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传统节日的失落与复兴微探
——以老姆登村怒族节日“如密期”为例
2019-08-31魏霞
魏 霞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2018年11月初,在于老师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前往怒江州匹河镇老姆登村开展田野调查。未走进老姆登前,已对“如密期”进行了一个文本上的了解。亲见之后,“如密期”在老姆登村所呈现出的状态可用“失落”二字概括。本文基于一周的田野调查基础之上,探讨以老姆登村怒族传统节日“如密期”为例的少数民族传统节日在空间所呈现出的失落状态,以及结合非物质文化遗产兴起的大背景来思考以“如密期”为代表的少数民族传统节日的复兴前景。
一、失落的“如密期”节日文化空间
在民族文化多彩的西南边疆地域——云南,集聚着众多少数民族。怒族作为云南省15个“直过民族”之一,更是中国人口较少民族,其大多聚居于怒江州地区,怒族由四个支系组成,因其分布地域的不同而有了不同的自称。“分布在福贡县匹河怒族乡的怒族自称‘怒苏’,分布在福贡县上帕、子里甲等地的怒族自称‘阿侬’,分布在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的怒族自称‘阿怒’,而分布在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兔峨乡的怒族和泸水县鲁掌镇的怒族则自称‘若柔’。”[1]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空间孕育了怒族多彩的民族文化,在群山的环抱与怒江水的滋养下,怒族支系“怒苏”的传统节日“如密期”也于历久弥新中得到传承与发展。
“在怒语中,‘如’意为‘村寨’;‘密’意为‘邪气、污秽’;‘期’意为‘清洗’。‘如密期’的意思就是‘清洗和驱除村寨头年的邪气’。”[2]作为传统岁时节日,“如密期”举行的日期固定在3月6日。随着历史与时间的变迁,现代语境同样赋予“如密期”另一个称呼:开春节。开春,即在春耕之前举行节庆活动,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将村寨里的污秽之气驱逐以求平安和顺。在整个田野过程中,笔者发现在老姆登这个村落文化空间,传统节日“如密期”呈现出一定的失落状态,这种失落不仅在于老姆登村怒族民众自身对这个传统节日的了解甚少,还在于民众的参与度与节日的传承状态。
在社会变迁背景下,“如密期”的发展呈现出曲折的状态。作为怒族的古老传统节日,人们对其起源未能道明。在老人们的口中,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由于国家政治环境影响,一系列的祭祀活动被看作封建迷信被禁止,“如密期”被迫中止,这中间的断代使得“如密期”节庆活动处于停滞发展状态。于1997年左右,“如密期”才得到恢复。“我参加过的如密期,在1998年左右,那时候我还没有信教,穿着民族服饰唱歌啊跳舞啊,可热闹了。”①国家机器运转之下的大背景决定了民族节日的光明抑或是失落的大状态,而本民族民众则是民族节日兴衰的承载者。
“民族节日文化起源于各民族的生产生活,虽然基于地理环境和社会生活方式的不同,中国少数民族的节日各具特色,但是,这些节日文化又扎根于农业文化土壤中,在统一——分裂——统一的历史演绎中又深受整个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以儒家伦理道德为核心),以及各民族之间文化的双重影响,因而现时民族节日文化呈现出两种基本的文化心态——祖灵崇拜与求吉祛灾。”[3]在医疗不发达的年代,生活在山水之间的怒族民众医疗不便,“如密期”是他们消灾避难的形式,具有一定的精神慰藉作用。如今,医疗相对发达,生活条件便捷,如密期所承载的精神慰藉功用受到削弱,民众在科学的熏陶之下不再相信其传统所具有的去灾作用。随着基督教的传入,民众信教自由,对原始宗教观念产生了冲击。传教士们的教导与携带而来的相关扶持使得更多怒族民众成为虔诚的基督教徒。当异族文化传入,民众对其认同与追随愈多,象征着本民族文化、承载着原始思维的“如密期”节日也在理性与科学之中日渐沉寂。笔者就“访谈对象的信教与如密期节日参与程度”做了一个粗略的统计:
