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言的演变看汉语对侗语的影响
——以通道县外寨村侗语为例
2019-01-16吴亚洲
吴亚洲
(吉首大学,湖南 吉首 416000)
一、前述
牙屯堡镇位于通道侗族自治县西南部,是湖南、贵州、广西三省交界地,也是通道县西南门户,素有“三省雄关”之称。2016年,镇内总人口为22225人,由侗族、汉族以及其他少数民族构成,其中侗族人数占90%以上。
牙屯堡村原属贵州黎平县管辖,村民使用语言为通道汉话(汉语土语),属汉语西南官话的怀靖片,与普通话接近。外寨村与牙屯堡村仅一条马路之隔,在1951年牙屯堡村划入通道县之前,这条马路是湖南省与贵州省的交界线,更是侗族与汉族的民族分界线。通道县境内的侗语属于南部方言第一土语,以陇城镇通行的侗语为标准音点,境内侗语划分为陇城镇、播阳镇、下乡乡三个代表语区,外寨村的侗语属于播阳侗语片区。
二、外寨村侗语的演变现象
笔者以梁敏编著的《侗语简志》中附录的常见侗语词汇(车江话)为调查语汇的基础,结合石愿兵编著的《通道侗语语词》里的词汇(陇城话)作补充,在外寨村采取当面访谈的抽样调查方法,了解侗语的演变现象。
(一)语音的演变
1.新增声母“f”。侗语的原有语音系统中并没有唇齿清擦音声母f,引入辅音字母为f的汉语借词后,增加了原属于汉语的辅音声母f,专用于拼读汉语借词。例如外寨村侗语中“豆腐”一词的读音,属汉语语词借贷。在访谈调查中,如年龄在50岁的村民在读“豆腐”时,他们读作“to33hu33”,30岁以下的村民都读作“to33fu323”,而介于35—50岁期间的调查对象读音不稳定,有的读“to33hu33”,也有的读成“to33fu323”。从调查对象的读音看,虽然发音不是很稳定,但都按照汉语语音发音,都增加了侗语固有词中没有的声母f。
2.新增声母“ts、tsh”。这两个声母的增加也是因为汉语借词新增的声母,专用于拼读汉语借词。例如“tsn55fu323(政府)”、“pe33tsha:i35(白菜)”等。这两个音位多出现在40岁以下的村民口中,而中老年人仍分别读作 “”、“h”,如老年人“政府”一词读为n55fu323,“白菜”一词读为pe33ha:i35。
(二)词汇的演变
1.双音节化
一般来说,原有的侗语词汇单音节词较多,如车江侗语,“月亮”读a:n11、“青蛙”读je31、“燕子”读in55、“红薯”读mn13、“萝卜”读pak313、“柚子”读pu13、“口水”读we13等。在外寨村,这些传统的侗语单音节词都读为双音节词了。在接受访谈调查的对象中,无论是年龄大的老人或者是年轻人,以上词汇都分别读为“mjian33di13”、“je31su11”、“kem51tji323”、“ja13i13”、“hu31wa313”、“liu13pu13”、“lm323we13”。车江侗语比较稳定,更能代表侗语原始面貌,外寨村侗语受汉语的影响严重一些,其双音节化代表的是后来的演变。
2.大量借入汉语词汇
在《侗语简志》附录中的侗语词汇中进行核查统计,外寨村侗中汉语借词的比例较大。最常见的借词方式有两种:
(1)全借
(2)半借
3.有相当一批侗语词汇消失
我们选择梁敏编著的《侗语简志》和石愿兵编著的《通道侗语语词》中收录的一些词汇,询问外寨村不同年龄层次采访者,发现有不少侗语词汇在外寨村已经不说了。举例如下:
《侗语简志》 外寨村
《通道侗语语词》 外寨村
罪soi31tsui31(汉借词)
(三)语法的演变
1.构词形式的变化
外寨村侗语受汉语的影响,用新的构词方式构词,趋同汉语。
名词性短语在侗语中的规则固有形式原本是“中心语+修饰语”,如:“黄豆”to33(豆)man11(黄),“冬笋”na11(笋)to55(冬)
随着汉语的进一步影响,汉语的规则“修饰语+中心语”已经广泛地在侗语中进行使用。例如:
白菜 pe33(白)tsha:i35(菜)
2.句式的演变
(1)领属格形式的变化。侗语表领属格固有形式是“领属对象+领属主体”,而外寨村侗语中所有调查对象都说的是“领属主体+领属对象”形式。
例如陇城侗语说:“我的书”说成“le11(书)jau11(我)”,外寨村的访谈调查对象均说成“jau11(我)tji33(的)le11(书)”,句式结构明显吸收了汉语结构助词tji33“的”,词序上就变为跟汉语一样。这类新句式已经完全替代了旧句式,成为外寨村侗语的唯一形式。
(2)判断句的变化。还有侗语原本没有“是”字判断句型,固有的判断形式为“判断对象+判断结果”。现在外寨新增加“是”字判断句。举例对比如下:
陇城侗语:
