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与《长恨歌传》主题比较
2019-03-18王承栋
王承栋
内容摘要:白居易《长恨歌》的主题,历来是争论的焦点,观点分歧。高中语文教材《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欣赏》对其中爱情主题、政治主题、双重主题三种主要说法没有侧重强调。本文将白居易的诗作《长恨歌》与陈鸿的传奇《长恨歌传》互相映衬,结合分析,得出“恨”的主题:唐玄宗迷色误国,才是他们爱情悲剧,乃至安史之亂的根源。
关键词:《长恨歌》 《长恨歌传》 重色误国 遗恨之缘
早年初读《长恨歌》,感觉朗朗上口,美轮美奂,觉得这就是一首爱情佳作。以后再读,却悟到不只有爱情赞美诗之特点,反倒更像一曲鉴戒判词。
现行人教版高中教材只选了《长恨歌》,事实上,本篇与陈鸿的传奇《长恨歌传》互相映衬,解读此诗,绝不能孤篇而赏。正如陈寅恪先生《元白诗笺证稿》所言:“《长恨歌》与《长恨歌传》为不可分离独立之作品。故必须合并读之,赏之,评之。”将此诗与原本一体的《长恨歌传》共同阅读,有感成文。
一.首先让我们了解相关人物及创作背景
唐玄宗李隆基,睿宗第三子,公元685年出生,712—756年在位,庙号“玄宗”,谥号“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清朝为避康熙“玄烨”讳,多称“唐明皇”。其性英明果断,多才多艺。早年励精图治,创建“开元盛世”;后期宠爱杨贵妃,怠慢朝政,导致“安史之乱”爆发,引发唐朝中衰。天宝十五载(756年)被新帝肃宗李亨尊为太上皇,至762年病逝,是唐朝在位最久的皇帝。
贵妃杨玉环,生于公元719年,号太真。其姿质丰艳,善歌舞,通音律,被后世誉为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玉环先为玄宗儿子寿王李瑁王妃,后被公爹玄宗看中,奉旨出家,再被册封贵妃。756年安史之乱中随玄宗逃亡蜀途中,在马嵬驿因军队哗变,被玄宗无奈赐死。
诗人白居易,生于公元772年,字乐天,晚年号香山居士、醉吟先生,贞元进士。乐天一生感时伤事,传世之作,多力陈百姓之苦,详述苛政之弊,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倡导新乐府运动,世称“诗魔”“诗王”,有《白氏长庆集》传世。
陈鸿,字大亮,生卒年不详。唐贞元二十一年(805)进士﹐登太常第。曾任太常博士﹑虞部员外郎﹑主客郎中等职。以七年之力撰编年史《大统记》30卷﹐可惜今不传。《全唐文》仅存其作3篇。
唐宪宗元和元年(806年),白居易任盩厔(今西安市周至县)县尉。一日,与友人陈鸿、王质夫到马嵬驿附近的仙游寺游览,谈及李隆基与杨贵妃,王质夫认为,像这样的事情,如无大手笔加工,必然无成。遂问:“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试为歌之,何如?”缘于此,陈鸿作序、白居易赋诗而成。因长诗最后两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所以命名《长恨歌》(下文未注明者,皆出自此诗)。全诗形象地叙述了玄宗与贵妃的爱情悲剧,借历史人物和艺术想象,叙述了一个宛转回旋的人间天上故事,感染了千百年来的众多读者。
一位抒写“一吟悲一事”的《秦中吟》诗人,一位敢于悲情“苦宫市也”的《卖炭翁》的诗人,在现实主义之外,竟将一段宫闱畸恋渲染得凄切婉转,荡气回肠,不由人浮想联翩。
二.盛唐在政治、文化、经济、外交等方面达到了很高的成就,是中国历史上的黄金时代,是当时世界的强国。这样的时代如果没有一位风流天子,绝代佳人相配,未免流于平淡。也只有这样的时代,才能孕育出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唐明皇与杨贵妃。
《新唐书》载:“杨氏幼孤,养叔父家。始为寿王妃。开元25年武惠妃薨,后庭无当帝意者。或言妃资质天挺,宜充掖庭。遂召内禁中,异之,即为自出妃意者,丐籍女官,号太真。”天宝四年(745)入宫,得玄宗宠幸,封为贵妃(时玄宗年61,贵妃年27)。
杨玉环与唐玄宗的初见,大概便是所谓的“惊鸿一瞥”。彼时的她,本无心成为贵妃,只是恭敬地站在寿王的身后行礼请安,偏偏玄宗就看到那明眸皓齿,凝肤脂色。于是,他心中的坚强,抑或是脆弱,顿时倒塌;于是,她便由寿王妃成为帝王妃。
“开元中,泰阶平,四海无事。玄宗在位岁久,倦于旰食宵衣,政无大小,始委于右丞相,稍深居游宴,以声色自娱。”(《长恨歌传》)更何况卿本佳人,国色天香。“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于是,“止同室,宴专席,寝专房。”(《长恨歌传》)“从此君王不早朝”。
江山啊美人,美人啊江山,到底该爱哪一个?“鱼和熊掌不可得兼”,李隆基应该读过,也必须选择。但是,权杖和美人,他都不愿失去:贪欲和私心并存,便注定哪一个都留不住。当“渔阳鼙鼓动地来”“六军不发无奈何”时,他只能徒劳地感叹:失败,失败!他的江山,他的将士,他的百姓,一同失去。
白居易,用一种悲伤幽怨的语词,为后人诉说了一个哀婉缠绵的故事。对生离死别的描写:“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以悲恻动人的语调,描绘了玄宗“长恨”之情,揪心之痛,催人泪下,发人深省。
《长恨歌传》也载:“潼关不守,翠华南幸,出咸阳,道次马嵬亭。六军徘徊,持戟不进。从官郎吏伏上(玄宗)马前,请诛晁错(借指杨国忠)以谢天下。国忠死于道周。左右之意未快。上问之,当时有敢言者请以贵妃塞天下怨。上知不免,而不忍见其死,反袂掩面,使牵之而去。仓皇辗转,竟死于尺组之下。”
男人有错,可是帝王有错吗?没有,必须没有!贵妃顿成“红颜祸水”,被无情地泼在马嵬坡前的黄土地上。想必,玄宗一定曾对贵妃立誓:朕当呵护卿一生,贵妃自然深信无疑。拥有万里江山的大唐天子,保护一个弱女子,岂非易事?偏偏这样的事,就发生了:忠诚的安禄山,反叛了!娇弱的杨贵妃,受难了!
