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漕运兴衰的见证者丰济仓
2019-09-10周登超谈有法姜晴
周登超 谈有法 姜晴
循着淮安市清浦区西大街草市口巷北行百余米,可见一座青砖旧瓦的明清式门楼,楼前立一石碑,上书“京杭大运河·江苏段(丰济仓遗址)”字样,这就是运河沿线“四大粮仓”之一——丰济仓的所在。
丰济仓,初名常盈仓,建于明永乐年间,距今已逾六百年。六百余年历史风云变幻,丰济仓随漕运的兴衰历尽浮沉,从储粮正常保持在300万石左右的皇家仓廒,到近代的“淮仓所储米麦无几”,丰济仓的地位一落千丈。时至今日,人们只能从小巷深处的古旧民居和铺就通道的条石上的沟槽中,去回味这一“天下粮仓”曾经的繁华盛世了。
溯源:由常盈仓改名而来
隋代开挖的大运河促进了国内商业的流通,成为封建帝国的经济命脉,沿运河崛起了淮、扬、苏、杭四大都市。隋唐以后,封建王朝的财政收入特别是粮食主要来自江南。而江南的钱粮,都要经过淮安循运河北上,直送京城。沟通南北的京杭运河,是明清时期漕粮运输的重要通道,而地处黄河、淮河、大运河交汇处的淮安,则成了漕运途中最重要的中转站。
为了便于贮存、转运粮食,明永乐年间,漕运总兵官陈瑄在清江浦设常盈仓,征发淮安及镇江、苏州、扬州诸府卫军民营造,规制宏大,建筑质量一流。胡瓘《常盈仓周垣记》曰:该仓“俯临大淮,廒凡八十有一,联基广凡二百七十八步有奇,周凡一千五百四十四步有奇。廒自永乐壬辰陈恭襄创建……周垣则屹如城墉,色且积铁然,盖水次诸仓所未有者。”当时的常盈仓,可容纳150万石漕粮,“居天下强半”,是朝廷的主要粮仓。
常盈仓建设之初,漕运采用“支运”法,即各地所征的漕粮,先由南往北运至常盈仓,然后由漕军分四段中转递送京城。据《山阳县志》记载,每当运粮季节,“十二万漕军护送一万二千艘漕船”,由清江浦北运京城,运河漕船首尾相连,十分壮观。明宣德五年(1430)后,随着漕运制度的改变和皇朝的衰微,常盈仓的地位有所起落,其间历经多次重修。万历年间,甚至出现“淮、徐二仓无粒米”的境况。
清代初期,为了保证漕运,朝廷设置了一套完备而庞大的漕运官制。据《历代职官表·漕运官制·国朝管制》记载,漕运总督驻淮安,统领漕政,凡收粮起运,过淮抵通,“皆以时稽核催趱,综其政令”。朝廷对于漕运的重视,使得漕仓的重要作用更加凸显。道光二十三年(1843),河库道(清代南河河道总督属官,掌河工款项之出纳)徐泽醇重建常盈仓,并改名为丰济仓。咸丰十年(1860),捻军攻下清江浦,丰济仓被烧毁。
重建:成为全国最大的皇粮储备库
清同治三年(1864)春,清河县知事吴棠为防匪患,开工筑城。因旧丰济仓位于南城门外(今淮阴发电厂及其稍南的地方),已被毁为灰烬,而粮食作为重要战备物资,囤积于城外很不安全,漕运总督张之万做出决定,于城内阜康楼东侧(丰济仓现址)异地重建丰济仓,并于同治八年(1869)委派候补知县许佐廷负责修仓事宜。
许佐廷从江淮各地招募400余名木瓦工匠、20余名技术人员倾力而为,耗时14个月建成。重建后的丰济仓,包括库房、马房、住房在内的房屋共计500余间。丰济仓竣工后,同治皇帝曾亲临清江浦视察,足见丰济仓地位的重要性。当时,丰济仓可储粮百万石,是全国最大的皇粮储备库。
《民国续纂清河县志》记载,丰济仓还有不少田产。“清代该仓在清河县大兴庄和洪泽湖滩、山阳(今淮安区)、安东(今涟水县)、桃源(今泗阳县)、宝应县等地,合共有旱谷田65顷,稻田23顷9亩,滩田20顷,柴田26顷14亩,每年可收稻谷两千余石,收谷款三千多银元。”除了作为朝廷南粮北运中转库,丰济仓还肩负着另一重任,那就是备荒储粮,平时春粜秋籴,遇到灾荒年份,开仓放赈。
