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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茶文化与宋话本中的“茶”

2019-05-20

广州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茶坊北苑话本

宋 昭

(辽宁大学,辽宁 沈阳 110136)

中国是茶文化的发源地,茶是中华民族的举国之饮。茶,发于神农,闻于鲁周公,兴于唐朝,盛于宋朝,普及于明清之时。目前,学界已有不少研究者着眼于茶文化与文学关系的研究。其中,茶诗、茶词受到更多的关注,已论及唐至清近百人的茶诗,茶诗的审美趣味,茶词的作品内容、艺术分析等。而对与茶相关的话本则论述较少,目前仅有梅东伟的《宋元小说话本中茶坊酒肆的文学形象与意义》涉及到茶文化与宋话本,也只是提及茶坊,未对整个茶文化与宋话本的关系作出详细的说明。“宋代说唱伎艺依附酒楼茶肆而生存,演出趣味与市民的爱好紧密相连”,而话本作为说唱文学的文本,也渗透进了市民的茶文化,带有独特的茶文化韵味。本文将描写宋代生活的话本作为对象进行考察,重点讨论茶文化对宋话本的影响。

茶文化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的茶文化是指整个茶叶发展历程中所有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狭义的茶文化则是专指其“精神财富”部分。本文探讨的茶文化是狭义的茶文化。狭义的茶文化可包括:茶艺、茶道、茶德、茶俗、茶宴、茶会以及茶文学。

宋代饮茶之风兴于全国,茶已超越物质层面进入精神层面,形成了宋代独一无二的茶文化。宋代茶文化的兴盛主要有以下几个标志:宋代贡茶;宋代茶著;宋代茶艺;宋代茶坊。

(一)宋代贡茶

在宋朝,北苑贡茶盛极一时。熊蕃的《宣和北苑贡茶录》中记载:“贡品极盛之时,凡有四拾余色”“四万七千一百片有奇”。贡茶“岁分十纲,惟白茶与胜雪,自惊蛰前兴役,浃日乃成。飞骑疾驰,不出仲春,已至京师,号为头纲。”[1]另外还列有贡茶名称以及贡茶形制图(熊蕃之子熊克绘图三十八幅附入),如:万寿龙芽、御寿玉芽、龙园胜雪、乙夜清贡、承平雅玩等。茶名高雅清丽、形制秀美精致,可见北苑贡茶方兴日盛。

(二)宋代茶著

几乎是与贡茶的发展同步,茶著的撰写在宋代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现已知的茶著有30余种,虽大多失传,但是有几部重要的茶著完整地保存下来,为宋代茶文化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图1 龙凤团茶图样(出自宋熊蕃《宣和北苑贡茶录》)

蔡襄在任福建转运使督造北苑贡茶之时,为向仁宗推荐北苑贡茶特作《茶录》一书,比较集中地体现了宋人品茶的技艺。陶毂作随笔集《清异录》六卷,其中“茗荈门”被后人单独辑为茶书,题名《荈茗录》,多为后代茶书引用。宋子安的《东溪试茶录》,对建安各茶园的位置、茶品等特点作了详尽叙述。《本朝茶法》选自沈括《梦溪笔谈·官政二》,主要记述了北宋时期茶税和茶叶专卖之事,并有具体的统计数字。黄儒《品茶要录》全书共十篇,前九篇论茶味失色的九项缺点,最后一篇论茶叶产地的重要性。该书属北宋茶品鉴别的专著。唐赓被贬惠州两年后,与二三友人烹茶相斗为乐,有感而发因作《斗茶记》,并提出了“茶不问团铤,要之贵新;水不问江井,要之贵活”的观点。宋徽宗赵佶的《大观茶论》,对北宋时期的茶叶产地、采制、烹试、品第等均有详细记述,反映了北宋时期我国制茶技术的精湛考究和茶文化的高度繁荣。熊蕃的《宣和北苑贡茶录》,将宣和年间北苑建茶的源始、造茶时间、品名、制茶模具一一记下,后其子熊克绘图三十八幅贡茶形制附在篇末。至今已是研究北宋茶事的重要文献。

