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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白薇对于外国戏剧思潮的接受

2019-09-10史妍

雨露风 2019年2期

史妍

摘要:白薇在中国现代女作家中以戏剧创作最为知名,她传奇的一生与笔下悲壮诡谲的戏剧故事构成了中国戏剧现代化过程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她的戏剧创作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外国戏剧思潮的影响,唯美主义、浪漫主义、表现主义等在她的身上融合成一股叫作“白薇”的戏剧风格,文章从白薇的剧本入手,通过文本细读的方法思考多种戏剧思潮的影响,以期达到对于白薇这位女剧作家的关注。

关键词:白薇;西方戏剧思潮;比较接受

中国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戏剧是在中西戏剧的激烈碰撞之下产生的,而在新旧戏剧较量的漫长过程中,必然伴随着中国戏剧如何吸收借鉴外国戏剧文化的问题。正如田本相先生在《中国现代比较戏剧史》中就说,“一部中国话剧发生发展的历史,即是一部接受外国戏剧理论思潮、流派和创作影响的历史。”[1]从早期文明戏对外国剧本的改编搬演到易卜生影响之下的现实主义戏剧创作大潮,中国的現代剧作家们的创作都不可避免地与西方的戏剧理论有着或深或浅的关联,中国古典戏曲与现代话剧在不断地审视与改良之中,逐渐融合为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戏剧。在中国戏剧现代化的进程之中,白薇作为一位留日的女性剧作家,其在戏剧上的成就被认为是可以与丁玲在小说上的成就比肩的。本文就是从剧作家白薇人手,采用文本细读的手法,深究西方戏剧思潮、思想对于其在创作上的影响。

一、白薇研究述评

作为一位剧作家,白薇从事戏剧创作的时间并不长(只有1922到1932年十年之间),剧作也仅有包括《琳丽》《访雯》《打出幽灵塔》在内的剧本十多部,但是部部激情澎湃、个性十足。她的剧作长时间受到学术界的忽视,除了在20世纪30年代出过一部戏剧集《打出幽灵塔》之外,其戏剧作品往往被提笔带过。学术界对于其作品的评论也是褒贬不一:苏雪林就批评她“可惜作者中国文学的修养,究竟太嫌肤浅,西洋文学的涵泳也不深,不过靠点小聪明,运用向同时文人学来的写作技能,乱写一气而已”;[2]但是陈西滢读了她的剧本之后直夸赞她是新文坛上的一颗新星。80年代,湖南出版社的《白薇评传》以及《白薇作品选》面世,引起了戏剧界的注意,方志平的《中国话剧》就花了大笔篇幅来介绍这位传奇女剧作家。新时期以来对于白薇的研究评论渐多,主要有以下两种倾向:一种是关注白薇的左联作家身份,强调其作品的战斗性与革命性,2004年出版的《文坛女杰白薇》中白薇作品中竟未人选一部剧本,这种误解“实际上是用高度政治化的戏剧史概念硬性整合和提纯包含在白薇剧作中的丰富复杂的涵义”,[3]使其作品丧失了应有的艺术价值;另一种倾向是执著于白薇女性作家的身份,使用女性主义去解读其剧作,仅2000年之后研究白薇的数据之中女性主义解读十之八九,这种过度的解读限制了白薇作品的可能性,往往走进女性主义的桎梏。

白薇是一位具有传奇经历的女性,她1893年出生于湖南资兴,自小体弱多病又情路坎坷,在父母包办婚姻下长期遭受着丈夫与婆婆的虐待,直到她24岁时才独自逃往日本留学。在日本她结识了比她年纪还小的田汉,虽然未加入创造社,但是在田汉的引导之下开始进行戏剧创作。1926年她从日本回国,面临着国内的忧患,迅速投身于革命的浪潮之中,戏剧创作在某些程度上也受到了影响,发生了一定的改变。但是无论是前期追求艺术纯粹性的戏剧作品,还是后期带有强烈革命色彩描写现实的作品,从艺术手法上讲,真正对白薇有较大影响的还是源自西方的象征主义、唯美主义和表现主义的影响。

二、白薇对于外国戏剧思潮的接受

外国戏剧思想对于白薇的影响是多元的,难以去寻找某一个特定的戏剧思潮或者特定的剧作家对她的绝对影响,正如她自己在《我投到文学圈里的初衷》中所讲:

