱请假,说是头疼不舒服,要去矿医院看看,然后,就直接去了三零一队。那时候,漆雕还没当三零一队的办事员,还在井下抡大铣。亓家宝去了漆雕的宿舍,却没见到漆雕,和漆雕一个宿舍的子午热情接待了他,说漆雕上班了,到下午六点左右才能升井,子午指着床下一个炸药箱说,漆雕的书都在里面,不仅有金庸的武侠小说,还有梁羽生的、曹若冰的,你要有胆就撬开它。尽管亓家宝和漆雕是老乡,关系还不错,亓家宝也不敢撬。子午又说,你也是的,为了一本书,还专门在上班时间大老远跑过来,也不怕领导训你。亓家宝叹了一口气,说,我跟师傅请过假了,说头疼去医院看看,趁机出来放放风,结果漆雕这小子还不在。子午说,书有?啥看头,还不如干些实事痛快。亓家宝问道,干啥事你说说?子午说,你也来矿上几年了,也没挂个小妞?亓家宝摇摇头。子午说,我有个老乡,在食堂上班,要不你见见咋样?亓家宝说行。子午看看表,说快十一点了,咱们先去食堂瞄一圈儿,看她上班没?你先偷看一下,行的话咱往下说,不行就拉倒。亓家宝同意了。
食堂开饭的时候,子午拉着亓家宝来到食堂,指着六号窗口卖饭的一个女工说,她叫梅红竹,和你一样,也是接父亲班的。亓家宝看梅红竹虽然长得稍微有点儿黑,但眉目还秀气,心里就同意了。子午端着碗走到六号窗口前,掏了两毛钱,冲卖饭的梅红竹眨巴眨巴眼睛,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梅红竹给他打了一份小酥肉,他又去另一个窗口买了一份稀饭和两个馒头,端过来,和亓家宝一块儿吃。吃饭的过程中,子午告诉亓家宝,梅红竹三点半下班,你们可以谈一谈。亓家宝说,我就请了一上午假,下午还要上班。子午说,上?班,到两点半你给你师傅打个电话,说在医院输液不就完了?亓家宝看看没办法,也只好如此了。
吃过饭,还不到十二点半,两个人顺着矿区的街道往东走,走到俱乐部附近,就听到俱乐部对面的录像厅里传出嘿呦嘿呦的打斗声,亓家宝知道这是李瘸子录像厅传出来的声音。子午说,时间还早,要不咱去看录像吧?亓家宝说,你不是不喜欢看这些打打杀杀的片子吗?子午诡异地笑了笑,走,进去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亓家宝和子午来到录像厅门口,亓家宝掏出一块钱买票,卖票的那个涂着血红嘴唇的女孩看了子午一眼。子午说,兄弟我来,兄弟跟着我来看一次录像,怎么能让你掏钱,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两元递了过去,然后拉着亓家宝向里面走。亓家宝说,看录像不是每人五毛吗,怎么不找你钱,你认识这妞?子午笑笑说,进去就知道了。俩人进到录像厅里面,里面黑乎乎的,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味。子午拉着亓家宝找个位置坐下,过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里面的黑暗以后,亓家宝才看清楚里面的情景,人不是很多,大概有十几个人,稀稀拉拉的,像撒在山坡上的羊屎蛋,三个一群,四个一伙的。亓家宝、子午进去看了大概二十分钟,片子就演完了,尽管不常来看录像,亓家宝还是知道录像厅是不清场的,花上五毛或一块钱可以看半天,只要你有足够时间。
武打片演完后,李瘸子从录像厅里间的小屋里出来了,问里面的人有退场的没有?没有就关门了,没放完中途是不可以退场的。就听有人说了一句,李哥,快点儿开始吧,别耽误时间了。李瘸子拐着腿去把门锁住,一部外国的不知啥名的片子开始了。刚开始是一对情侣在河边散步,不一会儿,俩人不知啥原因吵了起来,女子哭着跑进了一片树林,男的跟着也跑进了树林,男的咋劝也劝不住,不一会儿,又过来四个男子,四个男子对这对儿情侣叽里咕噜不知说的啥,然后几个人就打斗起来,其中两个把男的捆在树上,然后扒光了女子的衣服,再后就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看得亓家宝眼都直了。看旁边,子午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裤子前链开着,用手在不停地抚弄着下体,亓家宝往前面看,有几个也是如子午般弓着腰不停地喘气。正在这时,只听哐当一声,录像厅的门被人推开了,有人拉开了窗帘,只见矿区派出所所长杨公卿把录像机的电源一拔,大喝一声,都别动。
亓家宝、子午和看录像的那些人都被带到了矿区派出所,两个穿制服的民警对亓家宝进行了询问。鉴于亓家宝属于初犯,派出所民警对亓家宝进行了批评教育,并给予一百元的处罚。子午和那些看录像的人则分别被给予两百元至五百元不等的罚款。
下午六点的时候,亓家宝的师傅刘玉柱来到派出所,把亓家宝带了回去。
回到宿舍,刘玉柱问亓家宝,你不是头疼去医院看病了吗,怎么又到了派出所里?
