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江苏运河名镇盛泽
2019-09-10郑民德
郑民德
摘要:明清时期的江苏吴江县盛泽镇,是京杭运河沿岸著名的商业枢纽,不但商贾辐辏、人口密集,而且以发达的丝织业闻名于运河区域,“诸镇中推为第一”。盛泽镇在明清500余年的历史,既体现了运河对城镇及地方社会兴衰的重要影响,同时也证明了不同层级的商业市场之间既有区别,又有关联,共同构建了京杭运河沿岸的市场网络。
关键词:大运河;盛泽镇;商埠;会馆
盛泽镇古称合路、青草滩,位于浙江、江苏两省交界,吴、越分疆之处。初为村落,后随着明代京杭大运河的贯通,商业益加繁盛,在嘉靖年间成为了运河沿岸著名的市镇,商贾辏集、百货罗列,镇民以丝织为业,产品除作为贡品外,还沿运河销往江浙、山东、北直隶等地区,甚至输往边疆与海外。清乾隆时,盛泽镇商业达到鼎盛,烟火万家,号为“巨镇”,与周边的平望镇、乌镇、新城镇、濮院镇、王江泾镇、震泽镇、南浔镇构成了运河上规模最大、范围最广、实力最雄厚的市镇商业圈。
盛泽所在的苏州府吴江县,为重要的水路码头,河湖众多、港汊遍布,该县运河有荻塘、石塘、土塘之称,环绕诸镇。其中浙西至盛泽镇运河因两岸用石砌成,故称石塘,“横贯江湖之交,为南北之枢纽,形如长链”[1],为江浙两省水陆通衢之处,大量商船、商货通过石塘进行运输,转运南北,售货东西,刺激了盛泽等镇商业、服务业的发展,使城镇繁盛达数百年之久。
运河商埠,丝业中枢
盛泽镇位于吴江县治东南六十里,距苏州府城一百里,居南北水陆通衢,运河交通独擅其利。城镇的兴起与发展、商业与文化的繁盛、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都与运河的畅通有着密切关系。明初盛泽为村落,仅有居民五六十家,不但土著人口较少,而且商业发展程度较低,基本没有流动的外地商贾。至成化年间,随着京杭大运河的畅通及其商贸交流功能的增强,“居民附集,商贾渐通”[2],成了运河沿岸重要商埠与码头,以发达的丝织业而著称于世。嘉靖时,盛泽镇居民达到了上百家,逐渐成了江南丝织业的中心,形成了专业性的镇市,与震泽、南浔、平望、王江泾并称“巨镇”。
万历年间,盛泽镇达到了明代商业的鼎盛时期。据冯梦龙《醒世恒言》载:“镇上居民稠广,土俗淳朴,俱以蚕桑为业。男女勤谨,络纬机杼之声,通宵彻夜。那市上两岸绸丝牙行,约有千百余家,远近村坊织成绸匹,俱到此上市。四方商贾来收买的,蜂攒蚁集,挨挤不开”[3]。当地百姓大部分不从事农业生产,而是专以养蚕、植桑为业,靠此养家谋生。他们将蚕丝织成绸缎后,大户由牙行招引,商人上门收购,小户则需要到盛泽市上售于商客,而商人则来自全国各地,尤以运河区域的山东、江苏、浙江为多,山西、安徽也占有相当比例。关于当时贸易的具体情况,《占花魁》曾记道:“在盛泽镇上,目今三眠已过,作茧抽丝,机户都织绸来出卖,各处客商俱带银来收货”[4],将繁忙的丝绸贸易及商旅走集的盛景进行了形象的描述。
明末清初,盛泽遭遇兵燹,大量商铺被毁,外商离散,城镇破坏严重。经过顺治、康熙年间的休养生息,盛泽商业逐渐恢复,至乾隆时达到历史的最高峰。康熙时,盛泽“商贾远近辐集,居民万有余家,蕃阜气象,诸镇中推为第一”[5]。除丝织业外,这时的盛泽镇因人口聚集,百业兴盛,催生了大量从事中间贸易的牙行与牙人,无论是服务业、饮食业、杂货业都有了迅速的发展。乾隆时,盛泽镇丝织业与杭州、苏州等大城市齐名,其产品销往全国各地,“万家烟火,百倍于昔,其热闹与郡阊門埒”[2],“邑中所产皆聚于盛泽镇,天下衣被多赖之,富商大贾数千里辇万金来买者,摩肩连袂,如一都会焉”[1],呈现一派繁华气象。