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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传播学角度分析2011 年以来的萧红热

2019-01-28郑世琳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北京100872

名作欣赏 2019年26期
关键词:萧红民国受众

⊙郑世琳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872]

2011 年萧红百年诞辰,各种纪念活动相继展开,萧红热逐渐在社会各界兴起。至2014 年电影《黄金时代》大力宣传,萧红热度空前,成为继张爱玲、林徽因之后,又一位被众议的民国才女,热度持续至今。本文将从传播学的视角,分析2011 年以来萧红热的缘由。

一、传者:传奇才女,舆论热点

作为作家的萧红,最被人们热议的不是她的文学作品,而是她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女文青身份、娜拉出走、爱情婚姻、悲惨早逝等,萧红被符号化为传奇话题。其中最引起广泛热议的就是她的感情纠葛。逃婚,私奔,两度怀着前一个男人的孩子,与另一个男人恋爱,这样戏剧化的私生活被人们猎奇,“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消遣。而一些关键性的史料缺失,比如萧红与表哥陆哲舜,与骆宾基的关系等,也给人们的八卦提供了无尽暧昧的想象空间。情感绯闻本身就带有天然会被大众聚焦并广泛热议的传播特质,自然会成为萧红热最主要的信源。传媒关于萧红的标题也多数是“萧红和她的男人们”“每次恋爱都怀着别人的孩子”“洛神萧红的浪漫情史——她如何点燃了六个男人”等关于感情经历的噱头。与之相比,人们对她作品的讨论热度明显低太多,大众显然并不关注她的文学作品、精神世界和创作时的心路历程。萧红在世时,就曾在致友人的信里倾诉过这种隐忧,“当我死后,或许我的作品无人去看,但肯定的是,我的绯闻将永远流传”。

不仅萧红,大众文化领域,比起女作家们的作品,人们普遍对女作家们的浪漫情史更感兴趣,张爱玲与胡兰成的倾城之恋,林徽因被指摘为绿茶婊,杜拉斯与中国情人,三毛为爱自杀等。名人的,特别是名女人的隐私八卦,本身就是性别制度下传播领域永远的兴奋点。而且分析女作家们的作品需要一定的阅读储备,但谈绯闻则轻松容易得多,人们并不需要文学、建筑学的相关积累,就能以议论感情经历这种简单到痛快的方式来窥视、评判她们。

萧红的流行,还与她所身处的民国时代有关。人们想象着“上世纪二十至四十年代的中国,是一个海阔天空的时代,一群年轻人经历了一段放任自流的时光,自由地追求梦想与爱情”。而且相较于其他颇为遥远模糊的历史时段,民国更邻近当下。民国虽逝,但各种关于民国的记忆仍流传于世,并被清晰记录,各种民国物质仍可触及,并被批量复制,它们共同拼贴出一个可供想象和消费的民国,成为民国热的理想化对象,进一步促进了民国热。于是,各种关于民国的人与事纷纷走红,比如民国大师、民国教材、民国史、民国服饰、民国建筑等。民国图景里,张爱玲临水照花人的姿态是民国范儿,林徽因太太的客厅也是民国范儿,而萧红被建构起的“想爱谁就爱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民国文学洛神形象,无疑与大众的民国想象高度贴合,建构起“大众文化对民国想象的一次狂欢”。就这样,民国热为萧红热再添了一把火。其实,民国加才女,萧红在大众文化领域走红是必然的事,只是传播条件成熟的早晚而已。

萧红的走红主要是她人生经历的走红,但她的作品是最根本的基石。如果不是她的作品,萧红早就被遗忘到历史的边缘了,毕竟民国时期比她经历更传奇、长得更漂亮的女性多如繁星。因为她的文学作品,所以每个时代有读者时不时提起她,所以会等来如今的爆红。平心而论,比起张爱玲的文章,萧红的作品并没有太多的商业性,但她作品里自由生长的灵气、细腻独特的文学性和清新质朴的语言,确实吸引了读者,特别是在如今突破了政治标准唯一论,倾向于文学作品淡化政治,注重个人感受的时代,而她作品的题材基本都发生在小城、乡村,契合了如今城乡快速发展进程中回不去的故乡这一普遍心理。采访调查中,很多读者都提到,萧红的《呼兰河传》令他们想起了自己童年的故乡。但如今的快速经济发展下,故乡已被破坏,回不去了,童年里温暖美好的故乡只能借助其他方式回忆,比如阅读《呼兰河传》。并且萧红作品中那种女性特有的细腻敏感,也让很多读者,尤其是女性读者产生了共鸣。值得注意的是,现今萧红作品里接受度较高的是《呼兰河传》《小城三月》等倾向于文学性的作品,而《生死场》《北中国》《黄河》等更侧重于政治宣传的作品则遇冷,表明现今读者对萧红作品的接受是有选择性的。

