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生活琐忆
2019-03-15张庆
我是1945年9月进入大马路小学读书的。那时的大马路小学全称是“徐州市月波镇十五、六、七、八保国民联立小学校”。那时正是日本人投降不久,父亲带着我去学校报名的时候,经过迎春桥,一些日本鬼子的工兵正在那里修建木桥。
在大马路小学上到了四年级上学期,徐州市就解放了。1949年的春天学校复课。一直上到1951年7月高小毕业。暑假后考入了徐州市第二中学。
解放以后,我在大马路小学上了两年半的学。我觉得这一段的学习生活还是很有特点的,对我以后的成长有很大的意义。
我上小学的那个阶段,虽然家庭的境况不太好,物质生活条件跟现在没法比,但整个的童年时代还是很幸福的。
那个时候,小升初是要经过考试的。公立中学就是一中、二中、三中,其余的都是私立。三所公立中学成为大家竞相报考的热门,如果考不上,再去上私立,如昕昕中学、培正中学、联合中学、云龙中学、九一八中学,等等。那时有个顺口溜,叫“没有法,上九一八”。但没有像现在那样激烈的竞争态势,学校的课业负担不重,基本上在学校里就可以完成。语文作业是答笔记,是在课堂上进行的。算术题也都是当堂完成。吃中午饭之后,到学校里写半个小时的字。一三五写大字,一般都是临写柳公权的《玄秘塔》;二四六写四行小楷,大都是抄课文上的生字。
课外的生活丰富多彩。推铁环,打篮球,做游戏。几个爱好演戏的同学,找来剧本排练小话剧。记得我还跟几位同学找来一个京剧唱本,在一起排练《失街亭》。
那时提倡同学们热爱劳动。每个班级有一块菜地,课余时间就在老师的指导下种菜,如韭菜、小白菜、蒜苗都种过。平时就由同学分组负责给蔬菜浇水、施肥等。
回到家里,我就看小说。那时我家有不少小说,如《水浒传》 《岳飞传》 《济公传》,都是我喜欢读的,往往是回到家里,就端一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看,一直看到天黑了,书上的字看不清楚了,才回到屋子里拉开电灯接着看。
我对《水浒传》的兴趣,起源于积攒一百单八将的画片。这种画片是从一种“万寿”牌子的香烟里抽出来的。通常是小盒子里是一张小画片,每张一个人物;一条烟里是一张大的画片,是表现一个故事的场面,如“林冲棒打洪教头”。这画片除了可以观赏,还可以做各种游戏,如“拍洋画”“砸八脚”等等。天天玩洋画,一百单八将的名字、绰号乃至序号,都烂熟于胸。时间长了,就对画片中的人物产生了一些疑问,比如:石秀为什么要拿着刀从酒楼上跳下来?时迁为什么在月夜偷了人家的一只箱子?朱仝为什么背着一个小孩?孙二娘为什么端着酒,手里还攥着一把刀?我想这里面肯定有故事。所以我就有一股强烈的阅读冲动,想读读《水浒传》。在四大名著中,《水浒传》是我最先读到的一部。
再一个就是逛新华书店。放学后我喜欢逛新华书店,把家里给的早点钱省下来买书。记得我买过《李有才板话》 《小二黑结婚》 《李家庄的变迁》 《红军长征故事》 《近百年史话》 《简明中国史话》等书。还订阅了《中国少年儿童》 《中国少年报》。
我还喜欢听戏。现在的文化宫一带,当时叫中央商场,其中有戏院;还有现在的民主路小学所在地,当时也是一个戏院,叫“易俗戏院”,我经常跑到那里去听蹭戏。凡是它们演的传统戏,我几乎听了个遍。我觉得从小听戏,不只是玩,许多历史知识都是从看戏得来的。剧院的两边通常有这样的对联:舞台小社会,社会大舞台。非常有意思,听戏实际上是认识社会,是接受历史文化的熏陶。
我还喜欢画画。听完了戏,就把戏里的场面画下来,贴得家里满墙都是。我还买了一个放大尺,将洋画上的人物放大,涂上色,贴在墙上,自我观赏,很有成就感。记得刚解放的时候,教室前面没有毛主席像,我就自己动手画了一张,老师说“画得还挺不错”,就叫班长给贴在了教室的前面。在美术课上,老师让我们创作时事漫画,我创作的“打过长江去,活捉蒋介石”受到了老师的表扬。
我在小学学习阶段,应该说课余的时间是比较宽松的,似乎“玩”占了主要的方面。可是也就是在玩的过程中,我的某些潜能得以发挥,得到发展。我从小比较喜欢画画,如果不是我的视力不好,我是有可能在画画方面有所发展的。我反思,一个小孩子,是具有多方面的发展潜能的,关键是要给他提供发展潜能的条件和时间。比如说:睢宁是儿童画之乡,是不是只有睢宁的儿童才有画画的天才?我看不见得。关键是睢宁实小比较重视,光高水平的美术教师就有好几位,而且具有学画的氛围。