市镇中街道纵横,“以街名者三,以坊名者五,以巷名者八,大街一在西肠圩,一在充字圩”[2],另有后街、新街、太平街、花园街等,其中商业布局以市河为中心,两岸店铺林立、作坊遍布,同时各地商帮会馆、宗教庙宇、书院、桥梁点缀其间,其繁荣的程度超过了吴江县城。乾隆后,盛泽虽受战乱影响,但道光时仍“商贾辐辏,虽弹丸地而繁华过他郡邑”[6]。咸丰年间太平军占据苏州城,盛泽镇也受其威胁,“时江浙商贩自上海出入寇中者,辄以盛泽为中枢,镇益富”[7]。光绪年间,运河已不能贯通南北,但盛泽镇商业仍非常可观,清廷在镇市上设置厘金局,征收商业税收,每年达十余万两,用以满足军事、财政需求。民国时,盛泽受日本丝业及欧美呢绒业的影响,利益大减,繁盛已不如往昔。
明清两朝,在运河畅通的时期,盛泽镇吸引了大量的商贾前来经营贸易,形成了以丝织业为主导,百业兴盛的局面,与周边城镇构建了一个辐射数百里的运河经济、商贸圈。苏州府城在其中居主导地位,而盛泽、震泽等市镇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既有着商货转运、销售的功能,连接起了城市与乡村,同时城镇自身的布局也具有相当的合理性,无论是商业空间、民众生活还是文化氛围,都融为一体。而清末随着运河的淤塞、战乱频兴,盛泽商业受到一定冲击,特别是民国初年随着西方先进交通工具的兴起及织造技术的进步,盛泽镇逐渐落后于世界科技的潮流,走向了没落。
诸商汇集,会馆遍布
明清盛泽镇的繁荣与外地商帮的汇聚、经营是分不开的,这也是运河区域社会历史变迁的一个特色。在京杭大运河沿岸,很多城镇、乡村在国家漕运政策的刺激与推动下,成为了河政中心、漕运码头、商业枢纽,政治、经济、文化地位迅速上升,吸引了大量的人群、商货的聚集,而本土百姓也依赖便利的运河交通,从事一些手工业、商业、服务业的生产与经营。正是在内外合力的共同作用下,盛泽等市镇不断趋向繁荣,而其中外地商帮以其实力的强大、经营货物种类的繁多、商业文化的浓厚而起着主导作用。
盛泽镇位居水乡,有银鱼、湖珠、菱藕、饴糖等特产,但主要在当地销售与消费,外销者不多,而最知名者为绸、绫、罗、纱、绢,“不一而名,京省、外国悉来市易”[2],“盛泽镇,镇地不数里,民业织缯绢罗绮,衣被十余省,其盛时四方商旅麇至,地狭而人稠”[8]。丝织品是外地商帮、商人经营的主要产品,并通过京杭大运河销往全国各地,甚至有经浙东运河出海前往日本、东南亚者,销售数额巨大,路途遥远。明代,外地商人多以个体经营为主,尚未形成正式的商业组织。清顺治年间,盛泽镇南京商人为强化行业合作,扩大商业规模,共同捐资修建金陵会馆,会馆建筑面积不大,附设于什锦塘关帝庙内。康熙十六年(1677)在盛泽经营的山东济宁州商人用价银二十二两购买西肠圩土地四亩五分,开始建设济宁会馆,康熙、乾隆、嘉庆年间济宁诸商屡次重修,经过上百年的经营,济宁会馆成为了盛泽最大的商业会馆。济宁会馆又名任城会馆或大王庙,祭祀漕河与黄河之神——金龙四大王谢绪。“吾江邑向无大王庙,其有于盛湖滨者,则自济宁州诸大商始。盖盛湖距县治五六十里,为吾邑巨镇。四方商贾,云集辐辏,所建神祠不一,而惟大王一庙,尤为巨丽……其庙制也,一仿北地祠宇,凡斧斤垩墁,以及雕绘诸匠,悉用乎北。故其规模迥别,眼界聿新,有非寻常诸庙所得而伦比者……先后糜金钱者数百万计,固济宁一州诸大商之力居多”[9]。从中可见济宁商人的实力非常雄厚。济南商人至盛泽镇时间晚一些,嘉庆年间建济东会馆于大适圩,四至分明,有大门、前厅、戏台,厢楼、跨楼、厨房数十间,太平天国期间济宁会馆被毁,而济东会馆屋宇尚存,经民国十三年(1924)重修,得以焕然一新。