亓家宝想笑一下,却没笑出来,然后就呜呜哭了起来。
相 亲
经过了看录像那件事后,亓家宝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没精打采的,干啥都提不起精神。有一次,车工组给井下加工一批配件,亓家宝因为注意力不集中,一月时间竟出了四个次品,师傅刘玉柱被厂长李鸿渐好一顿臭骂,还被扣了当月的奖金,刘玉柱承认把关不严,但却没说出是谁出的次品。看到师傅因为自己被领导责骂并扣发奖金,亓家宝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天,下午下班的时候,师傅叫住了他,亓家宝以为师傅会狠狠责骂自己一顿,没想到师傅却是喊他去家里吃饭。晚饭很丰盛,一个蒜泥猪耳朵、一个凉拌白菜心、一个醋熘土豆丝、一个油炸花生米,四个菜,还有一瓶老酒。其间,刘玉柱一个劲地给亓家宝夹菜,三杯酒下肚,亓家宝的脸就有些红了,刘玉柱问亓家宝,二十岁了吧?亓家宝说,过了年就二十二了。刘玉柱说,我二十二,都有二丫头了。随后自作主张地让老婆艾梅给亓家宝介绍对象。刘玉柱的老婆艾梅在矿职工食堂上班,当临时工。刘玉柱问老婆,你们单位去年分的那闺女叫梅什么竹呀?梅红竹。刘玉柱又问,梅红竹有对象没?我看那闺女挺本分的,如果没对象,你给家宝说说。
艾梅很热心,第二天,就找到梅红竹,梅红竹答应见面。周末的时候,梅红竹和亓家宝在刘玉柱家里见了面,俩人都比较满意,给艾梅回话处处看。后来俩人又相约见了面,还去俱乐部看了一场电影,那段时间,亓家宝上班嘴里总是哼着小曲:
你就是那冬天里的一把火,
熊熊火焰温暖我心窝,
每当你悄悄走近我身边,
火光照亮了我……
亓家宝还给家里父母写了信,说在矿上找了个女朋友,在食堂上班。见儿子找了个有工作的媳妇,亓三套和老伴心里乐开了花,叫他领回去看看。
如果事情照此发展下去,不論是对梅红竹还是亓家宝,都会是一个比较好的结局,但世上事并非都尽如人意,那天,梅红竹上班遇到了矿篮球队的七号李翔,从此,两个人的命运都进行了改写,也为梅红竹以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详见《梅红竹》)。
上世纪八十年代,煤矿属于计划经济,吃喝不愁,因为效益好,很多煤矿根据主要领导的喜好,都成立自己的球队和剧团等。当时,李庄子矿的矿长马矿长和工会的孙主席都是球迷,因此,李庄子矿就在全省范围内选拔队员,工资和矿上职工一样,当时李庄子矿篮球队有好几个都是从省体校挖来的,李翔就是其中之一。
梅红竹看上李翔后,并没有马上跟亓家宝断绝联系,而是慢慢地冷淡,后来,亓家宝约梅红竹就再也约不出来了。
再后来,梅红竹就跟刘玉柱的老婆艾梅回话,说和亓家宝相处不合适,又说了亓家宝以前看黄色录像被矿区派出所处罚的事。
其实,亓家宝看黄色录像被派出所处理的事,梅红竹早就听别人说过,只因现在有了更好的李翔,就把相处不成的责任全部推给了亓家宝。由此可见,梅红竹也算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了,尽管如此,最后还是被李翔骗得未婚生女,后来成了疯子。当然,这已是题外话了。
再说亓家宝被梅红竹甩了以后,心情很是郁闷,刘玉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让老婆艾梅又先后给亓家宝介绍了三四个女孩子。第一个是矿医院的护士李小红,俩人第一次见面,李小红就问亓家宝学历,当亓家宝说出高中肄业后,李小红的脸色马上就变了,说了声班上有事,马上就告辞了。事后,亓家宝听艾梅说李小红嫌其学历低。也难怪,在煤矿,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仅有的那些尚未婚配为数不多的女职工,不论长得黑白丑俊,都让男人们捧成了公主。
但因亓家宝以前跟爹娘说过找了个有工作的对象的事,估计爹娘在农村也早就放出风了,弄得亓家宝很是为难。
艾梅给亓家宝介绍的第二个是井口矿灯房的张春玲。艾梅不认识张春玲,但艾梅认识张春玲的妈,张春玲的妈托艾梅给女儿说婆家,艾梅一下子就想到了亓家宝。张春玲长着一双细眯眯的桃花眼,皮肤不是很白,但也不算黑,嘴唇涂得红红的,很性感的那种。俩人相互之间也比较满意,谈了半个多小时,约定了再联系的时间,就结束了。
第二次,俩人是在市区鸿庆公园见的面,两个人谈得也比较投机,张春玲问亓家宝一月开多少工资,亓家宝跟她说了,亓家宝也把自己家里的情况告诉了张春玲。晌午了,俩人去了矿务局对面的一家饭店,为了不被女友小瞧,亓家宝就让张春玲拣喜欢的点,谁知,张春玲竟点了一个烧鱿鱼和一个清炒玉兰片,亓家宝一看价钱,眼都黑了,但事情既然到了这地步,也只有打肿脸充胖子了。一顿饭,吃了二十七块钱,差不多是亓家宝半个月的工资。亓家宝是农村出来的,知道日子的艰辛。
吃过饭,亓家宝借口下午有事,两个人就回到了矿上。之后,张春玲又约了亓家宝两次,亓家宝都借口请不来假,推脱了。后来,刘玉柱问他,他就说那女人不是咱这样的家庭能养得住的鹌鹑。
后来,亓家宝又见了两个,也都没有结果。
再后来,有人给亓家宝介绍了在矿澡堂洗衣房上班的袁慧。袁慧,人如其名,文静娴雅,一看就是很家常很会过日子的那种,亓家宝很满意。师傅刘玉柱却告诉他,袁慧是个好女孩,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袁慧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其中一个弟弟还是个残疾。刘玉柱接着说,袁慧的父亲出事故死在了井下,袁慧是接父亲的班的,你要和袁慧成了,她家里的那一大帮弟弟妹妹你要有个思想准备,要准备着脱上几层皮,你晚上回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做决定。
亓家宝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弟弟妹妹四个,还有个残疾,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但在梦中,他却见到了袁慧,梦中的袁慧,一会儿笑靥如花,一会儿愁容满面,让亓家宝记忆犹新的是袁慧那双略带幽怨的眼睛,你走吧,我的家我自己会照顾好的。醒来之后,亓家宝下定了决心,今生就是袁慧了。
第二天,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师傅刘玉柱。随后,亓家宝带着袁慧回了一趟老家,见了自己的父母,又去了一躺袁慧的老家信阳,就算定下了婚事。
又一年五一节,亓家宝在师傅刘玉柱和机修厂工友的操办下,在八仙醉酒店摆了两桌酒席,然后把他和袁慧的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把袁慧的行李抱到那张拼在一起的双人床上,就算成了亲。
那一天,亓家宝喝醉了。
想起李翔
