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后殖民批评视域下的《阿飞正传》主题思想研究

2019-01-29

浙江工商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阿飞后殖民王家卫

陈 露

(辽宁大学,辽宁 沈阳 110036)

《阿飞正传》拍摄于1990年,讲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叛逆青年旭仔的悲剧一生。这部“在票房上惨败的影片,却赢得了绝大多数媒体和影评人的好评。”①袁勇麟,冯汝常.文学欣赏与创作(第2 版)[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6:303.在1991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典礼上,《阿飞正传》一举拿下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等五个奖项。其原因可从电影背后的文化、社会因素上探见一斑。

鸦片战争后,香港被英国管辖了一百多年,其文化因而由外来殖民文化与本土文化间的对抗与交融共同书写。随着全球范围内后殖民批评浪潮的兴起,许多被殖民统治的国家和地区开始重新厘清自身的意识与文化。置身于国际社会反殖民的思想环境中,王家卫的创作受到后殖民批评思潮深刻影响,他的电影作品以一种积极的态度表达了他对香港后殖民现状的观照与反思。后殖民批评对西方与东方间关系的揭示,对后殖民策略的反抗,都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来研究《阿飞正传》的主题表达。

1 后殖民批评与香港文化之契合

后殖民批评(postcolonial criticism)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发轫于美国,并迅速席卷全球。它是建立在后殖民主义基础上,由多种文化政治理论与批评方法组成的批评话语系统。其代表人物有萨义德(Edward W.Said,1935-2003)、霍米巴芭(Homi K.Bhabha,1949-)和斯皮瓦克(Gayatri C.Spivak,1942-)等。

虽然自二十世纪末起,殖民主义逐渐在全球范围内退出历史舞台,然而殖民者与被殖民者的原有矛盾却并未完全消解,殖民主义的影响依然残存在前殖民地的政治、经济、文化甚至大众意识形态之中,而被殖民者则处在尝试夺回本属于自身话语权的努力中。

香港长期处于华洋杂处、东西文化碰撞交融的社会历史语境中,是一座后殖民与后现代因素杂糅的城市。然而它又并未完全地殖民化,英语虽然是官方语言,但“百分之九十八的香港人仍以中文交流为主。”①崔璨.后殖民视域下也斯小说的“香港书写”[D].长春:吉林大学,2017.这表明,虽然香港文化不可避免地受到西方异质文化的冲击,但也仍保持着异于西方的“自我”身份界定。这充分突显了其本土文化的主体性,丰富了后殖民文化批评的话语视角。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来,香港经济的迅速发展令年轻一代港人产生了发轫于本土的“城籍身份”认同,香港学者也斯指出“后殖民的意识,来自对殖民处境的自觉,自觉殖民处境造成对人际关系与文化的扭曲,造成种种权力不等的沟通与接触。”②也斯.香港文化十论[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60.在英国殖民地意识形态灌输与港人政治疏离感的复杂纠缠中,香港对于港人而言是“我城”。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面对“九七”大限,“我城何城”与“失城焦虑”则普遍引发了香港社会对于自身身份认同的思考与追问。这一时期的香港电影和文学都较多地对港人的文化与身份认同问题进行探索与反思。王家卫的《阿飞正传》,则采用隐喻的方式,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香港青年的“困惑”与“追寻”表现了港人在全球后殖民浪潮中的生存状态与抗争策略。

2 隐喻意象中的后殖民批评主题思想表达

《阿飞正传》有两条主要线索:“爱情”与“寻亲”,分别盘踞电影的前后部分。在两条线索之间,王家卫运用了诸如无脚鸟、生母、热带雨林等多个意象来隐喻旭仔的爱情、亲情与生命状态。阿飞在粤语中意为“小混混”,而王家卫就是通过这样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去诠释香港年轻人的生存困境及抗争意识,甚至在这部电影中,旭仔的意识流变实则是二十世纪末反后殖民浪潮的港人心态史。

