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广西壮族传统美术特质研究
2019-01-15李学奇
李学奇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广西 崇左,532200)
广西壮族作为土著民族是由麒麟山人、柳江人、甄皮岩人在瓯越故地繁衍发展壮大的少数民族。现今主要是在崇左、百色、宾阳、武鸣、隆安、平果等区域聚居,即左江、右江和邕江北部流域地带,并形成了稻作文化和渔业捕捞文化圈。早在我国周代壮族就以瓯邓、桂国、损子、产里、九菌等名载于古籍,秦汉朝时期称谓西瓯、骆越,之后又以乌浒、俚、僚、俍、僮名称出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壮族统一称为“僮族”,1965年改为“壮族”。广西壮族美术便是在其民族发展长河中对自身民族文化中的原始神话、崇拜信仰、自然生存环境、民族生活习俗等在本土上逐渐形成了本民族的美术面貌和民族审美意识,并通过大石铲、陶纺轮、陶釜、蚌刀、铜鼓、花山岩画、壮锦、服饰、干栏等完整呈现给我们,让我们看到世居广西壮族的民族文化基因中是积存于他们对宇宙、自然和人本身的认识状态,在其自身生存发展美术的血脉中,民族美术具有自己的特色和丰富的文化内涵。
一、原始信仰文化下广西壮族美术的形态
1.壮族的原始神话与创世史诗《布洛陀经诗》中美术形象的崇敬之美
壮族是多神崇拜的民族,图腾和原始神话下美术形象体现是在生存亚热带自然界环境中族群的智慧和审美观,丰富的想象力创造了能力超常诸神的美术形象,如雷神图岜为有鸟喙、青蓝色脸、背有双翅、双眼如灯笼+人的身体;水神图额是鳄鱼+蛇融合;始祖神布洛陀是男人+鸟的结合,始母神姆六甲是女人+花的结合等。从美术形象上看,这些壮族先民创作的诸神是不符合自然界生物生长和外形规律的,但从其群体精神动机和需求功利来看,是一种很崇高、神圣的浪漫之美。壮族创世史诗《布洛陀经诗》作为壮族原始时代生产生活文化的一面大镜子,我们同样看到诸神的美术形象特征是:造河的九头蚊龙、造物的四脸王、偷稻谷种的九尾狗……从其精神动机和需求功利显示出造神形象突出壮族先民审美中的崇敬之美,原始思维中充满战胜自然和征服自然的愿望和理想。正因为如此巧妙地把天象的雷雨云、自然界的花鸟兽等图腾神话的形象依赖于认知特点和审美观,渗透其生活中形成了铜鼓纹饰、花山岩画、壮锦等以几何形为主要特色的美术造型手法,其艺术形象常常与人体本身结合并借助超能力进行几何形意象夸张地创造,独特民族文化借助原始思维反映壮族先民的人文审美精神并促进了壮族先民的审美高度,也形成壮族以始祖布洛陀为原始崇敬信仰的传统文化核心。
2.以稻作生产为标志的花肩大石铲转化为典型原始崇拜器物
有史可考的文化遗存可探寻壮族的文明起源,如现今发现80万年的百色旧石器石斧是由砾石打制而成的,我们称之为“石器工业”时代的美术产物,其作品明确地记录了壮族古人类制造和使用石器的情况:“而且一开始就起点于早期人类社会的顶尖地位。”[1]广西壮族先民遗存的石器众多,种类有石铲、石斧、砍砸器、刮削器、切割器、石网坠、研磨器等。壮族石器衍生品蚌器的特色器形有穿孔蚌项链、蚌刀、双肩蚌铲、锯齿刃蚌器等。在广西南部的左江、右江、邕江地区,考古工作发现和记录了70余处新石器至春秋时期的石铲遗址,其中发掘的大多数石铲都没有使用过,制作手法成熟复杂、比例对称均衡、整个石铲器形光滑精美,颜色多为黑色、红色、黄色,以及花纹纹样,还有众多大石铲磨制了花边装饰双肩,石铲腰身无刃,有直形和束身型,石铲头部圆弧状有刃。在出土大石铲的遗址上,石铲同样是被有目的地摆放成刃部朝上,柄部向下组成圆圈形状,表明壮族先民是有意识地进行繁衍丰登的族群行为,明显有脱离实用功能的意味。如隆安大龙潭遗址出土的“石铲之王”,高72.1cm、宽33cm、厚1.5cm,形制为男性生殖器剖面图,整体器型左右对称工整,打磨精美光亮,实为“男根”的衍生品,表明产生了以花肩大石铲为祭拜生殖收获、繁衍生息的象征性神器艺术功能的民族习俗。