有时,我会想起李翔,那个把梅红竹抛弃后一走了之的李翔。
李翔是李庄子矿篮球队的。一开始,我不认识他。他的一个朋友是三零四队的,叫强卫,我们是一年参加工作的,和我比较熟悉。一天强卫对我说,他认识矿篮球队的七号,人挺好的,改天我们一起拜访他?我答应了。
于是,我们就去拜访李翔。李翔虽说是篮球队的主力队员,球打得那叫一个好,但没有一点儿架子。我们去了后,他慌忙地给我们倒水,很是热情,闲谈中得知李翔是省体校毕业的,老家是洛宁的,来李庄子矿之前曾在洛宁二高教过体育。当他听说我老家是偃师的后,很是惊喜,说咱们都是洛阳老乡呀,并说以后要看球只管找他。从此后,我们就认识了。
认识了李翔以后,我和强卫下班后偶尔会去找李翔玩儿,喝个小酒吹个小牛啥的,那一段日子过得很快乐。大概过了两三个月吧,一天下午,我去李翔宿舍找他,没见到,问强卫,强卫说他也好久没见李翔了。有一次碰见李翔的一个队友,问起李翔,说李翔肯定在梅红竹那里。梅红竹我认识,是食堂卖饭的那个妞,眉目清秀,身材也不错,前一段听说在跟机修厂的一个姓亓的小伙子谈恋爱,不知啥时候又让李翔挂上了。又一想,也是的,李翔长得又高又帅,无论哪个女孩见了都会喜欢,梅红竹爱上李翔也在情理之中。看到李翔正在热恋当中,我和强卫也不好意思再去扰乱人家的好事了。
后来,我在俱乐部球场又见过李翔几次,但他在打球,仅仅是打了个招呼,没顾得上多说话。再后来,听说李翔和梅红竹在李庄子村租了房子,住在了一起。之后,每次见他都是急匆匆的,我和强卫就更不好意思去找他玩了。
那时候,我还不到二十岁,还没有正性子,不和李翔玩后,很快又结识了漆雕宝成、子午等一帮朋友,没多久,就把李翔忘到了九霄云外。
再后来,因为迷上了写作,和漆雕宝成、子午在一起玩的也少了。其实,说迷上写作,也不准确,确切地说是我为了改变自己下井的命運,强迫自己必须“喜欢”写作,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从井下调到地面。
喜欢上写作后,下班之后,我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研究如何写稿和投稿上,一九九○年三月二十三日,《矿工报》发表了我的第一篇小小说《愧》,从此我的劲头更足了。一九九二年十一月,因为多少能写点儿东西,通过父亲的关系,我从井下的机电队调到了矿上的安全检查科。安全检查科虽说也下井,但我知道,我完全脱离下井只是早晚的事。
时间很快进入一九九四年,煤矿逐步迈入市场经济。随着企业管理的日趋规范,一些煤矿的剧团、球队也逐步解散。后来就听说,有一天李翔从梅红竹那里出来后,再没有回去。那一段时间,梅红竹好像有点儿精神不正常了。
据知情人说,梅红竹和李翔住在一起后,已经做过两次人流了,当然,这是后话。
李翔走了以后,梅红竹去省体校找过李翔,省体校毕业生里有个李翔,但那个李翔不是这个李翔,那个李翔早已成了家,有了三岁的孩子。梅红竹还去过她的老家也是李翔的老家洛宁找过,到李翔说的那个村子打听,根本没有李翔这个人。李翔好像一下子从人间蒸发了。
一九九五年初,梅红竹在矿医院生下一个女婴。因为未婚生女,梅红竹成了人们谈论的对象。
在孩子三个月的时候,梅红竹带孩子去矿务局医院看病,她去上卫生间,让旁边的一个来看病的妇女帮忙照看一下孩子,回来后,那妇女就不见了,孩子也不见了。再后来,梅红竹就疯了。
此事过去大概半年多时间,那时候,通过父亲的好友杜叔的介绍,我已经借调到矿办公室了。一天上午,强卫去找我,拿着一份皱巴巴的《洛阳晚报》,让我看一条消息,主标题是:“好青年空手斗劫匪,众乘客故作壁上观。”副标题是:英雄血洒公交不治身亡。报道大意是:说是一九九四年9月的一天,在洛宁发往洛阳的班车上,一伙歹徒持刀洗劫乘客,坐在前面的一位男青年见状,上前勇斗持刀歹徒,因为惧怕歹徒手中的刀,一车近三十名乘客竟然无人上去帮忙,最后男青年终因失血过多不治身亡。报道最后说男青年二十八九岁,身高一米八五左右。
强卫说,这个青年一定是李翔,也只有李翔才有这种勇气。
说真的,我也宁愿相信这篇报道写的就是李翔。尽管我和李翔只是一般的朋友,但我还是愿意相信李翔不是抛弃了梅红竹。那天不告而别实在是因为家里突然有了急事,他的父亲或者母亲病了。但是梅红竹去省体校、去洛宁二高,包括李翔说的村子都没有找到他要找的李翔,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我自己也不能说服自己。
有时候,我会想起李翔,想起那个忘恩负义、玩弄别人感情的混蛋,你可曾知道,一个风华正茂的矿山女子为你一次又一次流产,为你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最后又为你而疯,你怎能忍得下心来?
洗 澡
骆家辉的童年是在矿上度过的。
骆家辉是李庄子矿调度室副主任骆林的儿子。矿区孩子的童年,虽然不像农村的孩子,放了学可以下地里捉蚂蚱下河摸泥鳅或者去偷瓜偷桃那样丰富那样刺激,但也是丰富多彩的。
那时候,骆家辉们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去矿上的大澡堂去洗澡,也许你会说,洗澡有什么呀?矿上长大的孩子有哪个不去矿上的大澡堂洗澡?我要说的洗澡是骆家辉上小学以后的事。上小学以前,骆家辉每次去洗澡,都是由父亲带着一起去职工澡堂,偶尔父亲忙得顾不上,骆家辉还跟着母亲去女澡堂洗过澡,但上幼儿园以后骆家辉说啥都不去女澡堂洗澡了。
那是骆家辉上小学四年级寒假里的一天。那天下午,骆家辉和温成龙、李志奇在俱乐部玩斗鸡游戏。三点多的时候,孟乙方跑到俱乐部喊温成龙洗澡,因为孟乙方和骆家辉、李志奇都认识,就问他俩去不去,骆家辉就说没有毛巾咋洗?孟乙方拿出一串钥匙晃了一下,说,我爸澡堂更衣柜的钥匙,里面毛巾、肥皂啥都有。于是四个人就一块儿去洗澡,进工业区大门的时候,保卫科的门卫问他们干什么?孟乙方说,我爸让我们来洗澡。你爸叫啥,哪区队的?我爸叫孟州子,机电队的,我爸三点半下班,让我们来洗澡。门卫摆摆手让他们进去了。
孟乙方骆家辉们来到澡堂,先从二楼到四楼转了一圈儿,看三楼人不多,孟乙方说,就在这里洗吧,我去拿毛巾肥皂。孟乙方父亲的更衣柜在四楼。孟乙方去取东西了,温成龙、李志奇和骆家辉就从更衣室拉来一张连椅放到浴室门口。不一会儿,几个人就脱的一丝不挂。