村落 姓名 身份 年龄 信教情况 对如密期的认知 参与节日情况玖才 退休政府官员 63 不信教 知道 参与政府组织的拉吉 上任如密期祭师 96 近几年信教 知道 参与过柳一梅 群众 55 信教 知道 不参加杨大林 现任祭师 58 不信教 知道 参加吴金舟 群众 69 信教 知道 不参加佚名 群众 53 信教 知道 不参加老姆登村
由于调查时间的限制,我们的访谈对象大多局限于中老年群众。尽管访谈对象单一,但对于统计结果,我们仍可以窥视到“如密期”在老姆登村所呈现的失落状态。大部分老姆登村民为虔诚的基督教徒,在当地,基督教文化与本民族文化在民众心理存在着一定的对立,尽管这些教徒会携带着民族挎包参与教会活动,但凡是信教的群众皆不参加“如密期”,只远远观望。有的老姆登村信教群众甚至在访谈中对该节日一无所知。这样一方土地上两种信仰的存在,使得民族节日位于尴尬而失落的处境。对于政府官员而言,他们不得信教,由于自身所代表的官方色彩,他们又在传承与发展“如密期”节日上“不得不”扮演积极的角色。老年一代的社会定位往往是文化的积淀者,他们阅历丰富,承载着一个民族历史的气息。然老姆登村的中老年人大多在后半生选择信教而日益远离本民族文化,“如密期”节日只是其众多民族文化中的一个代表,基督教文化以及教徒身份使得他们在面对本民族文化时有些许隔离,呈现失语状态。中老年如此,而走出大山的青年,面对的是现代化与都市,与“如密期”这样的传统民族节日更是渐行渐远。这样一个本该在本民族文化空间中繁盛的民族节日,在两种文化的碰撞中显得失落而沉寂。
二、光明的“如密期”发展前景
民族节日孕育着一个民族丰厚的文化遗产,在文化多元的现代,人们回归到对丰富文化的发掘与追寻。对于民族文化,官方与民间都认识到了其在趋同大背景下独特性的价值,于是,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政府官员与知识分子开始重新寻找与保护民族文化。怒族“如密期”节日,尽管在老姆登村这个空间呈现出失落的状态,但在保护民族文化遗产的大时代趋势下,政府官方对其传承人等方面的培养与扶持相关政策的实施使得这个怒族传统节日的发展前景仍是光明的。
“在许多少数民族传统节日中,仪式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许多祭典、祈福内容的活动都以仪式的形式存在。仪式具有和社会表述的能力,因此仪式是某一个特殊社会内部结构形貌的符号化传达。”[4]怒族传统民族节日“如密期”作为早期先民祈福消灾的心理寄托,仪式是其节日活动中不可缺少的一步,祭师则在其中充当重要的作用。“一方面,他们在村寨祭祀、节日活动中承担着沟通人神的作用,另一方面,祭师通常都是‘巫医结合、神药两用’,承担着为病人看病的医师角色,同时他们还需通晓乐器,在祭祀时唱念、在节日时表演,因此是传统器乐的掌握者。”[5]作为现任祭师,杨大林的上任是政府官员的扶持以及自身对民族文化认同的共同促进结果。“政府官员给我做工作,我自己也觉得这是怒族唯一的文化,不能让它失传。”②当言及传承人问题,杨大林则表示不必担心,出于对民族文化的保护,政府会出面选取人品适宜的传承人并做思想工作。在他看来,祭师代表的是一个民族的形象,必须精挑细选,而本民族民众对传承怒族文化仍是积极的。由此可见,祭师传承人的选定在政府官方的重视与干预扶持下前景仍是乐观的。作为已经主持了两年如密期节日的祭师,杨大林的认真负责是积极文化携带者的一个小小缩影,受命于危难之时,与拉吉老人学习祭祀。四个多小时的言说祭词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琢磨领悟与背诵。民族文化的发展,正是得益于像杨大林这样对本民族文化认同的民众,才可生生不息流传。
积极的民众使得民族文化得以有发扬的基础,而政府的组织与干预则是民族文化繁荣的推动力。在访谈过程中,我们可见的是政府对怒族文化的关注与积极扶持。“如密期”作为怒族的重要节日,凝结了怒族自身的文化,成为怒苏支系的一个文化符号。在早期,承载着怒族民众寄托的如密期被看作是封建迷信被禁止,随着民族文化的挖掘,人们开始追踪少数民族文化。在大背景之下,政府作为中坚力量,对于“如密期”的复苏与再现一直努力着。政府会投入一定资金开展“如密期”节日,在宣传方面也竭尽心力。就近些年来说,政府已经组织了两次大型节日活动,让许多当地年轻人知晓了“如密期”并认识到这一怒族文化符号。
