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现代科学史中全景监狱式企业管理模式探析
2019-05-07周雪健
周雪健
(山东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济南250300)
一、近代科学发展导致人的主体性丧失
从14世纪开始,原本的封建生产关系逐渐开始退出历史的舞台,随着资本原始积累的扩张,家庭手工业开始解体,取而代之是工业革命时期的大工厂制度。率先开始发展的是意大利的纺织行业,之后资本主义开始遍及整个西方世界。近代科学作为一种顺应新兴资本主义的方式登上历史舞台。1543年哥白尼的《天球运行论》的发表光焰万丈,成为近代科学革命的开始。1687年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使得经典力学理论成为可能,数学和科学结合起来,科学也获得了至高的地位,机械自然观成为认识世界、认识人的方式。实证主义和数学化科学成为主流。现代企业开始出现,这也就相应地需要一种新的管理模式,来配合企业的发展。全景监狱式的管理模式也就应运而生。全景监狱是由边沁于1791年首次倡导的圆形监狱发展而来,即全景式(敞视式)监狱,其基本结构是:监狱的四周是一个圆形建筑,监狱中心地带是一座瞭望塔。瞭望塔的塔墙上安有对着建筑的大窗户,圆形建筑则被分成许多小囚室。每个囚室都相应有两个窗户,这样的监狱结构,既可以起到有效的监视作用,也能够让监视人完全处于隐蔽而安全的境地。边沁的目的在于给予监督和规范的外在压制,而并不是真正的惩罚[1]。福柯在扬弃了边沁的观念,更加深刻地揭露其本质:全景监狱作为一种权力的表现,以强权控制为核心,使权力的发生范围可以拓展到整个社会,使得监督对象不再是概念上抽象的个人,而是现实的人。监视者通过信息的不对等,使得管理工作实现了成本最低,效果最佳,被监视者在不自觉中惩罚自己,最终被工具化的思想成为推进生产力的动力[2]。不难发现,这是具有历史必然性的,从哲学角度来看,主要有以下几点:
首先,充分体现了器官投影说,科学技术在应用过程中成为一个个体存在部门,成为企业器官的一部分,从而达到了以前所没有的效果。尤其是以视频监控技术和液压感应技术等为代表,在工作的每个环节,都无时无刻处在监视之中,为监督者实现监视提供了直观经验,保证了企业的运行始终处于一种较为稳定的状态。其次,保证了科学技术的普遍必然性,科技的应用与生产直接相结合,有利于科技的发展,科技的风险值在一种可控范围之内。再次,为科学技术提供了一个标准,使得人与企业通过技术监视而相分离,科技可以转化为经济等因素,有了可以直接进行比较和分析的指标。其运行机制呈一种线形模式,每个部门构成一个单独的个体,完成各自的工作。大致可以如图1所示:
图1
人的主体性也就是在这种背景之下,被客体化了。自牛顿等开始建立的机械自然观,自然和人便不再是属于人本身的直观。这种数学化的科学认识观,把人的主体性也作为了一个被认识的对象。近代科学的迅猛发展,使得人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的能力提高,甚至是出现了人的异化和人类中心主义等现象。人的主体性活动越来越不属于人本身。同时,全景监狱式的管理模式与旧唯物主义的合目的性有着某种程度的契合。在企业管理的层面上讲,这种优势不言而喻。生产者在外部监督的压力下实现了自身的必然性,以一种机械的方式在作业,成为一种物化的存在;而监督者也减少了与生产者的直接接触,用一种心灵上的监督来代替了实际的监督。在科技层面上,监督者用各种参数、符号等来判断一个具体的现象,使得科技的种子在企业的实践生产这片沃土之中迅速地生根发芽,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蔓延到整个社会。在这样内外的两方面作用下,全景监狱式的管理模式成了一种企业管理的范式。纵观历史,从原始时代的刀耕火种,到现在的流水线作业。生产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而生产力也更是提高了不止千万倍。例如,被誉为“近代工厂之父”的阿克莱特,在当时最先进的水力纺织机基础上,采用了近似于全景监狱式管理模式,实行工人换班制度,工作效率大大提高,并且迅速扩展到英国的整个纺织行业。阿克莱特成了英国棉纺织行业的霸主。
在科学技术促使下的全景监狱式管理模式的问题也日益暴露了出来。“一个人吃饭不是因为饿了,而是因为时间到了;一个人睡觉不是因为累了,而是因为时间到了。”[3]芒福德的一句看似戏谑之言却引人深思。现代企业中现实的个体却并没有因此而获得任何实质性的改变。企业和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人应该作为主体,但是却被客体化,全景监狱式的管理模式成为一种统治人的手段。相应的各种问题出现了。例如,在阿克莱特工厂中,面对资本的诱惑,机器每天都在运行,工人虽然可以换班,但是仍要坚持在统一化的标准制度下工作长达十几个小时。对于人而言,也不禁要问:
人的主体性何在?