二、媒介:商业运作,推波助澜

大众媒体对萧红热起到了最直接的推动作用。如传播学理论所言:“大众媒体是一架便捷的造神和造梦机器,它不仅可以在每个细小的题材上大做文章或做大文章,还能在短短的言说的过程中,迅速编制和演绎神话,当然这往往是在与广大的受众共谋的情况下达成的”,因而媒介普遍都是将萧红的情感经历当作商业热点,一炒再炒。

萧红热中,起最大力量的媒介当属电影。2013 年,《萧红》剧组特意挑在三八妇女节上映该片,并在上映前后展开了一系列的宣传工作:发通告,跑见面会,安排采访等。但无论是这部电影内在本身,还是外在宣传,都将重点放在了萧红的情史上。比如导演霍建起明确指出:《萧红》的主题就是爱情,并认为爱情更容易与现今的观众产生共鸣。

2014 年10 月电影《黄金时代》全国公映。公映前,《黄金时代》大力造势,声势浩荡地宣传,不仅请了汤唯、冯绍峰等一众当红明星主演,明星数量多达三十位,还邀请莫言、王安忆、北岛、陈丹青、梁文道等各界名人参加关于萧红的文化沙龙。宣传方还与百度、腾讯、优酷、土豆等互联网公司合作,充分利用了网络资源,比如将精美绝伦的海报运用于“互联网深度营销”,将关于《黄金时代》的各种话题投放到微博、微信上,以保持一定频率与热度的社交媒体传播。在长达八个月的花样宣传中,萧红被彻底炒红了。从票房数据上来看,10 月1 日刚上映的《黄金时代》票房十分可观,可以看出长期营销迸发的效果,也从侧面反映了萧红的热度。但因为《黄金时代》艺术电影的倾向并不符合大众口味,所以10 月2 日起,票房锐减,但不可否认的是,萧红这一名字确实被炒得更广为人知了。

其实历史上真正的萧红长相一般,算不上美,可电影为了商业市场,还是选择了小宋佳、汤唯这样公认的美女来演绎萧红,也在大众想象里再一次强化了萧红美丽多情的形象,为萧红热推波助澜。两部电影也都不约而同地将重心放在了萧红的情爱史上,而非她的文学创作,进一步将萧红推向了娱乐化的热度。短短两年,萧红的人生经历两次被搬上大荧幕,并被全方位地宣传,闪光灯下的萧红想不红都难。并且各种网络节目、电视节目、纪录片也开始讲述她的坎坷情路,比如《老梁观世界》《经典人文地理》《丽人行》《凝视脱口秀》《国史演义》等。在萧红之前被热议的那些民国才女们之所以能红起来,刻画她们情史的影视剧起了关键作用,比如影射张爱玲与胡兰成爱恨纠葛的电影《滚滚红尘》,刻画林徽因、徐志摩、陆小曼、张幼仪、梁思成情感纠缠的电视剧《人间四月天》。而在萧红热里,影视起了同样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在微博、微信、豆瓣、知乎等网络层面上,对萧红的关注也与日俱增,截至2018 年9 月5 日,关于萧红的网页多达9940000 张。但多数都聚焦于萧红的情爱经历,比如《萧红:一生错爱》《萧红,那个饥饿的贱货》《被嫌弃的萧红的一生》《萧红、端木、聂绀弩的“小竹棍儿之谜”》《缘聚缘散,萧军与萧红的爱情》等,相关的评论与回复帖子不计其数。

自萧红百年诞辰以来,各种五花八门的传记也是层出不穷,为萧红热再添热度。但大部分传记都呈现出商品形式的模式化,材料意识差,研究价值低,且侧重于渲染萧红的绯闻,所谓的传记其实只是娱乐大众的八卦,比如《萧红的情人们》《萧红与萧军的乱世情缘》《萧红情传》《萧红和她的四个男人》等,取名就十分刻意地突出了卖点。有些传记为了商业目的,甚至与史实严重不符,比如萧红、萧军初次相逢的情境,本来就缺少记载,但许多所谓的传记将初遇里的对话、动作、服饰编得活灵活现,更令萧红的大众形象娱乐化了。但客观上,它们也确实通过这种强调绯闻的编造增加了萧红的热度,虽然是八卦性质的热度。

三、受众:各取所需,广阔市场

“传播的受众是一个人数众多、成分复杂的‘异质的’群体。”“异质”指受众有着不同的个人化特质,比如生活经验、文化素养、审美趣味等。萧红热之所以有市场,归根究底是满足了各种受众的口味,众多不同的受众各取所需。

