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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意文人的自我抚慰和价值转向
——以唐传奇人神相恋题材为例

2019-01-27王锐山西旅游职业学院太原030031

名作欣赏 2019年33期
关键词:唐传奇文人意象

⊙王锐[山西旅游职业学院,太原 030031]

唐传奇中有相当数量的小说是写人神相恋的故事,尤其是写人间男子与形色各异的女神、女仙的恋爱,以及跨越时空与超越所处时代的女神相恋。一方面,这种跨越时空的爱恋作品浓缩着唐人在历史长河中寻求幸福生活的愿望;另一方面,这蕴涵着唐代这一类知识分子自我实现的价值转向。

中晚唐时期,国家衰落,战乱频起,政权内部朋党相争、宦官专权,社会动荡不安。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唐代文人早已没有了盛唐时期的雄心壮志,也没有了中唐之初重振雄风的中兴大计。他们要么沉迷于声色及时行乐,要么在成仙的梦境中安抚自己失落的理想。他们借助这些神仙意象来宣泄自己对现实社会的不满,也借助与神仙交往来实现自己新的价值转向——长生不老、羽化登仙,脱离尘世这个无边的苦海从而达到内心的彻底解脱。唐士子正是在“既超越浪漫主义的天真梦幻,又不能投身现实斗争”的矛盾中,“意识到自己在大时代中的无足轻重与无能为力,把一种茫然若失的心理哲理化,变成无可奈何的宿命感”。也正是因为人类在现实中无法为所欲为,时时受到命运的钳制,认识到自我的渺小与脆弱,于是才会产生一种渴望被他人拯救的愿望。此时道家羽化登仙的思想比佛家苦修来世的思想更容易被这些迷茫而又有所希求的文人接受。但毕竟神仙意象过于幻设,于是文人们赋予这些神仙一个人性化的面孔和更具理想色彩的性格与功用,使她们更符合自己的心理需求,从中体会到自己生命的价值和近似麻醉的心理满足。其心理内因是出于文化对现实生活缺憾的补偿。

由于儒、释、道并行的风气,这些人神相恋的小说中也不同程度地反映出儒家的道德要求和佛家因果报应的思想,成为一代文人独特的心理缩影。这类作品有:李朝威的《柳毅传》(《太平广记》卷四百一十九)、陈翰的《后土夫人》(《太平广记》卷二百九十九)、裴铏的《裴航》(《太平广记》卷五十)、张荐的《郭翰》(《太平广记》卷六十八)、卢某的《马士良》(《太平广记》卷六十九)、无名氏的《封陟》(《太平广记》卷六十八)等。

一、男性形象带有浓重的心理投射

这些小说中的男性形象虽然遭遇不同、结局不同,却反映了共同的目标和理想。我们在读唐传奇时,往往会有这样一个感觉:女性形象更为鲜明、活跃,更多地体现了个体特点;而男性形象在体现个体特点时,则显得模糊、单一,更多地体现了群体特征。这也从另一个角度反映出作者的一种心理定式:他们既对自我有所设计、有所关注,又不愿将自己展现得淋漓尽致、一览无余。所以唐传奇多借记述他人之遭遇来扩大自己对于生活的参与,完成生命对欲望和理想的实现。

这一特征与宋话本、拟话本有所不同。话本、拟话本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形象各异,既有豪门公子也有落魄秀才,还有商人、平民和小手工业者直至官家奴仆。其人物群体的构成更为庞杂,涉及社会阶层更为广泛。但是,唐传奇的爱情婚姻作品则集中表现为男性阶层单一而女性的社会阶层参差不齐的特点。这一方面反映了唐士子对自身命运的集中关注,另一方面又反映了他们对与自己不同生活阶层碰撞时所表现出的问题的关注。

正如当代心理学家路易斯和鲍威尔分析多元意象时所说:“我们想说明自我的个人意象和人的文化意象之间的关系,这方面的要点是每个人度过他的一生总是力图找到或建立个人的意义,而文化意愿则要建立一个有意义的社会现实。更进一步说,在寻找个人意义的过程中,每一个人必须带着‘我是谁’这样的问题努力奋斗……(文化意象则不同)这些意象出自对社会现实的含义做出解释的尝试。”也就是说,每个人在生命中都有寻找个人价值的尝试。

这类作品中男主人公多是落榜文人,科场败北,失意落魄,抑郁无聊,终身沉沦。这些书生、文人没有得到统治阶级的欣赏和认可,在现实社会中受到了自己所认为的不公平遭遇。唐传奇中人神相恋的题材更多地反映了知识分子对社会遭遇的反驳,同时也是对下层知识分子自尊心和自我意识的强烈抚慰,并且明确地肯定了落第文人、清贫书生这些社会主流价值评判标准之外的群体的个人价值。幻设的原因在于对现实的不满和反驳,一方面体现出文人的归隐思想,另一方面体现出平民的无为思想。他们通过与神灵的幽会减轻痛苦,重塑人生的信心,起到文学作品的教化作用和娱乐性。