那时候,李庄子矿澡堂每层都有两个水池子,通常是一池子净水一池子热水,净水经常是凉的,热水是脏的。他们闹着喊着跳进了热水池,池子里的水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但孩子们哪里顾得上这些,跳进去就开始打闹起来,你用水撩我一下,我用水撩你一下,玩的很是开心,特别是骆家辉,这是以前和父亲一起来洗澡从没有过的。又过了一会儿,澡堂又进来五六个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浑身都黑乎乎的,看不清鼻子眼,骆家辉知道,这是采掘队的工人刚从井下升井。骆家辉见有人进来,就不再和孟乙方、李志奇他们闹着玩儿,但李志奇却不管不顾,继续用水往骆家辉身上撩,不想撩到了身边一个人身上,那人狠狠剜了李志奇一眼,孟乙方叫住李志奇,说咱们去凉水池子里玩儿,于是四个人就从热水里跳进了凉水里。凉水池子凉,但因为室内有暖气,还不是特别凉。四个人俩人一伙,又闹做一团。也许是谁撩的凉水溅到了旁边池子的一个人身上,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骂道,谁家的杂种,洗个澡撩?个啥水?不洗滚鸡巴蛋!滚鸡巴蛋就滚鸡巴蛋,几个人一赌气,用毛巾胡乱在身上擦了一把,就穿上衣服走出了澡堂。出了澡堂,一阵寒风吹来,几个人不由打了个寒战,就骂骂咧咧地往外走,骂该死的风,也骂赶他们出去满脸横肉的死胖子。
刚才,我们往凉水池去的时候,我给热水池里撒了一泡尿,让死胖子在尿池子里洗澡吧。李志奇说。是吗?李志奇你太伟大了!孟乙方兴奋地说,让他们在尿池子里洗澡吧!对,让他们在尿池子里洗澡吧,最好让死胖子再喝一口尿水。骆家辉接过来说。于是,几个人又高兴起来。
走到锅炉房门口时,温成龙提议去看小火车。小火车就是矿上拉煤的矿车。几个人转到一个井口,看到一串串矿车飞快地从矿井下由一根钢丝绳提上来,然后连在一个小火车头上,轰隆隆地被拉到了远处。几个人看了一会儿,觉得没劲,肚子又饿得咕咕叫,再加上有点儿冷,几个人就决定回去。李志奇一脚踢着了一个铁东西,弄得脚有点儿疼,李志奇低头一看,是一个矿车的连接环,瞅瞅没人注意,就揣在了怀里,骆家辉看到了,问他捡的啥东西,李志奇说是一个矿车连接环。捡那干啥?卖钱呀,一斤两毛钱,卖了可以买两个猪蹄。一听可以买两个猪蹄,骆家辉就动了心。于是,就顺着铁轨往前走,在一个道岔附近,他看到铁轨边也有几个连接环和连接销,招招手,孟乙方和温成龙也跟了过来,几个人一嘀咕,就一人拿了一样,骆家辉和温成龙拿的是连接环,孟乙方则揣了一个连接销。因为怀里揣有东西,几个人不敢从门岗走,李志奇说澡堂后面围墙上不知谁扒开了一个豁口,正好从那里可以翻出去。四人就从锅炉房边的小胡同绕道往澡堂后面去。在路上,李志奇特别交代了纪律:今天这事谁也不能说出去,包括爹妈,如果有谁走漏了消息,就等着让哥儿几个修理吧。骆家辉说,让他喝尿,像那个死胖子一样喝尿。最后,四人挨个地赌咒发誓,说谁要透漏信息怎样怎样。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澡堂后面,围墙上果然有个豁口,离地不到一米五,几个人推推揉揉总算爬了过去。
这里,该说说关胖子这个人了。关胖子叫关项英,因为长得胖,头大脖子粗,矿上人都叫他关胖子。关胖子当时在李庄子矿职工食堂当主任。那些年,在矿上,不仅粮食凭票供应,就是猪肉、鸡蛋也是凭票供应。每逢年节,如果没有肉票,你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而这些肉啊、鸡啊、鱼啊,食堂里都有,如果想买,就得开后门。因此,关胖子在食堂当主任就显得格外有身份。没事的时候,关胖子经常爱哼着一些不知名的俚曲:
你说我,很不错,
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可不可以,坦白地说,
不要再让我受折磨。
又或者
姐在菜园割韭菜,
墙外有人搭腔来,
隔着篱笆往外看,
原来是村里的王秀才,
要吃韭菜你自个儿割,
要想姐姐你夜地来……
关胖子如果想哪个“姐姐”了,就会借口给人家送韭菜(但更多的是别人买不到手的鸡呀肉呀之类的),当然送了不白送,送了后他就去解人家的裤腰带,这些姐姐妹妹的好像也很乐意让关胖子去解她们的裤腰带。
那天下午,關胖子用塑料袋包了两个刚出锅的鸡腿,去找他的相好李小翠。李小翠家在后沟住。关胖子来到李小翠家,把鸡腿放在桌子上,就要去解李小翠的裤腰带。小翠把耳朵贴在门口听了听,就说,快,我老公回来了。关胖子说那咋办那咋办?还是小翠反应快,连忙搬个梯子让他从后院翻墙走了。从小翠家翻墙出来,关胖子心情十分郁闷,想着小翠和丈夫吃了鸡腿后接着干“那事”,气就不打一处来。小翠家院墙外面就是工业厂区的南围墙,李志奇几个人从澡堂豁口处翻出来,刚好碰见关胖子,关胖子见几个孩子鬼鬼祟祟,就大喝一声,干啥的?站住!骆家辉几个人拔腿就跑。憋了一股劲没处使的关胖子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日你娘的小兔崽子,看你们能跑到天上去,就大喊着追了上去!这时,刚好护矿队的李铁锤、栗石辉在工业区围墙外巡逻,听到关胖子的喊声,立即赶了过来,前堵后追,李志奇几个人赃俱获,被带到了护矿队。
当天夜里,李志奇、骆家辉、孟乙方和温成龙家里就传出了噼里啪啦腰带抽打肉体的声音。
若干年后,已成为矿务局新疆豫新煤矿矿长的骆家辉从新疆回到李庄子矿他父亲那儿过年,在矿俱乐部里见到了在墙角晒太阳的关胖子。骆家辉一边给关胖子敬烟,一边说,关伯过年好啊!您还认识我吗?关胖子接过烟点着,你不是老骆家的二小子吗?听说现在当矿长了。骆家辉说,不论当啥,都是您的晚辈。关胖子深深吸了一口烟,小子,那一年的事你怨恨你伯吗?是你伯不好,害你回去被你爹揍了一顿。
往回走的路上,骆家辉心里空荡荡的,回想过去的几十年,总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但是少了什么呢?骆家辉又说不清楚。
拿 下
李庄子矿的退休职工郭炳洲这一段日子很是闹心,起因是大女儿枣红。
枣红结婚十几年了,女儿丫丫都快上初中了。端午节那天,枣红回娘家,郭炳洲看女儿面色不好,以为和女婿吵架了,也没在意。可女儿到了晚上吃过饭还不说回家,郭炳洲老伴一问,女儿的眼泪就簌簌地下来了,问得狠了,女儿才哭哭啼啼地说,他外面有人了。
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片皱巴巴的纸,说是男人喝醉酒后,她从他手机上的抄下来的信息。
郭炳洲接过那片纸,只见上面写着几条虽说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却有些暧昧的短信,口气明显是一个女人。
枣红的男人高威在矿务局机关工会一个部门当科长,能写会画,矿务局的《矿工报》和北京的《中国煤炭报》上经常有他的文章。枣红说,她用别人的电话打过这个电话,是一个女的接的。
郭炳洲问,平时你发现他有啥异常没有?
枣红摇摇头,过了一会儿,说,以前高威回到家电话随手就扔在桌子上,现在电话片刻也不离身,晚上,躺床上电话就关机。枣红又接着说,这次是他喝酒喝多了,回家的时候信息忘了删掉才被我发现的,要不是这,这龟孙不知要蒙蔽我到啥时候。
郭炳洲说,我的憨闺女呀,这还不异常?
枣红恶狠狠地骂道:我一定要找出这个狐狸精。骂完了就哭,哭她自己:我的命咋这么苦呀?遇到个陈世美。
郭炳洲也跟着骂:不能饶了他们!骂完,就不住地叹气。
郭炳洲的老婆表现的还算可以,枣红骂人的时候她没有跟着骂,枣红哭的时候,她倒是跟着哭了:我们枣红的命,咋这么苦啊?
