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语衡山方言领属结构研究

彭小球



湘语衡山方言领属结构研究

彭小球

（湖南城市学院 人文学院，湖南 益阳 413000）

衡山方言所采用的领属结构形式多样，简单的领属结构有六类：“领有者+声调标记+被领有者”，“领有者+屋（里）+被领有者”，“领有者+量词（只）+被领有者”，“领有者+指示代词（指量短语）+被领有者”，“领有者+被领有者”，“领有者+个+被领有者”。不同领属标记搭配使用形成的复杂领属结构有五类：领有者+声调曲折+屋（里）+被领有者，领有者+屋（里）+个+被领有者，领有者+屋（里）+指示代词+被领有者，领有者+声调曲折+屋（里）+个+被领有者，领有者+声调曲折+屋（里）+指示代词+被领有者。

湘语；衡山方言；领属结构；领属标记

衡山县隶属湖南省衡阳市，地处湖南中部偏东、湘江中游，因境内有衡山而得名。东临衡东县，南接衡南县，西界衡阳县、双峰县，北抵湘潭县，中部环绕衡阳市南岳区。衡山县有前山话和后山话，文中讨论的是前山话，以下称为“衡山方言”。衡山方言属湘语衡州片衡山小片（鲍厚星，陈晖2005）。[1]本文描写的是衡山县长江镇（紧靠衡山县城）方言的领属结构，文中语料来源于作者的田野调查。

领属关系“是一个边界模糊、不易定义的庞杂的语义类”（张敏1998）。[2]它是关于人—人、人—物、物—物之间的领有、所属关系。其中，所有权关系、亲属关系以及整体—部分关系最为核心（Dixon2010）。[3]此外，社会关系、时间处所关系也可以看作是领属关系。本文主要讨论这些领属关系。表达领属关系的句法结构即领属结构，根据内部构造可分为定语领属、谓词领属和外部领属三大类（吴早生2011）。[4]本文只讨论衡山方言的定语领属，这种领属结构是由核心名词（被领有者）带领属定语（领有者）形成的，领属定语由人称代词或一般名词充当。

普通话表达定语领属的领属结构主要有“领有者+的+被领有者”（如苏州的园林）和“领有者+被领有者”（我父亲）两种格式，两种格式的差别主要是看有无领属标记“的”，有领属标记“的”的这种结构是普通话中表达领属关系最主要的句法表现形式，没有领属标记“的”的这种结构一般只适用于被领有者表示国家、集团、机关、亲属等名称的情况。衡山方言表达定语领属的领属结构与普通话基本不同，其领属结构类型相对丰富，比较有特色，下文主要对衡山方言的领属结构类型，不同领属标记的异同及搭配规律作详细地描写。

