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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六城门上的六座瓮城(续)

2019-01-10严命刚

苏州杂志 2019年4期
关键词:瓮城城门城墙

严命刚

《平江区志》一书中,有份齐门片区的示意图,概略的钢笔手绘线条,画得很是细致:瓮城是个突出北向的半圆形,朝外的圆弧顶部筑有头道城门,门外便是齐门的老吊桥了。从桥上下来,往里走进城门,城肚子里设有第二道城墙,挡着进路,它的门洞要往右靠西边绕过去。迈过那二道门后,才望见里面第三道筑有城楼的主城墙,城门开在偏东的位置。三道陆门处于明显错开的位置,瓮城腹地中的行道绕来绕去,显然是防守必需的构造。把它和《六套城平面图》作对照,图纸上的齐门瓮城,比手绘示意图缺少了第二道城墙。有可能在一九二七年,工务科绘制图纸时,这堵挡路的第二道城门,也已被拆去。进出的行人在城肚子里不用走弯道了。按照图纸上的数据计算,瓮城由东到西是58.58米,由南到北是46.5米,两数相乘得2723平米,减去两圆弧角的面积,再加上西侧的水城门,约等于2640平米。民国时的齐门瓮城,比同时的阊、胥、盘三门,分别都要大上一亩地。

在苏州古城墙的老照片中,还能看到两三张齐门半圆形瓮城的旧影,也算弥足珍贵。因为苏州瓮城的旧照片少得可怜,至于这座城堡消亡的年代,只能推定在1958年了。

娄门地处东北角,瓮城也分水陆两路。陆路第一道城门靠吊桥很近,往里的第二道城门,为避开敌方从正面直捣的锋芒,也不与头道门直通,而要往北拐入十来步,设在第二道城墙的朝北面,且明显小于头道城门,有利于抵挡。过此门,再进去十数步,才抵临最后一道城门,它设在主城墙的居中位置,直通进城里的北街上。整条陆路的走势,就是一个别扭的S形。娄门城墙的水路,贯穿在四边形瓮城的南侧一线,门洞里是条约4米宽的水道,纵深有46米,被城上三扇闸门分割成两段死水,形同水牢一般,难以突入。

把构造不同的六座瓮城相比较,都是在主城墙门外,加上一圈或方或圆的城墙,譬如像阊门、胥门那样,空旷中潜藏着凶险煞气。而齐门葑门盘门,则在空荡荡的瓮城里,再加筑一堵须绕行的墙体,把瓮城整块的大空间,分隔成大小两块,地形复杂化了。而娄门瓮城,它的三道陆门结构愈加严密诡谲;水关更是比盘门多了一道。在苏州的六城门中,应该数它的城府最深了。

以城墙、水道遗址和遗存老屋为座标,实地丈量出呈四边形的娄门瓮城地块,南北距长约有64米,东西距长约有47米,占地3008平米。再看图纸上,按数据放大768倍后,包括水城门,其南北距离是68米,由东到西的距离是46米,相乘得3140平米。无论是距离长度,还是面积,图纸和实地的误差都很少,也是基本上可以吻合。以这四亩半的占地面积,它能抵得上一个半大的盘门瓮城。

那末,在城东北一隅,筑有这般坚固繁复的娄门瓮城,是出于怎样的考量呢?靠谱一点的推测,应该和不远处的丰备粮仓有关;也会是为防御来自东海上的倭寇,更有可能是两者兼而有之。

娄门瓮城也是被人为拆去的。始于1927年的城建计划,由于拓宽北街,要拆除瓮城。直至抗战爆发,已经拆卸了一小部分,才得中止。

战后的1947年4月,娄门老街上的县参议员,江七房冶坊“业主董金章等位,因瓮城一段范围通途曲折,路面坎坷积水,呼吁继续拆除瓮城,修复道路”。直到10月份,时局战势的南延,为了“以固防务”,6日下午2时,城防指挥部、县府、商会、党部、警察局、参议院等诸方面议决,启动修复四摆渡、相门、葑门破损墙体工程。所需补充的砖石,就是把整个娄门瓮城拆除下来的材料,全数运出,再次利用。同时,修缮好拆除范围的娄门主城墙及雉堞。县长王介佛急如心火,两个月间,签批有关联席会议、分工、筹资的公文近十道。该项工程由“常厚记建筑公司”承担,12月6日,即报告竣工。遗留的不少石脚基础,直到1949年的3、4月,方始拆尽清理。新修葺的城墙门额“娄门”二字,即为王介佛手书。至于娄门瓮城的旧影,仅有几帧水城门的遗存照片,是在直对水路的角度连续拍摄的。照片中乡农持篙进城的木船,刚行入三重拱券门内,花岗石垒筑的水道,延伸有40多米,笔直幽深,活脱一幅郭外的水城行舟图。