“俄国的托尔斯泰、契霍甫……王尔德的小说、戏剧,歌德的诗和剧,及日本当代作家的作品,我都无秩序、无系统地乱看一场”,西方现代戏剧思潮在她身上汇集,体现在多样的美学思想、审美情调以及审美意识上的影响。其中,我们应该特别关注日本戏剧对于白薇的影响。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日本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中国接受西方先进思潮的中转站,它既是启蒙导师,同时也是引进西方文学的中间人。中国早期话剧的中坚力量包括春柳社、新民社都直接间接受过日本戏剧的影响,经过日本文化过渡与转换的西方文学潮流往往使剧作家的接受更加复杂。因此,在中国大陆正上演着易卜生影响之下的现实主义戏剧创作浪潮时,远在日本的白薇却更多地通过日本的媒介较多地接受了浪漫唯美主义的影响,这明显与创造社的创作旨趣相近。

同时,白薇的接受也是有选择经过个人加工的,她用本民族的东西去融合西方文化,进行有意识的移植,而不是完全照搬。她的三幕诗剧《琳丽》、独幕剧《革命神的受难》和《访雯》等,在浪漫主义的基础上又奇妙地融合了唯美主义、象征主义、表现主义等现代派的一些因素,显得色彩斑斓,奇谲瑰丽。

(一)白薇对浪漫主义的接受

歌德席勒的浪漫主义戏剧对于中国剧作家如郭沫若、田汉的史剧创作的影响是十分明显的,而白薇的创作对于浪漫主义的接受主要表现在极强的古典浪漫主义氛围上。

浪漫主义强调情感的自然流露,抒情色彩浓厚,在西方也被称为“抒情主义”。白薇就在戏剧创作时加入自己的情感剖白,使人物情绪流动与置景融汇在一起,令戏剧情节张力十足又有强烈充沛的感情。《琳丽》的第一幕发生在冬景之花园,但是花园并未出现冬日凋零的景象,相反花园因为琳丽热烈的爱情春光嫩暖、花儿娇开,在此场景之下琳丽才会发出“我爱了你优美的灵魂,爱了你特殊的气分,我永远爱你这点,我并不是仅仅以一个女性爱你。”[4]的深情告白,主人公的情绪与场景相映成趣,显示出作者十分强调心境和情绪的渲染。《访雯》是一部借助《红楼梦》故事框架重新书写的剧本,着重表现晴雯在被赶出大观园后,宝玉去探望她的情节。白薇十分注重用场景来烘托人物的心境,晴雯在被赶出大观园之后搬到姑舅表哥家一间破旧的屋子里,残阳与乌鸦,晴雯想起自己在大观园与宝玉的种种情事,未免心下感伤,不自觉生出一些了“无奈与恨”。作者似乎十分擅长刻画女性情绪的流动,抓住细小的细节,增添整部剧作的韵味。

浪漫主义戏剧都呈现出一种感伤情绪。白薇笔下的女性并不是孱弱娇柔的女性,琳丽为没有结果的爱情依旧爱得轰轰烈烈,晴雯为爱身心俱疲,出走红尘的苏雯,她们的性格体现出勇敢刚强的趋向,但也正是这样,她们的苦闷与忧郁以及逐爱不成的悲剧结局更加透露出无奈的哀婉伤感。

(二)白薇对王尔德唯美颓废主义的接受

白薇的作品与一般的女作家相比,风格更加热烈、奇诡,明显还受到了王尔德唯美颓废思潮的影响。王尔德典型的唯美主义剧作《莎乐美》可以说是许多剧作家接受唯美颓废主义的主要来源,此部巨作经常搬演,对世界范围内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剧中,王尔德把美放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剧中人的所有非理隆行为,都缘于追求肉体美,一切的爱也缘于美,剧中人为了爱欲,不惜杀人、自杀。莎乐美因为约翰的美,就不惜一切要得到约翰的爱,为了完全得到他的爱甚至不惜用死亡去占有他。陷入爱情的白薇也曾经像莎乐美一样表达自己的爱意,她在给爱人杨骚的情信中将自己比作莎乐美,想要用死亡去证明自己的深爱。《莎乐美》的那种以全生命求其所爱、殉其所爱的精神,在血与死的逼迫中求得爱的满足的极端的表现,容易被那些急需冲出封建茶毒的新青年们所接受的。