我印象中没有像现在的孩子这样苦不堪言,但我的学习成绩并不差。高小四个学期,前三个学期我都是第二名,得了三张“学习模范”的奖状,到了最后一个学期,我考了第一名,所以我的小学毕业证是“壹”号。
老子说得好:“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一般人都很看重“有”,却忽视了“无”。现在的孩子,学校老师布置了许多作业,家长还要加码,给孩子报了这个班,那个班,几乎把孩子的全部空间都占领了。他没有了发展的空间,他的所有潜能都被窒息了。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应考上,第一关注就是考试拿高分,在全校所排的名次,有没有进三百强之类。这样培养出来的孩子,即便能一本上线,但不一定是人才,而极有可能是考试机器。这样的教育模式怎么能出人才?值得思索。钱学森生前曾对国家领导人谈过,为什么我们国家这些年来出不了大师?拿不了诺贝尔奖?问题在哪里?我以为,问题就出在当前的教育体制上。
再一点,解放初期的小学不是封闭的,小学生有比较多的机会参加各种社会活动。
解放初期,政治运动比较多。如反对美帝武装日本、镇压反革命、抗美援朝。学校里的活动也比较多,如反对美帝武装日本的示威游行、参观镇压反革命的展览、出墙报、给“最亲爱的人”写慰问信、送慰问袋、捐献飞机大炮,等等。
当时,大马路小学的西边是一排铁皮房,里边住的是解放军的伤病员,叫荣军休养所。休养所有个宣传队。休养所的宣传队就跟学校的宣传队联合到大街上去演出,如扭秧歌、打霸王鞭。中间穿插讲演。我多次做过讲演。讲演的稿子一般是由老师指导,给说说写哪些内容,然后就自己起一个稿子,再交给老师修改。开头还有點紧张,时间长了,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中,也能大大方方地讲话了。
解放初期,政府对扫盲工作很重视,成立了很多夜校。我那时居住的街道委员会也成立了一个夜校。我那时还是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就被街道聘为夜校的音乐老师,一周教一节唱歌课。无非是现发现卖,什么“解放区的天”啦,“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啦,“中朝人民力量大”啦,“打得好”啦,“兄妹开荒”啦。这些社会活动看似不起眼,但锻炼了我的独立工作能力、语言表达能力,还有心理素质,对我日后成为一个教师创造了条件。
那时我是少先队的大队宣传委员。我所负责的一项工作就是要出大队的队报。队报有两块小黑板,每周出一期。我既是队报的主编,又是通讯员,还是缮写和美编。制订出刊计划,召开中队通讯员会议,征稿、改稿、画板、誊写乃至插图,都是我一人所为。我负责了一年多感到收获很大,既锻炼了组织能力和写作能力,还学会了写美术字、画简笔画等等。
大马路小学今天的领导力主生命教育的理念,是很有见地的。其实,生命教育不是舶来品,两千多年前的老子就提出了这样的思想:“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无为”并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要顺应自然,尊重生命自我发展的规律。生命得以发展了,就什么都有了,岂不是“无不为”?
现在的孩子大都是独生子女,呵护有加,但放手不够。为什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因为他得过早地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他什么都得干,实践锻炼的机会自然就多,所以成长得也比较快。我觉得我在大马路小学所得到的锻炼,对于我日后的成长的确具有很大的作用,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张庆,著名特级教师,义务教育课程标准苏教版小学语文教科书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