第二天,枣红来到移动公司,说她妹妹让她替交话费,移动公司的工作人员问她是不是叫章艳荣?她回答说是。移动公司工作人员说话费还有四十五元,还多着呢?枣红连忙改口,说对不起,可能是我听错了。随后,她又给人家道了谢。
从移动公司出来,枣红来到派出所,找到她一个同学的弟弟,让帮她查一个叫章艳荣的女人。同学的弟弟带她来到户籍室。管户籍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警察,见同事领着一个人,也没多问,只听电脑键盘噼里啪啦响了几下,说全市有两个叫章艳荣的人,一个六十八,一个三十二。枣红说就是这个三十二的,问这个章艳荣住在哪儿?女户籍警抬头翻了她一眼,说,敢情你不认识呀?她同学的弟弟这下有点儿醒悟了,说你打听人家这干什么?枣红说,没事,我就想问问她住在哪儿,上次她父亲在街上被摩托车撞了一下,是人家给送到医院的,我想去感谢人家,还要还人家垫付的医药费呢。
女户籍警说了一个地方,她连声说着谢谢,随后在两个人半信半疑的目光中走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家庭,枣红先是给那个叫章艳荣的女人打电话,说自己想见她一下。章艳荣问她是谁?枣红说是一个朋友。章艳荣说,你不说是谁我就挂了。枣红见她真的要挂,就问她认识不认识高威?章艳荣说不认识。枣红说高威手机上有你的信息。章艳荣回答发错人了。这样的解释,枣红自然不会相信。于是,下午她就跑到高威上班的矿务局工会,去找高威问那个女人是谁?高威让她回去,她不肯,非要问个明白。惹得围了一群人观看。高威嫌面子上过不去,一扭身就走了。枣红在高威办公室闹了一会儿,见高威走了很没趣,也走了。
之后,枣红又去了几次,可把高威气坏了。但就枣红的脾气,高威明白,他无论怎么说她也不会相信。最后,机关的好多人都对高威指指点点。高威因受不了大家的背后议论,后来,干脆把工作调到了青海。矿务局这几年对外扩张,在内蒙、山西、青海相继建起了煤矿,高威以前的领导去青海分公司当老总,高威一说就成了。
高威原以为枣红闹几天就不闹了,可高威低估了枣红的能力。枣红找不到高威后,就去找那个叫章艳荣的女人。章艳荣在矿务局医院当护士。枣红找到章艳荣所在的科室,找章艳荣大闹了一场,骂章艳荣狐狸精,并把章艳荣的脸抓烂了。随后,枣红又找到章艳荣的老公,说了章艳荣和高威的事,章艳荣的老公不分青红皂白,抓住章艳荣狠狠揍了一顿。
要说章艳荣和高威真的没有什么,只能算一对儿比较特殊的朋友。章艳荣写诗,高威除写新闻报导外,也写诗和散文,高威的文章写得荡气回肠,章艳荣的诗歌写得玲珑剔透,字里行间流露着一个小女人的唯美,因文学他们相识,因文学他们惺惺相惜,章艳荣就像一株小草,高威就像一棵大树,章艳荣对高威,除了欣赏更多的是仰慕。
两个人過日子,如果心里起了裂痕,最终是过不好的,即使努力修补,也总会留下伤痕,如果再不注意保养,最后还是会从“缝补”的地方断裂。
章艳荣被老公揍了以后,两个人就开始了冷战。虽然章艳荣也试图修补,但她的老公就是不给她机会。再后来,章艳荣发现他老公有了另外的女人。
章艳荣的心凉了。
高威一走就是半年多。后来,枣红知道他去了青海后,就和父亲郭炳洲商量。
郭炳洲问她准备咋办?
枣红说,咋办?继续“拿下”呗。
以前,高威和枣红有了隔阂,枣红凭着她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用不了几招就把高威拿下了。
郭炳洲说你自己把握好度。
枣红点点头。
第二天,枣红兴致勃勃地赶往青海。找到分公司,高威躲着不见。枣红又去找高威的领导,说高威不管家,过来半年多没给家一分钱。领导把高威叫去批评了一通,让高威自己处理。
高威来到青海后,本来想等一段时间,枣红心中的怨气平息了再说,后来听说章艳荣的境遇后,心里很是愤懑。见了枣红,自然没有好脸色。可枣红又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于是,俩人就拧上了。高威不服输,枣红就变本加厉地胡闹,三天两天去找高威的领导,坐在领导办公室不走,哭哭啼啼。领导无奈,又把高威喊去,让高威妥善处理家庭纠纷。高威见枣红又搬出领导来“压”他,迫使他屈服,心中的豪气顿时油然而生:想凭借领导的权威把我“拿下”,休想!
后来,因为枣红不断到高威单位胡闹,领导把高威停薪停职,让他回家处理问题。
回到矿上,沙大宝感觉就像到了世界末日,整天不说一句话。张玉良他们问什么,他也不说。一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了六十多了还在田里劳作的母亲,还有温柔贤惠的妻子秋香。他爬起来,借着手电筒的灯光给父母、给妻子分别写了信,说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对不起妻子的恩爱之情。写好后,把信压在了褥子下面。第二天,沙大宝本该上八点班,开班前会的时候,他跟队长说,今天有点儿不舒服,请一天假。队长张海平看他面色确实不好,就同意了,并嘱托他到医院看看,不行就输点儿液。
沙大宝走后,队长张海平越想越觉得沙大宝这几天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就让队里的办事员漆雕去沙大宝宿舍看看有啥事情没有?不行就派个人陪他去医院看看。沙大宝住在四楼。漆雕上楼大概十分钟,就跑着回来了,说出事了,让张海平赶紧去沙大宝宿舍。原来,刚才漆雕上楼后走到沙大宝宿舍,见宿舍门关着,叫门没人应声,就扒着门上面的天窗往里观看,见沙大宝正往屋顶电扇上吊绳子,听见漆雕喊门,就把头挂在了绳套里。漆雕一见大惊,一脚就把宿舍门踹开,把沙大宝放了下来,然后喊隔壁的人过来看着沙大宝,这才下去叫队长张海平。
张海平问清楚事情经过,立即打电话让张玉良、铁柱子从井下上来,又让人把休班回家的黄文清找来,对着三人就骂起来,并说今天如果不是漆雕去的及时,沙大宝真的死了,看你们三个如何交代。最后,张海平让张玉良、黄文清、铁柱子三个人兑钱给沙大宝看病,不拿钱就从工资里扣,如果你们不怕工作丢了,也可以不拿钱。后来,张玉良他们三人每人凑了两千六百元钱才把沙大宝的病看好。
因为这件事,沙大宝在李庄子矿成了笑话。
后来,沙大宝托人把工作调到了青海,矿务局这几年对外整合资源力度加大,在青海、内蒙、新疆等相继开办了煤矿。