二、告别科学纯真年代,寻找人的主体性
令人意外的是,人的主体性仍旧没有体现。唯科学主义更是认为,只有科学才能让人正确地认识世界,没有科学,人类是没有未来的。在资本和科学没有发生关系之前的时代被称为科学纯真时代。对待科学主义“只要正确认识到科学已经告别了它的纯真年代,我们就很容易获得对科学的正确态度——科学只是一个工具而已,而且这个工具也是能伤人的,所以要对它有戒心。”[4]科学纯真时代中的美好已经过去,需要在新的科学背景之下认识人的主体性。
具体在企业中,全景监狱式企业管理模式仍旧故步自封。本应该是一切都处于必然之中的企业为何频频发生事故和问题?从哲学层面上讲,在全景监狱的环境下工作的个体,已丧失了人的主体性,成为异化的存在方式。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剖析了人的异化和劳动的异化,并且做出了深刻的批判。“它的劳动不是自愿的劳动,而是被迫的强制劳动。因此,它不是满足劳动需要,而只是满足劳动需要以外的需要的一种手段。劳动的异化性质明显表现在,只要肉体的强制或其他强制一旦终止,人们就会像逃避瘟疫那样逃避劳动。”[5]故而,当管理者的条条框框架在员工的心灵之上,员工只能被动地接受和输出产品。人已经成了产品的附属产品。而监视者同样也只是机械地遵循以往的监督方式和惩罚办法做着同样的工作,与此同时也在其他人的监管之下,如此往复。
人失去了主体性。但是随着时代的进步,企业已经越来越成为一个整体,任何人和部门都是相互关联的。而全景监狱式的管理方式所映射出的是,现代科学哲学也应该从个体的统一性转变为整体的统一性。产生的问题也就昭然若揭。“群众对制度的忠诚只有借助于对个人的需求的补偿才能产生。”[6]每一个生产者在全景监狱的模式之下,唯一清醒的事情便是对自己的监督者负责,对于其他的问题则置若罔闻,这会造成个体之间的麻木不仁,缺乏创造的激情,对于科学的盲目崇拜和理性分析的匮乏,导致的结果就是保守主义盛行。个人的需要成为处理问题的标准,利益的得失成为判断责任的依据,权力的惩罚成为每个个体都在逃避的对象。卢卡奇在分析物化思想之时,已经做出了预测,“如果我们纵观劳动过程……那么就可以看到合理性不断增加,工人质的特性,即人的个体的特性越来越被消除。一方面,劳动的过程越来越被分解为一些抽象合理的局部操作,以至于人的联系同产品整体被切断,他的工作也被简化为一种机械性重复的专门职能。另一方面,在这种合理化中,而且也由于这种合理化……后来是由于劳动过程的合理化和机械化越来越加强而作为可以按客观计算的劳动定额,都被提了出来……这种合理的机械化一直推行到人的灵魂里:甚至他的心理特性也同他整个人格相分离,同这种人格相对立地被客体化,以便能够被结合到专门的合理的系统里去,并在这里归入计算的概念。”[7]
从更深层次的分析来看,问题的本质还是在于人在近代科学大环境中产生的异化。首先表现在人与人的关系上,原本在工作之中的关系应该主要表现为竞争和合作的关系。但在全景监狱的视角下,监督者和员工已经成了方枘圆凿一般。监督者拥有权力,操纵和鞭挞物化的人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员工也在这种环境背景下只能用一种敌视的目光看着掠夺他们自由的监视者。其次表现在思维方式,从某种程度上讲,人们都犯了目的论的错误,将手段当成了目的。换言之,监督者是为了监督而监督,员工是为了工作而工作。在这种模式之下,人都已然忘记了最初的目的。再次表现在工作环境,人在被异化的过程中,总是有追求自由的本性。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对于已经异化了环境进行反抗。两者实则是处在一种潜在的斗争之中,每个个体都不能安心从事本职工作,而是用利己的方式和愿望保护自我。霍布斯提出的自然状态是人与人之间是如狼一般、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8],就是对其最好的写照。更多的现实人已经遗忘了自由的含义,一方面是适应了机器一般的生活方式。拉美特利更是将人的身体比喻成一架巨大的机器,同时人的精神也受到机器的影响。这也是旧唯物主义的极端表现。经过了几个世纪以后仍旧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生活之中。这样就造成了企业中本应该是主体的人的精神颓废,丧失了意志自由的本性,忘记了人的本性。另一方面是人在固化了自我之后同时也将自然物化,忽视了自然也是一个自由的能动主体性存在,“在座架之摆置中,使万物进入保障的促逼中……而无疑地,今天这种在座架中的要求承接了无条件的统治地位,表象由希腊的知觉而聚集为保障和固定了”[9]自然也彻底沦为了持存物,成了猎物待人处理。这同样也是自希腊以来的西方哲学主客二分的精神体现。