jau11(我)o11(学)e55(生) 我是学生
外寨村侗语:
jau11(我)i33(是)o11(学)e55(生) 我是学生
陇城侗语相对于外寨村侗语比较稳定,代表了固有形式,外寨村受汉语影响严重一些,明显借用了汉语的判断词“i33(是)”,代表了新的演变形式。
三、外寨村侗语发生演变的原因
因为侗族群众居住的外寨村与汉族群众居住的牙屯堡村长期深入接触数百年,并且在近几十年有通婚现象,加上汉语处于强势地位,所以侗语中存在大量汉语借词,在语音、语法上也会因接触趋同汉语的语言结构进行演变。
(一)语音演变原因
侗语和汉语的语音系统不同。随着“政府”、“飞机”等新生事物的汉语借词的借入,一些侗语里原先没有的读音也被吸收,从而使侗语音系增加了新的音位。侗语就因为引进汉语借词而增加了f、z、zh 等声母。可以推断,随着汉语影响力的逐步扩大,汉语语音演变特征将是侗语语音发展的普遍趋势,使侗语的声韵母系统更接近汉语。
(二)词汇演变原因
在族际交往中,只要发生语言接触,首先被影响的总是词汇系统,因为词汇的借用是最为直观、显著的特征。随着汉族先进技术文化的传入,以及当地的经济不断飞速发展,不断涌入新事物、新概念,侗语必须要吸收自己原有词汇中缺失的词语扩大自己的词汇,在此契机下,大量的汉语借词不断扩充到侗语中,这些借词涉及的范围非常广,影响也比较大,既丰富了侗语词汇,又推动了侗语的发展。
一般来说,侗语词汇主要是单音节词,但是大多数现代借词却以多音节词为主,尤其是双音节词。目前侗语词汇也基本往双音节词靠拢。由于汉语的影响已经深入侗族的各生活领域,侗语不仅借用本民族语没有的语词,而且还借用与本民族意义相同或相近的语词,与本民族语词混用,或者并存并用。长期借用、混用或并用,汉语语词逐渐代替侗族的语词,侗族本民族的语词逐渐被遗忘。如外寨村侗语本来有词汇“kwe55km11(苦瓜)”,因长期借用汉语的“khu323kua51”,侗语“kwe55m11”一词现在已经很少使用。类似的例子还有侗语ma11(菜)pa:k11(白)白菜、ha453(上)mn11(天)上楼等,分别被 “pe11tsha:i55”、“ha453lu33”等汉语借词替代。但是,在通道县的陇城镇等一些纯侗族地区,上述侗族词语仍然保持本民族的说法,这也说明外寨村的侗族的词汇系统受汉语的影响更多,不断向汉语语词趋同。
(三)语法演变原因
侗语语法受汉语语法影响较大主要有以下两点原因。
1.侗语语法的模糊性
侗语的词类形态标志不明显,因此词类的归属并不能直接辨析而出,需参考句子中语词所起的作用,才能进行辨析。更何况侗族群众没有本民族语言的语法知识及相关概念,也没有人去教授,这样他们对自己母语的语法一无所知。而且侗族群众进入学校课堂学习,接受的都是汉语言文化,对汉语语法系统中与侗语不相同处了解更多、掌握更多、体会更深,侗族群众会潜意识用汉语语法与侗语语法进行比对,结果是逐渐趋向用汉语的结构,忘记本民族语的语法结构。究其原因是,汉语语法对侗族群体使用语言的语法构造影响较深,导致侗语语法不断趋同汉语语法。
如前文所提,外寨村侗语中都说的是“领属主体+领属对象”形式。例如陇城侗语说“我的书”说成“le11(书)jau11(我)”,外寨村的调查对象说成“jau11(我)tji33(的)le11(书)”,句式结构明显吸收了汉语结构助词tji33“的”,词序上就变为跟汉语一样。不仅如此,新借的汉语词组也都按汉语词序整体吸收,不再按照侗语词序组合。例如:
to33hu33豆腐 hu11sju55胡椒
2.汉语虚词的表达灵活性
侗语固有虚词没有汉语多,现在外寨村的侗语吸收了不少的汉语虚词,例如:助词tji33“的”,pa323“百”,介词pji31“比”、ljen11“连”、wi33“为”和连词jn55jui33“因为”、so31ji31“所以”、si33la:n11“虽然”、ta:n55i33“但是”等等,从而使侗语的表达方式更加灵活多样。
四、结语
随着社会的进步,科技的发展,侗语与汉语的接触只会更加频繁。当前侗语不断向汉语的语言结构趋同,说明汉语的强势只会让侗语的传承趋势不断弱化,而且越来越多的侗族青年儿童开始出现转用汉语的现象,这说明侗语的发展存在危机。语言是一个民族最重要特征之一,也是民族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侗族群众是保护和传承侗语的主体,只有认识到侗语演变中存在的危机,正确看待汉语对侗语的影响,并根据这些现象制定行之有效的对策,对侗族语言文化的保护和传承都有深远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