再后来,听说沙大宝把妻子也带到了矿上,并在矿上给妻子找了个打扫卫生的工作,从此,结束了一头沉的生活。
冯胖子
套用小说《白鹿原》的开头:冯胖子引以为豪的是一生曾娶过四个老婆。
冯胖子大号冯全贤,是李庄子矿二采队党支部书记。冯胖子并不胖,甚至可以说奇瘦,头小脖子细,像根竹竿,一米七多的个子,只有九十多斤。据说,当初矿上招工,因为太瘦,害怕体检不合格,在称体重时,他捡块青砖揣在怀里,才勉强凑够一百斤,因此众人就戏称其为“冯胖子”。
冯胖子是矿区附近李庄子村人,参加工作之前在村子里当民办教师,一九七七年李庄子矿建矿之初,需要大量职工,经请示矿务局,决定在煤矿所在地招收一部分工人。而当时,冯胖子的二叔在村里当支书,一说就成了,冯全贤从此就进煤矿当了工人。因为冯胖子有文化,能写会画,先是分到矿工会搞宣传,画宣传用的海报,后来又调到矿政工科当秘书,入了党。因为材料写得好,深得当时矿党委书记鲁子奇的赏识。一九八三年,鲁子奇在退休前,把他下放到矿上的主力区队二采队当了党支部书记。
冯胖子为人谦和,在队里,和队长朱长志等几个队干相处得非常好,因此,在区队,生产上的事他基本不用操心,平时就是组织职工开个会、学个习啥的,遇到队里工资分配、提拔班组长、协议工转正等问题,朱长志也从来不隔他的门,而是主动跟他商量。对职工,冯全贤也是没的说,不论是谁,心里有了疙瘩,都乐意找他唠一唠。
冯胖子的父亲、爷爷都是村里的老学究,传到冯胖子这一代,已是三四代的书香门第了。书香门第,在农村是很受人尊敬的,因此,虽然冯胖子自身条件有点儿那个,找老婆还是不成问题的。他的第一任女人,是邻村张庄子村村主任老祝家的二女儿祝秀英。祝秀英比他大三岁,李庄子这个地方讲究女大三抱金砖。祝秀英中等个子,长得敦敦实实的。新婚之夜,冯胖子趴在祝秀英身上,就像一个肥大的母蚂蚱背着一个瘦小的公蚂蚱。那时候,祝秀英已经初通人事,冯胖子是在完全无知的慌乱中度过了他的新婚之夜的。一年后,这个女人死于难产。
冯胖子的第二个女人是东边姚村姚家旺的大女儿姚秀芝,姚秀芝和冯胖子同岁,皮肤不是很白,但黑得滋腻黑得耐看,一双不太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像两粒紫葡萄。第二次结婚,冯全贤已熟谙男女之事,姚秀芝却显得很是害羞,使冯胖子尝到了做男人的乐趣,夫妻俩互敬互爱,相敬如宾,这本来应该是一桩很不错的婚姻,但冯全贤没那好命,在结婚的第三年春节前夕,姚秀芝在外出途中遭遇车祸,撇下了一个不到两岁的女儿撒手西去。馮全贤听到消息后,悲痛欲绝。也就是那时候,冯全贤得到矿上招工的消息,才托二叔去说,到矿上当了工人。但在村里,却流传着冯胖子虽然体瘦无比却命硬如铁的传说,说他一生至少要克死五个女人。
冯胖子到矿上后,因为能写会画,尽管相貌奇瘦,还是颇引人注目,没多久就被矿工会俱乐部影剧院的聂桃看中,经好心人撮合,冯胖子和聂桃见了面,相互都很中意。冯胖子也向聂桃说了还有一个女儿的事实,聂桃被冯全贤的坦诚所感动。于是,择一个良辰,俩人喜结良缘,矿工会的蒋主席还让工会的才子书画家赵松画了一幅《红梅度》,并亲笔写了“绿柳舒眉梅开二度,红桃开口缘定三生”的题款送给冯全贤,结婚那天,矿工会的同志全部到场,在李庄子矿轰动一时。
婚后,聂桃把冯胖子前妻生的女儿冯婷接了过来,供她读书,冬天买暖的,夏天买单的,夫唱妇随,很是惹人羡慕。
可是好景不长,三年后,聂桃又被查出患上了淋巴癌,等检查出来时已是晚期,一年后,给冯全贤撇下了两岁的儿子冯欣含泪西去。
那一年,冯胖子三十八岁,到二采队当支部书记不到一年。
这时,冯全贤命硬的传说在李庄子矿再次被人以各种版本演绎。
冯胖子彻底灰心了,决定这辈子就这样算了,但没有女人的家不像个家,聂桃活着时,家里家外一把手,啥都不用他操心,现在,不说别的,就两个孩子的吃喝撒拉就够头疼的了,弄得冯胖子一天到头都是身心疲惫,于是就把年近七十的老母亲接到了矿上照顾两个孩子的生活。正在这时候,一个叫李娴的寡妇闯入了冯胖子的视线。
李娴的丈夫是掘进队工人,两年前在井下一次塌方事故中死在了井下,留下了将近十岁的儿子。因为孩子年幼,李娴就顶替丈夫上了班,被分配在职工食堂当了炊事员。
聂桃不在后,冯全贤在家里吃饭有一顿没一顿,有时候老母亲忙不过来,也会让冯全贤年已八岁的大儿女冯婷去食堂买馒头什么的,于是就认识了李娴。李娴对这个没妈的孩子十分爱怜,下班后也会买一把菜去冯全贤家里坐一会儿,陪老人唠一会儿嗑。冯胖子的母亲眼神不好,李娴有时候也会帮做一些针线活。冯全贤的母親看李娴有意,就托矿上说媒的麻婶给他们牵线。
冯胖子心里很纠结,就把以前的情况全盘对李娴说了。李娴说,我是个寡妇,孩子他爹刚不在时,别人也说俺命硬克夫,我就不信这个邪,咱们两个命硬的在一起,看谁能克得过谁。
冯胖子看李娴态度坚决,也就不再说什么,找矿上算卦的王朝挑了个日子,领了结婚证,把两个人的铺盖一卷,两家合一家住在了一起,没有声张,也没有请客。
现如今,冯胖子已从支部书记岗位上退了下来。李娴的儿子学的是文秘,大学毕业分在了矿务局办公室当秘书,冯胖子的女儿冯婷医学院毕业分在矿医院当医生,小儿子冯欣还在上高中,学习在全校都是数一数二的。
冯胖子在矿上生活得很幸福。
“裤带松”
“裤带松”是李庄子矿苏招子的女人张梅英的绰号,女人有这个绰号,难免让人不往坏处想。
张梅英是李庄子矿附近张庄子村人。张梅英的父亲张三民是个酒鬼,喝了酒就打女人,在张梅英四岁那年,因为不堪丈夫的折磨,张梅英的妈跟豫东民权一个油漆匠跑了。老婆跑了,张三民越发地喝酒没有节制,以前喝了酒打女人,现在女人跑了,他倒是不打女儿,但是也不管她,只知自己喝了睡,醒了继续喝,家里经常是冷锅冷灶。因为没人管,张梅英小学没毕业就不上学了。张庄子村毗邻李庄子矿,不上学的张梅英就和矿上的一帮坏孩子在街上流浪。尽管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张梅英却是天生的一副美人坯子,因为成熟早,不到十五岁,张梅英就出落得臀是臀,腰是腰,再加上一双桃花眼就像含了两汪泉水,弄得街头的小流氓们天天为她打架。十六岁的时候,她怀孕了,被迫嫁给了一个矿上的小混混,没有婚纱,没有举行仪式,她就把自己给嫁了,连父亲都没有告诉。原以为从此能过上幸福生活,可谁知那混混却是个风流浪子,见她怀孕后身体变形,一脸妊娠斑,很快就勾搭上了另一个女孩,并住在了一起,她去吵去闹,都不能唤回混混丈夫的心。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她想到了离婚,去跟混混说,混混冷笑道:没有结婚,哪来的离婚?你愿意滚哪儿滚哪儿。她去医院引产,但因为孩子月份大了,引产可能出现生命危险,没办法只好生了下来。是个女孩。