2.1 拼命飞翔的无脚鸟——文化夹缝中的 “他者”抗争

很长一段时间里,英国掌握了话语权,意识形态的强制输入使得香港人处于“失语”的状态,也令香港文化呈现出“失根”的状态。《阿飞正传》中,男主公旭仔有一段被奉为经典的独白:“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事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地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无脚鸟”是旭仔的自喻,“无根”是他的生命状态。他是繁华都市的边缘人,蜗居在阴暗狭小的公寓里,没有朋友,乐趣是甜言蜜语哄女人回家。爱情之于他,不过是本能使然的肉体之欢。旭仔对待爱情态度轻浮,更确切地说,他对待周遭一切人和事的态度都是冷漠疏离的。因为不论女人还是养母,她们都意图令旭仔变成自己想象的样子,却没有人真正关心他的想法。他一味地被定义,被要求,自己的感受却无处表达。影片中旭仔有对白也有为数不多的独白,但他的诉求始终是被压制的,是处于“失语”状态的。

旭仔的困境代表了香港人置身英国殖民话语霸权之下而在一定程度上丧失主体性的状态。在萨义德看来,东西方文化二元对立的格局中,西方可以任意描绘东方,东方却丧失了话语的主动权,不能自由地表达自身,因而东方被迫成为丧失主体性的“他者”。这个“他者”被定义为“主导性主体以外的一个不熟悉的对立面或否定因素,因为它的存在,主体的权威才得以界定。西方之所以自视优越,正是因为它把殖民地人民看作是没有力量、没有自我意识、没有思考和统治的能力的结果。”①艾勒克·博埃默[英].殖民与后殖民文学[M].盛宁,韩敏中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22.虽然殖民国家利用话语霸权控制东方意识形态,但它们并未认识到东方意识形态的主体性。以旭仔为代表的港人在东西文化的夹缝中困难地喘息生存,一直努力以“他者”的文化体验实现自我主体性的诉求。他一次又一次的探索,获得爱情不是其原始动机,确证自我的存在才是他的终极目的。

作为被殖民的“他者”,在交互的东西方文化空间中很容易迷失自我。而旭仔的异动就是试图确证自身主体性的存在。他设法让女人爱上自己,三分钟热度之后便是决绝的厌弃摆脱。他的喜新厌旧本质上是以“他者”身份找寻自我的过程。

2.2 寻找生母——身份认同的追寻

《阿飞正传》中,最牵动旭仔神经的,是他生母的下落,孑然一身的他将生母视作他的归属。旭仔执意“寻母”,是他努力确证自己身份的表现。

旭仔的养母是上海人,生母不知所踪。表面上看,旭仔是讲粤语的香港人,但他对自己的身世始终充满困惑。“生母”存在却又无处寻觅的痛苦,反映了英国殖民后期港人的身份认同焦虑。香港学者也斯认为“殖民者对被殖民者的伤害,往往不仅在财务、土地或肉身方面,也在心理方面。”②也斯.香港文化十论[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58.旭仔喜怒无常,自恋、自卑而又自负,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威廉·布洛姆(William Bloom,1948-)认为,“身份确认对任何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内在的、无意识的行为要求。个人努力设法确认身份以获得心理安全感,也努力设法维持、保护和巩固身份以维护和加强这种心理安全感,后者对于个性稳定与心灵健康来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③乐黛云,张辉.文化传递文学形象[M].北京:北京大出学版社,1999:331.。”而对旭仔所代表的香港人而言,“香港人” 这个身份虚浮缥缈,依附于“短暂出现的殖民统治上”。④胡翰棠.寻找失落的香港文化身份——也斯小说分析[D].北京:清华大学,2016.香港最原始文化记忆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即便沦为英国殖民地长达一个半世纪,香港文化也依然深受内地文化影响。对于像旭仔一样的香港年轻人来说,东西方文化的角力令港人的身份认同变得模糊,因模糊的身份认同而产生的焦虑则催生出寻求母文化的内在驱动。这种驱动使旭仔抛弃现有的一切,毅然踏上寻找生母的旅途。萨义德在《世界、文本和批评家》中提出了一种旅行理论,认为观念赖以发轫的原点到它将在其中重新凸显的另一时空,需要一段横向距离,而人会因文化因素驱使而跨越这一横向距离,进行所谓的“旅行”。这一“旅行”能够使被殖民者在模糊的身份认同中获得更为清晰的文化认知,并在不断的找寻中消解殖民文化的话语霸权。旭仔寻母之旅,就是其自觉建构自身文化身份的过程。

