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人为什么愿意做工人

郝天聪

在计划经济时期，成为工厂正式工，曾是无数底层社会群体羡慕的职业。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推进，尤其是在国有企业改制之后，工人阶层的身份地位“光环”逐渐褪去。近年来，工厂的吸引力更是持续走低，“用工荒”问题始终没有得到很好解决。愈来愈多的年轻人选择远离工厂，而进入外卖行业、快递行业、直播行业等为代表的服务业工作。从以前的“抢着当工人”，到现在的“不愿当工人”，足以看出工人群体的“断层危机”，以及在经济社会急速转型过程中的边缘化趋势。

来到德国之后，笔者也接触到一些不同行业的工人。令笔者感到好奇的是，在老龄化问题日益严峻的德国，工人却多是年轻面孔。其中，固然有一部分移民因素的存在。但是，在与德国同事的深入交流过程中，笔者得知，工人、尤其是技术工人在德国是一份得到社会认可的职业。

在德国做工人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呢？在以往的认知中，人们通常将其归因到德国工人的高收入上面，这确实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有调查表明，普通工人的月收入通常在2 000欧-3 000欧(约合人民币14 500元-22 000元）区间，而技术工人的月收入则高达3 500欧（约合人民币27 000元）。对于德国工人的高收入，笔者也是深有体会。一次，笔者在德国合租公寓的下水道遇到堵塞问题，本想着也就100元左右就能修好。但笔者室友表示，在德国修一次下水道如果上门服务不仅需要提前预约，而且自费的话可能要200欧左右，如此高昂的费用让笔者为之一惊。在德国如果租房遇到问题，通常都会努力自己解决，因为人工费用实在很贵。

要知道，在德国基本生活成本是很低的。德国人的税收很高，但做到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为了满足每个人的生存，尤其是让底层社会群体不为基本生活用品发愁，德国政府对以食品为代表的生活用品进行了大量补贴。比如，普通咖啡一杯通常在1欧到2欧左右，而国内属于高档咖啡馆的星巴克在价格上也是相当“亲民”；超市里的食品通常以欧分为计算单位，肉类才会以欧元为计算单位，一袋切片面包便宜的在0.5欧左右，一升牛奶甚至低至0.3欧；德国人的主要出行方式是汽车，普通汽车的价格要比国内低三倍，高档些的汽车也就几万欧元，而且高速公路不收费，也能节省一批费用。如此看来，对一名德国工人而言，在生活成本较低的情况下，每月可支配的工资收入就显得相当可观。如果生活节俭一些，还会有不少结余。

那么，除了经济因素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因素同样发挥着作用呢？就此而言，是否意味着提高工人收入就能够提高相关行业吸引力呢？根据笔者的观察，至少有以下三个方面因素同样影响着德国工人的从业意愿。

首先，工作不只是谋生，还是为了满足兴趣、发展事业。在与德国同事的交流中，笔者得知，大多数工人选择某一行当都是基于自身兴趣。笔者访学所在的城市在德国属于大城市，但仍旧随处可见大片草地，在每个生活区周围都会有大量的儿童游乐设施，游乐设施不仅设计了游戏功能，而且有些还发挥着职业启蒙功能。德国学生教育分流较早，一般在小学四年级就会进入分流期，兴趣则是普职分流的重要依据。在德语中，职业一词意为“天职”“上帝的召唤”。因此，每个人从事的职业都是神圣的，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而且，这种对社会底层群体职业的尊重，从普通人的眼神与行为举止中亦可洞察一二。

其次，工作不只是工作，要实现工作与生活之间的平衡。与我国相比，德国工人的工作时间是很短的，而且通常周日都会休息，每年还有大量的假期，每个工人每年享受六周带薪休假。有调查表明，德国工人基本的工作情况是，一年工作187天，休息178天。一旦有企业拖欠工人工资，就会先由政府将工资支付给工人，再由政府联合警察局、检察院等介入欠薪事件。为了缩减工作时间、增加工人收入以及工人福利等，不同行业的工会组织会时常与雇主展开谈判。令笔者印象尤为深刻的是，做地铁时甚至会看到工人从满是油灰的工具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书籍，而后聚精会神地进入阅读状态。

再次，做工人并不意味着要做一辈子，工人生涯发展空间同样较为宽阔。德国的教育体系开放程度较高，工人有可能在生涯发展的不同阶段转换教育轨道。比如，笔者所在的研究所，包括合作导师在内的多人都拥有学徒经历和企业工作经历等。在《学做工：工人阶级子弟为何继承父业》中，保罗·威利斯曾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即阶层在父辈与子辈之间的代际传递。在德国，其社会结构形态为“橄榄型”，即中产阶级占据相当比例，阶层的代际传递现象并不明显。而且，完善的技能认证体系为工人生涯发展提供了充分保障。

可见，对我国而言，通过高工资吸引年轻人做工人固然重要，而让年轻人打从心底里愿意做工人同样不可忽视。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不走捷径，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