晋商、徽商是明清两朝诸商帮的执牛耳者,其经商范围遍布整个运河流域。山西商人于康熙四十九年(1710)在盛泽镇大饱圩建山西会馆,因供奉山西乡土神关羽,所以又名关帝庙,为山西商人聚会、议事、祭神、娱乐的场所。徽州商人于嘉庆十四年(1809)在盛泽镇西肠圩始建积功堂殡舍,后扩建为会馆,适宁国府旌德商人先建会馆因地隘水冲,于是同徽州商人合建徽宁会馆,“徽宁两郡,本属同省,今又同邑经营。古云,四海之内,皆为兄弟,何况毗连临郡耶。众勤易举,合成徽宁会馆”[6]。会馆供奉协天大帝关羽、忠烈王汪公大帝、东平张公大帝及徽州本土名人朱熹。乾隆三十二年(1767)浙江宁波府、绍兴府两地商人在盛泽西肠圩合建宁绍会馆,又名静安公祠。同一时期盛泽镇本土从事染红行业的作坊,为增强行业竞争力,在华阳街西口建华阳会馆,该会馆以行业命名,又称红花会馆。除此之外,在盛泽镇从事手工业与航运事务的绍兴籍工人、船夫为增强桑梓之情、互帮互助,共修绍兴会馆,不过因资金匮乏,组织松散,绍兴会馆只能附设于宁济侯祠内。
明清两朝,盛泽镇共有八所会馆,设置时间从清初至中后期不等,这些会馆多数由运河区域的商人或工人修建,其中山东两所、浙江两所、江苏两所、安徽一所(与南京商人合建)、山西一所。安徽、山西两省不位于运河沿线,但两省商人在运河区域经商的数量也非常庞大,其商业辐射力遍及全国。而盛泽所有外地商人的共同特征是,他们均利用京杭大运河作为运输通道,将各类商货进行运销,从中获取利益。而大量会馆的建立,增强了外地商人的凝聚力与竞争力,加快了乡土文化在异地的传播与融入,同时对于商业交流的扩大与市场网络的形成,也起到了重要作用。
运河文化,源远流长
在中国大运河已入选《世界遗产名录》,国家大力建设“运河文化带”的今天,保护好、传承好、利用好运河文化具有重要的意义。盛泽镇作为运河名镇,有着丰富的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通过对城镇历史文化资源的挖掘、整理、研究,形成科学、系统的发展策略,无论是对于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扬,还是对江苏省运河文化带的建构及城镇一体化、运河旅游开发都具有巨大的价值。
首先,打造“运河丝都”产业品牌,将传统丝织业不断改良、创新,与现代社会经济、旅游相结合,形成在运河区域独树一帜、别具特色的产品,成为城镇发展的金名片。明清盛泽镇丝织品种类繁多,“纺绸产杭州者名杭纺,产吴江盛泽镇者名盛纺,产四川者名川纺”[10],其中产盛泽者有香云纱、纺绨、绫纱、素生纱等,厚薄各不相同,适合制作不同季节的服饰,也满足不同阶层与群体购买需求。盛泽丝织品的制作有着悠久的历史,它的文化内涵异常丰富,甚至有诸多民间传说、故事渗透其中,可以通过对丝织品文化内涵的挖掘,以广告播放、电视制作、书面资料出版等形式进行宣传,强化城镇的品牌效应,吸引商业资源、旅游资源的聚集。