二、自然生存环境下广西壮族美术特色主体显现
1.壮族手工文化代表陶器的美术特色
火的使用推动人类物资生产的发展,陶器的出现是人类在生活生产一次划时代的飞跃。仅桂林南郊甄皮岩就出土291片,有陶纺轮、罐、钵、瓮、釜、三足鼎等,罐钵等器型多数为敞口,其中大多数是夹砂粗陶制作为绳纹样、划纹样,在泥质红陶及灰陶上出现学者普遍称之为“几何印纹”。迄今以广西桂林市甑皮岩几何印纹陶为最早,几何印纹陶分布于长江口至云南腾冲一线以南,基本上是百越族群地区。[2]表明壮族几何印纹陶器文化已经进入壮族的美术体系中,壮族先民率先创造了整齐、重复、简洁的“几何印纹陶”为特征的壮族手工文化,如广西贺县出土的春秋战国陶器成为其时代美术的标志,又一次让我们领略以几何图形应用为主的壮族美术特色,且不断发展并影响至今。
2.壮族民居干栏的美术特色
干栏被认为是我国仅次于汉族宫殿建筑的古老建筑。唐·刘恂在《岭表录异》云:“民编竹苫茅为两重,上以自处,下后鸡豚,谓之麻栏。”壮族干栏成为典型的“以鸟筑巢为师”民居特色,常常是编竹为墙,苫茅为顶,外形为长方形,顶部是人字顶且长脊短檐的两层结构,高脚干栏、半楼居干栏、低脚居干栏、地居式干栏是常见类型。其建筑空间由正方形、长方形、菱形等几何体组合而成,使居住空间产生的格局美,同时出现两汉时期的“楼阁式”“曲尺式”布局形式,建筑上巧妙地处理宽阔与狭窄、封闭与开敞、回旋与高直、单调与繁复等高低错落变化,体现了壮人对和谐、宁静和幸福的追求。
3.壮族服饰的美术特色
最早记录壮族服饰的文献(《山海经》高诱注)中:“胸前穿孔达背。”汉·班固《汉书地理志》云:“耳、珠崖郡,民皆服布如单被,穿中央为贯头。”宋·周去非《岭外代答》卷十:“归传其类有飞头、凿齿、鼻饮、白衫、花面、赤裈之属二十一种,今右江西南一带甚多,殆百余种也。”唐朝时壮族出现桶裙之名,说明壮族的服饰与汉族的服饰已经出现共生与融合。传统的壮族服饰主要由蓝、黑、棕三种颜色组成,经过广西本土壮族长期亚热带生活经历和自然界的认识,逐渐形成了红色是壮族的吉祥色,黑色、蓝色是壮族的传统常用色的色彩审美观念。由于壮族是典型的稻作与渔猎捕捞融合的文化形式,壮族传统服饰中女子常常佩戴双鱼对吻银制项圈,右盖大襟和圆领的紧身短式上衣,宽裤脚的裤子相搭配,腰系黑布做成的大围裙,头戴黑布大头巾等形成了壮族妇女的传统服饰主流美术特点。男子服饰则是前盖大襟上衣,以宽裤脚、大裤头的裤子相搭配,头上还缠着圈成数圈的黑布头巾,腰间系上一条红布或红绸以示驱魔辟邪显示勇武意义。可以说,朴素之中亦有巧变之美的壮族服饰,形成以蓝、黑作为主调来适应生活环境的审美观。
三、独特稻作与渔业捕捞文明下壮族先民的艺术物语
1.壮族特色美术花山岩画与铜鼓
壮族先民的族群有茆郎(替身)能够代替人完成一定的功能原始宗教信仰,在世界文化遗产左江花山岩画主要的美术形象红色剪影式神祇中,就是运用茆郎功能创作出青蛙(壮族称为:蚂虫另)外形+人(祖灵、首领、巫觋)结合艺术形象。用“解图”目光看花山岩画上的“青蛙人”“铜鼓”“动物”等,其艺术形象塑造是以规范的圆形、方形、三角形、圆点、直线等完成组合的象征图像。花山巨幅画面中再现了族群盛大欢歌、生殖繁衍、生死轮回等生生不息的民族愿望,并使用典型几何形的造型手法把壮族的稻作文化与渔业捕捞文化运用到民族美术创作中。
青铜器是人类社会进入文明的重要标志,而壮族铜鼓根据文献记载出现西周时期,早期的铜鼓纹饰主要是太阳纹、云雷纹、蛙纹、席纹、竞渡、羽人纹等,充满了稻作文化与渔猎捕捞文化下的原始文明审美意味。后出现的乘骑、母子马、稚童戏蛙、农夫以及猪、马、牛、羊、干栏居、钱纹等纹饰,则是由原始族群发展进入土司时代而转入世俗的审美样式。鼓面有四个、六个等圆雕青蛙和累蹲青蛙等并以三足造型出现,是壮族特有的铜鼓装饰形制,发展后期成为神器的铜鼓已不仅用于敲打,还具有了宗教功能,而被当作顶礼膜拜之重器产生了新的社会审美精神,其造型装饰图案在形式、风格、手法、内涵、意义均产生了民族审美意识的文化特质,不断强化的几何形的锯齿线、平行线、圆形、方形、菱形等装饰纹饰和圆雕青蛙的鼓面铜鼓,始终把圆形太阳置于鼓面中心视为最神圣的民族审美所需。