(三)宋代茶艺

茶艺就是品茗艺术的简称。品茗艺术的形成有一个历史过程,经过长期的实践、积累、演变才逐渐成熟定型。“茶艺最早萌芽于晋代,形成于唐代,成熟于宋代,发展于明清,发达于当代。”[2]宋代茶艺主要可分为点茶、斗茶、茶百戏等。宋徽宗赵信在《大观茶论》中就对点茶作了精彩的论述:“点茶不一,而调膏继刻,以汤注之,手重筅轻,无粟文蟹眼者,谓之静面点。......《桐君录》曰:‘茗有饽,饮之宜人,虽多不为过也’。”[3]

(四)宋代茶坊

宋代的茶坊也叫茶肆、茶楼。由于宋代商品经济的发展,茶馆业出现繁荣兴盛的局面,成为我国茶馆业史上的一个高峰。吴自牧《梦梁录》卷十六专列“茶肆”一节,记述当时杭州茶肆的盛况:“夜市与大街有车担设浮铺,点茶汤以便游观之人。大凡茶楼多有富家子弟、诸司下直等人聚会,习学乐器、上教曲传之类,谓之‘挂牌儿’。”“更有张卖面店隔壁黄尖嘴蹴球茶坊,又中瓦内王妈妈家茶肆名一窟鬼茶坊,大街车儿茶肆,皆士大夫期朋约友会聚之处。”各式各样的茶馆兴起代表了宋代饮茶之风的风靡,可见茶与茶馆已经成为宋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习以为常的部分。

赵宋统一天下,结束了五代十国分裂割据的局面,社会获得安宁,在稳定的社会环境中,城市商品经济开始发展起来并逐渐达到一定的繁荣程度,此时,茶叶成为宋代的主要经济作物之一。沈括在《本朝茶法》中统计道:“十三茶场,都卖茶岁一千五十三万三千七百四十七斤半,租额钱二百二十五万四千四十七贯一十。”当物质基础富足之后,催生了新兴市民阶层对文化的追求和享受,因此市民文学随之兴起。而茶作为人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之物,由此也逐渐走入了话本中,使宋话本对市民生活的描摹更加细致。

程毅中《宋元小说家话本集》[4]选话本小说共40篇,在与茶相关的话本(描写宋代生活)中涉及的茶事大致可分为三类:茶艺、茶礼以及茶坊。笔者对《宋元小说家话本集》中有关“茶”的词条进行了初步检索并根据以上三部分分类,如表1所示。

这十九篇涉及到茶的话本是茶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道风景,对这些涉茶话本进行分析,可以管中窥豹一见当时的茶事对说唱文学的影响。

表1 宋代话本中茶事分类

宋人的日常生活趋于精致化、艺术化,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将茶艺是看作一项重要的雅致活动,所谓“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陆游《临安春雨初霁》),士人已经把“分茶”看作是与“写字”相对等的一项艺术了,而到了宋话本中,茶艺也经常作为百姓日常生活中的一项活动出现。宋代的茶艺主要可分为点茶、斗茶、分茶等。由上表统计可知,宋话本中多出现点茶这一技艺,如《红白蜘蛛》:“和尚同至方丈叙礼,分宾主坐定,点茶吃罢……”[5]客人前来拜访,主人就会点茶相待;再如《宋四公大闹禁魂张》中“众人入去吃茶,一个老子上灶点茶。”[6]众人到茶坊里吃茶,茶坊中的茶博士也需要点茶后奉上。根据蔡襄《茶录》记载,宋代点茶技艺主要有以下几个环节:炙茶、碾茶、罗茶、候汤、熁盏、点茶。“茶少汤多,则云脚散;汤少茶多,则粥面聚。钞茶一钱匕,先注汤调令极匀,又添注入,环回击拂,汤上盏可四分则止。视其面色鲜白,著盏无水痕为绝佳。”《杨温拦路虎传》中就对 “点茶”技艺中的候汤过程稍作了描写:“这茶是:‘溪岩胜地,乘晓露剪拂云芽;玉井甘泉,汲清水烧汤烹下。’”[7]这候汤的水并不一般,它需要甘泉清水才可以用来煎茶。宋人对于煎茶用水一向讲究,苏轼《西江月》茶词这样写道:“龙焙今年绝品,谷帘自古珍泉。”自古以来,好茶配好水,“龙焙”新茶当然要配以水中第一的“谷帘”泉水。话本中提到的云芽虽不及“龙焙”也算是“乘晓露剪拂”的好茶,所用的水也需要甘泉才可以。对待茶艺,无论是文人还是普通百姓都是非常重视,因此,无论是做客,还是到茶坊中吃茶,人物在吃茶前都要先经过点茶这一程序。