在官方的助推下,“如密期”有了强大的发展空间。与此同时,又有热心于民族文化传承的怒族民众积极主动承担继承人责任,“如密期”的光明前景值得期待。不仅官员与村民的努力,知识分子也在关注着怒族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怒族学会的建立与学界大家们对怒族的关注,更会让怒族文化纷呈,而作为其载体,“如密期”的发展也会随着学术的关注而日愈繁盛。
三、非遗背景下“如密期”节日复兴的若干思考
在官方与民间力量的推动下,失落的怒族传统节日“如密期”的复兴指日可待。然其复兴空间仍局限于怒江区域,由于文字记载的缺乏、老姆登村的交通不便、参与规模有限等原因,除却云南本地热衷于民族文化的知识分子,了解或关注的外地人颇少。当“如密期”逐渐淡出年轻一代怒族民众的视线,在非遗保护大热的背景下,如何抓住机遇使其更好地复兴值得引起思考。
首先,便捷交通渠道,加强与外界交流,缩短“如密期”与非本土民众的距离。
初至老姆登,感受最大的是交通不便,层层远山,公路盘旋,修路的灰尘飞扬。仅昆明到老姆登的距离,需十多个小时的车程,如此“辛苦”的车程阻碍了远客的到来。持有旅游特色名片的老姆登村有着发展“如密期”节日的良好基础,但不便的交通又使人望而生怯。节日文化的传承与发扬离不开广大的民众基础,现有的民众基础多为老姆登村本地怒族子民,“如密期”的节日名片尚未达到普及,而良好的交通则为发展的第一步。政府应注重对交通要道的建设,作为云南唯一未通航班的州府,若机场如期建设,将使得以“如密期”为代表的怒族文化更好地与外界连接,得到较好的宣传与弘扬。
其次,加强本民族文化认同,提高怒族民众内部的文化自觉,加强教徒对“如密期”节日文化的认知建设。
在走入老姆登之前,笔者与老师、同学已经对“如密期”有了一定的认识,做了一定的准备工作。亲临老姆登村,在田野调查的过程中,有很多民众对“如密期”的认识已经被新的称呼“开春节”替代。对“如密期”的印象也局限于近些年举办的活动,多于歌舞上。由此可推测,外出的青年一代更是对“如密期”印象浅略。政府在弘扬民族节日之时遗忘了本民族民众的宣传力度。民间的文化自觉对于民族文化发展是至关重要的,本民族群众永远是民族文化的载体与记忆者,他们应当对自己的民族文化更为了解,肩负起复兴的使命。官方应帮助本民族文化持有者充分了解“如密期”节日的历史与记忆,再将这些民族文化记忆宣传给本土民众,共同巩固“如密期”的历史渊源。由于老姆登村的教徒众多,全村有百分之七十左右的民众皆信仰基督教,而教徒对“如密期”节日只是远远旁观,不参与其中。如何让信教与非信教群众在“如密期”中得到融合,同样是值得思考的。信仰与文化从来都不是水火不容的,二者可寻找到新的平衡点达到共融。政府应发挥主导作用,在信教群众中普及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教育,加强信教人士对节日的认识,在尊重信仰的前提下让教徒同样承担起民族文化的参与者责任。
再者,抓住非遗大热的机遇,打造节日特色,合理规划,让“如密期”走出怒江,走向全国。
“在中国众多的少数民族节日中,蕴藏着丰富的、宝贵的文化遗产。在国家和社会各界越来越关注中国各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与保护之时,一系列方针政策的出台,对少数民族节日文化的弘扬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6]虽然“如密期”节日在申遗的过程中因为前期未有充足的准备而失败了,但借助这样的民族文化大热前景,仍可以抓住机遇以求复兴。仪式作为“如密期”节日的特色,应重点注重,它是本民族文化以及心理的浓缩,远远胜过一般的歌舞娱乐。作为怒族原始信仰的表现形式,仪式会为“如密期”节日活动增加亮点,凸显出节日特色,展示怒族文化。“如密期”源于民众,同样要回归民众。对于节日的开展,要注意合理规划,加强与群众联系,结合当地老百姓的意见具体落实。
“如密期”作为怒族怒苏支系的传统节日,已然成为了老姆登等怒族各村落的文化名片。在文化激烈碰撞的时代,以“如密期”为代表的少数民族节日面临着危机与机遇的双重发展境地。老姆登村的“如密期”节日形态,有失落,亦有良好的发展前景。而在非遗大背景下,如何复兴以“如密期”为代表的少数民族节日仍值得政府与民间力量继续探索。只有兼具政府与民间的努力,更多知识分子才能关注“如密期”,使得以“如密期”为代表的少数民族节日在时代的洪流里得到弘扬与传承。
注释:
①吴金舟介绍。访谈时间:11月5日。访谈地点:吴金舟家。
②杨大林介绍。访谈时间:11月4日,访谈地点:杨大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