在《布洛陀诗经》中以三界(盖)说来描述和解释世界,铜鼓的纹饰结构也同样体现出三界的观念:鼓面表示上界,饰有太阳纹、云雷纹;鼓身表示中界,刻有羽人纹、船纹;鼓足表示下界,刻一两道水波纹与鼓身相分。如壮族神话中“妈勒访天边”“射太阳”“救太阳”“晨鸡唤太阳”的故事,描述壮族先民历尽艰难险阻寻找太阳或射下多余的太阳,让它重新普照大地等。其中“妈勒访天边”故事讲,古时候太阳躲在天边不出来照耀人间了,人间万物都不再生长,人间也没有了炊烟,为了挽救壮族先民,一个怀孕的妈妈历尽苦难把太阳请回了人间。壮族铜鼓中装饰最多最醒目的就是太阳纹,从太阳的升沉中认识昼夜更替、四季轮迭、人类作息、作物生长变化现象里,太阳被视为壮族最神圣、最具能量的崇拜之神。
2.生命之源水的意象美术样式影响壮族美术情怀
在广西壮族人类遗址中有典型的“壮族住水头”“越人便于舟”“以船为车”“喜食蚌蛤”文化现象。其中身体像一条蛇,头上有花冠,四只足和颈部长有鱼状鳞片类似鳄鱼图腾,是最为代表性三界观主宰水域的水神图额美术形象。1976年贵县罗泊湾一号汉墓出土的独木棺,成为独木舟的衍生品见证,同墓出土的小铜鼓胸部有四组船纹图案,龙舟竞技赛活动可见壮族对水的美术物化,断发纹身方便从事渔业捕捞文化的审美精神,独有的三足圆雕青蛙鼓面的太阳芒纹铜鼓,青蛙外形+人的形体创新形成左江流域岩画主要“青蛙人”的美术主体形象,目前已经列入世界文化景观遗产的广西壮族左江花山岩画,与下临江水喻示着生命之源,山壁是极乐世界,山顶是通上界之路的宗教信仰也暗合原始三界观美术文化内涵。
在壮族稻作与渔猎文化圈主导下的美术,传统几何形特色的意象逐渐成为壮族美术主体造型审美观。壮锦图案、铜鼓纹饰、服饰花纹几乎都采用稻谷、葫芦、鱼虾、青蛙、花鸟、云雷等一切身边密切与生活相关的动物、植物,壮族先民根据现实的生活认知和体验不断将其演化为圆形、方形、菱形、回字纹、六角形、水纹、云纹等几何图案,造型结构严谨又具有抽象规范、端庄肃穆的特点。花山岩画中的铜鼓图案多达25种圆圈形式,有同心圆、太阳纹、圆圈中间画一点、圆形中间画似太阳光芒图案等;以剪影的形式画尾巴上翘的四肢奔跑带给民族生存发展的稻谷种九尾狗,亢奋的双臂上举曲腿下蹲舞蹈的青蛙人像群。壮族先民将其转化提炼为造型简洁、工整重复、意向性强的具有民族情怀的美术形象,并再现其审美情趣。
四、壮族文化接受中原文化后共生和融下的美术特质
世居广西壮族自秦朝设立三郡至今,壮汉民族文化开始共融共生,主要表现在服装、干栏建筑、农具制造、陶器、瓷器、铜器、墓葬装饰等方面。壮汉民族文化的融合实现了和谐互融性的发展,这些特性必然体现在民族美术的内容和元素中,当大量从中原汉族牛耕技术进入广西后,壮族也学会使用和制作金属农具量替代了大分布广、极具特色的花肩大石铲使用。厚重色彩与抽象几何图案壮锦进入皇家贡品之列;干栏式壮居由岩洞居的延伸和演化并进入了使用石础、烧制土瓦和土夯墙样式;如壮族服装由实用型的贯头大对襟的主体形式在中原汉族简洁的汉服唐装影响下出现融入演变,使壮族服饰出现明显的等级特征,壮族美术文化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出现“和而融合”与“和而不同”的艺术发展过程。
五、结语
在十九大文化自信的新时代背景下,发掘创新民族地域特色文化艺术,研究其多样性、丰富性的艺术内涵,使世居广西壮族的原生特色美术花肩大石铲、花山岩画、铜鼓、壮锦、服饰、干栏建筑等稻作与渔业捕捞文化圈的民族美术在新时代得以开发和利用,无疑突出了民族文化艺术基因,并为壮族美术的全面系统研究提供科学依据。把壮族美术与民族生存的自然条件、历史条件、生产活动、社会经济、文化意识形态、审美观念、地域风俗、宗教信仰等联系进行研究,通过地域视阈下对广西壮族主流生态文化阐释世居广西壮族美术的发展规律和艺术内涵,谋求壮族美术创新和可持续发展的必经之路。广西壮族美术的研究丰富了中华民族文化宝库,也使壮族美术在世界艺术殿堂中展现出瑰丽的文化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