二、人神相恋故事具有明显的功利性

作品中的神女大都美丽、多情、高雅、风流,毫无嫌贫爱富的门第观念,对穷书生一往情深,言听计从,尊重有加。一旦结为伉俪,她们必定恪守人间的妇道家规。《后土夫人》中,后土夫人爱上一个久试不第的书生韦安道,便让女皇武则天为他赐钱封官,又使其以画艺成名。她替韦安道想得周全无误,既使其富贵,又使其扬名。这些女性不仅是非常符合文人理想的女性,而且在婚恋的功利性方面,往往能给原本穷困的男子带来更为丰厚的利益和资助。这些作品往往忽略个人奋斗的情节,而突出坐享其成的硕果,并竭力渲染其华贵雍容、富敌帝王的享乐场面,不仅令作者陶醉,更令读者垂涎。言外之意,“你可莫小看了我这穷书生,一旦得遇贵人,便可大富大贵,名扬天下”。这种自慰式的幻想,是作者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种种欲望的一种弥补,是对给自己不公正待遇的种种社会现实的回击和反驳。

无论是妓、仙还是妖,这类爱情故事浓缩在一起,实际上都表达了文士对爱欲的渴求。娼妓的普遍存在,拉近了文人性幻想与现实的距离。然而与娼妓交往时,文人虽也能获得肉体和精神上的亲切感,但与娼妓交往实际上是一种以金钱交易为目的的两性关系。这些都给既追求物欲,又讲究高雅的风流文士一种极大的缺憾。尤其是这种人人用钱就可买到的风流,并非文人所谓的真风流。而且道教认为人死后分三等,上等为仙,中等为鬼,下等为兽。这样看来,狐为首的妖的意象远远不能满足文人精神上的满足和对自我价值的肯定。在道家思想影响下,在全社会的求仙潮流中,仙的意象越来越受到士子的关注。仙不仅能够满足文人对妖、妓的要求,更能使文人获得功利性的收获。而最早的人间男子与女神相爱的原型大概要数《穆天子传》中的周穆王与西王母了。到了唐代传奇作品中,普通人与女仙、女神的交往,也使这些落魄失意之文士在心理上获得了可与天子一争高下的平衡感。尤其是一些文人因地位悬殊无法高攀望族,便可以通过自由随意的想象化解种种社会禁忌,将一切神圣的伦理都抛开,使自己一夜之间在精神上获得扬眉吐气的快感。由此看来,仙的意象的内涵不仅是妓,还有高贵的身世、相当的权势和丰厚的财产,应是集娼妓、高门女子和豪富之女于一身的女性意象。

在这类小说中,唐人又不断地创造、描写了一些富丽堂皇、恢宏壮丽的神仙意境,如《柳毅传》中的龙宫、《后土夫人》中的仙界,奇花异草、奢侈豪华、瑰丽迷人,这些都更令世人陶醉和欣羡,我们在感叹唐人丰富的想象力的同时,也看到了他们狂热追求世俗享乐的心理。正是基于这点,唐后期对政治、功名失去了信心的文人们才乐于在梦幻中编织自己成仙的故事,以求永享极乐的近乎麻醉的痴迷。他们也在这种痴迷中找到了自己新的价值认识——成仙得道,长生不老。

“艺术的想象是饱含主观情感的心绪、意境、典型……指示着、引领着、趋向于某种非确定性的认识。”今天,我们研究唐传奇,从唐传奇作品中去解读唐代士子的心态,正如美学家李泽厚所说:“从这个方面或角度去研究作为物态化的审美经验的艺术,比起直接研究心理学,便具有更为丰满多样的历史具体性。”

三、结语

人神相恋题材的作品往往表现出一种极其矛盾复杂的心理——一方面希望按照人的主观愿望改造自然为我所用,另一方面又渴望被自然外物所拯救。在作品中,作者一面按照自己的主观愿望塑造女性形象,使之完美无缺,以此来表现自己对不为俗世所认同的反击;另一方面,他们也希望这些女性能给自己带来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抚慰,让自己在两性关系中处于一种被女子同情和帮助的被动地位。这反映出下层落魄文人希望通过幻设来冲破社会禁忌,改变自身处境并得到社会认可的愿望。

①陈平原:《在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中》,浙江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226页。

②〔加拿大〕Joseph R.Royce &Arnold Powel、沈澄如:《个性和人的性格的多元意象》,《科学与社会》1983年第2期,第64页。

③李泽厚:《美学四讲》,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 年版,第52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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