一、衡山方言常见领属结构类型

（一）领有者+声调标记+被领有者

衡山方言领有者为人称代词单数（见表1），[5]被领有者为亲属称谓名词或为“屋（里）”时，三个人称代词的声调变化一致，都由阴平调33变为

表1 衡山方言人称代词单复数、所有格情况

阳去调44，领有者人称代词单数通过声调的内部曲折这种语法手段来表示亲属领属关系。例如：

1）a我ŋo33-44崽（我的儿子）

b我ŋo33-44屋（里）（我的家）

2）a你ȵi33-44娘（你的妈妈）

b你ȵi33-44屋（里）（你的家）

3）a他tʰɑ33-44爷（他的爸爸）

b他tʰɑ33-44屋（里）（他的家）

4）我ŋo33-44崽有你咯高哒。

（我的儿子有你这么高了。）

领有者为人称代词复数，被领有者为亲属称谓名词时，领有者和被领有者则通过“个（ko3）”标记来表示领属关系。例如：

5）你人个娘下班哒冇？

（你们的妈妈下班没有？）

6）他人个崽女听话不？

（他们的儿女听话吗？）

（二）领有者+屋（里）+被领有者

衡山方言领有者为指人名词，被领有者为亲属称谓名词时，领有者和被领有者可以通过“屋（里）”标记来表示领属关系。例如：

7）a小亮屋（里）公公（小亮的爷爷）

b小亮屋（里）崽（小亮的儿子）

8）a小亮屋（里）哥哥（小亮的哥哥）

b小亮屋（里）堂客（小亮的老婆）

9）小亮屋（里）娘昨日去北京哒。

（小亮的妈妈昨天去北京了。）

10）老张屋（里）女会绣花㗑？

（老张的女儿会绣花吗？）

领有者为指人名词复数，被领有者为亲属称谓名词时，领有者和被领有者也通过“屋（里）”标记来表示领属关系。例如：

11）小玲和小亮屋（里）娘

（小玲和小亮的妈妈）

（三）领有者+个+被领有者

衡山方言领属标记“个”ko3相当于普通话的“的”，使用范围最广，一般可以用于社会关系领属、所有权关系领属、整体部分关系领属、部分亲属关系领属。

社会关系领属：表示社会关系领属，不管领有者为人称代词单数还是指人名词单数，一般都使用“个”标记来连接。[6]例如：

12）a我个学生（我的学生）

b小亮个领导（小亮的领导）

13）a你个老师（你的老师）

b小亮个老师（小亮的老师）

14）a他个师妹（他的师妹）

b小亮个同事（小亮的同事）

表示社会关系领属，领有者为人称代词复数，一般也使用“个”标记形式。例如：

15）a我人个老师（我们的老师）

b你人个领导（你们的领导）

c他人个班主任（他们的班主任）

表示社会关系领属，领有者为指人名词复数，一般也是使用“个”标记形式。例如：

16）小亮和小明个老师来哒。

（小亮和小明的老师来了。）

所有权关系领属：表示所有权关系领属，不管领有者是人称代词还是指人名词，是单数还是复数，都用“个”标记连接。例如：

17）我（人）个谷只有咯多唧。

（我们的谷只有这么多。）

18）他（人）个字写的吗咯样唧？

（他们的字写得怎样？）

19）小亮（和小明）个成绩吗咯样唧？

（小亮和小明的成绩怎样？）

整体部分关系领属：表示整体部分关系领属，不管领有者是人称代词还是指人或指物名词，被领有者为身体部位名词时，都要用领属标记“个”来连接。例如：

20）a我个手 b你个脸 c小亮个脚

21）张老师个头发白哒〈鼻句〉多哒。

（张老师的头发白了很多了。）

22）屋上个瓦得风吹弄哒。[7]

（房上的瓦被风吹开了。）

部分亲属关系领属：

表示亲属关系领属，领有者为指人名词时，可以用“个”标记连接。例如：

23）a舅娘个娘（舅母的妈妈）

b晚晚个堂客（叔叔的老婆）

（四）领有者+量词（只）+被领有者

表示所有权关系领属或整体部分关系领属时，衡山方言还可以使用通用量词“只”来表示领属关系。例如：

24）你只衣得我穿细哒点唧。[8]

（你的衣服给我穿小了一点儿。）

25）我只表快哒三分钟。[8]

（我的表快了三分钟。）

26）金窠银窠，当不得自己屋里只狗窠。

（金窝银窝，抵不上自己家里的狗窝。）

27）他只脾气太那咯哒。

（他的脾气太那个了。）

28）你只脚痛吗做样走路？[9]

（你的脚疼怎么走路？）

（五）领有者+指示代词（指量短语）+被领有者

衡山方言指示代词近指为咯ko212，远指为那la34，起连接作用的不仅可以是指示代词，也可以是由它们形成的指量短语。指示代词和指量短语不仅有连接领有者和被领有者的作用，还有表示近指或远指的意义。例如：

29）a我人咯垱（我们这地方）

b你人那只村里（你们那个村里）

30）你咯餐饭吃咕一个钟头。

（你的这餐饭吃了一个钟头。）

31）他那隻事吗做样嘞？

（他的那件事怎么办呢？）

（六）领有者+被领有者

衡山方言表示空间和时间领属，结构多数直接编码，这类结构通常不加任何标记。例如：

32）a渠道高头（渠道的上面）

b屋后背[9]（房子的后面）

33）a星期日上个日（星期天的上午）

b每日夜巴（每天的晚上）

但当领有者为指人的空间领属时则不能用直接组合的方式，必须加领属标记“个”。例如：

34）a我个头前（我的前面）

b你个边上（你的旁边）

35）a娘个背后（妈妈的后面）

b小玲个旁边（小玲的旁边）

还有一部分“整体—部分”领属可以不用任何标记直接组合，类似于复合词。例如：

36）a桌子脚 b茶瓶盖

c狗鼻头 d猪耳朵

这类结构形式上表示领属结构，但实际语义多表核心名词的属性。

二、领属结构中不同领属标记的异同与搭配

（一）不同领属标记的异同

声调标记、“屋（里）”标记、“个”标记在表示亲属领属的实际使用中形成一种近似互补的分布：声调标记用于领有者为人称代词单数的情况，如例1）；“屋（里）”标记用于领有者为指人名词单数的情况，如例7）；“个”标记用于领有者为所有指人代词和指人名词复数的情况，如例15）、例16）、例17）、例18）、例19）等。

这些表示的亲属领属关系，能用“屋”标记的地方都可以改为“个”标记，不过用“屋”标记比用“个”标记更显关系亲密。

通用量词标记“只”表示领属关系，一般也可以用领属标记“个”替换，用通用量词“只”来表示领属关系是更土的说法，有时偏向于负面意义，因此比较正式的场合不太适合用，如“老师只崽”是不礼貌的说法，除非是说老师的孩子不听话，是带着负面评价来说的。