2.3 繁茂的热带雨林——本土文化生命的延续

《阿飞正传》中,热带雨林特写镜头几乎贯穿旭仔所有重要的命运转折点。“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洋溢着生命之光的绿色”⑤孙蔚青,刘兆君.以《阿飞正传》为例浅析王家卫电影中的悲剧意蕴[J].数位时尚(新视觉艺术),2013,(4).,伴随着旭仔的出场、寻母和死亡。“色彩通常是与人物的内心、性格、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典型的象征符号。”⑥刘茜茜.王家卫电影的符号研究[D].昆明:云南师范大学,2013.具有生生不息的强大生命力的雨林场景,在影片的开头与结尾前后呼应般的出现,暗示着旭仔生命的开始即是终结,终结也即是开始。英国在社会与文化上进行意识形态渗透,弱化了港人原有的民族意识,这导致了香港人政治观念淡薄,缺乏本土意识。尽管如此,香港的文化生命并未就此消解。

在后殖民语境下,寻找文化定位其实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旭仔死去了,载他返乡的火车却依然在前进,这象征着港人寻根的努力并未就此停止。茂密的雨林延续了代表旭仔生命的绿色,这是香港本土文化生命的延续。被殖民统治地区的主体性在民众的探索中逐渐复归,本土文化意识也逐渐苏醒。香港的文化在突破文化夹缝后的定位与姿态,应是兼收并蓄,主动出击的。正如萨义德在《文化与帝国主义》中鼓励被殖民地的民众变被动为主动,从自身的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夺回原本属于自身的话语权,以主体的意志再现自我,以平等的姿态与西方展开对话。

3 频繁出镜的中国传统文化元素: 以想象的方式重塑国族文化

《阿飞正传》中的许多人物身上都能够发掘出中国传统文化元素。旭仔讲着吴侬软语的上海籍养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证,她在影片中总共出场四次,其中有三次都身着旗袍,且旗袍的花色与面料各不相同。在百年的历史文化沉淀中,旗袍已“由中华女性最具代表性的传统服装转变成为中国民族的文化符号。”①谭潇潇.论文化符号对现代艺术创作的启示--以近代旗袍文化为例[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2013.电影中,旭仔的养母自始至终讲着一口老上海话,却能够与讲粤语的旭仔毫无障碍地交流,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与王家卫的成长经历不无关系。王家卫1958年生于上海,五岁时全家迁居香港。初到香港,不懂粤语的王家卫几乎无法与人交谈,直到十三岁时他开始学会说粤语才逐渐改善这一窘境。在王家卫看来,“由于语言上的隔阂,寄居在香港的上海移民并没有真正融入本土的粤语文化之中”②张雪.后殖民视域下的王家卫电影[D].武汉:华中科技大学,2009.,然而在《阿飞正传》中,互为镜像的香港与上海两座城市在王家卫的想象中消解了原本存在于两者之间的语言隔膜,这是香港本土文化与中华文化之间能够相通的表现。萨义德认为,“对民族文化的张扬不仅恢复了民族的原貌,也会因此对民族文化的未来充满希望,并使本土人的心理情感平衡出现重要的变化。”③[美]爱德华·W·萨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M].李琨译.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198.《阿飞正传》中的传统文化元素应用,是王家卫意图在后殖民时代语境下的香港重塑本土乃至国族文化的表现,正如他本人应对国际后殖民思潮所采取的策略:“利用自己的民族语言和民族文化,面对后殖民环境下西方的话语霸权优势,通过积极汲取民族文化的营养,获得包括西方在内的整个电影世界的青睐。”④张雪.后殖民视域下的王家卫电影[D].武汉:华中科技大学,2009.

综上所述,王家卫执导的《阿飞正传》对于港人在全球后殖民浪潮中的生存状态与心理状态的书写是具有代表性的,他运用大量隐喻表达其后殖民批评的思想主旨,生动地刻画了殖民末世文化夹缝中的港人的困境与突破策略。同时,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大量应用既是王家卫重塑本民族文化的努力,也是他对本民族文化感到自信的表现,这些在他后续的电影如《花样年华》、《2046》中都有体现。《阿飞正传》 以一种积极的态度表达了他对香港后殖民现状的观照和反思,也为研究回归前后的港人文化心理流变提供了重要的参考素材。

猜你喜欢

阿飞后殖民王家卫
迟到的风朋友
阿飞夸人
一场蓄意已久的爱情“阳谋”
后殖民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理论视域:以斯皮瓦克的语境化性别理论为例
阿飞的奇遇
王家卫:墨镜背后有故事
王家卫获颁卢米埃尔奖
双重“他者”的自我认同
——从后殖民女性主义视角解读《藻海无边》
身着和服的“东方灰姑娘”
王家卫携新书做客美国电影艺术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