她的命运与大唐盛世相牵系。一条黄昏梦残的古道,一袭秋江霜月的白绫,一棵百年灵性的梨树。玉环,着一袭素色的轻纱,缓步踏向西天霞光。如血的残阳,格外娇艳,仿佛要把最后的余晖,全部挥洒出来。似乎幽怨,又似乎坦然地,越行越远,丰满的身材愈来愈颀长……大唐娇艳的花朵,终在大唐繁华落尽时凋谢,空留几缕芳魂,遗落人间。
他曾不远万里马不停蹄地运来荔枝,只为博得美人一笑;他曾身为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但,他在自己的江山危机时,给人一个开脱的借口,她,也便成了悲剧的牺牲品。
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本该获得人们的同情和感动,却在身份和责任的打击下冲淡了这种心理,并且被批判和惩戒所替代。千古绝唱,难道是这场爱情的悲剧吗?
当一个男子高高在上,被人们称作“天子”时,他自当担负起国家兴亡的责任;当所谓“天子”穿上龙袍,坐上龙椅时,不只顶着光环,接受朝臣的膜拜,还应关注江山社稷的稳固延续,还有黎民百姓的冷暖饥饱。
当他为身边的贵妃出浴而惊叹时,他忘了旷野的农夫在春寒料峭中缺衣少穿;当他为赐死贵妃而血泪悔流时,他忘了因为自己荒淫颓废,多少相爱的人生死離别;当他苦苦找寻玉环,渴望再续前缘时,他忘了在沙场中,不知倒下多少将士,永远无法见到亲人。
英雄和美女,贯穿整个华夏乃至人类历史,经常关涉政权更替的话题:关系摆正了,兴国强邦;关系摆错了,亡国灭种。
英雄爱美女,本无可厚非。男人,即便不是英雄,就一般人,照样爱美女。但英雄不在爱美女时干出事业,缠绵忘本,结果丢了江山,误了事业,甚至丢了性命,就不成其为英雄了。同样,美女应该协助英雄建功立业,如果只是拖住英雄,甚至祸害英雄,让英雄变成败家子,甚至亡国奴,那美女真就成红颜祸水了。
有人说,一个王朝的没落怎能压在一个弱女子身上?还有人说,聪慧的杨贵妃从不干涉朝政,从不骄横无礼。日月更替,沧海桑田,历史长河中,被时光淹没的故事中,女子不过是一粒微微的尘埃,随风飘散;或者是一滴小小的水珠,随波而失。
但《新唐书·杨贵妃传》载:“天宝初,进册贵妃。追赠父玄琰太尉、齐国公,擢叔玄珪光禄卿……三姊皆美劭,帝呼为姨,封韩、虢、秦三国夫人。出入掖庭,恩宠声焰天下。”
《长恨歌传》则述:“故当时谣咏有云:‘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又云:‘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其为人心羡慕如此。”
白居易说得更为直白:“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由于贵妃得宠,家族鸡犬升天,致使人们不重视生个男子传宗接代却企盼生个女儿显赫家族。《上阳白发人》则揭露“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妒令潜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的女儿照样没有好日子过。
真爱没有错,可是当爱情需要消耗所有百姓利益,结局一定不会幸福的。真正的爱,不是仅仅为你跳动霓裳羽衣舞,还有为你维持锦绣的江山。若是帝王,便应用你所治理的大好河山来抬举她;若是百姓,莫不如我经营的良辰美景去迎娶她。
由此来看,《长恨歌》所承载的不仅仅是玄宗与贵妃的遗恨,而且是天下苍生的遗恨了。其实陈鸿在《长恨歌传》中说得很清楚:“乐天因为长恨歌。意者不但感其事,亦欲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者也。”
有句话非常有味:现在流的泪,都是当年脑子进的水。当悲剧的制造者变成悲剧的主角,引发人们的感慨与思考,绝不仅仅是同情与怜悯,反是谴责和训诫。
一曲长恨歌,千年讽喻篇。谁知字字有深意,此恨绵绵无绝期。
(作者单位:甘肃省白银市第十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