如今,居住在丰济仓附近上了岁数的居民还记得,丰济仓库房一律采用砖木结构,青砖小瓦,石块墙基,飞檐拱壁,古色古香,是典型的明清建筑样式。储粮仓库的地面用石块铺成,石块上面是木架子,大约80厘米高,木架上面再铺厚木板,粮食堆放在木板上面,同时,仓库顶上还设有多个“老虎口”通风,粮仓设计非常科学。他们还从上辈人的口口相传中得知,每到灾荒之年、青黄不接之时,丰济仓门前都会架起两口大锅,摆上两口水缸,大量灾民聚集在周围,等待丰济仓放赈、施粥。
没落:“帝国中枢”沦为市井民巷
由于海上运输的发展和铁路的建成,漕运日渐衰落。到民国时期,丰济仓已不作仓库之用,改为机关用房,而那些设计科学、由木架搭起、高于石板地面80厘米的粮仓,成了附近孩子们的“儿童乐园”,他们每天成群结伙地钻在里面“躲蒙蒙”(捉迷藏),玩得不亦乐乎。
1939年,日军占领淮阴城后,丰济仓成了日本侵略军的军营,损毁严重。解放战争期间,国民党军队第八后方医院进驻丰济仓,其1948年撤离时,院内一片狼藉,附近一些居民趁机跑进丰济仓拿一些桌子、凳子、床等物,丰济仓至此算是彻底“败落”。解放以后,丰济仓成为清江市委机关宿舍大院,部分被市实验小学占用,而丰济仓的田产,也都被就近分给了农民。
此后的几十年间,丰济仓原地的大院子里陆续盖起了民房,一些还未毁掉的房子也已“各有其主”,院内再也难觅仓库踪迹,唯独留下了“丰济仓”的名号为住户享用,从1号排至百余号开外。一个曾经地位显赫的皇家仓廒,渐渐被尘封在现代城市的繁华背后。
发现:铲车下“救”出丰济仓碑
2005年春,钟情于地方史研究的杨义春老人偶遇台湾淮阴同乡会秘书长、淮安市政府经济顾问任振宗先生。这位曾经住在丰济仓附近任家大院的“任家少爷”十分惦记丰济仓和仓前立着的一人多高的石碑,以及童年时一起玩耍的“王小哥”和“田姑娘”两位小伙伴。受他之托,杨老开始寻访丰济仓。
查阅档案史料后,杨老将目标锁定在清江街道北门社区内一座以“丰济仓”命名的大院。在社区的帮助下,杨老很快找到了仍然居住在此,时年已80岁的“王小哥”王化翔和时年89岁的“田姑娘”田秀兰。两位老人一边回忆着丰济仓曾经的高大气派,一边告诉杨老,如今的丰济仓门楼是1953年前后按原貌复建的,那些高大的储粮仓库已经全没了,只剩下当年作养马之用,现已成為民居的十数间平房。此外能看出丰济仓曾经盛况的,就是门楼前通道上铺着的条石,条石上被当年运粮马车碾压出来的车辙足有十厘米宽、三四厘米深。杨老看到,大院内的房屋多已残旧斑驳,其间电线、晾衣绳错乱杂陈,但考究起来,仍可见当初建造时的工整细致。而这些车痕累累的条石,依稀再现了当年高马长啸、军车运粮、人群繁忙之景象。
循着两位老人的指引,杨老到市实验小学的一处乱石堆内寻找丰济仓碑。当时,一辆铲车正在清理作业,听杨老说明来意,工作人员立刻停下铲车,与他一起翻找起来。在一堆建筑垃圾中,杨老找到了三块碑石,分别是碑顶、碑身、碑座。碑顶刻有“袁浦丰济仓记”六个大字,字的周围雕刻着龙纹图案。碑身上依稀可辨“清河丰济仓碑记”字样,碑文的第一句话就是“政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请工人帮忙将丰济仓这一珍贵遗存抬至安全处,杨老和相关部门取得了联系。在实地考察之后的第二天,淮安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向实验小学下发了《关于加强“袁浦丰济仓记”石碑保护工作的通知》,要求学校“在征用丰济仓遗址的基础上,负责在原址建一碑亭予以保护。”
如今,这块立在学校内的石碑,记载着丰济仓的浮沉往事,也见证着淮安的漕运历史,成为了对学生进行爱国爱乡教育极好的历史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