三、现代科学:拒绝开倒车,追求整体主义的管理模式
现代科学革命发端于19世纪末,信息技术、新材料技术等等各种高新科技日新月异,科技作为生产力的意义更是达到了历史所没有的程度。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创立,动摇了牛顿的经典力学基础,也颠覆了人们以往的机械自然观。人对世界的认识也从宏观领域向两极的宇观领域和微观领域迈进。现代科学的发展是各门学科之间相互交叉渗透,成为一个动态的整体。从法国大革命开始,以百科全书派为代表就曾经试图把各种学科组合成一个系统。19世纪被称作是科学的世纪,以细胞学说、能量守恒和进化论为代表的科学成果,让科学以一种系统和整体的形式被认识。现代科学在一方面自身内部各学科相互融合,产生了更多的新兴科学;另一方面人文社会科学的地位极大提升,与自然科学相互补充,整个现代科学的发展,同样使得原有的机械自然观开始土崩瓦解。在1942年的“曼哈顿工程”,可以称作是大科学时代来临的标志,在大科学时代,人的主体性是不可忽视的。每个个体的作用都是整体系统的一环。
通过以上分析,首先肯定全景监狱式的管理模式的积极作用是无须多言的。僵化的管理思路虽已成为制约人的枷锁,但这不是否定和拒绝的理由,更不是要开历史的倒车。进步的异化也是进步的一种表现形式,并且是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假设去除了全部的监管,个人的欲望和感性会被无限放大,最终达到极端的利己主义,这将是最可怕的梦魇。伽达默尔用哲学解释学的方法提供了一个理性的角度,“在理性的绝对的自我构造的观念下表现为有限的前见的东西,其实属于历史实在本身。如果我们想正确地对待人类的有限的历史的存在方式,那么我们必须为前见概念根本恢复名誉,并承认有合理的前见存在。”[10]在此之前,物质生产的发展作用是巨大的,这种作用会继续以潜在的形式在世界之中,挥之不去。这同时也是下一步解除套在人身上桎梏的钥匙。肯定其作用是第一位的,单纯的否定批判,则会造成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麻痹的滞留则更是会遗祸给未来。如何消除全景监狱管理模式下人的主体性缺失的问题,笔者认为形成企业的整体主义的思想是关键。
哲学进入近代以来,建立了以笛卡尔、波义耳等人为代表的二元论思想来认识世界。这实质上体现了一种固化的哲学思想模式。但是有一点被旧唯物主义所忽略,那就是上帝的存在。笛卡尔等人作为近代科学的建立者,除了物质实体和精神实体对立的二元世界,更关键的是有统一两者的上帝,使之成为了一个整体。旧唯物主义逐步地将上帝一步一步消解,最终把整个世界都可以用一种机械的规律和计算方式来解释。相对应的,这种对于企业来说,原本是一个整体的企业被分崩离析为许多独立的个体,产生全景监狱式的管理模式的异化问题也在所难免。
图2
当前应当建立人和企业是一种共有的状态,形成一种新的整体模式,不论是持中性的、消极的或是积极的态度,主要问题是如何解决好这种共有的状态。如图2所示,企业中的每个部分都是作为监督者,同时又是被监督者而存在,每个部分的都是双向互补的关系。权利与义务中间有联系,而并不只是被动的接纳外部的信息和产生对监督的恐惧。这不是简单的个体联结,而是要形成一个循环,在运动和发展中使得每个个体都能找到自己的合适位置和方向,从而自我冲破对自我的封闭。具体来说,需要一种整体主义的管理思路:一是清除人我之间的冲突,每个在企业中的人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的人;一是把企业和人看成是一个有机整体,将人的能动性作为企业整体的动力而不是羁绊。每个个人都不是孤立的存在,都是一个主体的存在。个体的存在都是相等并且相互关联,最终可以成为一种自我把握自我的理想状态,确立不同于旧唯物主义的观念。将内在的联系作为企业的基础,从整体的层面来理解部分的问题。最终,企业成为一个不可被任意分割的整体,个体在此刻也就重新获得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