萧红情感绯闻的受众里,有人把她的八卦当作娱乐的一部分和无聊生活的调剂品,有人把看萧红等名人的八卦当作紧张工作之余的一种解压方式和一种休闲方式,在想象性的寄托里消除平庸日常里的零碎烦恼。有人把萧红勇敢追求爱情的经历当作一种榜样,渴望像萧红一样挣脱束缚,勇敢地追求爱与自由。有人则感兴趣于她的好几段恋爱经历,乐于在快餐式的情爱需求里肆意享受。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萧红的情感经历、生活方式契合了当代年代人狂欢式的生命体验。也有人以萧红的婚恋为前车之鉴,分析她情感不顺的原因,反思自己的婚恋方式,汲取经验教训。而萧红所面临的情感困境仍是现今大部分女性的困境,女性叹息萧军家暴、出轨,汪恩甲、端木蕻良等对萧红的不珍惜,连最亲密的爱人都轻视她的作品,讥笑她作品里的琐细。在萧红身上,女性看到了同病相怜,借萧红叹自己。也有人乐于对萧红的感情经历进行道德批评,甚至污名化。在唾弃过程中,获得道德上的优越感与满足感,与指责林徽因如出一辙。就像丁玲在《我在霞村的时候》一文中写道:被迫当了日军慰安妇的贞贞回到村里,却被人们冷眼蔑视,“因为有了她才发生对自己的崇敬,才看出自己的圣洁来,因为自己没有被人强奸而骄傲了”。

也有受众对萧红的奋斗史更感兴趣。萧红,这个十八线小城镇青年来到大上海,从边陲到中心,在亭子间成长为都市摩登、先锋文化、一代名流。而这部分受众和萧红一样都是从小城镇到一线城市闯荡的年轻人们。对于他们,“萧红的意义已经超越了文学,她的个人经历就是一个文本”。她成名前的苦难令他们感同身受,他们渴望像萧红一样用才华攫取上升通道,在阶层流动中改变身份。萧红是他们的前辈。

必须承认的是,萧红热的受众里确实有一群真心喜爱她作品的读者。在淡化政治因素、越发重视作品本身文学特质的现今,萧红的作品越来越受到读者认可。豆瓣读书里,讨论萧红作品、做读书笔记的行为持续至今。通过问卷调查分析,笔者发现现今萧红作品的读者构成以大学生群体为主,达到73.2%,而且比起文学性稍显不足的《生死场》,他们普遍更喜欢温暖惆怅、诗意流淌的《呼兰河传》。

也有受众纯属随波逐流,他们是大众传播领域盲目的追随者,一旦某一流行文化蔓延开来,他们出于虚荣心或迫于群体压力,马上投身其中湊热闹,缺乏一定的理性思考,风靡的萧红热自然会吸引他们的目光。

综上,从传播学的角度,笔者分析出萧红走红的三大要素:民国才女的曲折情史、影视网络的推波助澜、各取所需的受众市场。甚至能以此要素分析出下一位走红的“萧红”可能是谁。但在商业语境中,下一位“萧红”被人们津津乐道的依然是绯闻,而非作品。

任何一位作家在大众文化领域的走红都是一种值得思考的现象,思考我们能从这种现象中观察到什么,研究什么,得到什么启发。萧红热中,我们应该把集中在萧红身上的目光更多地转移到她的作品上,尝试深度解读她的文章。就算是想了解萧红,也不是仅仅停留于别人口中的流言,而是从她的作品来全面地了解她,理解她的精神世界,理解她笔下的人世沧桑。对照萧红热,勃朗特三姐妹在英国也是至今热度不减,但少有关于三姐妹生平经历的影视剧,而是她们的作品,《简爱》《呼啸山庄》《傲慢与偏见》等,拍了一部又一部。面对萧红热,我们拍的绝不应该仅有《萧红》《黄金时代》,还有《呼兰河传》《山下》《小城三月》《手》《桥》等。

①高芳艳:《消费时代对萧红的欲望化解读》,《电影文学》2015年第6期,第74页。

②刘勇,张悦:《“萧红现象”的文化意义》,《北京联合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1期,第21页。.

③蒋原伦:《媒体文化与消费时代》,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版,第83—84页。

④陈晓玲:《互联网深度营销的创新与偏离——以电影〈黄金时代〉为例》,《新闻战线》2016年第16期,第53页。

⑤李彬:《大众传播学》,中央广播电视出版社2000年版,第140页。

⑥丁玲:《我在霞村的时候》,《中国文化》1941年第1期,第28页。

⑦杨远婴,张颐武,吴冠平,杨丽华:《黄金时代》,《当代电影》2014年第11期,第56页。

参考文献 :

[1]萧红.萧红全集[C].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1998.

[2]杨远婴,张颐武,吴冠平,杨丽华.黄金时代[J].当代电影,2014(11).

[3]刘勇,张悦.“萧红现象”的文化意义[J].北京联合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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