那年秋天,她的父亲因酗酒掉井里淹死了,她没有掉一滴眼泪。
生了孩子后,因为没有生活来源,她只好破罐子破摔。
李庄子矿是矿务局的第一大矿,仅矿上的职工就有五千多人,这五千多职工中,大部分是“一头沉”。“一头沉”是煤矿的一种特殊称谓,意思是一头在矿上,一头在农村,轻的在矿上,重的在农村。这些一头沉的男人们因为长年在矿上,体内的雄性荷尔蒙非常旺盛,水满则溢,总得给他们“发泄”的出口啊,于是,在每个矿区的周边就衍生出这样一类女人。她们大都是矿区周边农村的。临近矿区的村子赚钱的门路相对较多,因为比邻矿区,男的可以到矿上干工,女的在家种种菜,然后来到矿区卖。在农村,虽说吃的不愁,但没有来钱路,因此,农闲的时候,矿区方圆数十里一些缺钱又比较开放的女人们,就三三两两的结伴来到矿区“淘金”。她们找一个农家,租一间房就开始营业了,她们靠为这些雄性荷尔蒙过于旺盛的男人们提供“发泄”的机会,来换取人民币。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不只是李庄子矿,全国大多数煤矿都是这样,一到月底开工资的日子,每天都会有三三两两的妇女借口“换鸡蛋”或者换其他的,到矿上的职工宿舍转悠,有些熟知行情的职工一搭讪,使个眼色,那女的就会跟男的走,有时候去宿舍,有时候去女的租住的房子。半个小时,事成后,各奔东西。
被混混甩了后的张梅英没有其他生活来源,很快沦落成这些女人中的一个。
因为张梅英很有几分姿色,加上她不论钱多钱少,来者不拒,所以就有了“裤带松”的绰号。
矿上这种乌七八糟的事多了,带来的负面效应就是矿区治安混乱,打架斗殴,酗酒闹事,甚至盗窃吸毒以及抢劫案件也时有发生。治乱用重典,矿务局公安处就加大了矿区治安整治力度,其重点自然是黄、赌、毒。据笔者一个在李庄子矿矿区派出所当民警的哥儿们介绍,那时候,他们每天都要查出十多对儿这样的“野鸳鸯”。
风声紧了,这些觅食的候鸟们就换了地方。张梅英因为孩子的拖累,不能像那些候鸟们一样远走他乡,经人介绍,她就和矿上机电队的一个井下皮带司机喜结连理。皮带司机三十多了,因为人很老实,是个三杠子也砸不出个屁的家伙,所以仍没成家。皮带司机虽说以前也听说过张梅英的风流韵事,但那是没结婚前的事,真的把张梅英娶到屋里,看着白白胖胖一掐都出水的女人,仍然是如获至宝,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碎了。因为怕老婆给自己戴绿帽子,皮带司机严格限制张梅英的自由。起初,张梅英还算听话,第二年,她为皮带司机生了一个儿子。
前面已经说过,张梅英本就是个天性风流不甘寂寞的人,生下儿子后,她旧病复发,再加上皮带司机不懂风情,她就给他戴了绿帽子。
男女之间大凡有了这种事,最先感觉到的肯定是自己的配偶。有一天,皮带司机借口上班,结果半夜回到屋里,刚好把张梅英和一个男人堵在了床上。皮带司机死命地打她,她硬是忍着不哭也不叫,只是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后来,皮带司机在井下不小心掉到溜煤眼里摔死了。
因为长期打打闹闹,皮带司机死的时候,张梅英只是觉得少了个给她挣钱的,她没找矿上闹事,也没哭。
遇到苏招子的时候,张梅英已是半老徐娘。
苏招子是李庄子矿苏天明的大儿子,苏天明以前在一掘队当放炮员,有一年在处理哑炮时死在了井下,那时候,苏招子刚刚二十岁。苏招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因为苏招子的母亲身体不好,常年有病,苏招子就让大弟苏来子接了父亲的班,他自觉地承担起照顾母亲和整个家庭的重担,他先是跟着矿上的家属去南乡笃忠贩菜,后来一次在贩菜过程中,三轮车翻车砸断了腿,贩不成菜,他就卖菜。再后来,附近李庄子村的人看到了商机,一窝蜂地把种粮食全部改成种菜,种菜的多了,菜价也就下来了,农村的菜不僅新鲜,而且价格便宜,卖菜无利可图了,苏招子又改行摆起了修鞋摊。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苏招子母亲也去世了,弟弟妹妹早已成家,而这时苏招子也已三十多岁了,过了娶亲的年龄。他本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还有人来给他说媒。
那天,邻居杏花婶找到苏招子,说了张梅英的事,并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给你说说。
苏招子说只要人家没意见我就没意见。我有什么呀,一个修鞋匠而已,何况腿还有毛病。
新千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苏招子和张梅英结婚了,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张梅英带着她的两个孩子,一儿一女,走进了苏招子家的门。苏招子对张梅英前夫的两个孩子很好,视如己出。
刚开始几天,张梅英还好,每天还知道给苏招子做饭,时间一长,她又馋又懒的毛病又犯了,每天东家串西家逛,说事非叨闲话,再不就是和陶思远等一帮闲汉打麻将,其间,仍和一些男人眉来眼去,只不过她这时已人老珠黄,那些打牌的男人也仅限在嘴上调笑几句罢了。
苏招子干了一天活儿天黑回到家里,仍然是冷锅冷灶,但苏招子什么也不说,洗洗手,就去厨房做饭,等把饭做好,才让孩子去喊她回来吃饭,就这,她回来还挑剔饭菜难吃,骂怎么嫁了你这样一个窝囊废。苏招子嘿嘿笑笑,埋头吃饭。
因为她在外面经常和男人眉来眼去,有人就劝苏招子对老婆管严一点儿。张梅英回来后,苏招子木讷着脸说她,没事你就在家,别老往外跑,省得孩子放学家里没人。
苏招子话还没说完,张梅英就恼了,你让我整天在家,还不闷死?去打个麻将怎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眼,你还不是嫌弃我的过去,怕我给你戴绿帽子。见苏招子不吭声。张梅英又接着说,你信不信,我就是不出门,照样能给你戴绿帽子?
儿女嫌她骂的寒碜,就劝她别骂了,她又骂道:如果不是为了你们这两个王八蛋,老娘我会走到这一步?