除点茶外,话本中还出现了斗茶这一茶艺,斗茶的高手可以使茶汤在水的冲拂和茶筅的击拂下幻化出多种图案,时人称为“茶百戏”或“水丹青”。在《阴骘积善》中,对茶坊进行描述时,这句“风流上灶,盏中点出百般花。”[8]就提到了茶百戏。陶毂《荈茗录》 “茶百戏”一条说: “茶至唐始盛。近世有下汤运匕,别施妙诀,使汤纹水脉成物象者,禽兽虫鱼花草之属,纤巧如画。但须臾即就散灭。此茶之变也,时人谓之‘茶百戏’。”又有“生成盏”一条说: “一沙门可点茶成诗,曾并点四瓯,成一绝句,道是:‘生成盏里水丹青,巧画工夫学不成。却笑当时陆鸿渐,煎茶赢得好名声。’”[9]也就是说宋代那些高超的茶匠已经达到可以在茶汤面上作画的水平。可见宋代对茶汤冲点十分讲究,宋徽宗赵信的《大观茶论》也对点茶作了详细的描述,因此,点茶这一技艺在宋代已是非常流行,随着人们的钟爱,这种技巧便逐渐有了审美情趣。当点茶技艺进入说唱文学中,听众在欣赏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那些令人叹服的点茶技巧,这样说唱话本就更具有生动性。

唐末刘贞亮在《茶十德》中明确指出:“以茶利礼仁”“以茶表敬意”“以茶可雅志”“以茶可行道”。到了宋代,人们在继承借鉴唐代茶德的同时,更加注重茶礼。吴自牧的《梦梁录》卷十八“民俗”条说:“或有新搬移来居止之人,则邻人争借动事,遗献汤茶,指引买卖之类,则见睦邻之义……甚者出力与之扶持,亦睦邻之道。”茶从来不仅是止渴之用,在中国这个礼仪之邦,与茶相关的活动也被赋予了一定的礼俗,在平民百姓日常的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礼仪性角色。在宋代话本中与茶相关的礼节大致有献茶、奉茶、待茶、吃茶、会茶。

根据《汉语大词典》[10]解释,“献茶”有用茶的意义,为敬词,当客人来访时,作为主人的一方往往要献茶招待来客,如《陈巡检梅岭失妻记》中“只见长老相迎申阳公入方丈,叙礼毕,分位而坐。行者献茶。”[11]申阳公前来拜访大慧禅师,大慧禅师教行者备茶,献茶于申阳公,以示尊敬。“奉茶”是端茶敬客的意义,多用于茶坊茶博士服务顾客之时,如《简帖和尚》中“开茶坊的王二拿着茶盏,进前唱诺奉茶。”[12]和尚到茶坊休憩等人,茶坊主人或茶博士便要上前奉茶。“待茶”是请客人喝茶。如《五戒禅师私红莲记》中“佛印到厅前问讯,学士起身叙礼,邀坐待茶”[13],《陈可常端阳仙化》中“郡王出堂赐二长老坐,待茶。”[14]“会茶”是会聚饮茶的意思,宋代士子常常聚会饮茶,然后吟诗作对进行文娱活动。如《赵旭遇仁宗传》中“店对过有座茶坊,与店中朋友同会茶之间,赵旭见案上有诗牌,遂取笔去那粉壁上写下词一首。”[15]赵旭在等皇榜之时,与朋友会茶并在茶坊题壁。《夔关姚卞吊诸葛》中“主翁谨请解元庄上会茶。”[16]老丈与姚卞吃茶之间,便以文相会,共谈武侯之事。

相对于以上四种茶俗,在话本中提及更多的是“吃茶”,几乎旧友相见、媒婆说亲、街坊款待都需要吃茶。朱彧在《萍洲可谈》中提到:“今世俗客至则啜茶,去则啜汤。”吃茶已经成为礼尚往来的一种习俗,如《洛阳三怪记》:“婆婆道‘好几年不见,你到我家吃茶’。”[17]旧人相见第一件事便是请他去家里吃茶。再如《快嘴李翠莲》中“公吃茶,婆吃茶,伯伯姆姆来吃茶。姑娘小叔若要吃,灶上两碗自去拿。”[18]成婚后新媳妇就要向长辈奉茶。这种茶俗茶礼已被普遍接受。

