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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贺笔下瑰诡的艺术世界

2019-01-28段继红上海电机学院上海201306

名作欣赏 2019年26期
关键词:李贺奇幻色彩

⊙段继红[上海电机学院,上海 201306]

每当我们想起中唐诗人李贺,眼前就会浮现出一个骑着蹇驴、身负锦囊、呕心沥血、刻苦赋诗的病弱书生的形象。他满腹才华,刻苦勤奋、胸有凌云之志,但不幸体弱多病、生不逢时、命运多舛。即便如此,他也在短促的一生中,开创了一个诗歌的胜景,他的诗五彩斑斓,以纷繁的意向、异乎寻常的想象力、光怪陆离的色彩,形成了他独特的叙述方式,营造了一个令人着迷的奇幻的艺术世界。在这些或澄明或晦暗的诗句中,又隐约幽微地传达了李贺独特的生命体验,其中有着对生命的眷恋,对死亡的恐惧;有屡遭碰壁之后的颓废,还有对自己才华的高自期许,他如流星一般划过历史的天空,闪耀出令人难以忘怀的夺目光彩。

李贺出生于唐德宗贞元六年(790),福昌县昌谷(今洛阳宜阳县三乡)的一个没落贵族之家,远祖是唐高祖李渊的叔父李亮(大郑王),属于唐宗室的一支,到李贺父亲李晋肃时,早已世远名微,家道中落。据《新唐书》记载:李贺自幼体弱多病,身形细瘦,通关眉,长指爪,相貌奇特但才思敏捷,七岁能诗,又擅长“疾书”。相传贞元十二年(796)李贺七岁时,韩愈、皇甫湜造访,李贺援笔快速写就《高轩过》一诗,令二人刮目相看。年纪稍长,李贺白日骑驴觅句,暮则探囊整理,焚膏继晷,十分刻苦,贞元二十年(804),十五岁的李贺就已经誉满京华了。

李贺有如此才华,本可早登科第,振其家声,但年未弱冠,即遭父丧。服丧满三年后,即元和五年(810)初冬,二十一岁的李贺参加房式主持、韩愈参与组织的河南府试,李贺作《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并闰月》,一举获隽,年底即赴长安应进士举,但嫉妒李贺才华者放出流言,说李贺父名“晋肃”中的“晋”与“进”音同,李贺如果应进士之举,就是冒犯父亲的名讳,是为大不孝。尽管韩愈“质之于律”“稽之于典”,为其辩解,终无可奈何,李贺不得不愤然离开试院。失去了科举求仕、实现人生理想和政治抱负的平台,李贺精神受到巨大的打击,后来虽经人推荐做了三年奉礼郎,但李贺始终郁郁寡欢,又加之体弱多病,旋即辞官,回归昌谷。自此,李贺绝意仕进,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写诗上,诗歌内容充满了深沉的苦闷,二十七岁时,忧伤孤愤、身体虚弱的李贺便结束了他短暂而充满艺术色彩的一生。

李贺无疑是唐代最富有创造力的诗人之一。他出神入化的想象力,奇谲诡异的取境,光怪陆离的文字风格,都呈现出最鲜明的个性色彩和独特的艺术审美价值。

一、善于运用通感

李贺善于运用通感,钱锺书先生在《谈艺录》中就指出李贺这一艺术特质:“长吉化流易为凝重,何以又能险急?曰:斯正长吉生面别开处也。其每分子之性质,皆凝重坚固;而群体之运动,又迅疾流转。故分而视之,词藻凝重;合而咏之,气体飘动。此非昌黎之长江秋注,千里一道也;亦非东坡之万斛泉源,随地涌出也。此如冰山之忽塌,沙漠之疾移,势挟碎块细石而直前,虽固体而具流性也。”通感的运用在李贺诗中俯首可拾。如其《咏马》之四:“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就属于比喻性的联想,马因声音的联想而被赋予铜的质感;其《开愁歌》中“临歧击剑生铜吼”,“铜吼”的铜来自所舞铜剑而引发的对人体格的联想。其《秦王饮酒诗》中的“羲和敲日玻璃声”,则是由视觉进而联想为声觉,《李凭箜篌引》更是把通感的艺术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诗中通过一系列的艺术想象来表现李凭演奏箜篌的神奇艺术效果,用“空山凝云”“江娥啼竹”“香兰含笑”“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凤凰和鸣”“石破天惊”“老鱼跃波”“瘦蛟起舞”“吴质不眠”“玉兔神迷”等一系列视觉意向,把属于听觉艺术的奇妙音乐传神地表达出来,使外在的物象与内在的情思融为一体,氤氲成惊天地、泣鬼神的动人的艺术境界。

二、色彩绮丽、奇幻诡谲

李贺是中唐极富独创精神的浪漫主义诗人,他在诗中刻意营造密集浓艳的色彩意象,使其诗歌呈现出奇幻诡谲的色彩之美。他所渲染出来的色彩并非自然世界的真实色彩,而是他心中之色,蕴含着诗人独特的思想感情和对世界独特的艺术感受。