山塘街老照片馆馆主谭兄金土,收藏有一份葑门城楼上的水粉画页,作者是费孝通的舅舅杨左匋,沪上动画界拓荒者。画面视角是站在瓮城南侧,朝向城里的西北角,能眺望到城楼后方,东吴校园内的林堂和方塔,只是画家把它们调整拉近了一些。此画作于1919年:葑门瓮城整整一百年前的半幅旧影。画页上,瓮城主城墙上面就是城楼,歇山顶的城楼墙壁,是纸筋白灰粉墙,这是葑门城墙的特征。下边城墙内侧,略朝南方向有个偏门。门洞边,有条绕上城楼的上坡马道,古名蛾眉甬道。

葑门段外城河由北往南,流到水城门前,就忽然变窄,拐弯向东南方的横街靠过去。再径直往南边流向觅渡桥。葑门段城垣也就向外斜成个弧状的走势,其上的瓮城非方非圆。齐门的瓮城是个朝外的半圆形。而葑门瓮城,却是个少了一角的半圆形:像一把旧式的圆头切菜刀,北侧的水城门部分,正好是这把大菜刀的刀柄。从城外的草鞋湾走过安利桥,就是城墙圆弧处的头道城门。门里面也挡着一道墙;要往南绕过它后,再北拐好长一段,才是第三道主城墙的大门洞,进门后,就踏上十全街的弹石路面了。在《六套城平面图》上,葑门瓮城面积大小,并不按上面1:768的比例计算。在它的图形下方,另有“一吋等于九十六呎”的标示,即1:1152的比例尺。较前其他瓮城,它在图纸上多缩了二分之一。这是由于葑门瓮城的建筑面积超大。如果使用同样的比例,图纸上的排列就大小不一,显得参差不齐。按照图纸上测量的数字,再放大1152倍,葑门瓮城,从城门口到主城墙西壁是64.7米;南北两端距长是102米。相乘等于6616平米。需减去一圆弧角约569平米,再加上水城门约180平米,最后答案是约6016平米,约占九亩地(仅按它64.7米的厚度,就超过了各城门弟兄的长度)。以占地面积相比,有曲尺形盘门的三座那么大;是水陆各三重的娄门一倍大。它出人意料地,成了清末民国时瓮城中的老大哥。只有明清盛世的老阊门瓮城,方能胜它一筹。

当年的工务部门,对六套瓮城的体积体量,有过一份砖石土方的调查表。其上列出:上等石料:盘门一百八十九方,娄门五百二十六方,葑门二千四百三十方。城砖:盘门一四四方,娄门六三六方,葑门三五一方。土方:盘门三千一百九十六方,娄门四千三百九十八方,葑门七千三百三十方。由此解读可知:一、娄门瓮城砖块存量称冠,它是六城门中,墙体立面众多,空间最繁复的瓮城。二、葑门瓮城上等石料和土方存量最巨,可佐证图纸数据的运算结果:它是同治年间重建的、六城门中占地最大的瓮城。

最后的困惑是:老祖宗为何要把葑门瓮城修筑得这么庞大呢?总有它的道理吧。需要作些合理的推测。

纵观古城外的一圈护城河,论流量,水势浩荡。论宽度,三四十米以上,河面广阔,足与南京、北京、西安等皇城故都的城河比肩。在葑门北首,竟宽达百米,是整条河最宽处。可是,南距不远的葑门水城门外,形成弯道后的两岸,竟收缩到十几米。城门口的安利桥下,至今的跨度也不到十七米。桥南延伸出去一二里长,都只是十五米宽幅的河面。如此,葑门城下这一段水道,是整条护城河最狭窄的地带,成了防守外敌的薄弱处。在这里叠筑起超乎寻常大的瓮城,是为了能布置下足够的兵员和火力,弥补地形方面的先天不足,以利于把对方的攻势压制在城下。

1969年开始,葑门这一段裁弯取直,自水城门外往南拓浚新河道,宽达35米,可直抵觅渡桥北。它东岸,原先城墙绵延的长条形地块,落成了长岛花园小区。小区的东侧就是狭窄的老护城河,新添的葑门大桥跨架在新航道上。就此,葑门瓮城遗址处,成为全市六城门中改观最彻底的地方。不过,回望下《平江图》上的葑门外,却发现790年前,彼时的城墙及河道,原貌就“裁弯取直”过了。不同的是城下的桥名,那时不叫“葑门桥”,而称作“斜桥”(桥面斜对着城门);而安里桥就在东侧的水路上。年代太过久远,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真是今人一思考,古人就发笑。

风吹雨打,年迈的老城墙已经遭人嫌弃。昏鸦衰草夕阳下的破城头,成为它后代的累赘。直至时光流进到二十一世纪,子孙们才扪心自问,感觉有点对不住它了。百多年来,是拆除还是修缮,抑或重建,仍然还是个两难的选择。今天,若想再看看这六座久违的瓮城,可以去相门的“城墙博物馆”。二楼上,有按照《六套城平面图》,制作的瓮城小模型。它会靠谱地提醒你:无论是城里人城外人,过去,它们离你住的老屋,并不会很远,就在那阊、胥、盘,齐、娄、葑门的城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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