《琳丽》中剧作家琳丽就发出了对于爱与美的追求,她说“惟求戀能奏出真而美的生之和弦”,[5]琳丽对于理想的爱情的追求以及对于爱情的执著,这种爱已经达到了一种“唯美”的境界,这不正与《莎乐美》“因爱而生,为爱而死”的价值观如出一辙。即便最后的结局是毁灭,琳丽也要在死亡中保持着爱情的理想。琳丽试图在琴澜身上寻求真正的灵肉交融的爱,但最后她完全失望了,在感到幻灭之后,她“周身佩着蔷薇花,死在泉水的池子里面”,为其中的爱和美殉葬。该剧还借死神之口预言:当宇宙破灭之后,将有“美的人类”产生。此外,这部作品充满了美丽的辞藻和华丽的幻想,这也正是把《琳丽》称为“唯美剧”的原因。

白薇早期的剧作《访雯》可以说是剧作家唯美颓废主义的巅峰。《访雯》取材自《红楼梦》第七十七回,贾宝玉偷看被赶出大观园的晴雯,两人生离死别的场景。晴雯曾说,“我爱‘美’比爱‘生命’还重。宁肯不生,不愿不美。我不敬爱众生皈依的佛菩萨,我不敬爱那些流芳百世的贤人君子,我只敬爱崇高绝艳的天女和花神。”[6]她向往着最最纯粹的美,她在自己的主子贾宝玉面前始终保持着尊严与自信,那就是她对于宝玉的爱情,并且这种爱情是至高无上的并且是纯洁的。于是她拒绝了让宝玉看一眼她身上的伤痕,也不愿宝玉见到自己这般落魄模样,她既是怡红院貌美高洁的丫鬟,又是那间破败茅屋里保持女性纯洁的女性,她用生命完成自己与爱人的诀别,至死保持着灵与肉(灵魂与肉体)的纯洁、毫无瑕疵。剧中贾宝玉对病中的晴雯不胜爱怜,对她的眼睛和朱唇极尽赞美之能事,这些对人体官能的欣赏,也有《莎乐美》的影子。

此外,白薇的《革命神的受难》,在人物设置上颇像《莎乐美》。该剧写女学生范英明知军官是个已有九个老婆的

“淫邪”之人,自己是在“与腐朽的尸骸拥抱”,仍忍不住地要投入他的怀抱,愿意做他的第十个老婆。范英和军官都是迷恋肉体美和追求爱欲的人,范英为盲目的爱失去了理智,军官则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地地道道的色狼。而且剧中也设置了一个男青年丁锐,他与《莎乐美》中的叙利亚少年一样,也因得不到女主人公的爱而愤然自杀。

(三)白薇对日本唯美主义的接受

日本唯美派文学对于日本求学的白薇影响巨大。彼时的日本文坛正吹拂着唯美主义的浪潮,她身处于日本文学生态之中,必然时刻接受着日本唯美主义的大师谷崎润一郎的影响,况且谷崎润一郎的著名小说《痴人之爱》正是白薇的恋人杨骚翻译的。日本唯美主义与王尔德等代表的西方唯美主义又有些许差别,具有一种反伦理、反道德的因素。白薇作品经常被人认为是“爱情至上主义”,正是由于遗传了日本唯美主义的反抗性,她常常用肆无忌惮的爱情去表达人物对于爱情与自由的追求。《琳丽》中姐妹俩对于同一个男人毫不避讳的爱情以及《打出幽灵塔》里林月与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之间的跨越伦理道德的情愫,都在表达着一种反抗的声音。这种对于爱与美的有着偏执的追求,其热烈情况极容易产生孤独、沮丧甚至是变态的心理。

琳丽徘徊于梦境中有着瑰丽的色彩,蔷薇花、大猩猩、乌鸦等诡异的意象相替出现,狂热的爱与凄冷的绝望织缠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怪异的美感。白薇的小说《炸弹与征鸟》经常拿来和谷崎润一郎的代表作《痴人之爱》做比较,两者都在刻画反叛于传统道德的女性形象。谷崎执着于描写官能上的放纵与享受,而白薇却未停留于纯粹感官的“唯美”,让笔下的女性走出轮回的深渊,走上战场。这也可以说是西方唯美主义传输到中国后的一种“变异”,是接受中的一种偏差和“误读”。