苏招子虽然腿脚不是很好,但做菜很有一套,苏招子做饭,总是拣张梅英爱吃的做。做熟了,一遍遍到邻居家去喊她吃饭。张梅英嫌他烦,不耐烦地说,你叫魂呢?还有两圈儿,打完就回!两圈儿打完了,饭也凉了,苏招子端下去热,一边热一边说,别老去打牌了,打牌打一小会儿就得了,时间长了,腰酸脖子疼,再加上屋子里乌烟瘴气的,对身体不好。她骂他窝囊废,苏招子也只是嘿嘿地笑,绝不还言。
因为张梅英生那两个孩子时,没有好好在家休养,落下了月子病,只要一到冬天,她就手、脚及各个关节都疼,苏招子就给她买来电褥子、暖手宝,晚上睡觉,把她的脚抱在怀里暖,一暖就是一夜。张梅英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哪里受过这种呵护呀,她的心里就暖暖的,却决不给苏招子好脸色。偶尔,她也有对他好的时候,她骂他天生一个贱骨头,就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苏招子傻笑着,我是没见过女人,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呢。
张梅英就笑了,她去照镜子,镜子里果然仍然是一张美人脸,但鱼尾纹却不知不觉地爬上了眼角,是啊,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四十多岁的女人早已是美人迟暮了,回想年轻的时候,她做的那些荒唐事,就像是在昨天,可是转眼之间已是明日黄花,随风逝去。张梅英心里好失落。可是看着床边躺的这个人,张梅英心里又感到欣慰,想不到老了老了,却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张梅英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对这个男人好。
一晃,苏招子和张梅英度过了八个年头,只是不知为什么,张梅英却没能为苏招子生下一男半女。
没事的时候,张梅英仍是和家属区的一帮闲汉打麻将聊天。二○○八年暑期的一天,暴雨如注,苏招子推着自己的修鞋车往家跑,张梅英的女儿张丽娜看见继父浑身上下淋成了落汤鸡,就赶紧拿出干毛巾给继父擦,并让弟弟云峰去喊母亲。苏招子说,我没事,让你妈玩儿吧,她心里苦啊。
这时候,连张梅英的一双儿女都觉得她有些可恨了。
…… ……
过了年,苏招子觉得头晕、乏力、食欲下降,并伴有恶心呕吐症状,去矿务局医院检查,竟然是尿毒症,要做手术,换肾。
张梅英听了,犹如三伏天一瓢凉水泼在头上,顿时就蒙了,你这挨千刀的货啊,怎么得这个病,这不是要我们娘儿仨的命吗?
苏招子看着她脸上好像刚哭过的样子,就问她,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张梅英强装笑颜说,你以为你是张国荣呀,还想得什么病?也就是最普通肾炎罢了,住一段医院咱就回家。
回到矿上,张梅英把他们住的房子作价卖了十万元,还把矿上赔付她第二个丈夫的抚恤金五万元也全部拿了出来,给苏招子看病,邻居就劝她,你就是凑够了手术的钱,没有肾源也是白搭。张梅英坚定地说,我有办法。
张梅英来到医院,把十五万元放到医生办公桌上。
医生说,现在肾源特别紧张。张梅英说,你看我的行不?
医生为张梅英做了HLA配型,六个点竟然有三个点是完全相符的,这一刻,张梅英流泪了,这是上帝安排我来救你的呀!
半个月后,张梅英和苏招子成功地实施了活体肾移植手术。
苏招子清醒过来,看到救生舱里熟悉的身影,他哭了,好梅英,好丫头,谢谢你,遇到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一声丫头叫出口,张梅英顿时泪如雨下。原来,在苏招子心中,他是一直把她当作一个淘气的孩子呀,所以才能容忍她的各种缺点和毛病。
但世上事并非都尽如人意。
一年后,因为排异反应,苏招子还是去了。
临走之前,苏招子拉着张梅英的手说,丫头,谢谢你,下辈子我还要娶你当老婆,现在,我去前面等着你去了。
那一刻,张梅英扑到他身上,禁不住号啕大哭,死鬼啊,你真忍心啊!
苏招子死后,人们都以为她还会再嫁,以为她还会像以前那样笑着招摇着去打牌,但所有的人全想错了。
一个月后,張梅英把苏招子的修鞋摊收拾了一下,重新出摊了。她成了李庄子矿第一个修鞋的女人,因为她的服务好,活儿也干得漂亮,每天都是顾客盈门。
就这样,张梅英硬是凭着这个修鞋的摊子供女儿和儿子读完了高中,又上了大学。
后来,听说,张梅英把女儿和儿子的姓全部改成了姓苏,一个叫苏丽娜,一个叫苏云峰。
夜火车
前年腊月二十二,我从青海坐火车回河南,因为临近春节,车票紧张,我和老樊,还有大煤沟矿的张海三个人没买上卧铺,只好从票贩子手中高价买了三张坐票,所幸都在一个车厢,我和老樊坐对脸,张海在车厢的另一头。我们在西宁坐的是下午三点十七分的K622次,正点到达渑池的时间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十分。
火车上的人可真多,连过道里都挤满了人,因为带有行李,我和老樊就轮流眯瞪一会儿,不敢放心大睡,车到西安,是凌晨三点二十分,本就拥挤的车厢一下子又挤进来好多人。你也坐这趟车?在我昏昏欲睡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我抬起头,一看是李鸿渐。
李鸿渐是新安县人,李庄子矿机修厂的厂长,因为生活作风不好,所以在矿上职工中威信不高。我以前在矿上上班时,曾找他帮过一点儿小忙,因此也算熟人。
我看他面色有点儿发青,神色疲惫,就连忙站起来,让他坐。他不坐。说不了不了,我一会儿要去另一节车厢。随后,李鸿渐问我去哪儿出差了?我告诉他我现在在青海上班。他又问我啥时候去的青海?我告诉他,我二○○三年从矿上出来后,先是到矿务局总医院,在医院办公室干了五年,二○○八年八月去的青海,孩子大了,得给儿子奋斗房子啊。这时,老樊也醒了,我连忙把李鸿渐介绍给老樊,说这是李庄子矿机修厂的李厂长,我以前的朋友。老樊连忙站起来,和李鸿渐握手,再次让他坐。李鸿渐还是不坐。我问他,快过年了,怎么这时候来西安?他说,岳父病了,在西安唐都医院住院,作为女婿,不过来看看怎能行。我们随后又聊了一会儿,他说他爱人在另一节车厢,他过去看看。
李鸿渐走后。我就给老樊聊起李鸿渐,说他以前是李庄子矿的一害,在机修厂,像点儿模样的女工都被他染指了。老樊说,那也没人管?我说,现在的事,民不告官不究嘛,如果除去李鸿渐爱耍骚这一条,这个人其实在管理上还是很有一套的,换了另一个人去机修厂,还不一定玩得转呢。
又聊了一会儿,老樊对我说,我看着行李,你眯瞪一会儿,再有两个多小时就该下车了。
下车的时候,竟没有看到李鸿渐。
那天,我正陪妻子在街上闲逛。老屈打来电话,说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晚上抽空坐坐。
老屈是李庄子矿的组织部长,党委委员,也是我最好的哥们儿之一。老屈邀请,我自然不好不去。
晚上,我、老屈、老闫三个在至尊肥牛吃火锅。席间,不知怎么就谈到了李鸿渐。我问老屈,李鸿渐那人现在咋样,还耍骚吗?
老屈说,以前骚,现在骚不成了,他死了。
我大吃一惊。我说,什么,他死了,啥时候死的?
老闫接过来说,你去青海那年,我们以为你知道呢。
我更吃惊了。我说,胡说,我年前在火车上还见过他,他还跟我说话了。
这下轮到老闫吃惊了,他睁大了眼。
老屈说,你是写小说呢?你见鬼还差不多,二○○八年夏天,他被运输区的汪小健捅死的,他勾引汪小健的老婆,被捅了七刀,就在机修厂的值班室,血流了一地,矿上的人都知道。
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我看见的是谁呢,难道是鬼不成?
回青海后,我把这事跟老樊说,老樊也不相信,说你在火车上肯定认错人了。
认错人,不可能的。和我说话的又是谁呢?我不禁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