另外,除了敬茶,话本中人物相见在叙礼之后,交谈之前,往往要加上一句“茶罢。”如《陈巡检梅岭失妻记》中申阳公问大慧禅师解疑,问话之前先讲“茶罢,申阳公告长老曰……”[19]《五戒禅师私红莲记》中,明悟禅师要借诗劝诫五戒禅师,先写“茶罢,明悟禅师道……”[20]“茶罢”后才续写谈话内容,这几乎成为了话本人物相见的一种叙述程式。茶礼这种生活风俗的介入,使话本更加细致性,展示了宋代生活的细节,可见饮茶之风对百姓的影响。

宋代茶文化的发展兴盛催生了大量的茶坊,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细致地描绘了宣和年间汴梁城的风貌,据统计画中的茶坊就有二十余家。《东京梦华录·序》云:“新声巧笔于柳陌花街,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茶坊不仅仅是吃茶休息之处,还是娱乐之所,更为宋代说唱文学的兴盛提供了发展空间。

图2 清明上河图(局部)茶坊

在《宋元小说家话本集》收录的40篇话本中,有十六篇小说的故事情节与茶坊有关,更有如《杨温拦路虎传》 《简帖和尚》 《阴骘积善》《闹樊楼多情周胜仙》《赵旭遇仁宗传》等五篇话本,重要的人物活动和故事都发生在茶坊之中。茶坊是结交友人之地,如《杨温拦路虎传》中“茶博士道:‘我这茶坊主人却是市里一个财主,唤作杨员外,开着金银铺,又开质库,这茶坊也是他的, 若有人来唱个诺告他,便送钱与他。’”[21]杨温在茶坊和杨员外结识并受了员外赠钱,故事由杨温受杨员外接济为引子,后通过杨员外,杨温最终得以寻回夫人,因此在茶坊两人相见,便为后文的寻妻做了铺垫。茶坊是交际行骗之处,如《简帖和尚》中“僧儿见叫,托盘儿入茶坊内,……官人道:‘我相烦你则个。’袖中取出一张白纸,包着一对落索环儿,两双短金钗子,一个简帖儿,付与僧儿道……”[22]和尚交代僧儿送金钗简帖的这一情节就发生在茶坊里,正因为僧儿送简帖之事直接导致了皇甫夫妻和离,才引出后文骗妻的故事。茶坊还是男女相遇迸发爱情火花之地, 如《闹樊楼多情周胜仙》中“(范二郎)行到了茶坊里来。看见一个女孩儿,年方二九,生得花容月貌。……那女子在茶坊里,四目相视,俱各有情。”[23]范二郎与周胜仙一见钟情的地方就是茶坊,他们在茶坊中巧妙互通信息的言语更使故事生动有趣。茶坊还是落魄文人士子发迹之地,如《赵旭遇仁宗传》:“(赵旭)自思前事:‘我状元到手,只为一字黜落。谁知命中该发迹,在茶肆遭遇赵大官人,原来正是仁宗皇帝。’”[24]赵旭在茶坊题壁作诗以为“姓名已在登科内”[25],却不想一字之差被皇帝斥责,潦倒度日,后山重水复又在茶坊巧遇仁宗,这才青云直上。而《阴骘积善》更是对太学对门茶坊的装饰作了细致的描写:“学对门有个茶坊,但见:花瓶高缚,吊挂低垂。壁间名画,皆则唐朝吴道子丹青;瓯内新茶,尽点山居玉川子佳茗。”[26]当然故事情节里张客人寻林积,林积还金,也都发生在茶坊,是故事的高潮所在。

可见茶坊是话本中重要的叙事空间,人物活动、情节转换大多都在这一空间中展开。宋代话本依附于酒肆茶坊而生存,茶坊又是市民日常娱乐休闲之所,将话本故事置于茶坊的环境中,更能增加听众的真实感。

宋代的茶文化与说唱文学有着密切的关系,透过对宋话本内容的分析,可以发现宋话本不仅反映了市民式的品茶艺术,同时表现出市民已普遍对茶俗、茶礼的肯定以及茶文化在市民阶层中的广泛流行。而说唱艺术通过加入对茶艺、茶礼、茶坊的描写更增加了话本的生动性、细致性和真实感。二者相辅相成使茶文化在宋代话本中留有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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