对于唯美主义的接受,白薇也难以做到』神形兼备,作为中国传统文化浸润之下的中国文人就势必骨子里带有一种忧患意识,对于那种狂欢式的酒神精神,无论是在文学艺术上还是现实作风上,白薇是难以做到王尔德或者谷崎润一郎式的放纵。那种唯美与颓废的姿态表达够了之后,她又会投入热情的革命斗争去了。正因为如此,白薇在“为艺术而艺术”与“为人生而艺术”的五四经典矛盾与斗争中,表现出前后期截然不同的创作风貌。

(四)白薇对象征主义的接受

象征主义虽然在中国并未引起真正意义上的文艺思潮,但是这种独特的艺术形式却在戏剧创作上产生了重大的影响。白薇在日本第二个老师是中村吉藏,正是这位日本剧作家向她推荐了象征主义戏剧家霍普特曼的《沉钟》,她也曾经表达过对于梅特林克的《青鸟》的喜爱,可见对于象征主义,她的接受是积极的。象征主义戏剧在取材和注重主观方面与浪漫主义有相近之处,不同在于它之重主观情绪意念的表现,不是像浪漫主义戏剧那样直抒胸臆、抒发主观感受,而是通过象征、暗示,呈现出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意蕴。《打出幽灵塔》中作者将一个类似于《雷雨》中周公馆的封建家庭比作是幽灵用来禁锢人类的“幽灵塔”,象征意味十足。处于塔中的每个人都想要逃出来,但是沉重的伦理道德的枷锁与弄人的命运将渴望自由与爱情的月林牢牢锁住,怎样也逃不出那座“幽灵塔”。《访雯》正是借助《红楼梦》中宝玉与晴雯的故事,达到了一种高度意义上的象征。戏剧整体都被赋予象征的意义,而不是再现。在白薇回国之后创作的《革命神的受难》中也具有明显的象征意味,每一个具体的人物形象被剧作家抽象成“革命神”、军官、女学生等等,大而化之,表现出作者在国内大革命失败之后无以抒发的愤懑情绪。

梦境作为最为常见的象征意象,在《青鸟》中出现,表现了人类对于梦想的追逐。梦境也经常出现在白薇的喜剧创作之中,它既是遥不可及的幻境,对于人物的结局有着暗示性,三幕剧《琳丽》中有两幕都是以女主人公的梦境,都是在描述的梦境与现实之间的穿梭。梦境将女主人公深刻的精神挣扎都具象化,那始终都伴随着她出现的紫蔷薇,随着她感情从炽热到凋零再到永恒,将自身灵与肉、爱与恨的冲突表现出来,具有.极强的象征性。死神对于琳丽的宣判象征着浓重的人生幻灭感。斯洛伐克学者的研究还认为白薇《琳丽》的创作很可能得益于梅特林克《阿格拉凡和赛丽塞特》中的“爱情三角关系。”[7]《琳丽》中的三个主人公琳丽、璃丽与琴澜潜入了痛苦的三角恋情,三个人分别代表着理想的爱、现实的爱与泛爱,象征着爱情生活中理想与现实的相左,结局中琳丽只能带着对于爱情的失望自杀身亡,执守着自己的爱清理想长眠地下。

三、结语

白薇的戏剧与小说创作是在对西方多种文艺思潮的接受中成熟起来的,在现代文学发展历程之中,她对于外国文学思潮的接受不是一个个例,而是整个文学现代化过程中的一面镜子,映照着文学艰难走向现代性的过程,映照着个人命运的激荡。

参考文献:

[1]田本相.中国现代比较戏剧史[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3:16.

[2]苏雪林.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M].台班:台湾纯文学出版社,1979:69.

[3]朱卫兵.论白薇的戏剧创作[J].戏剧艺术,2003(1):45-53..

[4]白薇.白薇作品集[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312.

[5]白薇.琳丽[M].北京:商务印书馆,1925:8.

[6]白薇.访雯[J].小说月报,1926(7).

[7]马利安·高利克,李燕.丫环的诱惑——白薇对宝玉访晴雯的颓废主义叙述[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