指示代词标记使用范围很有限，只能用于少数所有权关系领属，如例30）、例31）等。

“个”标记的使用范围比较广泛，一般可以用于社会关系领属、所有权关系领属、整体部分关系领属、部分亲属关系领属。要强调领属关系，其它标记都可以换成“个”标记。

（二）不同领属标记的搭配

1. 声调曲折+屋（里）

表示亲属关系领属时，可以通过领有者人称代词单数的声调内部曲折，与“屋（里）”标记搭配使用来表示领属关系。例如：

37）a我ŋo33-44屋（里）娘

b他tʰɑ33-44屋（里）老弟

c你ȵi33-44屋（里）女

2. 屋（里）+个

表示所有权关系领属时，可以通过领有者人称代词复数与“屋（里）”标记和“个”标记的搭配使用来强调“某某家里”所领有。例如：

38）a你人屋（里）个人（你们的人）

b他人屋（里）个鸡（他们的鸡）

3. 屋（里）+指示代词

表示所有权关系领属时，可以通过领有者人称代词复数与“屋（里）”标记和“指示代词”标记一起来强调“某某家里”所领有，同时也表达所有物近指或远指的意义。例如：

39）a我人屋（里）那块土（我们的那块土）

b他人屋（里）咯丘田（他们的这丘田）

4. 声调曲折+屋（里）+个

表示所有权关系领属时，可以通过领有者人称代词单数的声调内部曲折，与“屋（里）”标记和“个”标记搭配使用来表示领属关系，强调“某某家里”所领有。例如：

40）a我ŋo33-44屋（里）个人（我家里的人）

b你ȵi33-44屋（里）个田（你家里的田）

c他tʰɑ33-44屋（里）个鸡（他家里的鸡）

5.声调曲折+屋（里）+指示代词

表示所有权关系领属时，可以通过领有者人称代词单数的内部曲折，与“屋（里）”标记和“指示代词”标记搭配使用来表示领属关系。例如：

41）a我ŋo33-44屋（里）咯块土

（我家里这块土）

b他tʰɑ33-44屋（里）那些妹唧

（他家里那些女孩）

三、结语

衡山方言所采用的领属结构形式多样，存在六类不同的领属结构，它们各自有不同的使用条件：“领有者+声调标记+被领有者”领属结构，一般使用于领有者为人称代词单数的亲属领属语义关系；“领有者+屋（里）+被领有者”领属结构，一般使用于领有者为指人名词的亲属领属语义关系；“领有者+量词（只）+被领有者”领属结构，一般只用于表示领属关系更土的说法或表消极意义的领属语义关系；“领有者+指示代词（指量短语）+被领有者”领属结构，一般只用于表示具有近指或远指意义的所有权领属语义关系；“领有者+被领有者”领属结构，可以使用于部分空间领属语义关系，也可使用于时间领属语义关系；“领有者+个+被领有者”领属结构，几乎可以使用于各种领属语义情况，强调领属关系。

不同领属标记还可以搭配使用形成更复杂的的领属结构：领有者+声调曲折+屋（里）+被领有者，领有者+屋（里）+个+被领有者，领有者+屋（里）+指示代词+被领有者，领有者+声调曲折+屋（里）+个+被领有者，领有者+声调曲折+屋（里）+指示代词+被领有者。这些复杂的领属结构在表达语义上都存在细微的差别。

[1] 鲍厚星, 陈晖. 湘语的分区（稿）[J]. 方言, 2005(3): 261-263.

[2] 张敏. 认知语言学与汉语名词短语[M]. 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8: 323.

[3] Dixon, Robert. Basic linguistic Theory: Grammatical topics[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 19.

[4] 吴早生. 汉语领属结构的信息可及性研究[M]. 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11: 101.

[5] 彭泽润. 衡山方言研究[M]. 长沙: 湖南教育出版社, 1999: 280-291.

[6] 石毓智. 量词、指示代词和结构助词的关系[J]. 方言, 2002(2): 122.

[7] 伍云姬. 湖南方言的介词[M]. 长沙: 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9: 263-264.

[8] 伍云姬. 湖南方言的动态助词[M]. 长沙: 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9: 298-299.

[9] 伍云姬. 湖南方言的代词[M]. 长沙: 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9: 218-221.

The Study on the Possessive Structure of Hengshan Dialect

PENG Xiao Qiu

（College of Humanities, Hunan City University, Yiyang, Hunan 413000, China）

There are various forms of the possessive structures used in Hengshan Dialect, and there are six types of simple structures: “the possessor + tone mark + the possessee”, “the possessor + wu (li) + the possessee”, “the possessor + the quantifier (zhi) + possessee”, “the possessor + demonstrative pronoun (the quantity phrase) + possessee” “the possessor + the possessee “the possessor + ge + the possessee”. There are five types of complex structures that are formed with the use of different generic markers: “the possessor + tone mark + wu (li) + the possessee”, “the possessor + wu (li) + ge + the possessee”, “the possessor + wu (li) + demonstrative pronoun + the possessee”, “the possessor + tone mark + wu (li) + ge + the possessee”, “the possessor + tone mark + wu(li) + demonstrative pronoun + the possessee”. The article describes the conditions of the use of different possessive structures and the different semantic relations expressed in detail.

Hengshan Dialect; possessive structure; possessive marker

2018-06-22

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5YBA072）；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项目（2015M582333）

彭小球（1973-），女，湖南益阳人，副教授，湖南师范大学在站博士后，主要从事现代汉语语法与方言研究

H 17

A

10.3969/j. issn. 2096-059X.2018.05.017

2096-059X(2018)05–0094–04

（责任编校：彭 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