由于命运多舛和病痛折磨,年轻的李贺过早地注意到生命中悲剧的一面,因而产生了浓重的忧患意识和悲观情绪。因此,他偏爱荒寒、冷落、幽暗的事物,秋坟、鬼唱、死亡、魂灵成为他笔下常见的意象,在他的诗中,流动着神秘阴冷的气氛,让人感到惊悚和着迷。

李贺极其善于运用色彩,打开他的诗集,一幅幅色彩缤纷的画面便扑面而来,中国古典诗词极少有如此铺排的色彩,通常都如水墨丹青,色彩淡雅清新,“素以为绚”。而李贺诗则如西方油画一般,浓稠的颜料毫不吝啬地被堆叠进画面,暗色与亮色强烈对比,让他的诗呈现出惊心动魄、瑰诡奇艳的效果,并在“光”与“影”的协助下,最终形成了李贺诗的“幽深诡谲”的风格。历代诗评家对此均有共识,如严羽在《沧浪诗话》指出:“长吉之瑰诡,天地间自欠此体不得。”陆游也称李贺诗“如百家锦衲,五色炫耀,光夺眼目,使人不敢熟视”。如《残丝曲》:

垂杨叶老莺哺儿,残丝欲断黄蜂归。绿鬓年少金钗客,缥粉壶中沉琥珀。花台欲暮春辞去,落花起作回风舞。榆荚相催不知数,沈郎青钱夹城路。

其中的“黄蜂”“绿鬓”“缥粉”“琥珀”“青钱”,构成一幅色彩缤纷的画面。

三、出人意表的想象力

李贺毫无疑问是古今罕见的想象力发达的诗人,这既是李贺天才的铭记,也是他被病痛和人生困境折磨的结果。李贺由忧病联想到死亡,进而又由死亡联想到鬼蜮和冥界,这样诡异独特的艺术境界便成为他诗中常表现的对象,也为他赢得了“诗鬼”的称号。见到一块葛布,就联想到“博罗老仙时出洞”,“千岁石床啼鬼工”;在南山田中行走,见到的是“鬼灯如漆点松花”,“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遇到迎神赛社,更是“百年老鸮成木魅,啸声碧火巢中起”。而《苏小小墓》更是充满了灵异和奇幻色彩: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整首诗时空倒错、阴阳交互,营造了一个凄美哀艳的艺术境界。

李贺隐居在荒僻封闭、景色宜人之地,秀丽清幽的空间对李贺这样一个没落贵族来说确实是一个诗书遣怀的好地方,但闭塞的环境也让他最终形成了孤傲、敏感和落寞寡合的性格。而这样的性格也影响了他诗歌的艺术特色,使得他的诗想象奇特,选取的意象怪诞,充满了荒寒的美感。

四、奇幻的童话世界

李贺诗中缤纷奇幻的色彩,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童话。李贺与其他诗人不同之处,在于他在短暂的一生中,尚未泯灭童心。他善于发现成年人难以发现的童稚美、童话美,写出了其他人难以写出的具有童话情趣的诗句,如《七夕》中的“鹊辞穿线月,花入曝衣楼”,《南园·其八》中的“春水初生乳燕飞,黄蜂小尾扑花归”。诗人视万物为有灵,他笔下的草木昆虫不仅有生命,有感情,而且还有性别,有爱情,这种天真而奇特的幻想,就使得他的作品与其他诗人风格迥异,成为亘古仅见的一家。

此外,他的诗歌多取材于神话传说和历史等超现实素材,因而充满神秘和奇幻。中唐之后的社会动荡不安、经济衰退,李贺们再也没有了初唐诗人的意气风发和盛唐诗人的自信昂扬,他在“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社会现实面前,看不到一丝光明,他的内心充满着颓丧和孤寂,却又渴望寻找到一片明媚的乐土,他在现实中寻找不到,于是便在艺术的世界为自己虚构了一系列缥缈的仙境,作为精神寄托。他常常浓墨重彩、极其精细耐心地描绘仙人的居处和生活。如《天上谣》: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缨。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粉霞红绶藕丝裙,青洲步拾兰苕春。东指羲和能走马,海尘新生石山下。

李贺在纷乱的现实世界之外为自己虚构了这样一个祥和美丽的神仙世界。在这个仙境里,仙人们平静地生活,仙女采撷香草,王子悠闲吹笙,一派男耕女织的人间气息。这方外世界的一点人间烟火味不但隐约流露出绝望的诗人对人世的一丝依恋,同时也进一步表明了诗人在现实世界里追求理想而不得的苦闷。爱因斯坦说:“把人们引向艺术和科学的最强烈的动机之一,是要逃避生活中令人厌恶的粗俗和使人绝望的沉闷,是要摆脱人们自己反复无常的欲望的桎梏。”李贺在压抑无望的现实生活中,找到了用文学宣泄情感的方式,以其充满个人色彩的生命视角淋漓痛快地呈现了人类生存的处境,而由此形成的“奇”“诡”“怪”的艺术之美,极大地突破了中国的传统美学原则,给读者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艺术审美体验。

①钱锺书:《谈艺录》,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68—69页。

②萧涤非等:《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第1407页。

③吴企明、沈惠乐撰:《李贺及其作品选》,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9年版,第69页。

④叶嘉莹:《迎陵论诗丛稿》,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0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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