其次,以运河文化带建设为契机,在保护现有文化遗产点的基础上,适当恢复盛泽镇的古建筑,使悠久的运河文化能够延续。运河文化遗产点是运河城镇历史变迁的见证,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也是城镇底蕴的体现。同时结合城镇悠久的民俗文化、饮食文化、音乐舞蹈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形成齐头并进、全面发展的局面。盛泽现存的运河文化遗产有先蚕祠、济东会馆、白龙桥、古弄堂等,其中先蚕祠又名蚕花殿、蚕王殿,为清代道光年间盛泽丝业商人所建,是商业交流、神灵祭祀的场所,而济东会馆为山东济南商人于清嘉庆年间所建,民国重修,是运河区域商帮、商业文化的重要见证。在保护好现存文化遗产的同时,适当恢复金龙四大王庙、徽宁会馆、关帝庙、海瑞祠、书院等,形成连贯、系统的建筑格局,为古镇旅游奠定基础。明清盛泽镇有大量风俗节日与庙会,如中元节“四乡佣织多人及俗称曳花者约数千计,汇聚东庙并升明桥,赌唱山歌,编成新调,喧嚣达旦”[2]。七月十五盂兰盆节又称“游市河”,为最热闹之时,“类皆灯彩辉煌,亲朋宴集,又有雇画舫,设酒席,士约知心,女偕闺友,相与荡桨中流,彼此相觑,全无顾忌”[11]。其他如新年灯会、东西两庙赛会都是盛泽传统盛会。恢复传统文化习俗中优秀的部分,对于丰富民众生活,增加文化积淀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最后,建设江苏省运河城镇观光带、生态带、旅游廊道,将盛泽、震泽、河下、窑湾、邵伯等运河古镇构建成运河城镇旅游综合体,在保持特色的同时,加强交流与合作,相互学习与借鉴,产生集聚效应,使运河文化的辐射力不断强化。同时,在秉持国家保护好、传承好、利用好的总体原则下,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将城镇运河文化的挖掘与生态建设、经济发展、民众生活水平提高相结合,实现运河文化的可持续性发展。
*本文系教育部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明清运河漕运仓储与区域社会研究”(项目编号:15YJC770051)阶段性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1]丁元正:《乾隆吴江县志》卷1《沿革》、卷6《物产》,清乾隆修民国年间石印本。
[2]仲沈洙:《盛湖志》卷上《沿革》《坊巷》,卷下《土产》《风俗》,清乾隆三十五年刻本。
[3]冯梦龙:《醒世恒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93頁。
[4]李玉:《占花魁》第11出《尘遇》,选自《后六十种曲》,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24页。
[5]徐崧、张大纯:《百城烟水》卷4《吴江》,北京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125页。
[6]江苏省博物馆:《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料选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9年,第446、449页。
[7]徐珂:《清稗类钞》,中华书局,2003年,第966页。
[8]金福曾:《光绪吴江县续志》卷12《名宦》,清光绪五年刻本。
[9]吴江市档案馆:《江苏吴江市盛泽镇碑拓档案中会馆史料选刊》,《历史档案》1996年第2期,第20页。
[10]刘锦藻:《皇朝续文献通考》卷385《实业考八·工务》,清光绪三十一年铅印本。
[11]壮者:《扫迷帚》,商务印书馆,1909年,第8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